血从她唇与食指间滴落在地。
“神君!”
“神君快放开这个疯子!”
“神君!”
耳边越来越喧嚣。
天地旋转,眼前混沌。
有什么从自己身体里扯开,又像是自己剥离了什么。
计忱文大口喘着气,看着眼前的自己正在掐着宣溶的嘴试图让她松口。
大妖编织的幻境竟然让他又沉浸在过往之中。
他挣脱出来后,竟然没有打破幻境。
身边的一切依照着记忆中的轨道发展,说明宣溶还代入在自己过往的记忆里出不来。
想到这点,他的心跳几乎要停止。
他害怕大妖编织幻境不精细,让她知道了他们的过往。
因为宣溶其实并不爱他。
甚至连喜欢都算不上。
幻境随着他的想法而产生变化。
周围的世界又来到十多年前。
在宣溶死后,他从管事婆婆那里知道一些事后,他便动用判岳府的秘术窥探了宣溶仅二十三年的人生。
深蓝的天空,漫天的星辰,清冷的小城角,泥泞的小路。
女孩跑的鞋子掉了一只,脚下血淋淋的,带着满身的伤躲在一片稻田里。
小小的宣溶在躲大人的毒打。
那时她的父母才离开两年。
躲过别人的追打后,她不敢出来,抱着磕破的双膝抬头望着天边的月亮,眼泪顺着脸颊无声落着。
安安静静的。
宣落城不小,可是对她好些的只有两个男孩。
只是后来一个男孩死了,另一个男孩也记恨上了她。
她真的挨了好多的打,每天做着苦力却吃不饱饭。
吃过野菜,扒过泔水。
为了不让自己死掉,她努力地让自己的身体扛下去。
她逃了很多次,都被抓回来毒打。
其实她最后一次出逃,也是失败了的,她被厉韫抓回来后被城民要求祭给恶鬼。
因前夜晚上下了大雨,山体滑坡,城民四处逃窜,宣溶因体力不支,被卷到半山腰。
她身上撞得青的青,紫的紫,却也幸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也借机逃离了宣落城。
计忱文又看到了那次街上狂奔的情景。
他在秘术里知晓了宣溶当时为什么会想要救他出来。
她的心声告诉他:以往她被人刁难从未有人帮过她,世间人都是如此,冷眼旁观,可是她觉得她的爹娘不是这样的人,她也不是,若她遇到比自己更需要帮助的,她一定会尽自己所能,哪怕只是拉他一把。
她觉得如果对痛苦接受度有技能比较的话,她已是炉火纯青,而他呢?
只是初出茅庐。
所以她一路话很多,像是个“大姐姐”,不停与他说话,试图让他整个人回温。
他们在一起生活的时候,过了段相对简单幸福的时光。
他虽然落魄了,但是伙食还是很好的。
小姑娘每次都趴在他的写字桌上,嘴里塞着甜食,捧着笑脸看他写字阅书。
他不太喜欢这个时候身旁有人,但是她又能耐住性子不说话不打扰,他便也随她去。
小姑娘吃了两个月,黄瘦的脸庞终于变得红润,甚至有些白皙。
她有时会带他出去采野菜,捉野味。
抓来的兔子不吃,放在后院养着。
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其实是鲜活的。
鲜活的下面她也从来没有忘记要做什么。
如此安逸的生活很快就被打破了。
周边的画面有开始变化,来到了热闹的街上。
她问小猫灯的那个夜晚。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人群里,双手藏于背后,手心被树枝划的滴出了红黑的血。
她的目光在街的尽头,也就是他与白乌恬离开的方向。
那时宣溶饿了,他去为她买糕点。
宣溶与白乌恬一起赏灯,树上有只小猫被困,白乌恬爬上树去救猫。
猫自己顺着树干爬下来了,而白乌恬却没站稳摔了下来。
宣溶急忙忙用手接住,掉落的树枝划破了手心,而她接人的双臂痛得剧烈缩着。
他回来时只瞧见了跌坐在地的白乌恬,没有留意一旁憨笑的宣溶。
怕耽搁疗伤,他抱着白乌恬朝最近的药铺走去。
忘了宣溶。
画面又常常变换,后来宣溶时不时想像头两月相处那样,来找他时都吃了闭门羹。
他与上官潋及白乌恬周旋,无心顾她。
他们几乎没有面对面说超过三句的话。
直到凡间最后一次对话也没有超过。
白乌恬来府上找他。
“你爹娘没有教过你最基本的礼仪吗?”素日温柔端庄的白乌恬见到宣溶在书房前等他时竟说了这样的话,“不知礼义廉耻吗?”
宣溶白了下脸,很快反驳道:“我爹娘有好好教我!白姐姐说这话什么意思?”
“噢,是吗?”白乌恬轻笑一声,“可我知你的爹娘早在你七岁时就没了,谁教的你?”
宣溶愠怒的面庞转为错愕迷茫,“是时烨同你说的吗?”
“没娘养的下贱坯子…”白乌恬白了宣溶一眼,微微仰头,“竟妄想与我争高低。”
宣溶红了眼睛,上前扑倒白乌恬,就是一阵抓挠。
他那时不知真相,瞧着梨花带雨的白乌恬与愤怒提刀的上官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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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该问一问宣溶的。
但是宣溶只是没有好心情,什么也没说。
他当时不知她误以为他将她的身世当成笑话告诉别人,记恨着他,所以不想理他。
而他欠缺考虑,在冬天撵走了她。
雪一直在下,她的脚步一刻都没有停,一边哭一边擦,一边告诉自己:
世人凉薄,唯有自己在乎自己。
寻仙问道的日子并不好过,更不谈宣溶这副阴叨叨的天资,完全走错了路。
青缪宗是白乌恬的家,她哪有好日子可以过?
更何况,青缪宗的宗主又是杀她父母的仇人。
忍辱负重,掩藏野心,只为了一刀毙敌人性命。
可是青缪宗作为最大的宗门,宗主身体嵌入一道保命魂,唯有判岳府的往华珠才可以彻底击碎。
周边画面转至往华殿。
计忱文儿时便拿到了往华珠,这是他祖上血脉传下的宝物。
往华珠的作用不单单是毁掉保命魂这么简单,若是被不怀好意的人拿去使用,威力甚至可以颠覆六界秩序。
没人能偷走它。
只有同他血脉一致的人才可以切实地抓住它。
同他血脉一致……
他原是以为同她缠绵,她也是情到深处,却不想她只是想要一个孩子。
窥探她养冻伤的那些日子,她神情倦怠,不思茶饭,为了活着会让自己努力维持生命体征。
管事婆婆与她聊天,也会聊到让她放弃窃取往华珠,告知她往华珠的来源。
只有聊到往华珠的时候,她的眼神才会比平常亮一些。
她神色好了,管事婆婆更愿意多说一些。
他听她的心声得知。
早在八年多前,她便厌恶了他。
偏殿的一日又一日,她不断说服自己为了复父母的仇什么都可以,假装喜欢他也好,扮演自己不喜欢的样子讨他喜欢也能接受。
就连后来一次又一次缠绵,也是在算着肚子里有没有动静。
最终的宣溶不爱任何人,不爱在青缪宗救过她的郁尤,不爱陪她度过艰难的管事婆婆,不爱肚子里的孩子,不爱他,更不爱她自己。
她只要往华珠,毁掉仇人。
她不知道往华珠有两位长老观测,若被拿来做与天道背驰的事,是会被反噬的。
当下天道是什么?
是维系廖梧恬的一切。
宣溶如一条蛇,缠上了一把剑,撼动的意愿不强烈时只是轻微擦破皮肉,若是想与对方鱼死网破,那便直接要了命。
对方的损失是什么?
大抵是脸上被洒了她温热的血。
这就是她可悲的命。
但他要为她逆天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