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坦白
    当天的另一条街道,禾汝正和当铺掌柜谈价谈的火热。

    “这个可以卖多少钱?”

    “五十两。”

    “那这个呢?”

    “八十两。”

    禾汝看着那老板微笑着搓着手,贼眉鼠眼的样子,心下便有了底细:“掌柜,你没骗我?”

    那当铺掌柜,自是立马一本正经道,语气中甚至还有些许恼怒:“自是!开门做买卖的,哪有自己砸自己招牌的!”

    禾汝摊手无奈道:“也罢,那贼人的东西,也就只能值这个价。你把这些一并清算了。快点,我赶路。”

    禾汝自是知道那老板唬人的把戏,只是现下她有更为紧要的事。

    老板看着这天降横财,急急忙忙安排两位上座,奉茶道:“稍等。我们马上结算。”

    禾汝看着桑落,拿起面前的茶杯,享受地品尝着,疑惑道:“味道如何?”

    “还不错。”桑落品茶中一副儒雅的做派,让禾汝也好奇起来。

    她托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嗅着那茶水,又略有失望地放了下来:“这香味,还不如酒香。”说完,撇嘴道:“我是尝不来这东西。”

    眼下那当铺结算还未结束,禾汝撑着下巴,瞧着桑落即使双颊轻陷却依然明媚的脸:“跟我说说那个酒鬼呗,我倒想知道一个爱喝茶,一个爱喝酒的,怎么走到一起去的。”

    桑落停下送入嘴边的茶问道:“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事情?”

    “嗯......现在想知道......”禾汝想了想,继续说道。

    桑落将茶杯放下,看向当铺边笼子里那只叽叽喳喳的鸟,若有所思道:“与他相遇大约是五十年前了......"

    桑落轻说着,思绪已然飘回五十年前。

    那时他还并未化形,却已经生出了灵识。因为善模仿,一度在众侠者中大火。从而那段时间,它成了鸟店里的活字招牌。那掌柜开业时,便将他放在门外,总是时不时冒出的金句,也因此吸引了不少看客。

    从那以后,总是会有几个看客前来问价,却纷纷被掌柜的定价劝退。

    只有那一天,一位满身酒气的男人一手抓着酒壶,晃晃悠悠地走进店里,迷离的眼神飘忽在众多的鸟中挑选,他忽然伸出食指,指向我:“我要他。”

    店铺老板轻笑着上下打量他,随即故意挑高应音量道:“五百两。”

    酒鬼并未多说,从怀里掏出银票放在桌子上,便将我带走了。

    桑落原以为这酒鬼同那些人一样,衣着普通,不像是有钱的人。可是却随随便便掏出了五百两。他在笼中立着,耳边传来那酒鬼的声音:“以后这便是你的家了。”

    桑落抬眼看向那雅致清幽的院子,大门前蜿蜒着一条小道,两侧是茂密的竹林。往里延伸,左侧是一汪池塘,夏季已过,里面枯萎的荷花荷叶有气无力地搭在水面上,一座石桥横跨这河流,池塘边拴着一条小木船。木船外侧生了一圈浮游物。看起来已经很久没划过了。

    院子里侧的正前方和右侧,高高伫立了两座红瓦砖墙,最底下走廊的红木座椅上方和柱子间结了好几张蜘蛛的网,那蜘蛛正在一侧静静地等待猎物。

    整个府上都静悄悄的,只有清风吹过茂密的竹叶,哗哗作响。

    桑落心想,这么大的院子,就他一个吗?

    酒鬼将它安置在走廊下,他则是在走廊旁边的竹林下,设了一张竹藤椅。

    “你就叫桑落吧。”

    原以为酒鬼觉得院子冷清,想着将它买回来,每日教它说些话,来热闹热闹。只是日复一日,他除了每日喂食后,便是在竹藤椅上灌酒。除了将它带回来的那天,他说过的那两句“以后这便是你的家了”“你就叫桑落吧”,便再也没同它说过一句话。

    桑落看着他没日没夜的酗酒,从秋天,到春天,再到夏天,又是秋天,一年一年的过去。

    虽然他们没再说过话,一人一妖却又渐渐生了默契,就像这世间都静止了,只有他们两个的存在,也只有他们两个互相依靠。

    就这样相依为伴,无风无雨地过了二十年。像往常一样,酒鬼喂完食,又提起新买的热酒,躺在藤椅上,提着酒壶一口接着一口。

    最终那空荡荡的酒壶,随着男人的沉睡,从他身上滑落,砸碎在了地上。从那以后酒鬼再也没有醒来......

    桑落一开始只当它是睡着了,也垂着小脑袋,昏昏欲睡。

    第二天,本该是喂食的时间,酒鬼仍然这样躺着,竹林似乎比以前更安静了......

    桑落灵活地扒开笼子,飞了出来。它停留在男人的手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琢着,想要唤醒他,可是他仍然睡着。

    从那以后,桑落每天都会从外面叼一些新鲜果子,放在男人嘴边。只是却怎么也没办法让酒鬼吃进去。即便如此,它依然每天白天出门找果子,晚上则睡在酒鬼的手心里,继续着像以前那样的日子。

    下雨了,一滴一滴的雨滴透过竹叶滴在酒鬼脸上、身上。桑落飞扑着翅膀,绕着他飞来飞去,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它只好,叼起地上散落的一片片竹叶,覆盖在沉睡男人的脸上,身上,每一处......

    日子继续这样悄悄地走着,在某一天,紧闭的门外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最终那些声音忽然停下,就像商量好一样,紧闭的朱门开始被不断地撞击,一下接着一下,最终大门被撞开,涌进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和几个穿着襦裙的妇女,纷纷捏着鼻子,走了进来。

    桑落歪着头,和酒鬼的这么多年,说出了第一句话:“出去!出去!”它飞起来,绕着那群陌生人,扑腾着翅膀,不断地叫着。

    其中一个男人大手一挥,便轻轻松松将在头顶上的它,挥到了地上。他们并没有因为桑落的阻拦而停下脚步,继续往里走着。

    “就在那儿!”其中一个眼尖的妇女,捂住口鼻大声地叫了出来。

    “来来来,搭把手。”一个男人发出指令道。

    那些人开始纷纷套上早就准备好的手套,从怀里拿出布条盖住口鼻,系在头上。

    桑落看着他们将酒鬼抬起,慢慢抬出了院子。

    它内心第一次承认道:“他确实死了。”

    桑落跟在那些人身后,看见他们将他抬到了一处荒芜处,被柴堆高高地架着。它远远地看着,躲在树上,几次想要从上面飞下去,心里又似乎在害怕面对什么,它再也不敢看见酒鬼的那张脸了。

    一把大火燃起,疯狂地啃食着男人的身体,黑烟逐渐弥漫了四周。

    那些人远远地看着,人群中有声音传出:“死了多久了?”

    “估计两个月了,你是不知道,那院子里全是尸臭味......”

    桑落看着那酒鬼的身体一点点面目全非,那些观看的人,也逐渐散去,最后就剩了桑落一个。

    大火持续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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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桑落看着那即将消失的身体,一撮最后的火焰,随着一阵风刮过,完全地熄灭了......

    它扑腾着翅膀,飞近那焦污的地面,一个月牙形样式的吊坠躺在了地上。

    它见过这个吊坠,第一次见面时,它就见过。这个吊坠一直被系在酒鬼的脖子上,从未取下过。

    它用嘴巴叼起那块吊坠,头深深地埋进了翅膀了,心里鼓动着莫明的情绪,那情绪不断地在心底翻滚。最终,一股冰凉的触感将他从情绪中唤醒过来,它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流泪了......

    他看向摸向脸颊的双手,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大.腿和脚。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桑落不明所以地用陌生的双手感知着自己的脸颊,诧异道:“我化形了吗......”他缓缓说出口的声音,穿过他的耳朵。

    内心一时百感交集,为什么不再早一点,要是早一点的话......

    是的,要是早一点的话。禾汝的声音再次响起。

    “然后呢?”禾汝眼中闪动着情绪,“没想到你经历了那么多......”

    桑落嘴角始终扬起微笑,似乎他说出的这些话都跟他无关。他满是笑意的眼睛毫不避讳地看向禾汝拧在一起的表情:“然后......”

    那天桑落化形后,并没有离开酒鬼最后消失的地方。巧得也是那天......

    一位身穿褐色的麻布衣,束在腰间的腰带上挂了一个钱袋,他缓缓靠近桑落,拍了拍他的背道:“我有办法将他复活。”

    桑落转过头,一滴泪还挂在脸上。清澈的双眼就像是看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什么办法?”

    “你跟我来就行。”男人说道。

    和那个男人对话中,桑落得知他叫路方彬。

    那人不仅替桑落置办了一身衣物,更是听到桑落所说的遭遇后,深感同情,并且愿意为此伸出援手。

    他们长途跋涉,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小镇,陆方彬告知桑落:“在这片土地上,最西边一个小镇,住着一位大师。他不仅可以治疗各种疑难杂症,更可以帮助人死而复生,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做不到的。只是......”

    桑落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急切追问道:“只是怎么了?”

    陆方彬略显为难道:“只是需要付出点代价......”

    桑落听到他说的话,并没有退缩的样子,直勾勾地盯着陆方彬。

    陆方彬对上他的眼神,严肃说道:“只是需要你的一些灵力。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你应该是知道的。”

    桑落点头道:“自然。只要他能帮助那个酒鬼死而复生,别说是一点灵力,哪怕是全部灵力都行。”

    “当真?没想到你们感情竟然如此深厚......你放心吧,我和那个人,还算有点旧识在,我说几句,他一定会愿意帮你的。”

    桑落就这样随着他到了最西边......

    “我们不从正门进,我带你走小路。那人一直隐居,也不喜欢被打扰,所以你得带上这个,这是这儿的规矩......”陆方彬指向那城镇侧面的一方小门,又递给桑落一条蒙眼的黑布。

    “那你......”

    “我自是不用,我俩老相识了。”

    一方黑布缠上,桑落顿时眼前一片漆黑。他任由陆方彬带领着,慢慢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