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来了。”
被电流模糊的声音在扩音的帮助下,在漆黑空间内回响。
许风扰闭上眼,后仰向柔软的懒人沙发,仍由海绵包裹,企图用这种方式,获取些许本就不存在的安全感。
丢在玻璃圆桌的手机还在亮着,发出焦急又诧异的声音,像是担忧她没听懂一样,强调道:“许风扰,抛弃过你的前女友、你的白月光、目前最年轻的金曲奖获得者、华国仅有的几个格莱美获奖者——柳天后、柳听颂,她回国了。”
她试图用丰富的前缀提醒着许风扰。
可许风扰脑海里却浮现更多,比如对方不仅是最年轻的金曲奖获得者,还连续获奖三年,直到她突然宣布暂离乐坛,才停止了对这一奖项的垄断。
再比如说,她是自己的初恋、唯一的前任。
哦不对,这件事还可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毕竟她们连一场正式的告白都没有,柳听颂也没有在任何场合、任何人面前承认她的身份。
甚至连个说分手的环节都没有,对方单方面删了她的全部联系方式,直到半个月后,许风扰在v博上看见她被偷拍的照片,才知道她已经出国。
不清不楚的开始,稀里糊涂的结束。
呼吸一滞,本能反应在告诉她不要再乱想从前的那堆蠢事。
可回忆暂停后,脑海里又浮现两人在狭窄巷子里的对视。
真可笑啊。
对方出国前,她想尽办法也没能见到对方一面,可当对方回国后,自己却成了率先知晓的那批人。
机车的发动机好像还在耳边震响,夏夜的风总是沉闷,携来像要着火的风,让脖颈冒出豆大的汗珠。
她低头看着柳听颂,两人的距离很近,完全超越可控的安全范围,甚至可以说是亲密,以至于她可以嗅到柳听颂颈间的香气,不是她熟悉的味道,是更柔和优雅的花香调,这让许风扰感到陌生,更让她对两人的分离有了更真切的实感。
压在砖面的掌心传来刺痛,勉强扯回几分理智。
仅存的距离没办法再缩短,许风扰的脊背绷到发酸,像一把被拉扯到最大范围的弓,随时可以收指松弦,用各种话语冷嘲热讽,或是质问。
可许风扰选择了逃跑。
她甚至没办法装作若无其事,像个成熟的成年人一样,与自己的前任打声平静又镇定的招呼,更没办法把前尘旧事一股脑搬上来,迫切寻求一个的答案。
她选择了逃跑,在看见柳听颂嘴唇碾磨,似乎要开口之后。
她慌张转身,急匆匆就往机车上跨,甚至撞到了自己的小腿。
她来不及想,唯一的情绪是庆幸自己之前没有拔钥匙,免去了手抖、插不进去的尴尬,能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那里,躲到自己认为安全的房子里。
许风扰深吸了一口气,心脏却不肯缓和。
屋里还没有开灯,只有微弱的屏幕光亮,衬得她面色越发苍白。
对面那人可能放弃叨叨,停顿片刻后,又嚷嚷道:“你今天那事又上热搜了。”
“嘿,这热度厉害啊,不知道又要有多少媒体说你恃才傲物,耍大牌了。”
“明明就是飞机晚点,你着急赶过来演出,”那人叹了口气,替许风扰申冤。
紧接着她话音一转,诧异喊道:“不是,你真和阿金吵起来了?”
许风扰没说话,嫌她太过吵闹,只“嗯”了声表示答应。
阿金是燃陨乐队的经纪人,电话那头是她的乐队队友及好友、吉他手——楚澄。
说话声再一次停下,不知道这人又在v博上瞧见什么,许风扰没问,清楚这人半点都憋不住事,肯定会在看完之后,大声和她嚷嚷。
许风扰偏头看向另一边,手机旁边是树纹玻璃杯,冰块在水里漂浮碰撞,冒着寒气。
她定定看了一会,伸出了手。
许风扰的手还算好看,手指修长,骨节明晰,只是因从小练琴的缘故,指尖有些变形,粗粝的指腹经历过数次红肿、血泡、破裂,直到结出厚厚的茧,足以抵御琴弦的刮蹭,同时也模糊了对温度的感知。
指尖推动着晶莹冰块,试图将它往水里按,又被冰块挣脱,从旁边的水面冒出,掀起圈圈涟漪。
水滴顺着手指滑落,戴在中指的细戒也被水沾湿。
杯壁倒映着许风扰的面容,当锋芒收起,银白发丝也跟着软塌下来,露出一双碧色眼眸,复杂情绪交织后,变作少见的脆弱与沉郁。
之前张扬肆意的贝斯手,现在更像个无措的小孩。
冰块撞向玻璃,发出清脆一声响。
那边终于开口,声音既惊讶又诧异:“柳听颂这是真打算回国了?”
“她工作室发出视频,说她出席了今晚的宝格美晚会,按照以往惯例,这是它们品牌代言人才有的待遇吧?”
指尖一顿,将冰块死死压在杯底。
刺骨的寒冷终于透过皮肤,往骨子里参透,隐隐作痛。
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沉浸在艳羡与惊讶里,感慨道:“她身上有好几个顶奢代言了吧,现在又多了个宝格美……”
“等等!她今晚不是去晚宴了吗?怎么还能来酒吧?”楚澄突然激动起来。
她将v博往下一刷,在原先的那条柳听颂回来的热搜中,赫然多了几条大粉解释,语气不大好,几乎可以说是嘲讽,总结为:她们的柳歌后昨儿才回国,今天就得忙着去参加晚宴,哪有时间去什么破烂酒吧,让别人不要胡说八道。
同时间内,也有几个所谓的酒吧当事人站出来,说之前的事情就是误会,是几个醉鬼喝醉后认错了人,居然还意外搞了个热搜出来,果然是天后柳听颂。
就是否认柳听颂来过酒吧、看燃陨乐队演出的意思。
楚澄眨了眨眼,分不清是工作室故意遮掩,还是本身事实就是如此。
毕竟她也没真正瞧见过,方才她人都快走出去了,突然听到前头在喊柳听颂,等她们急急忙忙转回来,就见到一群人在乱挤,别说柳听颂了,连许风扰都不见踪影。
她那会还寻思着,是柳听颂对许风扰余情未了,特地赶来找她。
可现在却开始怀疑,毕竟工作室那边已发出柳听颂参加晚宴的视频、照片,而酒吧这里就只有几个醉鬼的胡话,且许风扰突然消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总不能说,柳听颂中途离开宝格美晚宴,急匆匆赶来看她们的演出吧?
还没见过那个傻子能做这样的选择。
楚澄“啧”了声,不由抱怨道:“这几个醉鬼也真是的,搞了那么大个乌龙。”
她话锋一转,又把矛头对向许风扰:“哎?你咋也不说句话,让我一个人误会了半天。”
许风扰眼帘半垂,竟顺着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刚刚你只说她回国了,现在又瞎扯什么晚宴。”
冰块在掌心融化,将整个手掌都冻得僵硬。
楚澄眨了眨眼,这才回忆起,她之前就说了柳听颂回国的事,其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然后又自顾自地这边琢磨了大半天,哪里怪得了许风扰?
她迷糊又尴尬,道:“她真没来啊?我还以为你和她一起出……”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许风扰语气镇定,只道:”我自己从小门出去的,刚赶时间,车停在那里。”
“哦哦。”
楚澄还是有点不甘心,问:“柳听颂真没来?”
“几个醉鬼看错了而已,”许风扰语气不变,好像已经遗忘了那场短暂的碰面。
楚澄彻底死了心,只得嘀咕了句:“他们也真是巧了,刚好就撞上柳听颂真回国了。”
逼得工作室提前发博,澄清她家艺人没有去那个所谓的酒吧。
“那你……”她还想再说什么,刚刚开口却瞧见电话已被挂断,再打过去却被直接拒绝,摆明了不想理她。
“真过分啊,”楚澄只能嘀咕了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许风扰此刻肯定心烦意乱,不想理她也正常。
另一面。
许风扰松开手,紧紧攥在掌心的冰块已经融化,指尖没了血色,透着股苍白的青紫,在拿起手机、被灯光衬托后,越发惨淡。
但她没有理会,用湿漉漉的指尖点开v博,无声垂眼看着。
之前的机场事件已被压下,前五条的词条都被柳听颂占领,热度还在不断攀升。
她停顿了下,不知是什么心思,竟点开排名第一的词条——柳听颂参加宝格美晚宴。
视频里的女人穿着精致的高定长裙,与颈间的花香调甚是搭配。仍由镜头随意拉近,眼波流转间,无可挑剔的五官轮廓,不消浓妆艳抹修饰,只取一抹清冷,便可称作绝色。
没有再继续往下看,许风扰闭上眼,又将手机丢到一边。
随着屏幕暗淡,唯一的光源消失,将一切都隐藏在黑暗里,寂静席卷而来,就连杂乱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许风扰自顾自躺了一会,再睁开眼时,已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她慢吞吞打开了灯,将这一片空间照亮。
和大多数人的客厅不同,这儿没有电视机之类的常规摆设,只有各种乐器、调音设备、各式各样的耳机和播放器,墙面贴着消声棉,整面地毯厚重柔软。
唯有仅容一人坐下的懒人沙发和旁边的小圆桌,算是客厅里的正常物件,但也只占了客厅的一个小小角落,十分不起眼。
许风扰站起身,将杯子里的水全部倒掉,细致冲洗一遍后,再取了蜂蜜,给自己泡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
这样能够保护嗓子。
看似叛逆顽劣的人,在这方面却十分乖巧,她甚至不抽烟不喝酒,连日常餐食都是清淡温和的,减少一切对嗓音造成伤害的可能。
蜂蜜水被饮尽,杯子又被重新洗干净,倒放在架子上。
许风扰停在原地,似乎是想了下,才抬手摸向耳垂。
在这方面,她也与大部分乐队人不同,她不仅没有纹身,甚至全身上下都没有一个孔洞,就连平常佩戴的耳饰都是免打孔的耳夹,在以纹身、唇钉、眉钉等为潮流的音乐圈里,许风扰好像刚从校门出来的高中生,干净到匪夷所思。
抬起的手只碰到空空如也的耳垂,许风扰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耳夹就是这样,既疼又容易丢失,有时候动作弧度一大,那东西就不知道甩到哪里去了。
她放下手,又开始顿住,像是一台信号微弱的机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瞧见手指侧面,不知何时长出的小痣后,她才拧紧眉头。
比坚持不打孔不纹身,更奇怪的是,许风扰不喜欢身体上有任何一颗痣,一旦出现就会立刻去掉。
现在也是一样,她像是一下子收到了信号,径直就往手机走,想要预约明天的时间,当然,如果今天晚上就可以的话,她也愿意立刻就出门。
可下一秒,敲门声突然响起。
——叩、叩叩。
熟悉的力度和节奏,像极了楚澄口中的柳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