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亦书站在水面上,水清如镜,浸湿衣摆。
四周茫茫一片,无天无地,应当是某一个幻境虚象。
南宫亦书望向不远处,后佴静静躺坐在水中。
四目相对,南宫亦书目光微凝,面露不善。
两人沉默了半晌,皆无动作。
脚下湿漉漉的,南宫亦书努力压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发作,平静地问:“你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
后佴从水中爬起来,右肩的液体染黑水面,水珠顺着发梢滴下。
后佴来莲花洞窟已有一年,也是偶然间发现莲花座里竟然有一个幻境虚象,妖力强盛,应该是封印着极强的妖。但他将整个幻境虚象探了个遍,也没发现妖存在的痕迹,只寻得莲花令。
从幻境虚象出来后,后佴几次想要再进入幻境虚象,但再也没成功过。方才也是被逼无奈,尝试了一下,没想到居然打开了幻境虚象。
后佴扬了下眉,语气轻佻,活活一副浪荡子,“只能说老天都在帮我。美人,说明我们缘分不浅啊。”
后佴喜欢美人和美酒,喜欢刺激和挑战,而面前之人便是绝佳的选择。
莲花座外,后佴承认她很强。但现在,倒是未必……
看着后佴朝自己伸出的手,南宫亦书手中之伞划过水面,带着水珠斩向后佴,两道光芒碰撞,周围激起千浪。
后佴后退数十米,堪堪站定,右肩因动作产生疼痛。
忽的,后佴笑了,笑着笑着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疯狂:还是第一次被人伤成这样。
“果然,你和她们都不一样,也比她们都要有趣。”
话音一落,陌风铃声响,轻盈剔透,如梦如幻。南宫亦书再次感受到那股无形之力的束缚,而这次玉指骨却无一丝一毫的反应。
南宫亦书清冷的眼眸晦暗难明,望着水中的黑色和自己被染黑的衣摆,说:“这就是你给她们下的妖毒——你的血。”
她们指代是谁,后佴再清楚不过。
后佴语气闲散,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不止她们,还有你。”
“说起来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够脱离陌风铃的控制,是真真的好奇。不过后来我想明白了,你不是脱离控制,你是从始至终都没有被控制。所以啊,要想赢你,我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南宫亦书冷笑道:“你真的以为你会赢?”
“不确定。不过现在看来,你中毒了不是吗?”
说完后佴猛烈晃动着手中的陌风铃,意图用其来控制南宫亦书。
风铃声响,南宫亦书的意识开始恍惚,如同置身于旋转的旋涡中,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视线渐渐模糊不清。
后佴看准机会,扬起水柱向南宫亦书冲去。
南宫亦书努力保持清醒以伞挡之,但蝎毒强势,几个回合之后她的动作迟缓下来,直到手中的伞掉落下去。
见南宫亦书定在原地,目光呆滞,后佴走过去,正准备迎接他的胜利,但手还没碰到南宫亦书的脸颊,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沙哑中带着危险。
“可是你弄脏了我的衣服。”
后佴低头,正巧对上南宫亦书的眼神。星目含威,锐利有神,根本不是被下毒后该有的状态。
后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这句突兀的话的意思,微微愣了神。
瞬息之间,南宫亦书身上弥漫起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那杀气如毒蛇一样蔓延,吞噬整个天地,包括后佴。
那一瞬间,后佴心脏猛然一紧,呼吸一颤,恶寒直冲颅顶,他已经分不清究竟谁是妖谁是人了。
措不及防间,后佴被南宫亦书一掌击中腹部,飞倒在水里。
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对方一手掐住脖子,从地上慢慢提起,他看向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
鲜红的血液布满苍白修长的指节,手背上凸起的经络依旧清晰可见。
“你……你居然自断……经脉……逼……逼毒……”后佴额头上青筋暴起,呼吸急促而混乱,面孔赤红一片。
这一刻,他信了。他信了自己真的赢不了她。自断经脉,稍有不慎便会成个废人,何况对于修行之人而言,废人和死人无异。而她说做便做了,并且还成功了。
南宫亦书抬起眼眸,笑容看似温柔,却又深不见底得令人毛骨悚然。
后佴不知道南宫亦书不久前说的不会杀自己是不是真的,但他确信现在的她真的会杀死自己。
只需手指轻轻聚拢用力,自己的颈骨就会断裂在她手里。
“你不能……杀我!”
南宫亦书的表情没有丝毫的起伏,后佴只能拿出自己最后的筹码。
“杀了我,江木栖……她们都得给我……陪……葬。你能自断经脉,但……她们就只能……等死。”
话音落下,空气静了一霎。
一缕淡淡的烦躁爬上眉头,但最终南宫亦书掐着的手还是松了些力道,然后将后佴像扔垃圾一样扔了出去。
这一次,后佴全身的骨头是真的被打散了,不止骨头,五脏六腑都快被打碎了。
昏死过去。
南宫亦书垂眸,温热的液体顺着手指缓缓流下,滴入水中,水波荡漾晕染开来,看着看着,便轻轻地笑了。
习剑十二年,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如此狼狈,会需要靠强断经脉自救。
原来,是这样的。
疼吗?疼。
但更多的是失望,失望蔓延,也就没那么痛了。
南宫亦书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自己好像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四周一片白色,水波晃动,熠熠生辉,刺得南宫亦书眯起了眼。
不知不觉,南宫亦书口中溢出一抹殷红,身体瞬间失去了控制。
失重的感觉让她莫名心慌,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一阵阵颤动,一记记重击,几乎要将她从中撕裂开来,仿佛有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她,让她无法抗拒。
又不断吸引着她,让她缓缓靠近……
天摇地晃,整个天地都变了。地面上的水不断向中心聚集,逐渐形成一个冰晶棺椁,接住了倒下的南宫亦书。
鲜血一寸一寸爬上棺椁,红色暗纹布满整个棺椁,是无数朵花,诡异又生动,构成了这个棺椁。
须臾间,蝴蝶翩翩飞舞,如梦似幻,棺椁上的花朵活了过来,与蝴蝶连接形成一条花环,向四周散开,围绕在棺椁和南宫亦书身边,绚烂夺目……
南宫亦书恍若回到了自己死去的那天。洁白的雪花如花瓣般飘落,静谧而美丽。但她站在雪地里,感受到的唯有压抑沉闷、冰冷刺骨。
这次,那个身影终于不再背对着自己,修长挺拔地站在阳光下,阳光总是那样刺眼,南宫亦书只能模糊看见对方脸上戴着面具。
明明一袭白衣胜雪,清雅淡然而又高贵无双,偏偏戴着一张幽森诡异的修罗面具。
轻风依旧,那人只说了一句——
“好久不见。”
南宫亦书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如此大费周章,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人微怔,随即笑起来,笑得很轻,被风吹的七零八碎。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是谁?”
“你会说吗?”
“嗯——不会。”
良久又说,“至少现在不会。”
“……”
那人向前走了两步,轻轻抬手,玉指骨便从南宫亦书的怀里飞了出去,停在对方手心上方。
“你还想回来吗?”传来的声音干净清透。
“我还能回来吗?”南宫亦书苍白的薄唇扯出一抹冷笑,“我现在所遭受的不都是拜你所赐。”
“是我,又不是我。”
南宫亦书察觉到对方语气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没错,是落寞,笑意掩盖下的落寞。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何能去到另一个世界?这两个世界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南宫亦书静静望向对方,没有回答。
对方继续问:“你可曾奇怪过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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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没有五岁以前的记忆?”
“你到底要说什么?”
南宫亦书眉宇间毫无波动,但退后的一步和握紧的手还是出卖了她。
两两相望,风雪停滞。
玉指骨在他的指尖转动,一声无奈的叹息传来:“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才是真相。”
猝不及防间,那人弹动手指,玉指骨直直射入南宫亦书体内。
南宫亦书向后倒去,身体仿佛被黑暗吞噬着,意识逐渐模糊,一幕幕不属于她的记忆在她脑海中迅速闪现——
“哥哥,习剑好难,我好笨。”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我教你。”
“好!”
“哥哥,他们说南宫家从来没有出现过像我这么笨的人,说我不是南宫家的孩子,不是你妹妹。”
“你信不信哥哥?”
“信!”
“无论你天赋如何,你都是爹爹娘亲的孩子,我的妹妹。”
“哥哥快看,我学会了!我以后要保护哥哥!”
“小书好厉害!不过小书要记得,习剑之人除了保护想要保护之人,最重要的是保护自己,明白吗?”
“不明白。”
“没关系,哥哥会保护好小书的。”
……
“哥哥,我好怕,小书好怕……”
天空灰蒙蒙的一片,紫光穿过层层乌云,雷鸣带着雨珠颗颗分明,砸向地面上的一切。
五岁的南宫亦书握着手里的木剑躲在草丛里,雨水打湿了衣服,头发凌乱不堪,贴在额头和脸上。脚踝处的血液止不住地流着。
哥哥,我还是好笨,保护不了自己。
她在雨中小声哭泣,雨水和雷鸣掩盖了眼泪和哭声,只剩下轻微的颤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混乱的脚步声。
“人跑哪儿去了?”
“刚看她跑这边来了。”
“十多个人连一个小孩子都能跟丢,要你们有什么用?如果这次不能完成家主的吩咐,都得掉脑袋。”
“她受了伤,应该跑不了多远。”
“还不快继续找。”
小南宫亦书无助地颤抖着,听着外面的声音,她感到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一寸一寸侵噬着自己。
突然,一个声音在树林中响起:“这边有血迹!”
这个声音太近了,小南宫亦书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跑。
小南宫亦书猛然起身向前跑去,雨水如同小石块一样拍打在脸上,又如同云雾遮挡,让她看不清眼前的路。
“这边,追!”
风擦过耳旁呼啸而过,小南宫亦书听不见任何声音,茫茫天地间只有自己。
“啊!”小南宫亦书被一剑刺穿背部,疼得令她止不住地颤抖。
一剑拔出,温热的液体一涌而出,混合着雨水四处挥洒,血气浓烈。
电闪雷鸣之间,小南宫亦书倒在地上,身上出现了好几个血窟窿,血液染红了身下的大地,如同雨夜绽放的绝美之花。
小南宫亦书望着天,眼神中透露出无助和迷茫,呼吸越来越微弱……
“哥哥……”
“好……冷……”
看着没了呼吸的人,一个声音问道:“尸体怎么办?需不需要带回去?”
“忘了家主怎么吩咐的,毁尸灭迹。”
“但……”
领头人沉思片刻说:“旁边就是息西岭,扔乱坟岗去。”
“行。”
领头人又说:“别忘了设阵,南宫家的那位小家主可不是好糊弄的。”
“明白。”
“走吧,把木剑带回去复命。”
雷鸣不断,大雨无休无止,打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冲去了她留下的唯一痕迹……
“千劫缘未尽,寻渡不归人。”
“不归人,回去吧。”
阳光透着苍白,满天雪花飞舞,无声无息地飘落,落入南宫亦书的眼睛里,缓缓化开,润湿了眼眶,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