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浮生印
    南宫亦书觉得自己好累,思绪被浓雾笼罩,分不清何为真,何为假。疼痛从四肢百骸侵袭而来,剜心挫骨。

    睁开眼睛,一道温热划过脸颊,她伸出手指抚过,是水珠。

    南宫亦书静静看着手指上的水珠,宛若一片沉寂的死水,无声、无波、无情,直至水珠消失,她才轻轻合上双眼。

    她其实很多次地想过,为什么自己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为什么手上会有难以祛除的疤痕?为什么自己无父无母,从小到大只有自己?

    她无数次希望有个人能够告诉她原因,她祈祷着、期盼着,但是没有。

    可当她不再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真相却被人带着血肉猛烈地撕扯开,摊在自己面前,鲜血淋漓。

    南宫亦书脑海里回忆着那陌生又熟悉的场景,忽地笑了,笑容却有着无法言说的悲凉。

    原来,想要回家的人……

    是我自己。

    千劫缘未尽,寻渡不归人。

    倒是应了这景。

    ……

    等南宫亦书再次睁开眼,眼底已经变了,恢复成了原来的自己,原来的南宫亦书。

    仇,自然要报。

    至于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他知晓的太多,做这些事的动机尚不明确,南宫亦书也不得不防。

    平复下来,南宫亦书只见自己跪卧在一个血色棺椁旁。

    四周空荡荡的,地面干涸无水,如果不是后佴还昏倒在一旁,她以为自己又被那人莫名其妙送去了另一个地方。

    清醒过后,全身经脉痛若钻心,与记忆里的并无差别。

    南宫亦书撑着棺椁微微站起身,灵光流转,很难不注意到手腕上出现的红色印纹,是符非符,是咒非咒,神秘而独特。

    印纹中生出一根灵线,血液染红灵线,缓缓流向棺椁中。

    目光顺着灵线看去……

    一张俊美绝伦的脸映入南宫亦书眼眸。面如冠玉,却又透着不同寻常的苍白,红衣黑发,左边眼角下的红痣尤为妖冶,摄人心魄。最重要的是,灵线的另一端正缠在对方手腕上,与一般无二的红色印纹相连。

    灵线越缠越紧,南宫亦书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立刻回过神来,这是在结印!

    南宫亦书试图斩断那条灵线阻止结印,但灵线并无实体,根本无法斩断。在强大的灵力压制下,两人的手被灵线缠绕在一起。

    骤然间,南宫亦书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灵力正通过两人紧握的手源源不断地窜入她的体内,澎湃、猛烈,指尖不自觉得蜷缩起来。

    体内灵力流转,对于经脉完整的人来说尚能承受,但对于现在的她却如同业火灼烧,痛不欲生……

    两人的手被压制得太过“难舍难分”,南宫亦书只能被动承受着不属于自己的强大的灵力,承受着断裂经脉被一次又一次冲撞。

    慢慢的,疼痛逐渐地缓解,南宫亦书感受到暖意包裹,寒意散尽,体内断裂的经脉正一点一点的连接起来。

    光芒渐渐褪去,两手之间的桎梏终于消失。南宫亦书有些疲惫,一丝丝细碎的汗珠顺着她苍白的额头滑下。

    正打算抽回手,棺椁里的人突然坐起身,一手掐住南宫亦书的脖子飞出棺椁,两人撞到一边的墙上。

    那双狭长的眼眸中闪烁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锋芒,直勾勾地盯着南宫亦书。

    “你是谁?”他轻轻开口,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

    南宫亦书眉头微微一皱,这话该我问你吧。

    莫名其妙与人结印,南宫亦书的心情已经跌落冰点,现在又被人带着血迹的手掐着脖子怼墙上,哪怕那血迹是自己的,南宫亦书也平静不了。

    血液未凝固,湿乎乎地黏在脖子上,南宫亦书烦躁涌上心头。

    对方瞳孔骤然变为金色,眸光深幽,引人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南宫亦书察觉到不对劲,眸光一冷,一掌向对方胸口击去。

    对方松了手,闪躲过去。

    “你是妖?”

    在这个幻境虚象里,除了那只蝎妖身上的妖气,南宫亦书并没有感觉到其他的妖气。

    但眼前此人确实是妖无疑……

    南宫亦书淡淡地瞟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狡黠的光芒,露出一抹浅笑,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她手里握着伞,眸光微动,身子已经冲了上去,如疾风骤雨。只见对方身姿灵巧,一次又一次地避开,同时手里出现两把弯刀,在空中飞旋。

    弯刀擦过南宫亦书的脸颊,扫了个空。另一把弯刀回旋,红伞脱手飞出,与弯刀擦身而过,闪烁着流光,破空而去。双方都没来得及反应,双双受伤。刺痛穿透肌肤,留下两道血痕,渗透着血珠。

    两人齐齐后退几步,凝视着对方,每一个瞬间都被无限延长,每一个感受都被放大,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紧张感。

    南宫亦书指尖轻轻划过脸颊和脖子上的伤口,一抹鲜红。

    与此同时,她的视线落在对方身上,面色如雪,一袭红衣,血珠缓缓滑落,没入衣襟,透露出一丝妖异的美。

    南宫亦书被弯刀划破了脖子,巫师淮则被伞划伤了脸颊。但现在两道伤口却同时出现在彼此身上,连受伤的位置都如出一辙……

    巫师淮深沉的眸子里带着探究望向眼前之人。

    “你对我做了什么?”

    南宫亦书先是一怔,而后低笑一声:“你觉得呢?”

    巫师淮眉头微微一皱,注意到对方手腕上的红色印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脑海中炸开。再低头看向自己,发现自己手腕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红色印纹。

    脱口而出:“浮生印!”

    “你知道这是什么印纹?”南宫亦书问道。

    巫师淮的思绪很混乱,他应该是知道的,但是脑海一片空白,什么记忆都没有,只有熟悉,毫无缘由的熟悉。

    一股锐利的刺痛从头顶直冲而下,巫师淮一下子跪在地上,额头上的青筋突起,意识开始涣散。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但都是一个背影,一名女子的背影——

    那女子握着一柄剑背对着,淡然自若,清冷出尘,如墨的青丝顺泻而下,发带随着飘扬,牵动着他的心。只是静静站在那儿,周围的一切便都黯然失色。

    巫师淮想要走上前去一探究竟,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只能远远望着她,直至那道身影消失……

    后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朝南宫亦书偷袭去,又被南宫亦书反手一掌打倒在地。

    进来幻境虚象太久,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加上现在一人两妖,情形怎么看都对自己不利。

    南宫亦书转头,走到后佴身前居高临下问道:“怎么出去?”

    后佴哼了一声:“我凭什么告诉……”

    “你”还未说完,后佴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妖力,正是上次进来时发现的那股力量,毁天灭地地席卷而来。

    “他他他、他要做什么?”

    南宫亦书蓦然回首,只见原本跪倒在地上的妖站了起来,目光中充满了残忍和暴虐,浑身散发出一股邪恶的气息,森冷可怖。

    强大的妖力铺天盖地,南宫亦书用灵力抵挡,刚刚修复的经脉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并不好受。

    后佴是妖,自然知道面前这只妖已经疯魔了。

    “他要毁了这里。”

    高呼声吸引了对方,巫师淮侧头瞥了南宫亦书和后佴一眼,朝他们走过来。

    片刻,南宫亦书轻轻握紧手中的伞,一挥手,一片蓝紫色的光芒燃起,逐渐化作纷飞的蝴蝶,向暴风中心飞去。

    又被对方弹回。

    南宫亦书一把抓住后佴的衣襟:“说,到底怎么出去?”

    “我……我不知道啊!”

    “你说什么?”

    后佴哭着脸,他真的没骗她,他确实不知道如何出去,上一次他在拿到莲花令后便被强大的妖力给弹了出去,没再进来过。

    他虽然好色,但也不想因为一个女人死在这儿啊!好不容易从这个暴力女人手上逃过一劫,没想到还是要死……

    南宫亦书手腕一烫,红色光芒萦绕在手上,若有所思:只能赌一把了。

    南宫亦书感受着灵力运转,随后,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爆发而出,直直冲向巫师淮。穿过层层阻力,南宫亦书一把握住对方的手腕,两道浮生印像是受到感应,光芒万丈。

    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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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的灵力冲击,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球,烧入骨髓,让南宫亦书饱受煎熬。

    转眼之间,整个幻境虚象崩塌。

    *

    莲花洞窟里,一片鬼哭狼嚎。

    小妖们原本在莲花洞窟寻找他们消失的老大,谁曾想突然出现一男一女两个人族,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把他们全都绑了起来,逼问他们河妖下落。

    迎亲使者认出了两人正是雀离桥下捣乱之人。

    “河妖和另一个新娘去哪儿?”

    小妖反驳:“什么河妖?那是河神。”

    “说,他们去哪儿?”

    小妖们理直气壮:“不知道。”

    一个小妖插嘴:“我们是不会告诉你,老大和她一起消失了。”

    另一个小妖一巴掌扇了过来:“闭嘴吧蠢货。”

    小妖被打蒙了,张牙舞爪就要报仇:“你凭什么打我!?”

    “因为你蠢。”

    “你才蠢!我要杀了你!”

    于是从两个小妖的互殴,最后变成一群小妖的群殴。

    直到砰的一声,莲花座炸开了花,碎块四处飞溅,砸到洞壁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见到他们心心念念的老大,小妖们眼冒金光,瞬间激动起来。

    “老大,你可算回来了!”

    “老大快来救我们。”

    “老大……”

    后佴只觉得耳蜗嗡嗡的,在心里怒骂道:蠢货!一个两个没有眼力见嘛?没见到你们老大自身难保了吗!?

    小妖们没眼力见,其他人倒是有,替后佴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救你们?怕是你们老大自己都自身难保。”

    小妖们瞧了自家老大一眼,立刻识趣地闭上嘴。

    南宫亦书盯着后佴说:“解药。”

    后佴现在极其虚弱,根本没有一丝反抗之力,但仍然垂死挣扎哼道:“我若是不给呢?”

    “哦,那你去死吧。”说着南宫亦书便要动手。

    “停!”后佴已经见识过了面前这个女子的狠毒,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然后扎破手指将血滴入进去。

    “给你,解药。”

    南宫亦书接过小瓶子,略微打量。

    “看吧,就算我把解药给你你也不敢用。”后佴悠然说。

    南宫亦书悄然一笑,小瓶子脱手而出,被橙衣女子接住。橙衣女子没问,走到那些昏倒的新娘面前,把解药喂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橙衣女子将药瓶扔了回来,对南宫亦书说:“是解药。”

    南宫亦书接过药瓶,依旧没有放开后佴,而是问道:“你不是真的河神吧。”

    “我……我是啊。”至少说现在是。

    “是吗?”南宫亦书目露鄙夷地睇了后佴一眼,“那怎么连妖气都藏不住。”

    后佴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总所皆知,每个妖的妖力越强,越能自由掌控妖气,甚至隐藏妖气。她说自己藏不住妖气,不就是在骂自己弱!

    后佴正要发作,头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冒充河神娶亲,强娶无辜少女,导致张家三口死亡,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说着对方一剑戳穿了后佴,弹指一挥间,只剩下一只蝎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陌风铃随之碎成两半。

    “啊!!!”

    “老大!”

    小妖们尖叫起来,整个莲花洞窟都是他们的声音,乱作一团。

    南宫亦书瞥了眼,正是雀离桥下的那位道袍修士。

    修士看向南宫亦书,正色道:“姑娘伤势如何?”

    “无碍。”南宫亦书视线扫过二人,“你们专为河神而来?”

    “路过默云城,听闻河神娶亲一事,觉得其中定有蹊跷,前来查探一番。”

    南宫亦书点头:“既如此,接下来就有劳了。”

    有人接手,南宫亦书也不打算多管闲事,毕竟自己来莲花洞窟的目的已经完成。

    想起被打入体内的玉指骨,南宫亦书眼眸渐深……向前走去。

    “姑娘,这位……”

    南宫亦书回头,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双眼一闭叹了口气:忘了还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