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糜月都在琢磨怎么从谢无恙的嘴里撬话。
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她发现谢无恙的生活过得简直比和尚还规律且乏味。
每天除了修炼,就是练剑和看书,偶尔会去顶楼里呆一会儿,大概是喂他那些讨厌的灵蛇。
而自从她住进悬海阁,他每天的要做的事又多了一样,就是陪她用膳。
听送膳的侍从说起过,谢无恙以辟谷为主,不太常吃膳食。
好像在他看来,养孩子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得好好吃饭,每回吃完饭还要看着她洗干净手才算完。
糜月望着镜子里的小人,甚至觉得自己长胖了一圈,脸都吃圆了。
找功法的事,还没有丝毫进展……
糜月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来找功法,还是过来蹭吃蹭喝蹭住的。
不过这几日,她也没有闲着,她把隐剑宗大体的布局摸了个遍。
隐剑宗分外内院和外院,内院坐落在山顶。宗里比较重要的场所,如掌门和长老们的住所、议事殿、藏经阁还有弟子们论道练剑的剑池,都在内院。
外院则在外围和山腰处,是弟子们居住的地方。
糜月有种特别的感觉,那藏有功法的秘宫不可能在外院,一定就在内院里。
于是这些日子,除了有人值守的掌门和长老住所,糜月没法随意进入外,内院的其他区域还有些偏僻的小道,岔路,狗洞……等等,都被她摸了个门清。
这日,糜月又发现了一处新狗洞,似乎能钻进某个长老的洞府。
她正撅着屁股试验自己能不能通过时,忽然听到两个侍从一边从她身后经过,一边在低声交谈。
“哎哎,这两日可别贪嘴,膳房里的炒菌子有问题。”
“炒菌子?”
“是啊,听说是厨子为了多捞点油水,自己去山上挖的,陈兄吃了后,到现在还在说胡话呢,连把在床板底下哪块砖头藏了私房钱都同我说了。”
“嘿嘿嘿私房钱,不如我们……”
“去去去,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种事情我可不干啊。”
等他们离去,糜月从狗洞后直起身子来,伸手摘掉脑门上的一缕狗尾巴草,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烬花宫草木繁盛,山上就长着很多野菌子,甚至在扶桑城还流传着一句俗语:红伞伞白杆杆,晚上一起躺板板。
没想到这玉京仙山里,也有这么厉害的红伞伞?
糜月捏着下巴,一个堪称完美的计划在顷刻之间酝酿成型。
嘿嘿……
红伞伞助她也!
……
正午,暖阁纱帘随风轻晃,飘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饭菜香气。
而摆在方桌正中间的,正是一盘清炒菌子。
糜月装模作样地夹了一筷子,悄悄放进碗里没有吃,瞥了眼正在专注看书的谢无恙,随即扒拉了口米饭,夸张地赞叹惊呼道:“这蘑菇好好吃呀。”
成功引来男人的侧目,嗓音清淡地随口说:“好吃就多用一些。”
旋即又把视线放回手中的书卷上。
“……”
糜月干脆不演了,直接把那盘清炒野山菌往他面前推了推。
极力推荐:“这个是我去山里摘的,很新鲜的,你不尝尝吗?”
她今日起了个大早,一路溜达到后山,摘了一个多时辰,才摘到了半筐野菌子,然后全都送去了膳堂,说午膳点名要吃清炒菌子。
她近日没少在宗里溜达,不少弟子和侍从都已经认识她了——是被东极剑尊养在悬海阁里的那个小姑娘,嘴巴挑剔得很,每天要变着花样的吃,掌门还特意为了她,从城中招了一个会做点心的大厨。
膳堂自然不敢慢待,于是按照吩咐,抓紧把她送来的菌子做好,赶在午膳前送了过来。
“你自己去摘的?”
谢无恙闻言终于抬起眸来,露出些许稀奇之色。
隐剑宗的外院设有禁制,还有侍从值守,小丫头跑不出去,最多在内院里疯玩,所以谢无恙也不大限制她玩耍的时辰,只要按时吃饭,在天黑前回来就好。
没想到这小丫头倒是会自己找乐子,竟跑去山里摘蘑菇去了。
糜月连连点头,竭尽所能地安利:“前几天刚下过雨,山里长了好多野菌子。我在烬花宫时就经常吃炒菌子,这种菌子可好吃了~”
她采摘的都是比红伞伞还狠的菌子,不过膳堂压根分辨不出来这些山菌哪些有毒,哪些没毒,不然也不会有侍从吃了中毒的事情发生。
且这里面不但有能吃了致幻的野菌子,她生怕谢无恙体质强健,这些菌子毒不昏他,于是还额外加了一点“料”。
烬花宫下属的十二副宫主里,薛紫烟是个炼毒的好手,平时就喜欢钻研一些奇奇怪怪的毒丹药粉,只要研制出什么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给送她一份。
好在她的储物袋里,还装着点薛紫烟配的迷魂散。这迷魂散无色无味,用银针都测不出毒性,乃是居家旅行阴人暗杀之必备,只要一点点粉末,哪怕是渡劫期的修士也照样能放倒。
糜月都盘算好了,这菌子是膳堂炒的,本来就有人吃了会中毒的先例,等谢无恙醒来后,也只会觉得是那盘菌子有问题,没有人会怀疑是她做了手脚。
而她只不过是小孩子贪玩,摘了些菌子回来,又不知道这些菌子会致人中毒,又有什么错呢?
还没桌腿高的小姑娘仰着头,清亮乌黑的眼睛里闪着点点企盼的光,似是分外期待他能点评这道她亲手摘回的菌子。
自打他将糜月带回宗后,她不似同龄小孩那般粘人爱哭,最喜欢跑出去玩,常常不见踪影,这倒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献殷勤。
如此的盛情难却……
糜月看到谢无恙拿起一旁的竹筷,夹了一口送入口中,细品慢咽。
“嗯,味道不错。”
眼见着他吃进去,糜月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接下来,她只要耐心等着药效发作。
谢无恙此人心思细腻缜密,她很清楚自己若再追问蛟龙的事,定会引他生疑。
唯有趁他神识不清之时,细细拷问,还不是一问一个准儿?
糜月在心里默数药效发作的时辰,时辰一息一刻地过去,桌上的饭菜都渐渐凉了,对面仍传来时不时翻动书页的轻响。
她疑惑地打量与平时无异的谢无恙。
不是吧,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难道是放得分量不够?
她纳闷地拨弄碗里的野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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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敢吃,筷子头沾了点酱汁,她下意识地放在嘴里砸吧了一下。
别说,这菌子炒得还真挺鲜的。
膳堂的厨子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火候正好,味道比起她以往在烬花宫吃的炒菌子也……
……嗯?
糜月忽然觉得眼前有些天旋地转,整个人有些飘飘欲仙起来,手里的碗似乎在变换着形状和色彩。
她小手捧着饭碗,盯了半晌,忽然蹦出来一句:“七彩毛毛虫。”
“?”
执卷的某人斜眸望过来。
糜月微微抬起头,视线定定地落在他那只握着书卷、骨相好看的手上。
“红烧大蹄髈。”
“?”
谢无恙轻轻蹙眉:“你,怎么了?”
孩子想吃蹄髈了?
她伸手狠狠揉了揉眼睛,再度望向他时,一双清亮剔透的乌瞳已经不聚焦了,痴痴地望着他的脸,傻笑两声。
“嘿嘿,漂亮侍宫……”
“?”
说罢,小团子一头往桌面上栽去。
谢无恙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垫在了她的额头和桌面之间,掌心托着她的额头,避免了她脑门磕出大包来。
小团子额头抵着他的掌心,浑身彻底瘫软了下来,似是陷入了半昏迷。
谢无恙微沉的眸光逐一扫过满桌子的菜,最后落在那盘清炒菌子上。
他拢袖起身抱起小团子,走出暖阁,来到她平时所居住的寝殿,把她平放在床榻上。
糜月的意识正处于昏迷和幻觉之间,卷翘的睫毛颤动着,嘴巴里还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什么。
谢无恙将指腹轻搭在她细小的手腕上,灵气探入,诊察她的脉象。
有轻微中毒之相,并无大碍,应当就是那盘野菌子的缘故。
谢无恙从储物囊中拿出一只小玉瓶,从里面倒出一粒丹丸,轻捏她颊边软肉,迫使她张开嘴巴,将那粒药丸推了进去,继而捻住她的下巴轻抬,“咕嘟”一声,小团子顺利地将丹丸咽下。
丹丸见效还得有一会儿,他便在榻边坐下。
“难吃……”
小团子砸吧了一下嘴巴,紧皱眉头,口吃不清地嘟囔,“肿有坏仁……要谋害……本宫珠……”
谢无恙听不清晰她在念叨什么,于是坐近了些。
“呜……太难了,我怎么那么倒霉,这么惨……”
小姑娘似是梦到了什么伤心的事,眼圈突然红了,语气也有些哽咽。
谢无恙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望着躺在床上、委屈哭泣的幼崽,心下触动。
被爹娘抛弃,在烬花宫也不受重视,这孩子的确可怜得很。
“我想回家,呜呜……”
……想回家?是因为在这里住得不开心吗。
“凉七……呜……不要走……”
谢无恙身子一僵,这次他听得更清楚了。
……她在唤娘亲。
小团子的双手紧紧揪着被角,脸蛋和鼻尖都有些中毒后的潮红,稚嫩的童音里带上了点点紧张的哭腔,低低地喊着娘亲。
谢无恙看着床榻上似是陷入幻觉中的小团子,眸光深沉,似是低声质询,又似在自言自语。
“你爹爹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