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给东汉人民亿点点思想震撼
工作任务升级了, 阿备自然也要给自己增加筹码。他向刘宏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他第一轮卖鸡卵赚到的四百二十六个钱要作为第二轮卖鸡卵的本钱,不上缴;第二, 他除了卖鸡卵之外还要再卖点别的。
刘宏正期待着再见证一次“奇迹时刻”,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但同时,他又别扭地不想刘备完成任务完成得太容易, 所以同样向刘备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 刘备除了卖鸡卵之外只能再多卖一样东西;第二,刘备卖的鸡蛋价格最高只能是四个鸡卵两个钱。
阿备也同意了。
确定好规则之后,刘宏期待着第二天继续和刘备骑马、下棋、看书、聊天,结果这一次刘备却一反常态, 早早地就摆开了卖鸡卵的摊子。
最开始的套路, 还是和上一次一样。刘备找到市长, 要求包下未来五天所有的鸡卵,每天六百五十六个,一共三千二百八十个。一个鸡卵也没给别人留。
因为阿备上一轮的操作, 目前宫市内鸡卵的供应价是九个鸡卵一个钱。阿备则出价八个鸡卵一个钱, 一共四百一十个钱。阿备先付了五十个钱做定金, 同样约定五日后付尾款,并订立了字据。
第一天摆摊, 阿备直接涨价, 卖八个鸡卵两个钱。
宫市里的顾客们经过上一次“鸡卵涨价风波”后, 都认为鸡卵的价格虽然会在短时间内涨一波, 但也会很快降回去的,因此都十分淡定从容。除了一些着急用鸡卵的人, 大部分人都没有出手。
最终, 阿备卖出了两百个鸡卵, 共收入五十个钱。
面对惨淡的营业额和囤积在仓库里的四百五十六个鸡卵,阿备丝毫不慌。他直接收起了摊子,在宫市里闲逛了起来。逛着逛着,他还拉了好几个人转进了无人的角落,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
第二天摆摊,阿备继续涨价,卖七个鸡卵两个钱。同时,还对自家的鸡卵进行了限量供应。一天就卖一百零五个,卖完就收摊。
而就在这一天,宫市里突然传出一条很热的消息,说皇帝要改宫市规则了,以后鸡卵要涨价了,而且基本上只会涨不会跌了。而且消息还说,皇帝要在五天之后进行一次宫市考核,到时候谁手里的鸡卵多,谁就能得到更多的奖赏。
虽然大部分都认为这条消息是无稽之谈,依旧淡定,但总有些人听了进去。这天,阿备的鸡卵摊子上人气旺了很多,都想多买点鸡卵。但阿备恨坚决,只供应一百零五个,多了不卖。不少人只能悻悻而归。
最终,阿备卖出了一百零五个鸡卵,收入三十个钱,囤积鸡卵一千零七个。
第三天摆摊,阿备再次涨价,卖六个鸡卵两个钱。同时依旧限量供应。而且这次限得更狠,只供应五十四个。
许多头天听过“鸡卵涨价”、“以卵定赏”流言的人见此情景,顿时心慌起来,多多少少都想买点鸡卵存起来。阿备的鸡卵摊子人气爆火。但阿备并不趁机多卖鸡卵,死死地咬住了供应量,真就只卖了五十四个鸡卵。
不少顾客为了抢购到鸡蛋,在摊子面前推推搡搡、挤来挤去,甚至大打出手。很多鸡卵不是消失在了人们的嘴里,而是直接消失在了人们的脚下。
最终,阿备卖出四十五个鸡卵,收入一十八个钱,囤积鸡卵一千六百零九个。
第四天,阿备虽然来到了鸡卵摊子上,却一个鸡蛋也不卖,只是优哉游哉地坐在那里。
一会儿,他向宫市中的顾客们宣布:“鸡卵又涨价了,现在卖五个鸡卵两个钱!”过了一会儿,他又宣布:“鸡卵又涨价了,现在卖四个鸡卵两个钱!”把整个宫市的人都弄得人心惶惶的。
刘宏在旁边看着,疑惑得问道:“通过流言来制造涨价的氛围,的确是一招不错的棋。可是,你有必要把朕也牵扯进来吗?”
“不仅有必要,而且是必须的!”阿备一边拨弄着手里的算筹,一边解释道,“经过臣上一轮的操作,很多人对鸡卵的涨价已经麻木了,采取了观望的态度。对于这些人来说,这五日内无论鸡卵的价格是上涨还是下降,他们都不会再买了。按照臣之前的说法,这就是出现了需求不足。
按照供需平衡理论,需求不足而供应充足的时候,商品的价格会下跌。到时候,哪怕有流言加持,臣也极大可能不仅不能完成陛下交代的任务,而且连正常的利润都赚不到。
但是,这流言一旦和陛下挂上钩就不一样了。‘陛下的奖赏’就像是公文上的玺印,可以让一副普普通通的书卷瞬间拥有了朝廷的威信,其中增加的价值何止百倍千倍?
宫市中的顾客们或许对鸡卵没什么需求,但一定会‘陛下的奖赏’有需求。不仅有,而且还很大。
他们的需求越大,臣手里的鸡卵的涨价空间就越大。”
阿备一边回想着自己在现代社会被各种“学区房”、“地铁房”支配的恐惧,一边道:“所以,臣这第一策就是‘无中生有’——有需求要上,没有需求创造需求也要上!”
阿备这振聋发聩的口号一出,刘宏的双眼瞬间瞳孔放大、精光迸发。他原本以为,刘备在理论层面已经是学识广博,如高山仰止;万万没想到,刘备在实践层面也是妙计频出,如瀚海无垠。
这种“无中生有创造需求”的计策,直接刷新了刘宏的世界观,让他在冥冥之中仿佛看到了一点亮闪闪的线索,但伸手去抓的时候却怎么也抓不住。
刘宏皱眉:虽然玄德说得很好,但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刘宏也跟着摆弄了片刻算筹,终于理清楚了心中的那点不对劲的感觉:“明天就是五日之期的最后期限。按照朕的计算,到了明天你手里的鸡卵一共是二千九百二十一个。按照朕给你的最高价格来卖,四个鸡卵卖两个钱。
如果你把这些鸡卵全部卖出去,一共的收入就是一千四百六十钱。再加上前三天卖到的钱,五天一共收入一千五百五十八个钱。
再扣除你在市长那里买鸡卵的四百一十个钱,再扣除你雇佣的那些散播流言的人的工钱二百个钱,你最终只赚得到九百四十八个钱。
这根本就达不到朕给你定下的五天赚一千钱的目标啊。”
阿备丝毫不慌。他的眼神甚至有一点点放空、一点点挣扎,一看就是已经陷入到了某种痛苦的回忆当中。半晌,他悠悠地叹了口气:“陛下,您知道什么叫‘涨价去库存’吗?”
刘宏被一下子问住了:如果商人手里的货物卖不出去了,难道不应该降价销售吗?涨价去库存——如此违反常理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
“算了,臣希望陛下永远不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不等刘宏答话,阿备轻叹一声,道:“能解决陛下第二个问题的,就是臣的第二策‘驱虎吞狼’——用时间换空间。”
阿备转身对着吵嚷着要买鸡蛋的顾客们道:“各位,因为运输的原因,今天真的已经没有鸡卵可卖了。但是,在下一定加班加点多运鸡蛋来。大家明天再来买吧!明天一定就有鸡卵了!”
一位顾客叫囔着:“这鸡卵一天几个价。明天再来买,谁知道会涨成什么样子?大家都是宫市里的人,谁还不知道谁啊?你手里肯定有鸡卵!你快拿出来,我们今天就要买鸡卵!”
“对!你手里肯定有鸡卵!”
“我们要买鸡卵,今天就要!”
鸡卵摊子前,众多顾客叫嚷着、推搡着,简直要将那小小的竹摊子给挤碎了。
“大家冷静一下!大家的顾虑,在下已经明白了,无非就是害怕明天鸡卵价格上涨,要多花钱。这个问题很好解决。”阿备笑眯眯地拿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木牍,递了过去,“再下可以和大家订立一个契约,无论明天鸡卵的价格涨成什么样子,在下都以今天的价格卖给大家。怎么样啊?”
一位顾客谨慎地道:“这么好的事情,你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让给我们?你真的愿意少赚钱?”
“当然,在下也不是一点利也没有。”阿备诚实地道,“这份契约实际上是一份借据。在下借一笔钱给你们,这笔钱只能用来在在下这里买鸡卵。在下每借给你们一百个钱,一个月后你们都需要还在下一百零五个钱。”
不少顾客都心动了,但也有不少顾客觉得依旧不划算:“利息五分,有点高啊!”
阿备微微一笑,拿出在现代社会向甲方推销公司产品的劲头,开启忽悠模式:“一个月五分利,确实有点高。但你们想一想,现在一百个钱能买两百个鸡卵。如果以后鸡卵涨价到了三个鸡卵两个钱,你们把这些鸡卵转手一卖,就能多得三十三个钱。扣除我的利息之后,还能净赚二十八个钱!
什么都不用干,只需要倒卖一下,就能净赚二十八个钱。这样的好买卖,你们真的要错过吗?
而且,现在鸡卵的价格每天都在上涨,就算涨到了两个鸡卵两个钱,甚至是一个鸡卵一个钱那都是有可能的!到时候,你们能赚的钱可就不止那区区二十八钱了啊!”
如此美好的未来蓝图就在眼前,鸡卵摊前的顾客们无不眼露精光、面露憧憬。整个摊位上,难得地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片刻之后,一个顾客率先走了出来:“给我来一份契约,我要借三百个钱买鸡卵!”
指导着顾客签好姓名、按好手印后,阿备郑重地将契约交给了顾客:“契约一式两份,明天你可以凭此契约来领六百个鸡卵。”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的人立刻都不再犹豫,冲到摊位上要签契约。阿备一边应付蜂拥而至的顾客们,一边偷偷地冲着第一个签约的顾客眨了下眼睛。
这位“第一个签约的顾客”自然也是阿备花钱请的托。
阿备的这一整套流程,每一个在现代社会买过房或者计划买房的社畜恐怕都不会陌生。即使不能说是刻骨铭心,那也至少是终身难忘。
到了东汉之后,阿备用起来自然也是得心应手。
但在东汉的土著人眼里,这套操作就有点太超前了。
虽然借钱放贷早在西周时就已经有了,但那仅限于单纯的借钱、还钱,中间并不涉及任何第三种东西。借钱人拿着钱最后花到哪里了,债主也通常不会干涉。
像阿备这种将借款和购买某种东西进行绑定的操作,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
相传在唐朝时,白居易拿着自己的诗稿去拜访顾况。顾况看到白居易的名字后,就调侃道:“长安居,大不易。”后来,白居易虽然做了高官,但终其一生果然都没能在长安买上一套房子。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在唐代没有房贷,所有的买卖都是现款结清,而白居易又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来买房。
因此,阿备的这一手“鸡卵贷”金融操作属实给刘宏带去了亿点点的思想震撼。
第二天,所有的账款都结清后,阿备开始一笔一笔地算总账:“第五天时,臣共卖出两千九百二十个鸡卵,收到的借据价值一千五百三十三钱。臣将这些借据转给了市长,共收到现钱一千五百二十钱。
加上臣前三天卖鸡卵所得的九十八钱,臣五天一共收入一千六百一十八钱。
再扣除买鸡卵花费的四百一十钱,雇佣他人传播流言等的二百钱,臣五天一共净赚一千零八钱,勉强达成了陛下要求的目标。”
阿备将沉甸甸的钱串双手呈上,道:“幸不辱命。”
侍从接过钱串,刘宏则一路小跑着走到刘备的面前,兴奋地道:“玄德的计策实在是精妙非常,举世无双啊!”
阿备道:“陛下过奖了,只是微末小道而已。”
“玄德不必过谦。”刘宏兴奋地搓捏着双手,一双脚打着圈儿地踱来踱去,“朕这几日都在琢磨玄德的这几个计策,已经有了一些眉目。朕贵为皇帝,富有四海,多少好东西都掌控在朕一个人的手中?朕只要稍稍地将玄德的计策施用一番,便能收获无数金银钱帛,就像当年孝武皇帝那样!比如盐铁、土地……”
刘宏越想越兴奋,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焰在不断地膨胀,继位以来受到的种种委屈、憋闷都被这团火焰烧得一干二净,而一副完美的未来画卷正在后面迅速展开。
几息之间,他小小的胸膛几乎已经不能束缚那不断膨胀的火焰,非得大吼一声,才能一舒心中的万千豪情!
“陛下!”
阿备突然出言打断了刘宏的话。
他面色肃然,双膝跪地,拜伏于地。
“请陛下收回此言!”
【作者有话说】
注1:唐·张固《幽闲鼓吹》:“白尚书应举,初至京,以诗谒著作顾况,顾睹姓名,熟视白公曰:‘米价方贵,居亦弗易。’”
第32章 永不见天日
刘宏只感到哗啦啦一盆冷水从头泼下, 胸中的壮志之火在瞬间的缩小后更加膨大,并变成了愤怒之火!
他死死地盯着刘备,冷声责问道:“玄德此言何意?”
阿备道:“陛下亲眼所见, 这几日臣未曾多卖一个鸡卵,却能收获数倍之利,何也?不过是任用奸计劫掠百姓之财而已!
如今汉室疲敝, 外有羌胡侵略之害, 内有贼寇劫掠之疾,上有天灾频发之痛,下有瘟疫横行之苦。我大汉百姓屡遭苦痛,仅有的家财也如同细纱一般轻薄, 稍微碰到一点风吹草动便会碎成齑粉。怎么能再受得了此策的掠夺?
陛下您以亭候之末继承大宝, 曾亲眼见过百姓生活的艰难, 也亲身经历过百姓日常的艰辛。又何忍再用此策使百姓们的生活难上加难、苦上加苦呢?”
刘备的话触动了刘宏的心弦,让他一下子想起了小时候过的那些清苦日子。他千方百计地想要多筹钱粮、充实府库,一大部分原因固然是为了能放开手脚实施政策, 但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受够了贫苦害怕再回到那样的日子。
刘宏胸中的火焰逐渐熄灭了。他低头看着跪伏的刘备, 心中不由地柔软了几分。
在之前, 刘宏就听其他宦官说过刘备这个汉室苗裔家境贫苦,和母亲相依为命, 以织席贩履为生。那时候他就觉得, 这个刘备和自己很相像。
如今, 又听了刘备的这一番话, 刘宏更加觉得这个刘备与自己在某些地方是一样的。哪怕立场不同,那颗关爱百姓的心是一样的。
刘宏劝解道:“玄德的顾虑很有道理。但正如之前玄德奏对‘洛水之灾’时所说, 只有府库充足才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朕用此策, 的确会让百姓受到一时的伤害。但只要百姓们忍上一忍, 过了这短暂的困难日子之后,朕自然会让他们过上安乐的好日子的。”
听到青年皇帝如此天真的话,阿备不由地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刘宏的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往往很骨感。千年之后的崇祯皇帝在加征剿饷的时候,也是非常真诚地说着“暂累吾民一年”,结果征着征着就成了常态了。
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只要不解决土地兼并的根本性问题,那么匪寇就不会灭绝。加征税款只会让那些挣扎在生存线上的百姓加速成为匪寇,最终形成恶性循环,变成“越剿越多”的情况。
阿备很清楚,现在的刘宏解决不了根本性问题,他自己也解决不了。所以他能做的,就是尽量阻止刘宏打开这个潘多拉的魔盒,让大汉百姓少受一点灾祸。
“陛下,”阿备叩头于地,“任用此策充实府库,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百姓只有粉身碎骨,才有解脱的那一天,何来安乐?陛下爱民如子,何忍见百姓受此苦楚?愿陛下将此策放进带锁的匣子里,深埋在谁也找不到的地下,永远不要再提及!”
刘宏是聪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刘备说的道理。但他舍不得放弃这好不容易抓在手里的救命稻草,总觉得自己可以控制住局面,不会让事情变成最糟糕的情况。
刘宏还想要再争取一下:“玄德此策前无古人,若是启用,必定能如同桑弘羊那样位列公卿、名留青史。玄德真的愿意放弃这样的好机会吗?”
“只要大汉百姓安宁,”阿备再拜,斩钉截铁地道,“臣愿此策永不见天日!”
话到此处,刘宏知道这件事是再没有转圜余地了的。他固然可以强硬地实行这些计策,但没有刘备这个计策提出者在旁边把控细节,整件事情必然难以控制。到时候生灵涂炭,也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良久,刘宏只能长叹一声,不住道:“玄德仁爱,是百姓之福啊。”
刘宏又将刘备亲自扶起,握着他的手,郑重地道:“朕答应你,今生绝不将此策用在百姓身上。”
那个时候,阿备仅仅将刘宏的话当作了一个普通的承诺。
但当阿备回首往事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多年后,刘宏成了一个厚颜无耻、荒淫无道的昏君,做过很多坏事,耍过很多无赖,但唯独没有违背过对他的这个承诺。
……
卖鸡卵的事情过后,刘宏便撤掉了宫市。不过他依旧时常召刘备进宫,继续他们寓教于乐的奇妙故事小讲堂。
日子很快就到了熹平五年(175年)。
正月初一,岁首大祭。
所有在京的官员都要参加祭祀。
阿备作为中藏府丞,也在后排的一个小角落里有一个位置。那个位置离皇帝很远,但离同品秩的曹操挺近。两个许久未见的好友借着位置的便利,悄悄地说了好多话。
祭祀的盛大庄严自不必说。到了祭祀的末尾,各郡的上记吏们将贡品献上,汉灵帝刘宏照例夸赞了一番,然后按照惯例退回三成,以显示皇帝“体恤民力”。
就在一片“陛下爱民如子,百姓万福”的颂扬声中,大司农张温突然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御座前,痛哭起来:“各郡的贡品虽然贵重,但于大汉千万子民而言,却不过杯水车薪。如今,大汉境内灾祸频发、瘟疫横行,每一个大汉子民盼望陛下的恩典就如同在沙漠中盼望清水一样急切、在黑夜里盼望太阳一样焦灼啊!”
祭祀被突然打断,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整个祭典寂静得可怕。张温的哭泣声混合着冬风的呜咽声,形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声音,令人无端地联想到了闪着寒光的环首刀。
刘宏铁青着脸,冷声问道:“依大司农所言,朕需要施下何种恩典,才能让百姓安乐?”
张温朗声道:“请陛下将义马石炭矿归还国库。以矿藏所产充盈府库,百姓自然安乐。”
刘宏被一下子踩中死穴,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整个祭典的温度都瞬间冷了好几度。
阿备和百官一样安静地垂着头,脑子里飞快地转了起来。
义马石炭矿这件事早已经过朝廷公论,有了决断。如今张温旧事重提,只怕不仅仅是为了一个石炭矿,而是是隐藏着更大的目标,比如要将更多原本归属皇帝管辖的资源划归到大司农名下。
更大的目标意味着更多的利益,更多的利益背后必然有着更大的行动集团。张温在朝廷担任公卿多年,不可能脑子一热就胡乱行动。他会在岁首大祭上突然跳出来,必然是被其背后的利益集团推动的结果。
也就是说,张温只是投石问路的那颗石子。
刘宏也瞬间想到了争夺资源利益的可能性,甚至因为信息差的原因,他比阿备所想的还多了一层。
张温出身南阳张氏,本身算士族的人。同时,因为他是被大宦官曹腾举荐入仕的,所以又算是宦官的人,或者说算是刘宏的自己人。当初立张温为大司农,算是皇权和士族相互妥协的结果而在之前张温争夺义马石炭矿未果之后,刘宏敏锐地意识到张温不再是“自己人”了,于是暗中另选曹嵩想要换掉他。张温也不是傻子,必然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地位不稳,于是转头倒向士族。而一直隐藏在后面的士族们则从义马石炭矿上看到了攫取更多利益的可能性,于是转手将张温给扔了出去,让他继续争夺义马石炭矿的归属权来试探刘宏的态度。
那么,张温到底投靠了哪一系的士族?又有哪些人在给张温撑腰呢?
刘宏刀锋一般的目光缓缓地从公卿们看似温顺低垂着的头顶上一一略过,脑海中已经逐渐地浮现了几个名字,比如司徒袁隗、太尉陈耽……
虽然刘宏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锁定了几个重点嫌疑人,但那是因为他本身就熟悉朝廷上的人事。如果换成阿备坐在刘宏的那个位置上,他只会想得更快、更全面。
而阿备仅仅凭借有限的信息,就能快速勾勒出张温背后利益集团的轮廓,已经是非常难得了。其中展现出来的分析能力,更是出类拔萃。
大鸿胪曹嵩左右看了一眼,小步并跑地从人群中冲了出去。
曹嵩对自己的定位一向很清楚。身为大宦官曹腾的儿子,他生是宦官的人,死是宦官的死人。张温这种士族出身的人可以首尾两边倒,可以见势不对回到士族阵营,他却不可以!
他的阵营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宦官,他的头顶只能有一片天——那就是皇帝!
如今,张温故意跳出来找茬,皇帝陛下不方便直接对峙。他此时不出来为陛下分忧,更待何时?他此时不出来努力挣表现,更待何时?
曹嵩大声呵斥道:“义马石炭矿之事,朝廷早有公论,大司农何必再提?今日是岁首大祭,列祖列宗在上。在如此庄严郑重的时刻,你却突然跑出来用一件小事打断祭祀,你是何居心?”
“臣一心为公、一心为民、一心为我大汉江山!”张温哭喊道,“当年王莽篡汉、山河破碎、百姓飘零,世祖光武皇帝暴霜露、斩荆棘,历经艰辛终于再兴炎汉,定都雒阳。
为天下百姓计,世祖将凡山泽陂池的税收归于国库。如今陛下为了一个小小的义马石炭矿,却带头打破世祖的规定,实在不是孝顺子孙的行为啊!
如今岁首大祭,列祖列宗在上,请陛下将义马石炭矿送归国库,恪守祖制!”
张温话音一落,以司徒袁隗为首的高级官员们通通站了出来,黑压压地一大片,齐声高喊道:
“大司农言之有理,请陛下恪守祖制!”
冷冽的寒风由百官身上吹起,如利剑一般向着上首的汉灵帝刘宏直扑而去,将他的十二旒冕撞得铃铛作响,仿佛昆山玉碎。
【作者有话说】
注1:司马迁,《史记》
注2:没查到汉代是否会退回贡品。退回三成贡品是清朝的惯例,这里借用一下。
第33章 他打他的,我打我的
天子统御天下万物, 事件的一切都应臣服于他。而现在这公卿进谏、群臣反对的情形,则是对天子权威赤果果的挑战!
那一瞬间,刘宏胸中的怒火化作了巨龙, 腾挪翻滚;又化作了猛虎,咆哮风生。他扶在腰侧宝剑上的手掌紧紧地握住了剑柄,只要再多用一分力气便是寒光四射、血溅五步。
但最后一刻, 刘宏的理智死死地按捺住了他快要抽出宝剑的手, 又牢牢地将那即将失控的怒火限制在了心下的方寸之间。他不断地深呼吸着,不断地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
但即使刘宏这样努力,他还是感到自己被不可抑制地分成了两半。一半的他将自己的心绪都浸在冰水里,用极限的压抑维持着自己的理智;另一半的他则掉进了火炉中, 被愤怒又悲伤的火焰炙烤得快要发疯。
他的目光一个一个略过下首的进谏的官员们, 一颗心仿佛被一把看不见的剃刀一下一下地削成了薄片, 鲜血淋漓。
这些人,就是引领万民的公卿?这些人,就是大汉的栋梁?可在他看来, 这些人分明就是一群穿着绫罗的豺狼, 啃着百姓骨血的豪猪!口口声声都是天下百姓, 心心念念都是一家一姓!
刹那之间,刘宏只觉得这祭祀的高台变得很宽很大, 空荡荡地令人心颤。萧瑟的寒风中, 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伫立其中。那一刻, 他终于真正地明白了什么叫“孤家寡人”。
无尽的悲凉煎熬着刘宏的另一半身心, 他的目光茫然地在肃穆的百官身上飘过。突然,他看到了一个身影。那个身影并不十分高大魁梧, 此刻却如同一根擎天柱般支撑住了他几乎崩溃的身心。
刘宏收回目光, 又重新审视了一遍进谏的大司农张温和其他公卿。良久, 刘宏微笑着道:“众卿为天下计,所言的确有理。”
张温心中一喜,认为这是皇帝认输了,便打算趁热打铁将义马石炭矿的事情彻底定下来,于是想也不想地开口猛夸:“陛下圣明!还请陛下尽快……”
谁知张温的话音还没落,刘宏突然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悲鸣,用宽大的袖口捂住了脸庞,放声大哭起来。张温还没说出口的话顿时被堵在了喉咙里,整个人睁大了眼睛、伸长了脖子愣在原地,像只被扼住了脖颈而突然失声的聒噪大鹅。
刘宏一边抽泣着,一边动情地道:“朕身为刘氏子孙,侥幸继承大宝,不能使百姓生活富足安定,心中十分悲伤,更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义马石炭矿每年所产虽有千万,但对于千万大汉子民来说却不值一提。
朕想,不如效仿孝武皇帝旧制,将各郡的盐、铁重新收回国库,归入大司农辖下。以盐铁之利,奉养百姓之众,方可使万民安定。”
在汉代,盐铁到底是归属中央还是地方、是官营还是私营,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一波三折的演变过程。
最开始的时候,盐铁都是私人经营。西汉武帝时期,盐铁被收为官营,归为大司农管辖。东汉建国后,光武帝刘秀虽然还是主张盐铁官营,但是将经营权下放给了各郡国,收入自然也从大司农管辖的国库转移到了各郡国的府库。
到了汉和帝时期,和帝想要将盐铁重新收回中央,结果遭到了百官的强烈反对。和帝于是直接摆烂,“纵民煮铸”,向民间开放盐铁经营权,最终形成了如今官营、私营并列的形式。
各郡的上计吏们原本在后排默默地吃瓜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结果突然发现自己家的房就要被人给挖了,顿时纷纷跳出来不干了。
虽然汉和帝开放盐铁私营,分走了各郡国经营盐铁的不少蛋糕,但官营的巨大优势还是保住了绝大部分的利益。盐铁的收益始终是各郡国府库的重要收入来源。
各郡的上记吏们都很清楚,要是他们的上官知道他们到雒阳一趟,自家重要的财源就莫名其妙地没了,他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上计吏们乌啦啦地全都站了出来,小步并跑地跑到了祭台前,郑重地奏拜道:“盐铁经营归属各郡国,乃是世祖光武皇帝亲自定下的!陛下将盐铁收为官营,乃是动摇我大汉立国之本,万万不可啊!”
另外有一些官员,他们自己家族就是私营盐铁的,立刻也跟着站了出来,痛心疾首地道:“盐铁私营已有百年,百姓富足。收归盐铁官营,乃是与民夺利,有损陛下仁德啊!”
刘宏淌眼抹泪地道:“可是,大司农言百姓生活艰苦,想要充盈国库以保万民,朕实在不忍心拒绝。”
曹嵩义正言辞地道:“我大汉四海升平、百姓富足安乐,大司农所言,并非实情。”
刘宏故作为难地道:“那义马石炭矿……”
曹嵩坚决地道:“陛下爱民如子,上天感应到了陛下的仁德而特意赐下义马石炭矿,以作嘉奖。陛下应该恭敬地接受这上天的赐予,然后举行祭祀,好好感谢上天即可。就像当年光武皇帝感念各郡国官吏劳苦,孝和皇帝感念民众辛劳,而赐下盐铁经营之权一样。”
曹嵩一番话,便是将“义马石炭矿归于皇帝少府”和“盐铁经营权归于郡国府库及百姓民众”绑定在了一起。支持一个,便要支持另一个。
反对盐铁官营归国库的上记吏和官员们立刻领悟,齐声道:“请陛下接受上天赐予,经营义马石炭矿!”
这一次,支持刘宏的官员们的声音比反对刘宏的官员们的声音更加洪亮!更加有气势!
这不仅仅是音量上的高低,更是政冶集团能量的高低。
当年东汉的汉章帝刘炟、汉和帝刘肇多次想要恢复盐铁官营,但都被反对的官员们阻止了。汉和帝更是被反对的官员们搞得直接摆烂。可见这股力量是多么的强大。
张温虽然出身南阳张氏,又身居大司农的高位,但他的力量再大能大得过汉章帝、汉和帝?
被反对的官员们这样一挤兑,张温也只能服软了。
刘宏问道:“大司农以为如何呢?”
张温服软道:“臣多年居于京师,不清楚大汉各地实际的情况,说了轻浮的话误导了陛下,臣有罪。”
“大司农关爱百姓的心是好的,一点小错以后改正就是。”刘宏笑呵呵地安慰了几句,话锋一转,问道,“只是这义马石炭矿……?”
张温无可奈何地道:“既是上天嘉奖,陛下理应顺承天意。”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各位官员回到各自的位置,继续高兴地参加岁首大祭。只是大司农张温的身影,怎么看都很有几分落寞寂寥。
阿备见了,也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摇头。这个张温虽然贵为大司农,行事却如此地莽撞不缜密,也难怪他在央视版《三国演义》里因为计划刺杀董卓泄密而被杀。
与之相反的,这一仗中刘宏就赢得极为漂亮,不仅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而且将之前自己教他的“他打他的,我打我的”的战法应用得非常好。
阿备欣喜地想着,不枉他费尽心力地给刘宏开了那么多奇妙故事小讲堂。
正当阿备感慨万千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一道强烈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阿备顺着感觉看过去,正对上刘宏趁着众臣跪拜的空隙对自己眨了眨眼睛。
于是阿备也对着刘宏眨了眨眼睛,以示夸赞。
……
岁首大祭结束后,弹劾张温的奏章便如同雪花一般飞进了尚书台。但那些奏章如同泥牛入海,了无音讯,让人不由地忐忑不安起来。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了三月间。汉灵帝刘宏以大旱为名,革去了张温的大司农之职,调任了曹嵩为大司农。
汉朝崇尚“天人感应”学说,认为地上的灾祸是上天降下的警示,皇帝应该反省自己是否有失德的地方。
但东汉末年,天灾频发,一年发个两三回都是常有的事情,甚至四五回都不罕见。皇帝就不干了,表示自己哪有那么多失德的地方?于是,皇帝果断甩锅给公卿大臣,说:都是你们这些官员不努力,上天才会降下灾祸。
于是,东汉末年,每当有个干旱、洪水之类的天灾,皇帝就会在三公九卿里选一个来免职。到最后,就形成了一套“天灾降临,免职三公”的固定流程。
虽然是固定流程,但免职谁、调任谁还是体现着皇帝的意思。
比如这次免职张温、调任曹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皇帝还记着“义马石炭矿争夺战”的仇呢。
阿备不知道的是,历史上张温一直任大司农到了中平元年(184年),并且升任了司空。之后由曹嵩接班,一直干到了中平四年(187年)。他这只扑腾着翅膀的小蝴蝶,对历史发展的影响已经越来越大了。
而就在大汉高级官员来来去去的热闹事中,阿备依旧在中藏府中做着他小小的中藏府丞,安安静静地进行着他的打工人生涯。别人不注意的话,甚至会忘记还有这么一号人。
但这一天,阿备却收到了一封十分正式又十分奇怪的请柬。
奇怪之处在于,这份请柬的发起人是曹操。
【作者有话说】
注1:
《后汉书·郑众传》:是时肃宗议复盐铁官,众谏以为不可。诏数切责,至被奏劾,众执之不移。
《后汉书·和帝纪》:先帝即位,务休力役,然犹深思远虑,安不忘危,探观旧典,复收盐铁,欲以防备不虞,宁安边境。而吏多不良,动失其便,以违上意。先帝恨之,故遗戒郡国罢盐铁之禁,纵民煮铸,入税县官如故事。
注2:
《后汉书》:“(熹平)五年夏四月癸亥,大赦天下。……大雩。”“大雩”是求雨的祭祀。虽然史书上没有记载这年春旱,但是根据这个求雨祭祀推断,应该是有旱灾的。文中就设定在了二三月间。
第34章 皇帝的心思你多猜
这一天, 阿备却收到了一封十分正式又十分奇怪的请柬。请柬的发起人是曹操。
阿备收到一份正式的请柬,这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阿备受到一份来自曹操的请柬,这也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但阿备收到一份十分正式的又来自曹操的请柬, 则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毕竟阿备和曹操现在已经是刎颈之交的交情了,平时交往也都非常亲近随意。如果彼此想要见面,只需要提前派个仆从上门说一声, 甚至直接上门就可以了, 根本用不着非常正式地递请柬。
事出反常必有妖,阿备也不得不重视起来,穿着自己最好的一件锦袍,体体面面地来到了曹府。
见到曹操之后, 两人之间自然又是一番亲热的叙话。只是阿备注意到, 曹操在言谈之间多次提及他的父亲曹嵩。
比如, 两人举杯喝酒的时候,曹操就说这酒是他父亲专门从老家谯县托人带过来的,风味独特, 雒阳难得一见;比如, 两人吃烤羊肉的时候, 曹操又说这羊是他父亲特意吩咐下人做的,放了很多时兴的香料, 滋味美妙……
这一来二去的, 阿备也琢磨出一点名堂来了。原来这次的小宴名义上是曹操请的, 实际上是曹嵩请的。而这顿小宴的真实目的, 恐怕还是想要向他求点什么事。
只是曹嵩毕竟是长辈,之前又和阿备闹过一点别扭, 所以不好亲自来, 就让与阿备交好的曹操来。外面说起来, 这样也是符合对等交往的礼数的。
阿备见曹操在那里说来说去打着圈儿地绕弯子,知道他是不好意思开口,便善解人意地道:“小辈今日能享受如此美味的酒菜,真是托了令尊的福了。听闻令尊近日迁为了大司农,真是可喜可贺啊!”
曹操见刘备主动提到他的父亲曹嵩,知道刘备这是看出了今日小宴的真实目的,不由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酒盏。
此时的单纯青年曹操,还不喜欢搞虚与委蛇那一套。他叹了口气,老实地道:“不瞒你说,家父虽然得了大司农之位,却整日忧心忡忡,觉得富贵落魄只在转瞬之间。听闻玄德常被圣上召见,颇知圣心,便想请你指教一二。”
听明白了曹家的意思,阿备也不给曹操来虚的,直接道:“指教算不上,不过我到的确是猜到点陛下的心思,或许能帮得上令尊的忙。”
曹操道:“请讲。”
阿备道:“据我的观察,陛下最挂念的就两件事:第一,国库空虚,难以使天下百姓安定;第二,少府空虚,难以使其施展雄心抱负。如果令尊能献一策而解两难,立下大功,自然就不必再忧愁了。”
曹操道:“不知玄德有何良策?”
“俗话说:编新不如述旧,刻古终胜雕今。我也没什么良策,不过是翻翻旧例罢了。”阿备笑道,“如今的义马石炭矿,所产九成归入陛下少府,使陛下能够借此施展自己的才华抱负;另外一成归入国库,使百姓们可以从中获利,生活安定。这不正是‘公私各得,两难自解’吗?
令尊不妨上一道奏疏,将这件事做成成例,继续延续下去,并且推广到全国。今后,凡是陛下派人发掘到的各种矿产,就以陛下私人的名义经营,所得归入少府,另外再缴税给国库。
因为有义马石炭矿的事例在前,百官们不会有太多反对的。”
岁首大祭之后,阿备也在思考张温和他背后的世家大族为什么那么在意义马石炭矿的归属。毕竟义马石炭矿虽然利润不错,但只是一个低级的石炭矿,不是金矿银矿,还达不到让众多世家大族非得分一杯羹的地步。
后来,阿备想明白了。世家大族这是怕义马石炭矿开了头之后,刘宏要顺藤摸瓜将其他矿产的经营权全部收回去——这就动了世家大族的命根子了。所以世家大族们主动出击,派出张温去争夺义马石炭矿的经营权,将刘宏收矿产的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至于刘宏那边,不能说他没有这样的想法,但他目前确实没有实力做到这一步。汉章帝和汉和帝作为东汉的第三代、第四代皇帝,皇权稳固,都做不到收回盐铁经营权,汉灵帝作为东汉的末代皇帝,那就更加做不到了。
所以,阿备给主动加了一个限制条件——只有刘宏派出的人找到的矿产,才能归属于刘宏私人。这和大汉此时实行的“谁发现的矿产,该矿产就归谁经营”的私营规则是完全一样的。
如此以来,这番操作既不会动世家大族们已有的蛋糕,又可以拓展刘宏的利益。算是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方案了。
聪慧如曹操,很快就理解了这条计策的精妙之处,忍不住举起酒杯,连声赞叹:“玄德奇谋,我不如也!”
两人宴饮欢愉,又商量了一些细节。第二天,曹操去曹嵩那里告知事情的进展,并且将刘备的献策细细讲述了一番。阿备也趁着继续“奇妙故事小讲堂”的机会,将这件事禀告给了刘宏。曹操和阿备就这样牵线搭桥,将这件事给暗中定了下来。
几日后,大司农曹嵩上奏说了这件事。他还特别贴心地表示:因为皇帝本人就是国库的主人,所以只需要缴纳一成税赋即可。
刘宏则大方地回复:皇帝是天下人的君父,需要给天下做出表率。只缴一成税太少了,还是应该缴两成。
就这样一来一去,双方各退一步又各进一步,里子面子都全了。皇帝拿到了未来的矿产经营权,世家大族保住了自己现有的利益,国库得到了更多赋税,大司农曹嵩得到了圣宠地位稳固——大家都很满意。
而阿备也趁热打铁,拿出了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舆图:“臣夜观天象,见东北方星辰有异。经过推算,这是有一处新的矿藏现世了!臣恳请陛下让臣带人去实地勘察,找到矿藏,以献陛下!”
全年得到了义马石炭矿之后,刘宏的少府肥了不少。可惜好景不长,今年一场春旱,国库里的钱不够赈灾,刘宏就从少府里拨了不少钱粮。
刚鼓了几天的钱袋子就这样干瘪了下去,刘宏每天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都会心痛不已。如今一听刘备又找到了新的矿藏,就像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一样,顿时欢欣不已,一叠声地问道:“真的吗?这次是什么矿啊?是金矿还是铜矿?能挖多少年啊?……”
阿备一边指着舆图介绍,一边道:“当然是真的。具体是什么矿、能挖多少年,还要现场探查了之后才知道。不过,根据我的推算,这至少是一个石炭矿。”
虽然不是自己最想要的金矿,但刘宏依然很开心。他伸头去看刘备手里的舆图,只见路线清晰、标识齐全,绝不是一朝一夕只见就能绘成的。
刘宏意识到了其中的玄机:“这份图,是你早就准备好了的吧?你早就推测出了下一个矿藏,所以你才会给朕和曹司农出那样的主意!”
阿备歪头笑道:“陛下圣明。”
“你啊!你啊!”有人肯这样为自己用心筹谋,刘宏心里暖洋洋的,忍不住笑着指了指刘备。随后,他顺着刘备的手指仔细地看了看舆图,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个矿在玄菟郡?这有点远啊……”
玄菟郡,大概就是现代的辽阳市到铁岭市再到抚顺市的这个三角区域。距离东汉时期的雒阳城差不多四千汉里,是当时名副其实的偏远边陲、天涯海角。
华夏之地物产丰富。按照现代社会的行政区划,几乎每一个省份都有着大量的各种矿产。这一次,阿备没有拿出地理位置更近的山西的煤矿或者山东的金矿,而是拿出千里之外的东北地区的矿藏,则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
阿备明白,和汉末三国时期的其他诸侯霸主相比,自己最大的短板就是根基浅薄。
世代居住在涿县的刘氏家族或许在当地还有点脸面,但无论是跟四世三公、位于天下士族之首的袁绍、袁术相比,还是跟老爹是费亭候且当过三公、家产不可计数的曹操相比,其权势、财富都不值一提。
而且,就算是在这个不怎么样的大家族里,原主也只是个没落的旁支,要不然原主小时候也不会沦落到织席贩履为生。
现代很多人都认为,在华夏古代,奋斗的单位不是一个家庭而是一个家族。认为只要你家族显赫,你就一定能靠家族混得好,你就一定不是普通人。但其实这过分夸大了家族对个人的作用。
在真实的家族运转中,宗家和分家的待遇是不一样的,主支和旁支的待遇也是不一样的。不只是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比如《红楼梦》里,贾宝玉作为宗家主支可以每天锦衣玉食、众人奉承,而贾璜的妻子就得给凤姐“跪着借当头”,贾芸想谋个差事也得到处借钱低伏做小。
比如老舍也在《正红旗下》里记录,自己一家人身为旗人每个月都入不敷出,卖烧饼的也敢指着他们咒骂挖苦。
可见,对于落魄的小家庭或者个人而言,显赫的家族并不能带给他们多少益处。
当然了,如果一个人靠自己的力量混出头了,那么家族的力量就会投射到他的身上,帮助他再往上走。
说白了,家族势力就像是嫌贫爱富的吝啬鬼,从来不会雪中送炭,只会锦上添花。
原主,或者说现在的阿备就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地位。说是皇族宗室,但只是名头好听;说是大家族的人,但借不到什么力。一切的一切,还得靠自己努力奋斗。
而想要真的混出头、获得实打实的权势,那么就一定得有一块踏踏实实的根据地。
于是,阿备对着大汉十三州的地图看了又看、找了又找,终于选定了自己心仪的风水宝地——玄菟郡。
首先,这个玄菟郡位于幽州,和原主的老家涿郡同属一个州,既可以方便他以幽州人的身份行事,又可以方便他从老家找人出来组建团队。
其次,这个玄菟郡位于半封闭的辽东区域。几十年后,公孙家几乎将这一片经营成了自己的独立王国,甚至现代某些历史爱好者将其封为三国时期的“第四国”。那么无论阿备今后是要扶助明主还是想争霸天下,都可以将其作为稳定的大后方。
当然,甘蔗没有两头甜的,玄菟郡有着诸多好处自然也有着诸多坏处。不过再三权衡之后,阿备仍然选择了玄菟郡。
阿备道:“好东西总是难以取得的,就像珍贵的药材总是长在人迹罕至的山林深处,美丽的珍珠总是潜伏在极深的海面之下。玄菟郡虽然远,但为了陛下的雄才伟略,备愿意亲自前往,将矿藏挖掘出来!”
刘宏的心思默默地转了一圈,发现确实没有其他人比刘备更适合这个任务了,当即道:“好!朕就封你为玄菟郡太守,全权负责此事!”
于是,不过几个月功夫,阿备就从四百石的中藏府丞直接升为了两千石的太守了!
【作者有话说】
注1:《红楼梦》
第35章 东汉张道人
刘宏喜滋滋地畅想着无数钱财如海浪一般涌进自己的少府私库, 一扭头,突然发现刘备正一脸幽怨地望着自己。虽然刘宏自认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但在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的注视下还是莫名地心虚了几分。
“玄德, 你这样看着朕做什么?”
“陛下,”阿备嘿嘿地笑着,搓了搓手, “如义马那样的露天石炭矿, 百中无一。此次玄菟郡的矿藏,必然也是深埋于地下。陛下,您也是知道的,要想挖出深埋于地下的矿藏必然要付出许多人力物力, 建设许多营房设施, 这样一来就得花不少的钱粮……”
刘宏了然:原来是来要钱的。
刘宏故意装作不明白, 道:“你身为玄菟郡太守,到时候调拨玄菟郡府库里的钱粮就是了。”
阿备道:“可郡府库里的钱粮,原本是有他用的。如果被用来挖矿了, 必然会耽误其他诸如水利、农耕……等事项, 郡内的百姓必然会怨声载道的。”
刘宏皱了皱眉头, 假装惊讶地道:“朕一时疏忽,竟然没想到这里。依玄德所想, 应该怎么办呢?”
阿备作揖道:“愿陛下拨出矿藏的一成利润留于郡内府库。这笔钱, 一是用于挖掘矿藏的各种用途, 二是用于兴修水利、建设道路、整顿军务。如此一来, 矿藏所产取之于玄菟用之于玄菟,玄菟郡内子民个个安居乐业, 必定感沐于陛下恩德, 愈发爱重陛下。”
见刘备一本正经的模样, 刘宏忍不住笑了起来:“行吧,那就依你所言,留下一成利润吧。”
按照大汉的律法,私人矿藏都是要交三成税的。刘宏现在只需要交两成税,再拨出一成利润给刘备,对于刘宏本人来说也并没有多给钱。所以刘宏的心态非常放松,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
阿备又道:“备之前有个改进纸张的法子。这次到了玄菟郡后,备想自己开个造纸作坊。”
刘宏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还有造纸的这么一档子事。
没办法,挖矿卖矿实在是太赚钱了。有了这么个轻松赚大钱的门道,谁还会把造纸卖钱这种辛苦生意放在心上?要不是刘备这次主动提起来,刘宏恐怕到了西天如来那里都不一定能再想起这件事。
刘宏当即道:“这种小事,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刘宏的意思很明确:我之前的确想得到造纸改良术,但现在我已经看不上这点小东西了。你自己拿回去,随便你怎么弄吧。
阿备当即笑纳。这次玄菟郡的利益划分,就这样谈妥了。
虽然损失了一成的利润,但财迷刘宏心里是高兴的。
毕竟玄菟郡远在四千里之外,刘备要是真的动了歪心思,在挖矿卖矿的时候截留一些利润,不仅是轻而易举的,而且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别说了千里之外的地方了,就是近在咫尺的雒阳皇宫内,那些他亲近信任的宦官们也经常借着职务之便各种截留得利。
刘宏心里很清楚这些事情。
他放任这些事情的存在,一是因为他知道让人替他办事就要给够好处,而是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没办法彻底杜绝这种行为的。
而现在,刘备大大方方地来找他商量,说想要留下一成利润。那么就说明刘备只会留下这一成的利润,其他的七成利润都是他的。总的算下来,他的收益还可能会更大。
同时,刘备光不仅明正大地说明了此事,而且还把造纸的这件小事也一同请示了他,足见刘备的性情是多么的光明磊落——这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以后如果他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就可以放心地托付给刘备了。
刘宏的这番心思,自然是早就被阿备揣摩地透透的了,因此他才故意说出了这番话。事实证明,他的揣测非常正确,涉及利润的双方都对最后的分配方案非常满意。
……
朝廷对刘备的正式任命第二天就下来了。
一个区区四百石的中藏府丞,在没有任何背景、也没有建立任何大功劳的前提下,突然就被越级提拔成了两千石的郡守,已经是一件足以惹起朝野非议的大事件了。
但事实却是,朝野不仅对此反应平静,百官们还全都接受良好。
究其原因,无非就是因为这个玄菟郡太守实在是不好当。
首先,玄菟郡位于大汉的最北部,那里天寒地冻、生活贫乏,稍微有点儿心气的人都不会呆在那里。同样的,也没有人想要去那里做官。
其次,玄菟郡虽然名义上是一个郡,但下辖只有六个县,一万一千五百九十四户,四万三千一百六十三口人。按照大汉的规矩,如果一个县的户口超过一万就设置一个县令,不满一万就只设置一个县长。玄菟郡一个郡就只相当于一个大县,郡太守只相当于一个县令,实在是没有什么牌面。
再次,玄菟郡位于大汉东北边陲,位于和鲜卑、高句丽的交界处,是名副其实的三不管地带。玄菟郡不仅经常被劫掠,而且玄菟郡太守还经常被贼寇杀害。玄菟郡太守一年换一次、两次、甚至三次都是很常见的。刘备这一次能被封为玄菟郡太守,就是因为上任太守仅仅上任半年就死于非命,这个官职空出来了。
总之,玄菟郡太守的这个职位又穷、又小、又危险,人人避之不及。刘备被突然越级提拔成了玄菟郡太守,没有人会因此眼红嫉妒他,反而对他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百官:感谢这个替死鬼,又为我们家族的青年才俊至少延寿半年!
以上三点,就是玄菟郡的缺点了。但在此之前,阿备已经再三权衡过了。他自己根基浅薄,要是突然成了某些大郡、富郡的郡守,必定是坐不稳的。这种情况下,玄菟郡的缺点反而成了他顺利就职的优点。
可以说,阿备和玄菟郡就是破锅配破盖——天生一对。
而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阿备所料。朝廷百官对他的升职就任没有任何异议,甚至是乐见其成的。
阿备离开雒阳的时间被定在了四月初。
熹平五年(176年)的四月是个离别的四月。
先是庐江南蛮反叛,卢植被朝廷封为庐江太守,即刻启程平叛。卢植匆忙地将学舍解散,学生们也只得各奔东西。
因为刘备去玄菟郡上任的时候必然会路过涿郡,刘德然便约定和他同行。原本公孙瓒也打算一同回幽州,但没几天就收到一封家书,说他的妻子病重。公孙瓒与妻子感情甚笃,在雒阳一刻也呆不住了,便先启程返回幽州。
紧接着曹操升任顿丘县令,要离开雒阳去赴任。
于是,刘备这个在几个月前被人送别的人,此时却成为了留守在雒阳城内的最后一人,一个接一个地送走了自己的师长、同窗、好友。
这天,阿备送别曹操。两个人牵着马,在雒阳城外的道路上缓缓而行。
此时,一大片乌云漠漠地压了过来,一时之间竟让人产生了泰山压顶无法呼吸的错觉。见此情景,曹操原本就略带愁容的脸庞更加阴沉,失落地不住叹气。
阿备道:“从四百石的雒阳北部都尉到八百石的顿丘县令,乃是升迁的好事情。孟德兄何故叹息?”
曹操道:“明升暗降罢了。蹇硕之流看不惯我在雒阳城里公正执法,又不好出手直接干掉我,于是将我远远地调离雒阳城,既可以得清净,又可以截断我在中央任职的仕途,一举两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生申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以孟德兄的才智,必定能将顿丘治理得富足安定。到时候,还怕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再回到雒阳城吗?”阿备笑道,“再说了,孟德兄的平生所愿是当好一郡太守,终有一天是要离开雒阳去到地方上的。现在你先去地方担任县令,正好为未来做郡守打好基础。”
曹操原本愤懑不平,如今听刘备这么一劝慰,顿时感到心中一松,原本堵在胸中的块垒也随之烟消云散。再抬头远望时,只觉得天地辽阔,无处不可作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此时,有金色的阳光倔强地从乌云的缝隙中透出。满目之间,只觉得金光裂变,彩霞飞腾,满空缭绕,瑰丽非常。
“龙挂!”阿备指着天空,笑道,“好兆头啊!这是上天在向孟德兄道喜呢!孟德兄此去顿丘,必定能逢凶化吉、事事顺遂!将来孟德兄做了郡太守,可不要忘记我们在月下之约啊!”
曹操摆手笑道:“月下之约,我自然不敢忘记。可现在我为县令,玄德为太守。玄德的官做得比我还大,我哪里还敢征辟你?我只盼玄德当上公卿后,不要忘记你我折桂知交的情谊,多多提携我。”
两个人互相吹捧,一通笑闹,将气氛抬得热热闹闹的。旁边的小路上却突然传来一声叹息,一个充满沧桑感的声音道:“今日相交欢,明日各奔散。此时把酒盏,他年对刀兵。亲朋何所益?富贵迷人眼。伏尸百万日,攀龙附凤时。”
诗歌的言辞之间尽是不详之兆,隐约之间甚至在断言刘备和曹操两人日后一定会刀兵相见、相互残杀,轻而易举地就将原本好不容易才烘托出来的欢乐气氛散了个干干净净。
曹操心中大感不快,面色不豫地呵斥道:“哪里来的鬼祟小人?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只敢在暗处谣言中伤他人!”
“贫道脚程稍慢,未能及时拜见两位上官,恕罪。”说话间,一位四十岁左右的道士慢悠悠地从树丛里转了出来。只见他身披鹤氅,手持藜杖,仙风道骨,极有气概。
阿备按住想要动手的曹操,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道士?”
老道人道:“贫道得仙人授予天书,自学成才,云游四海,并无出处。”
阿备又问:“那你总有姓名吧?”
老道人道:“贫道姓名粗鄙,不堪入上官耳目。两位上官呼某为张道即可。”
阿备心想:哦,原来这个道士姓张。
在汉末,姓张的道士多不胜数。
创建了正一道的张道陵姓张,创建了五斗米道的张修姓张,后来创建了太平道领导了轰轰烈烈黄巾起义的张角三兄弟也姓张。
整个汉末道教圈子几乎都快被姓张的给包圆了,好像是个人不姓张都不好意思在这个圈子里混似的。在现代社会,还有网友调侃:如果玉皇大帝有姓名,那么他应该也姓张。
阿备在看相关历史科普视频的时候就猜想,或许有些人本来不姓张的,但因为做了道士,想要混得好一点,就故意给自己改姓张。
因此,当老道人说自己姓张的时候,阿备心中并没有多少波动。
他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又不是刘先主的锦鲤体质,哪里能随便一遇就遇见某张姓道教大佬呢?
而且,阿备强烈怀疑这个“张”是老道人临时想出来的假姓名。毕竟他身旁的曹操已经是双拳紧握,一副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对方胖揍一顿的模样。易地而处,他做了欠揍的事情之后也会机智地给自己改个假名字,方便以后跑路。
阿备作为一个受过现代唯物主义教育的大好青年,自然是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的。但张道人刚刚说的那几句话,出乎意料地暗和了历史上刘备与曹操的结局,不由地升起了一点兴趣。
阿备问道:“张道人,你刚刚说的那一番话,可有什么依据?”
张道人笑道:“两位上官以龙挂比喻自身,认为是吉兆。但仔细看这龙挂,只见云而不见龙,有龙形却无龙影。龙为阳,云为阴。此龙挂便是阴盛而阳弱,正好符合坤卦上六爻的状态。
上六爻的爻辞是: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比喻阴阳交接,战斗激烈,两者流出的血都交融在了一起,形成了驳杂的黑黄色。
两位上官以龙挂比喻自身,自然对应这一阴一阳。今日,你们二人虽然交好亲密,但日后必定如爻辞所示兵戎相见!”
曹操不屑地哼道:“一派胡言。”
阿备也觉得这个张道人挺能胡扯的,但这种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的东西很难被直接戳破。于是,他决定迂回一点,从侧面击破张道人的防线。
阿备整肃衣冠,正色道:“张道人道法高深,不知可否为在下和在下的好友算一算前程?”
张道人道:“不知上官想怎么算呢?”
阿备以手指天,笑道:“请就用这龙挂来算一算吧?”
张道人愣了一下,明白自己这是被人给戏耍了。但刘备态度极好,把他架得高高的,他现在也不好甩脸子就走,便道:“刚刚是阴盛阳弱,阴阳交接。如今上官再问,阳气已经渐渐升上来了,于是坤卦的初爻从阴变成阳,坤卦变成复卦。
复卦上为地下为雷,就像是雷在土地中震动,春回大地,万象更生。上官的前程虽然会遭受一些小磨难,但只要不急不躁、妥善解决,一切都会顺利的。”
“张道人高见,但在下却还是有点小小的疑问。”阿备故作苦恼地道,“如果我能妥善地解决一路上的问题,那么一切自然就会顺利,那和我算出的是不是复卦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如果我不能妥善地解决一路上的问题,那么一切自然就不会顺利,那和我算出的是不是复卦又有什么关系呢?”
命理忽悠学之所以能成功,其中很重要的一个技巧就是倒果为因,模糊客观逻辑。而想要驳倒它也很简单,那就是纠正因果,将事物发展的逻辑关系单独拿出来,斩断其和命理话术的联系。
就像春秋战国时那么多诸侯霸主,修建了那么多讲究风水的豪宅。还宣扬就是因为这样的宅子藏风纳气,他们才能富贵安泰万万年。结果最后大秦横扫六合,诸侯霸主都一一覆灭,难道是因为他们的豪宅突然就不藏风、不纳气了吗?
果然,阿备此话一出,张道人顿时呆立当场,说不出话来。
曹操本来不想搭理张道人的,但此时听了刘备的一番话,立刻反应过来刘备的真意。
于是,他非常有默契地配合道:“张道人得仙人授书,必定道法不凡。还请以此龙挂,为在下也算一算前程!”
说完,曹操还故意将手放在剑柄上按了按,隐隐有威胁之意。
张道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很想转身就跑。但他已经是四十多岁的老年人了,面前的这两位却只是刚刚二十岁的年轻人,而且还都有骏马在侧。
张道人默默地对比了一下双方的实力,最终只能硬着头皮道:“这位上官再问之时,阳气已经更盛了。所以复卦再度变为大壮卦,上为震雷卦,下为乾天卦。
此卦是天上雷鸣闪动,声势宏大,阳气盛壮。卦辞为利贞,因此前途顺利。”
这一次,张道人的措辞小心了许多,根本没有提及现实世界的逻辑关系,全部都只讲卦象。
曹操笑道:“震雷卦是一爻阳两爻阴。张道人为什么只给了我一个阳爻呢?”
张道人道:“阳气逐渐升起,但又没有完全驱散阴气,所以是一个阳爻。”
曹操又道:“那为什么不能是两个阳爻呢?我堂堂男儿,难道阴气就如此之盛吗?”
张道人愣在当场,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曹操用的这招叫做“刨根问底”,是典型的“掀桌子式”抬杠战术。这招不但对付命理忽悠学很管用,对付其他普通问答也很管用。
比如一个人说他“今天吃饺子了”,你就问他“你为什么一定要吃饺子,不吃包子或者馒头”;这个人回答“因为今天看到了白菜,就想吃白菜饺子”,你就又问他“你为什么一定要吃白菜饺子,而不吃炒白菜或者猪肉炖白菜”……这样一路问下来,问到这个人今天“为什么要戴绿色的帽子,而不戴黑色的或者红色的”,一定能把人问得哑口无言、精神崩溃。
阿备和曹操两个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所思所想,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原本被张道人的糟心话打破的欢乐气氛,终于又重新被抬了上来。
正在这时,一身闷雷响彻天空,那绚烂的龙挂消失不见,只留下了阴沉沉的漫天乌云。
阿备一揖道:“张道人之言令在下茅塞顿开,灵光乍现。在下偶有所思,也想要用这龙挂给张道人的前程算上一卦,不知道张道人是否愿意一听?”
张道人无可奈何地道:“请上官指教。”
阿备道:“龙挂消失,天地重回秩序,阴阳各归其位,所以张道人的这一卦是上为乾天卦、下为坤地卦,是一个否卦。
此卦天地不交、上下不合、万物闭塞。张道人的前途必然难以顺遂,心中所思所想终究无法实现,还望道人早日回头。”
阿备想得很清楚,无论这个张道人是一心想当神仙的真道士,还是一心想推翻大汉的假道士,他们的愿望都是注定无法实现的。所以他解卦的时候十分笃定,甚至还有空顺便给张道人的心中埋下一颗动摇道心的钉子。
果然,阿备再看张道人时,就见对方的眼中露出了几许迷惘和犹豫,原本飘然若仙的神态都消失了,看上去更像是个平凡的老年人了。
阿备和曹操不再多言,转身继续他们的路程。阿备送别了曹操,返回雒阳准备他的行李。而张道人则缓缓地走到了旁边的小树林中,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发起呆来。
片刻之后,一个青年道童捧着一些果子和清水找到了张道人。
“大贤良师,请用。”道童殷勤地服侍张道人吃喝。
张角推开了青年道童的手,只不住地叹气。
他一边用木棍在泥地上画出卦象,一边喃喃地道:“复卦,阳气复去往来,能见天地之心。那年轻人必定有着如春风般哺育万物的仁慈之心。
而复卦的上六爻为‘迷复’,乃大凶之兆。那年轻人必定是还没有彻底想清楚自己要干什么,要和谁为敌,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如果他一直带着这样迷惘的心思走下去,必然是要失败的啊……”
恍惚之间,张角眼前浮现出刘备与曹操相谈甚欢的场面,忍不住又是一声叹息。
张角又用木棍在旁边画出了一个大壮卦,喃喃道:“大壮卦,刚以动,乃是强中之强的卦象。看似吉利,却暗藏凶险。
那个年轻人之后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能够高居公卿之位。但他越是胜利,便越是如同羝羊被藩篱缠绕一样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如果他能守正固志,不逾越君子之礼,那么他还能得到善终,否则就会遗臭万年、背万世骂名。”
“至于我自己……”
张角在泥地上画出一个否卦,呆呆地注视了良久。
片刻之后,他突然哈哈一笑,将泥地上的卦象全部抹去,将画卦的木棍折断抛下,昂首阔步地继续走向乌云下宏大壮美的雒阳城。
“我又何尝不知道,我的所思所想是绝难实现的。”
“年轻人,你很聪明,但我的道心可不是会被这样轻易动摇的!”
“早在我踏出那一步的时候,我就已经下定决心,此生决不回头了!”
贫道张角,请大汉赴死!
……
终于可以离开雒阳城,到外面去建设自己的根据地,阿备此时的心情还真有点像央视版《三国演义》中刘先主逃离许昌时“鸟上青天,鱼入大海,再也不受羁绊了”的洒脱。
阿备这一次出行,除了带着刘德然之外,还带着高诱和曹不兴。
高诱也是卢植的学生,刘备的同窗,而且也是幽州涿郡涿县人。不过因为高诱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一心钻研经典,所以和刘备、公孙瓒、刘德然三人的关系不算特别亲近,算是“幽州三人组”的编外人员。
阿备和刘德然带上高诱,纯粹是因为同窗和同乡之情。大家一起回老家,路上做个伴。
而曹不兴,则是他自己主动提出来要一起走的。理由是他想给刘备打一段时间的工,换点黄色宣纸做报酬。
阿备思考了片刻后,道:“如果你愿意被我征辟,正式成为我的曹椽,那么我不仅可以稳定供应你大量黄色宣纸,而且还能教给你更多的关于绘画的知识。”
曹不兴是个彻彻底底的画痴,一听阿备给出的诱人条件,想也不想地就答应了。阿备再三提醒他再多想一想,曹不兴则表示:不用想了,我相信你的人品!
不怪阿备这样谨慎,东汉时期还是非常典型的二元君主制。虽然朝廷里有一个皇帝,名义上是所有人的君父,但对于下面的人来说,自己的老师、自己的顶头上司才是自己真正的主君。
这下面的一大票人被合称为“门生故吏”。
对于这些门生故吏来说,为了自己真的正主君而反抗更加高级的官员或者势力,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是一件可以被写进史书而被广泛赞扬的美谈。
这也就是袁绍、袁术能在汉末争霸时打出漂亮开局的重要原因。袁氏家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早就网罗了一大票只忠于他们的人,成为了皇帝之下的隐形皇帝了。
因此,阿备才让曹不兴对被自己征辟这件事多考虑考虑。同时,也只有曹不兴接受他的征辟,正式成为需要对他尽忠的臣子后,阿备才敢把自己超越时代的技术教给他。
见事情敲定了,阿备拿出了自己提前准备好的简易版水银气压仪和水准仪,为他讲解了一番使用办法。
这套仪器是阿备在雒阳城里当中藏府丞时开始着手准备的。
由于阿备此时还没有点亮玻璃制造的科技点,因此对水银气压仪和水准仪上的玻璃元件犯了难,只能想方设法地在东汉时期现有的技术里摸索、实践。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后,才终于找到了解决办法。
对于水银气压仪需要用到的玻璃管,阿备直接找到制作琉璃的工匠制作了一个。
张骞出使西域后,西方的玻璃吹制技术便传入了华夏。到了东汉末年,琉璃制作工艺不断发展,要制作长管状的琉璃器皿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且阿备对琉璃管的颜色和纯净度没有什么要求,只对透明度有要求。且这唯一有要求的地方,要求其实也不太高,只需要能清晰地看到琉璃管中水银面的位置即可——总的说来,比起那些追求精致的贵族老爷们的要求低得多了。所以琉璃工匠们制作起来就更加没什么难度了。
唯一给琉璃工匠们造成困扰的,就是琉璃管的长度——阿备要求琉璃管要做到四尺四寸长(汉尺),也就是现代的一米长。这是琉璃工匠们从未做到过的长度。不过在反复多次的试验之下,最终还是做了出来,且效果还不错。
后来,琉璃工匠们似乎从中获得了灵感,将玻璃管的长度缩减,搭配铁丝、麻绳、青苔等其他材料,制作出了悬挂花瓶、琉璃吊顶、微缩盆景等一系列创意十足的装饰品。听说很受雒阳城的达官贵人们喜爱,卖得很好。
而水准仪中要用到的目镜、物镜、凹透镜等一系列镜片,由于其对颜色、透明度和纯净度都有很高的要求,则没办法用琉璃来替代。阿备只能想办法购买天然的白水晶来进行打磨制作。
历经千辛万苦,一套简易版水银气压仪和水准仪终于制作完成,阿备原本鼓鼓囊囊的钱袋也被榨得干干净净。到了阿备离开雒阳的时候,刘宏赏赐的三十斤黄金只剩下了不到一万钱。
每当想起那段花钱如流水的经历,阿备都不由地无比怀念现代社会那些又好又便宜的玻璃制品。
曹不兴很快就学会了如何使用水银气压仪和水准仪,不解地问道:“这些东西是挺巧妙的,可是跟绘画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用好了这些仪器,再配合司南等工具,就可以绘制一种特殊的舆图。”阿备掏出一卷绢帛,缓缓展开,“等高线地形图!”
阿备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在课本上看到等高线地形图时的那种震撼感。
仅仅是最纯粹简单的黑白线条,却轻易地描绘出了山川河谷的样貌、高度、倾角、坡度,将无数的信息融合其间。同时,还具备无与伦比的奇妙美感。简直就是技术和艺术的完美结晶!
阿备这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普通人,尚且对等高线地形图如此惊叹欣赏,曹不兴这种天赋极高的画家自然更不比说。
在见到等高线地形图的那一刹那,曹不兴就好像是被雷给击中了一样,整个人都空白了。好几息之后,那双彻底放空的眼神才逐渐回神,散发着比星辰还要耀眼的光芒。
“啊……这真是……太奇妙了……太神奇了……”曹不兴拿着等高线地形图反复研究,整个人激动得语无伦次。
“今后就由你来负责舆图的勘测绘制。”阿备还不忘继续画大饼,“当然,我还会教你一些其他的绘画技巧。”
“嗯嗯,知道了。”曹不兴头也不抬地回道,显然是已经沉迷于等高线地形图的美貌之中,根本不在意刘备画的其他大饼,一副“学会这个就赚够本了”、“有此万事足”的模样。
旁边的刘德然和高诱也伸长了脖子看了看绢帛上的等高线地形图。但他们两人显然没有丝毫艺术天赋,也没有什么敏锐的感知力,因此只觉得那些线条杂乱无章,看得人头晕眼花,丝毫搞不懂曹不兴在兴奋什么。
接下来的行程中,只要有空闲的时间,曹不兴就会埋头研究等高线地形图的绘制方法。阿备又见缝插针地教了他一些现代地理学、地图学的基本知识。很快,曹不兴就绘出了某座不知名小山坡的等高线地形图,弄得像模像样的了。
阿备这次去玄菟郡赴任,本来应该直接北上,穿过冀州到达幽州的。但是阿备想趁此机会为未来做些准备、找些班底,于是决定先向东走,穿过兖州到徐州去一趟。
他的手上有着一套成熟先进的宣纸制作技术,未来是一定要造纸制书的。而想要把这些纸张、书籍顺利地卖出去,则需要找一个有实力、有渠道、又可靠的商业合作伙伴。
对此,阿备心中早已有了完美的人选——糜竺。
阿备一行人水路兼程,不过六七天便来到了徐州东海郡朐县的县城外。
东汉时的朐县县城,就在现代的连云港市西南海州街道。
阿备一行人正在休息的时候,突然听见不远处的锣鼓喧天。众人好奇地凑过去,只见一群人正在一片空地上又唱又跳,举行着某种祭祀活动。领头的一个人身穿道袍,手举宝剑,在高台上朗声唱道:“天气通,得时雨,地得化生万物,太平气至!”
阿备心中一动,不由地生出一种不好的猜想:眼前的这群人莫非都是太平道的人?
看着祭典上的上百民众,阿备不由地感慨:以前只听说太平道张角三兄弟的老巢是冀州,没想到在不和冀州接壤的徐州,太平道的势力也已经有如此规模了。
正在此时,一辆快速奔跑的马车突然冲进了祭典,将供桌、祭品撞得漫天飞散,惊得信徒们四下奔逃。一个身着锦袍的少年坐在马车上,一边拉着缰绳,一边慌里慌张地喊道:“大家快跑啊!我控制不住它了!不想受伤的就快跑啊!”
几个仆从打扮的青年慌慌张张地从后面追上来,抱着粗树枝想要拦住那匹失控的骏马。但那些仆从的准头似乎太差了一点,那粗树枝不是打翻了供桌、就是撞飞了信众。
摇摇晃晃地好不容易对准了失控的马匹,奋力一击,结果把祭祀用的高台给撞散了。站在高台上的领头道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埋在了木头堆里。
“糜芳!”领头道人灰头土脸地从木头堆里爬出来,气得眼睛都红了,直接开骂,“你这家伙是想故意撞死我吗?”
失控的马匹终于被控制了起来,锦袍少年眉毛一挑,惊讶地道:“刘子伟,我的马失控撞伤了你,我给你赔不是就是了,你干什么要诬陷我?”
刘杨啐了一口,道:“少在那里装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那点脏东西。你不就是怕我家抢了你家的生意,所以故意来整我吗?”
“哼!我糜家乃是东海郡第一大富商,世代经商已近百年,你们刘家一个青州的外来户,才刚开始经商三年,我会怕你们家?真是笑话!”糜芳眯起眼睛,不豫地道,“我就是看不过你在这里装神弄鬼,借机敛财,所以特意来给你一个教训的!”
刘杨见糜芳终于承认了,立刻抓住机会道:“你竟敢侮辱上神!兄弟们,给我打他!”
说完,刘杨就领着一大堆太平道道人呼啦啦地冲了上去。糜芳那边也毫不示弱,带着家丁就撞了上去。双方一下子就缠斗在一起。
阿备在旁边看得大呼精彩,不由地感慨大汉子民的尚武精神,宁可亏待别人也绝不委屈自己。
因为关二爷的关系,阿备一直不太喜欢糜芳这个人。
碍于“不能用未发生的事情给现在无辜的人定罪”,阿备不能直接出手干掉糜芳。但看糜芳自作自受被人痛揍一顿,他还是很乐意的。
于是阿备领着一行人在旁边默默地看戏吃瓜。直到糜芳从马车里拔出宝剑,眼见着要闹出人命了,阿备这才出手,用剑鞘格开了糜芳手里的宝剑。
“又非国仇家恨,拳脚交战即可,何必伤人性命?”阿备盯着糜芳斥道。
【作者有话说】
注1:《后汉书》:玄菟郡(武帝置。雒阳东北四千里。)六城,户一千五百九十四,口四万三千一百六十三。一般来说,人口数是户数的3-4倍,《后汉书》上的人口数却是户数的27倍,显然不对劲。合理怀疑是写书的人写漏了一个万字,所以作者将户数设定为11594户。
注2:作者查阅了严耕望的《两汉太守刺史表》,发现熹平年间的玄菟郡太守的情况是完全空白的。作者便自己编了一个。
注3:严耕望《两汉太守刺史表》曰:庐江郡(太守)……卢植,涿郡涿人,灵帝熹平五年(176年)任,存清静宏大体。作者没查到卢植具体是几月份当的庐江太守,文中就设定成了四月。
注4:曹操任顿丘令的具体时间不详,推测是174-178年之间,文中设定成了176年。
注5:阎ZK,《镇妖博物馆》
注6:引用自《太平经》,字句有改动注7:这章的卦象主要参考《周易》,也有少量作者的自由发挥,大家不要较真哈。
第36章 好人难当
自从得到《顾应剑法》后, 阿备便日日勤修苦练。再加上原主留下的强悍的身体素质,他的剑法已然十分精妙。
而在这一日复一日的苦练当中,阿备整个人的气场也愈发强悍。如果不注意收敛, 那双轮廓圆润柔和的双目中便会闪现出骇人的精光,能将任何潜伏在暗处的不轨者逼退。
如今,阿备骤然闯入混斗中, 转身呵斥糜芳, 气场全开。少年糜芳顿时像只被黑豹盯上的小白兔似的,软了双脚,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刘杨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立刻使了个眼色, 带着太平道道人们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糜芳一个激灵, 终于从巨大的恐惧中清醒了过来, 大声嚷道:“你是谁啊?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阿备收回宝剑,道:“鄙姓刘,是个路过的商人。”
糜芳顿时大怒:“刚刚那个妖道姓刘, 你也姓刘, 你们分明是一伙的!小的们, 给我打!”
阿备:“……”
阿备无语地看着冲向自己的糜家仆从,略微施展了几招就将其全部打倒。他又轻松地制住了糜芳, 扬起剑鞘, “啪啪”地在糜芳屁股上抽了两下, 疼得糜芳哇哇乱叫。
“做人没有规矩, 行事又如此冲动,以后必定酿成大祸。”想起历史上惨死的关二爷, 阿备又忍不住抽了糜芳一下, “望你记住今天的教训, 切莫再犯。”
随后,阿备将鬼哭狼嚎的糜芳推到一边,带着刘德然等一行人骑上马离开了。
见阿备等人走远了,糜芳一边揉着屁股,一边恨声道:“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应该是想从南门进城。咱们抄小路,抢先一步从东门进城,从家里拉人。我一定要给那狗贼一个教训,报我今日之耻!”
……
阿备等人走出四五里远,原本平静的土路上突然扬起了一道绊马索。
阿备□□的黄沙马乃是皇帝御赐,受过极好的训练,即使面对如此突发的情况依然没有任何慌乱。只见黄沙马长嘶一声,四只马蹄极有秩序地依次扬起,十分轻松地越过了绊马索,平稳落地。
阿备拉着缰绳回过头来,却见他身后的刘德然等人反应不及,一一坠地,在空气中激扬起一阵黄色的烟尘。
几点寒光突然从道旁的树林中闪出,几个蒙面人冲上道路,举刀便砍。刘德然等人坠地之后,还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只能就地打滚,狼狈地进行躲闪。阿备赶紧一夹马肚,冲将上去,手上分出鸳鸯双股剑,左攻右挡,将蒙面人的攻击全部挡了回去。
那些蒙面人并不死心,再次攻了上来。阿备还带着现代社会的思维,不愿意伤人性命,只将那些人的攻击挡了回去,或者将他们的武器挑飞。
刘德然等人抓住了时机从地上爬了起来,抽出宝剑开始反攻。唯一不会武功的曹不兴很有自知之明,抱着脑袋躲到了一旁的灌木丛中,绝对不乱跑给刘备等人添麻烦。
突然,阿备注意到眼角处闪过一点寒光,再看时发现是两个蒙面人从树林旁绕到了曹不兴的背后,正举刀砍向他的脑袋,而这个距离再催马上前已经是来不及了!
见此情景,阿备只觉得浑身热血都冲向了头顶,本能地将手上的宝剑掷了过去。
剑如闪电,终于赶在屠刀砍下之前割破了蒙面人的喉咙,冲破喷泉般抛洒出的鲜血,深深地插进了泥土中。
阿备一时愣住了,整个大脑被这巨大的冲击震得空白一片。
好半天,阿备才终于重建好三观,回过神来。此时,蒙面人们见势不对早已跑的跑、散的散。除了地上横躺着的尸体外,只有两个被抓到的俘虏被留了下来。
刘德然一一扯下俘虏们的蒙面,惊讶地道:“是刚刚那些太平道的道人!”又扯下尸体上的蒙面,道:“是那个领头的刘杨。”
阿备大步流星地走到俘虏面前,紧紧地抿着嘴角,怒目金刚般圆睁的双眼迸发着骇人的光芒。这一方面是因为首次杀人后残留的余震,另一方面也是对太平道嚣张行事的愤怒。
在根基浅薄的徐州,十几个太平道道人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截道杀人。他们今日敢有恃无恐地这样做,必定是因为他们昨日曾做过更多、更恶劣的暴行!
阿备逼视着俘虏,问道:“刚刚我出手制止了糜芳,我们一行人也算于你们有恩。你们为何恩将仇报?”
俘虏啐道:“别以为我们没看见,你之前一直在旁边关注着糜芳。眼看着我们就要打赢了,你却突然跑出来横插一脚。你分明和那糜芳是一伙的!”
这个误会显然是有些大了,并且让阿备充分认识到好人不是那么好当的。但如果时光倒流,让他再做一次选择,他依然还是会出手制止——这不仅是因为阿备他自己,更是因为这具身躯的刘先主。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件事的时候,阿备直接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你们的人数少了这么多,其他的人去哪里了?”
俘虏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显然,他没有想到刘备居然会这么敏锐,在如此混乱的场面中依然瞬间发现了问题所在。
“我今天落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少废话了!来吧!”俘虏大吼着转移话题。
还挺有骨气的,阿备心想,可惜这骨气没用在正途上。
阿备冷哼一声,“唰”地一下抽出染血的宝剑,闪电般地朝着俘虏刺去。
那俘虏吓得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脖颈一凉,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刘备正用剑挑着他的一截衣领,睥睨地看着他。
“我已经杀了一个人了,不介意再杀一个。”
那个虎豹一般的眼神一下子击碎了俘虏仅剩的一点勇气,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们分成了两队,一队人来截杀你们,另一队人朝东走去截杀糜芳了。”
阿备收回宝剑,一边吩咐曹不兴把两个俘虏绑起来等之后送交官府,一边带着刘德然和高诱骑上马朝东追去。行了三四里地,果然听见刀兵相接的声音。
只见糜芳的仆从们节节败退,个个挂彩,几乎只剩下半条命了。而糜芳则拿着宝剑,战战兢兢地缩在马车上,只敢在蒙面人冲上来的时候歪歪斜斜地刺出一剑。刘备等人要是再晚来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直接给糜芳等人收尸了。
见此情景,阿备也不废话,举起宝剑就冲入了战场,三下两下就将蒙面人全部击退。结果等他回过头来想找糜芳的时候,却发现那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架着车逃跑了!
阿备:“……?”
阿备感到很心痛:刚刚应该抓住机会多抽糜芳几下子的!
几个受伤的糜家仆从相互搀扶着,过来谢恩,把阿备弄得更加无语了。
是的,糜芳这小子逃跑的时候光顾着自己逃了,把一路跟着自己受伤流血的仆从全部都扔下不管了。
阿备劝慰了糜家仆从们几句,用自己带着的伤药给他们做了简单的包扎,然后又带着一行人回去提那两个太平道俘虏。结果到了地方一看,两个俘虏和刘杨的尸体都不见了。
阿备眼神一沉,知道这八成是之前溃逃的太平道道人的手笔。只是不知道那群人之后是会明白双方的势力差距后,彻底放弃纠缠;还是打算悄悄地潜伏起来,再找机会进行截杀。但不管怎么样,今后的路途都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了。
阿备看了看那些浑身染血的糜家仆从,又望了望远处的朐县县城,心里犹豫了起来。
他原本是很看好和糜竺的合作的。
虽然有糜芳这个不定时炸弹在,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他总想着这个时候的糜芳年纪还小,只要好好地教导几年,也未必不能改变他的性格,从而改变他的命运。
毕竟,他阿备现在穿越成了刘先主,原本的历史已经被改变。在平行时空里,曾经属于糜芳的历史为何不能被改变呢?
但今日糜芳的这番作为,让他深刻地理解了什么叫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实在很难相信这样奸诈的小人糜芳可以被改造成忠义之人,也很难再交托出信任。
如果糜芳的问题不能解决,那么他和糜竺的问题也自然要打上一个问号了。
此时此刻,阿备突然无比思念可靠的诸葛丞相。如果诸葛亮在的话,他一定不会有任何的犹豫怀疑,也不用有任何的瞻前顾后。只可惜,现在的诸葛亮还没有出生,他就算再思念也没有用。
阿备主意拿定,带领着一群人进入了朐县。原定的“拜访糜竺”的行程被暂时搁置。阿备将那几个糜家仆从送回糜家后,便和刘德然等人随便找了家客舍暂时居住了下来。
……
四月的天气舒适宜人,糜竺趁着阳光正好,坐在书房的窗边翻查账本。账本上的记录条理清晰,明明白白地显示着糜家的富庶,但糜竺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加喜悦,反而凭添了几分忧愁。
几年前,糜家前任家主、糜竺的父亲去世后,糜竺作为长子以不到而立的年纪成为了糜家的新任家主,执掌了偌大的糜家。他年纪小,又稚嫩,家中很多人暗中不服他。他花了很多心血才终于彻底收服众人,成为糜家真真正正的家主。
这几年,糜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糜竺的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商人走南闯北,总是能接触到各种信息。各地频发的反叛、不断劫掠的外敌、日益腐败的朝廷、蠢蠢欲动的太平道……糜竺从中敏锐地察觉到,这大汉的江山已经越来越混乱,恐怕要不了几年,就要天下大乱了。
士农工商,商人最末。糜家虽然是徐州排得上号的巨富,但却没什么政冶势力。乱世之中,糜家这样的家族就是闯入狼群的肥羊,是毫无反抗之力的美味食物。
糜竺很想找到一个稳固的靠山,也为此想尽办法和达官显贵们结交。但那些士族官吏们大多看不起商人出身的糜竺,肯酒肉宴饮的人有很多,肯出手帮忙的人却寥寥无几。
书房外的院子里传来糜小妹嬉戏玩闹的声音。这宛如仙乐的声音让糜竺紧绷的神经难得地放松了一下,却也带给他更加沉重的压力。
糜竺很清楚自己肩上担负的责任:他要保护好糜家的百年家业,他要保护好年幼的弟弟妹妹。
这时,糜芳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了院子,远远地见到糜竺后又立刻折返往回跑。糜竺立刻意识到不对劲,喝住了糜芳:“站住!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没有没有!我没干什么!”
“那你躲我干什么?”糜竺严厉地将糜芳扫视了一遍,“衣冠不整的,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糜芳一遍慌乱地整理衣冠,一遍狡辩道:“我真没干什么,我就是像往常一样出城去玩了……”
“等一等!”糜竺瞪圆了眼睛,指着糜芳的衣服下摆问道,“你的衣服上怎么会有血迹?”
【作者有话说】
注1:刘备的武器设定借用《三国演义》。其他人物的一些经典设定,比如关二爷的青龙偃月刀和绿衣服,张飞的丈八蛇矛和黑衣服……等都会借用《三国演义》里的设定。后文类似的情况就不再特意做说明了。
注2:糜家的各种情况以及每个人的年龄,都是作者自己设定的。
第37章 痛打糜芳的屁股
“我……我玩的时候不小心被划伤了……”
糜芳支支吾吾地还想遮掩。几个浑身带伤的仆从被送了进来, 眼见着彻底瞒不住了,糜芳这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都说了出来。
“什么?”糜竺听完后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就自己一个人跑回来了,把恩公他们丢在那里?”
糜芳转着眼珠子,顾左右而言他:“也不算丢……那个刘姓商人那么厉害, 肯定没问题的……你看, 他们不是都回来了吗?”
糜竺简直要被糜芳这个混小子给气晕过去了,抄起手边的扫帚就往他身上打。那扫帚刚一挨着边,糜芳就鬼哭狼嚎起来,说着什么“爹、娘, 孩儿好疼啊!”、“爹爹, 孩儿要来见你来了!”、“娘亲, 娘亲,你救救我呀!”。
一旁的糜家小妹顿时也被勾动了伤心事,哭喊着扑到糜芳的身上。
糜竺见着两个哭成一团的小孩儿, 手里的扫帚也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
他和糜芳、糜小妹的年纪差距极大, 名义上是兄长, 实际上就是父亲。眼见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孩儿哭成了泪人,糜竺心里也是不忍, 最终长叹一声, 摆摆手让仆从带下去了。
糜芳虽然躲过了一劫, 但这件事还没有了结。糜竺向归来的仆从们打听到刘备等人的住址后, 当天下午就亲自带了礼物上门拜见去了。
初见刘备时,糜竺很是惊叹了一番。他听糜芳的讲述, 还以为那个剑法精妙的侠士至少也是而立之年了, 没想到却是个仅仅十六岁的少年, 长身玉立、龙章凤姿,气派非凡。
“恩公!”糜竺述说一番后,恭敬地道,“恩公于我糜家有大恩,某怎敢让恩公屈居如此简陋的客舍。每每思及此事,某便心中不安。此事若是传出去,外人不知道恩公清俭朴素的美德,只会说我糜家忘恩负义。还请恩公迁居糜家小住几日,让我糜家上下有机会报答恩公的情义。”
阿备本来就准备和糜家合作,只是因为糜芳的事情而起了犹豫。但如果有机会就近观察糜家的运作状况,评估其中的风险,阿备还是很愿意的。
于是,阿备答应了糜竺的请求,带着一行人住进了糜家。
糜芳心虚,除了最初正式会客的时候见了刘备等人一面后,整日里深居简出,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生怕和刘备等人打上照面。
糜竺听说阿备等人是过来东海郡做生意的,很热情地推荐了几个项目,还邀请阿备等人参观糜家的海船队。
刘德然和高诱都是没见过大海的内陆人。曹不兴虽然是吴郡人,但也没有见过大型的海船队。阿备自己还惦记着和糜竺的合作,想要多考察一下情况。四个人一拍即合,高高兴兴地去参观海船队了。
糜家的海船虽然只有二十多米长,比起现代三四百米长的远洋轮船差得远了。但在东汉时期低矮房屋的衬托下,还是显得异常高大,如一头沉睡的巨兽一般匍匐在海港中,随着海浪上下微微起伏。
阿备默默地数了数,像这样的“海洋巨兽”,糜家一共有二十多艘。一千多年后,明朝举全国之力给郑和打造了一支拥有两百艘海船的队伍。而糜家仅凭一家之力就养出了二十多艘海船,放眼整个大汉帝国,也算是拔尖的存在了。
阿备在现代社会见多了各种长舰巨轮,对糜家海船队的感受不是很深。刘德然等其他几个土生土长的大汉人民就不一样了。
面对着那黑压压一大片的“海洋巨兽”,刘德然等人感受到了一种壮美的精神震撼。他们兴奋地望着那些高大的海船,不时地发出惊叹声。曹不兴甚至直接拿出画板和簪笔,现场绘画了起来!
簪笔是曹不兴自己的,画板则是阿备友情提供。
在观察到曹不兴对绘画的痴迷之后,阿备按照现代社会美术生的标准给他配备了一套可背式画板和钢夹。反正这两种东西在技术上毫无难度,只是需要一点灵光一闪的创意,制作起来也不费事。
果然,曹不兴收到这份礼物后非常高兴,非常满意,走到哪儿都随身带着,见到感兴趣的东西就立刻打开画板开始画。
同时,见自己的上官如此懂自己,曹不兴对刘备也更加死心塌地了。
这种和谐友好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糜竺热情地邀请刘备等人泛舟游玩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那是海船开出港口之后的事情,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原本说说笑笑的刘备一行人全都沉默了下来,低头盯着眼前的一小块甲板,双目无神,一言不发。大概一炷香的时候,一个浪头拍打过来,失重感猛然来袭,刘备等人再也支持不住,扑到船舷上就开始大吐特吐。
糜竺在一旁急得不得了,一边不住地递蜜水、送布巾,一边一叠声地自责道:“都是我不好,光想着今天天气晴朗、风平浪静,适合出海,没考虑到几位恩公不适应海上的风浪。真是该死、该死……!”
阿备也挺纳闷的。在现代社会,他也是做过摆渡游轮的人,并不觉得怎么晕船。这糜家的海船才刚驶出港口一两里远,自己就晕得这么厉害,实在是不应该啊。
阿备一行人中,曹不兴的水性最好。吐了一阵之后,已经清醒了很多。他半个身子搭在船舷上,歪着脑袋,好奇地问道:“糜家主,你怎么没事啊?”
糜竺笑道:“我经常跟着家里的海船跑生意,早已习惯了海上的颠簸,自然没事了。”
话音刚落,一阵狂风突然吹来,将还船吹得倾斜了三四十度。糜竺惊叫着扑到了船舷上,死死地抠住手里的木板,在反复的颠簸中稳住身形。
一盏茶的时间后,海船终于恢复了平稳,而趴在船舷上大吐特吐的队伍中又增添了一个糜竺。
要不是身体实在难受得没力气了,阿备很想大笑一番。事实证明,在海洋的风浪面前,再老道的水手也会晕船。
阿备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某乎上就有老船员爆料,即使在加装了许多平衡设施的现代轮船上,也避免不了晕船;他们甚至见过有老鼠晕船晕到直接跳海的。
被这么一搅合,泛舟游玩的事情自然是不了了之了。接下来的一整天,刘备一行人都是躺在自己的房间里,慢慢地恢复精力。阿备也抽空思考起了汉代船舶的改进方案。
这天晚上,糜竺来到了阿备的房间,亲自送来了食物和医药。一番嘘寒问暖之后,糜竺拿出了一副海船图。
阿备随意地扫了一眼,认出那是曹不兴之前在参观海船队时画的。
这几天他教了曹不兴一些简单的透视知识,曹不兴很快就将其运用到了绘画当中。因此,曹不兴的画有一种超越东汉时代的立体感,很容易辨认出来。
糜竺很诚恳地道:“在下见曹恩公作画用的纸张不似凡品,异常精美,便向他打听纸张的来源,得知是刘恩公亲自制作的。刘恩公之前说想要做点生意,不知是否愿意和在下合作卖纸?”
紧接着,糜竺又讲述了计划卖出的纸张价格,以及刘、糜两家各自的分润。计划很是周详,分润也十分公道,内行人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阿备确定糜竺的确是一位忠厚长者,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合作伙伴。虽然他还是对糜芳的存在有些介意,但转念一想,只要不让糜芳参与重大的事务、远远地调开,也不是不能接受。
拿定了主意后,阿备也没有跟糜竺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道:“我正有此意。另外,我还有一项更大的生意想要和糜家主合作,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告知。”
阿备在桌案上摆出郡太守的黑犀印和青色绶带,道:“实不相瞒,商人只是我方便行走的假身份。我实际上是陛下亲授的玄菟郡太守,刘备,刘玄德。这次出行,正是要去玄菟郡上任,路过徐州。”
糜竺完全愣住了。
商人的消息最是灵通。虽然糜竺远在徐州,但也对雒阳城内的新闻知道不少。从“协杀蹇图”到“进献石炭矿”再到“跃升郡守”,糜竺早已对这位皇帝面前的新晋红人神交已久,钦佩不已。
现如今,自己年少俊朗的恩公突然亮明身份,说自己就是那声名鹊起的刘备。对于糜竺来说,就像是追星族在小超市遇见了偶像,有一种梦想突然成真的不真实感。
在巨大的震撼之后,糜竺很快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糜家不缺少生意,只缺少靠山。如今雒阳新贵、皇帝红人、太守本尊就在他面前,他有什么理由不将其牢牢抓住呢?
糜竺立刻摆正衣冠,拱手作揖,拜谒道:“府君!”
阿备虚扶了糜竺一下,笑道:“我跟你表明身份,是因为我想以玄菟郡太守的身份和你商谈通商之时。等我到玄菟郡上任之后,除了这些纸张外,其他的当地物产都优先卖给你,由你来行销四方。”
这样一个美味的大馅饼从天而降砸在头上,糜竺激动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他叩首再拜,不住地道:“府君大恩,竺没齿难忘!竺必定尽心尽力,不敢有半分懈怠!”
阿备正坐席上,结结实实地受了糜竺的这个大礼。他明白,这次事关重大,他要是推辞不受的话,糜竺是无法真正安心的。
等糜竺行完礼后,阿备有些好奇地问道:“你就不问问我,准备再纸张之外再卖你点什么?万一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你岂不是亏了?”
“府君大才,能坐定家中而算天下矿藏。此事早已传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府君做生意,竺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糜竺老实地答道,“再说了,能与府君结交,已是糜家大幸,行商赚钱就在其次了。”
糜竺这话说得使人十分熨帖:我跟你交往,是图着跟你赚钱吗?我是图你的人!
阿备心里十分高兴,觉得刘先主的看人眼光果然很准,这个糜竺的确能处!于是阿备也没有藏私,直接先给了一个海船平衡舵改进方案,以示诚意。
商量完合作大事后,糜竺顿了一顿道:“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府君能否答应?”
阿备道:“但说无妨。”
糜竺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尴尬之色,他扭捏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道:“家弟年幼,难以承担家族经营的重任,但也算聪明伶俐,堪奉箕帚。在下愿将其送到府君身边,如果能得到府君一点教化指点,就是家弟的大幸了。”
这一回换阿备愣在当场了,并对自己的记忆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他清晰的记得,“堪奉箕帚”这个词是孙刘结亲时,媒人吕范形容孙尚香的词语。在阿备的意识里,这就是“联姻结盟”的另一种说法。
可是现在,糜竺却用“堪奉箕帚”这个词形容糜芳,很难让他不怀疑自己的对外形象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他的记忆力、理解力出现了什么偏差?
现代社会,有很多人会调侃“曹魏爱人妻,东吴喜萝莉,蜀汉全是基”,但阿备很清楚自己和原主刘先主是非常非常非常正常的。
而且,因为关二爷的原因,阿备一点也不想把糜芳这个大麻烦拉进队伍里。他在一个时辰之前还在处心积虑地想要把糜芳给调得远远的呢!
另一边的糜竺显然误会了阿备的想法,他道了一声“稍等”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片刻之后,他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根黑漆漆、沉甸甸的大木棍。
“府君,”糜竺郑重地将大木棍呈给刘备,“此乃糜家家传的家法仗,见此仗如见列祖列宗。若是家弟不肯听从府君教诲,还请府君动用此仗,千万不要有所顾虑!”
也就是说,只要接下这根家法仗,他就能从糜竺的恩公升级成为糜竺的祖宗,正大光明地痛打糜竺的屁股了!
这真是一件大好事啊!
这样的条件,真的很难让人拒绝。
阿备只能一边努力压制住不住上翘的嘴角,一边满脸严肃地接过家法仗,郑重地道:“善!”
第38章 调教糜芳
第二天, 阿备一行人离开朐县,重新上路。
糜竺奉送了黄金五十斤,镔铁一千斤, 以及各种锦缎、皮草等值钱东西,甚至细心地为他们准备了许多路上可能用到的铁锅、食盐、干粮等物。
东汉时期两千石官吏一年的俸禄折算成钱,大概就是二十万钱, 也就是二十斤黄金。这里糜竺赠送五十斤黄金, 是很适合刘备郡太守的身份的。
不仅如此,糜竺还贴心地给刘备等人每人赠送了一匹良马,使他们可以一人双骑地痛快赶路。
最后,糜竺将糜芳牵了出来, 郑重地托付给了刘备。
很显然, 糜竺已经提前做过了糜芳的思想工作, 告知了他肩负结盟刘备、保护糜家的重要使命。糜芳看向刘备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谨慎和尊敬。
但他毕竟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地生活着,现在突然被推出了温暖安全的家门, 要到未知的外界中讨生活、做任务, 心中不免很是忐忑不舍。
糜芳向糜竺告别, 一声“兄长”还未说出口,眼圈就先红了。他恋恋不舍地走向自己的马匹, 走得磨磨蹭蹭的, 一步三回头。最后还是在糜竺不断地催促声中, 才泪眼汪汪地骑上了马。
那可怜的模样, 就算是向来不喜糜芳的阿备,见了也不免心生怜惜。
毕竟阿备是从现代社会穿越过来的人, 在他的潜意识里, 十二岁还妥妥的是个孩子。使唤十二岁的少年做事, 那更是稳稳当当的雇佣童工。
但阿备知道,自己是绝对不可以对糜芳心软的。
关羽的死亡始终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他既然将糜芳拉进了队伍,那就一定要调教好糜芳的性情,安排好糜芳的位置,避免历史上的悲剧重演。否则,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
阿备下一个要去的目的地是青州北海国高密县,距离徐州东海郡朐县大概六百汉里(二百四十公里)。骑马过去的话,慢一点五天能到,快一点四天能到。
对于骑马赶路这件事,阿备、刘德然、高诱、曹不兴等人早已经习惯了,但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糜芳很显然完全受不了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
出门的第一天,糜芳就对路上的一切都表示出了极大的嫌弃。
他嫌弃那些硬得硌牙的死面饼和肉干,想念家里那些美味适口的羊肉汤饼。
他嫌弃那些磨得他大腿破皮流血的马匹,想念家里那些豪华舒服的骏马光车。
他嫌弃那些不遮风不挡雨的大树,想念家里那些遮风避雨的宽大房屋。
他嫌弃那些枕得人腰酸背痛的破包裹,想念家里那些柔软舒适的锦缎被衾……
或许是因为顾虑到出发前兄长对他说的那一番话,糜芳没有大哭大闹、惹人厌烦。但他那些沉默委屈的行为、表情,早就将他内心的抗拒表露得一览无余。
阿备将一切看在眼底,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一副放任自流随你便的架势。
嫌弃面饼和肉干就不吃,不吃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吃;嫌弃骑马磨大腿就忍着,不想骑就用两条腿走路;嫌弃大树不能遮风避雨就不上树,晚上睡觉就在树底下睡,被什么虫呀、蛇呀、蜘蛛呀的攻击了就自认倒霉;嫌弃包裹枕着不舒服就自己去枕硌骨头的大石头……
同行的其他人见刘备这个“第一监护人”都是这么个态度,便也不多话,假装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暗中偷偷观察两个人,想看看刘备准备怎么收服糜芳这个顽劣的富小子。
另一边的糜芳更加难受了。本来生活条件的急剧下降,就已经让他满腹委屈;现在又被人当空气一样视而不见,更是让他的精神受到强烈的打击。
到了第三天的早上,糜芳实在是受不了了,一个人悄悄地蹲在树根下抹眼泪。
早在糜芳刚踏出第一步的时候,阿备就已经醒了,只是一直闭着眼睛假装没发现而已。等到一炷香的时间后,糜芳的哭泣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时,阿备终于长叹一声,从包裹中摸出家法仗,静静地走到了糜芳面前。
糜芳一见那气势逼人的家法仗,立刻像只受了惊的兔子一样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塞进了树根的缝隙中。小小的脸蛋煞白煞白的,红红的眼圈下还挂着泪痕,惊恐地质问道:“我又没做错事,你凭什么罚我?”
阿备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就长得这么凶神恶煞吗?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干,就被平白无故地扣上了一顶“欺负小孩子”的大帽子。
阿备觉得自己挺冤枉的,但现在并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而且自己还要仰仗家法仗的威慑力来调教糜芳,多一些这样的误会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阿备执起家法仗,故作威严地道:“跟我来。”
果然,在家法仗的加持下,糜芳连一个反驳的字眼也不敢吐露,像只乖顺的鹌鹑一样老老实实地跟在了刘备的身后。
阿备带着糜芳爬上了一个两三百米的小山坡。此时,清晨的凉意正逐渐散去,温暖的阳光从地平线下柔和地扩散出来,将青葱山林上的云朵染成了温柔的暖色。
阿备将家法仗插进松软的泥土中,转头望向气喘吁吁的糜芳,道:“你家在朐县,靠海,平时一定经常吃各种海鲜吧?”
糜芳愣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刘备的思路:这又是祭出家法仗,又是爬山地折腾了一圈,就是为了问自己平时吃不吃海鲜?
不过糜芳对刘备本能地有些畏惧,不敢发出质疑,只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经常吃。家里经常做蒸鱼和烤鱼,我哥哥最喜欢吃烤疏齿鱼,我妹妹喜欢吃蒸拆鱼,我比较喜欢吃鱼鲊。”
阿备道:“那些鱼都挺贵的吧?”
“还好吧……”糜芳想了想,改口道“对我们家还好,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应该挺贵的。”
糜芳虽然是巨富之子,但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对自己家吃穿用度的花费情况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话说道这里,糜芳依然不清楚刘备的真实意图。但在这一来一回的家常闲聊中,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了许多,那种被孤立、被遗忘的委屈感也逐渐消散。
阿备招呼着糜芳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继续以拉家常的语气道:“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再长大一些之后打算做什么?”
糜芳的脸颊上浮现出一丝羞赧的粉红,吞吞吐吐地道:“我……我想要继承家里的生意,挣好多好多的钱!让我的兄长、我的妹妹一辈子锦衣玉食!”
阿备看了糜芳一眼。
阿备在现代的时候,就听历史博主猜测过,糜芳是因为倒卖君用物资害怕被关羽处罚,所以才抢先一步投吴的。现在看来,博主的猜测还是很有些道理的,至少眼前这个十二岁的糜芳就是一副很爱财的状态了。
糜芳却似乎误会了什么,羞红了脸,破罐子破摔般地大声道:“我知道,我这叫胸无大志!不想着多读圣贤书,不想着经世济民,整天就光想着五铢钱的那点事,满身的铜臭味!”
糜芳这个志向在东汉时期确实挺非主流的,但对于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的阿备来说,却是再正常不过了。毕竟在现代社会,许愿姻缘的寥寥无几,许愿暴富的成群结队。
阿备会笑,只是因为被糜芳纠结害羞的样子戳中了笑点。眼见着小孩儿急了,阿备赶紧安抚道:“你这志向挺好的,干什么这么贬低自己?”
“真的吗?”糜芳估计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夸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刘备,“你真的觉得我的志向是对的吗?”
“只要不偷不抢不犯法,任何人的志向都没有对错之分。”阿备正色道,“只不过,你这志向的确是稍微小了那么一点点。”
“小?”糜芳不解。
阿备捡起一根树枝,在带着晨露的泥地上写写画画,“锦衣玉食也有很多标准的。你们家现在只是朐县首富,生活就已经算得上锦衣玉食了。
再退一步,如果有朝一日你们家不再是朐县首富,而是排名前十之外的小商人,估计也能吃得起拆鱼,用得上锦缎,勉强也算锦衣玉食。
如果你将来接手了糜家的生意,你想要带着糜家成为哪一种情况呢?”
糜芳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道:“我既不想安于现状,也不想败了家业。我想让糜家的生意更上一层楼,成为徐州名副其实的首富!”
阿备摇了摇头,道:“不错,不过还是小了点。”
糜芳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道:“那我再多努努力,让糜家成为大汉首富!”
阿备又摇了摇头,道:“还是小了点。”
“这还小啊?”糜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在刘备鼓励的目光下,他开始绞尽脑汁地思考什么样的富商能比大汉首富还要富,最终,思考无果地他只能求助刘备,“我实在是想不出来了,还请府君示下。”
阿备一边用木棍在泥地上涂画,一边道:“你看,这里是大汉十三州,这里是鲜卑,这里是西域。据记载,西域之外还有一片辽阔的土地,那里有一个强大的帝国名为‘大秦’……”
“我明白了!”糜芳兴奋地道,“只要我将生意做到西域和大秦,那我就可以努力成为西域和大秦共同的巨富!”
阿备摇了摇头,道:“你知道做什么样的生意最容易赚大钱?做什么样的生意最容易亏得裤子都没有吗?”
糜芳满心以为自己已经找到正确答案了,没想到刘备还是没有赞同他,有些泄气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做没有人做过的生意,最容易赚大钱。做别人都在做的生意,最容易亏得裤子都没有了。”
阿备拿出成功学导师忽悠精神小伙的劲头,慷慨地道:“大汉与西域、大秦之间的商路,已经开通了几百年了。能做的生意早就被人做过好几遍了,你现在再去,又能分到多少剩菜残羹?
不如放眼世界,去扩展更多隐藏的土地、去找到更多未知的国家、去开辟更多从未有过的商路,去赚前人想都不敢想的大钱!”
糜芳果然一下子就被带动起来了,两只眼睛亮晶晶地,激动得语无伦次:“那我应该去哪里呢?”
“往北走。”阿备意味深长地看着糜芳,“先往北走,你会去到传说中北荒勾龙氏的土地。待走到陆地的尽头,北海冰山巍峨之处,然后再折返往南走。你便会看到一片新的土地,南北绵延三万里。在那里,有樕蠡山、空桑山、尸胡山,有可以穿山打洞的犰狳、用背飞行的飞鼠……”
阿备一边介绍着,一边顺着鲜卑的疆域地图继续作画,先简单地勾勒出俄罗斯,然后向东画出白令海峡,紧接着线条转向南方画出了北美洲和南美洲。
在历史圈里有一种说法,《山海经》不是一本仅仅描述中华的地理书,而是一本描绘了世界的古代世界地图!
曾经,有执拗的美国女探险家照着《山海经·东山经》和《山海经·大荒东经》的记载在北美实地勘察,结果发现书中对于山峰的距离、物产、风光……等记录都能与北美洲的地理一一对应上。
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考古学的不断进步,越来越多的证据也表明华夏的人民早就踏上过美洲的土地。比如《山海经》中记录的犰狳和飞鼠,就是北美洲特有的穿山甲和飞鼠,比如在美洲出土过中国古代商朝的甲骨文、周朝的石碑、新莽时期的钱币。
只是因为各种阴差阳错的原因,华夏与美洲之间始终没有建立起长久、稳定的交往通道。而美洲土地上的众多信息,也逐渐成为了华夏人口中虚无缥缈的传说。
但是如今有阿备在,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说】
注1.中国人第一个到达美洲,是一个有争议的学术观点,这里就设定成事实了。
第39章 大丈夫当立大志
糜芳眼睛瞪得大大地, 痴痴地望着刘备画出的一方新天地,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吗?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
“当然是真的。”阿备道。
在这个平行世界的东汉末年,普天之下没有人比阿备更加确定美洲大陆的存在, 也没有人比阿备更加了解美洲大陆对华夏民族的价值。
因此,阿备说出的每一个词句都充满着异常的坚定和信心,仿佛这些都是天底下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不是所谓的虚无缥缈的传说。
当然, 为了更好地向东汉土著糜芳佐证自己的观点,阿备还专门加了一句:“这些都是《山海经》上明确记载了的。”
果然,有了权威名著的加持,糜芳的眼睛更亮了几分。
阿备噙着笑, 决定继续添柴加火, 将糜芳对外界的探索欲彻底点燃。
阿备指着西伯利亚大平原道:“这里是北荒, 古有勾龙氏在此居住。这里虽然荒凉寒冷,一年有七个月的冬天,但却有着无数的皮毛动物。那里盛产的紫貂皮, 颜色绚丽、轻便柔软、遇雪不融, 乃是皮草中的最上品, 价值万金。”
阿备又指着阿拉斯加地区道:“这里是东荒的北面,气候也十分严寒。但在那里, 有一种动物名叫海獭, 他们的皮毛可以制作最好的毛毡, 同样价值不菲。而离开海岸线往内陆走, 则分布着数不尽的金矿,矿藏多达千万斤。”
阿备又指着墨西哥附近区域道:“这里气候湿润、沃野千里, 生长着各种神奇的作物。
有一种作物名叫玉米, 枝干长得像高粱, 果实像是被黄金小豆包裹的木棍,一亩可产六百余斤。
还有一种作物名叫红薯,它的枝叶非常低矮,果实藏在地下,有着红色的表皮,一亩可产两三千斤。
还有一种作物名叫土豆,它的果实同样埋藏在地下,表皮是黄色的,一亩所产可达万斤!
只要能找到这些作物,将其带回来,则我大汉子民可百世乃至万世无饥馑矣!”
阿备在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拿眼神瞟着糜芳。果然,他每多介绍一个美洲物产,糜芳的眼睛便多亮一分。等到他将物产全都介绍完了之后,糜芳的眼睛已经被天上的太阳更要明亮几分了。
阿备知道,这是火候到了。于是他收回手,转头看向糜芳。
在现代社会,很多历史博主分析过糜芳叛变的原因。
有的人说是因为糜夫人死了,糜芳不再是名正言顺的国舅爷,安全感丧失;有的人说是因为元老派失势,刘先主只给高位不给实权,糜芳不甘心一辈子当个吉祥物;还有的人说是因为糜芳贪财好命,既害怕关羽的处罚,又想要更多的荣华富贵。
离开朐县后,阿备一直在思考要如何调教糜芳,避免历史上的悲剧重演。
他自问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既不能百分之百保证未来糜夫人的安全,又不能保证会无底线地重用糜芳,更不能改变人类与生俱来的贪欲。
思来想去,阿备决定给糜芳树立一个远大的志向——比如远洋美洲。
这个志向足够远、足够大。远到糜芳必须将大量精力用来提升自己的能力和品行,进行以十年为单位的长期准备;大到任何捷径和小动作都无法推动目标的快速达成,使得糜芳不得不收起那些不好的小心思。
就算有朝一日,糜芳堪破红尘,躺平摆烂,不再主动追求实现志向。阿备作为他的主公也可以强行将这个任务安排到他的头上,把他远远地扔到太平洋上,物理隔绝悲剧的发生根源。
清晨的山峰迎面吹来,将阿备的长袖、衣摆吹得上下翻飞,飘然若仙。初生的朝阳从山顶下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将他的肉体凡胎塑成了佛陀金身。他微微低头,充满智慧的目光落在糜芳的脸上,就好像是上天的神祇在低眉垂询。
“如此,”阿备问道,“子方可有意乎?”
“有!”糜芳想也没想,立刻答道。就好像生怕慢上一息,眼前的神祇就会抽身而去。
作为商贾之子,从小浸淫在计算生意之中,长年累月之后形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糜芳只是听着刘备的描述,就立刻意识到这其中蕴藏着的巨大商机。
看着晨光下如天神一般的刘备,糜芳心中感慨万千。难怪刘府君一口断定自己的志向太小,与刘府君相比,自己无论是知识、眼界、格局……都相去甚远。
糜芳朝着刘备恭敬地一揖,充满感激地道:“多谢府君指点!若不是府君今天的一席话,在下恐怕只能终身被困在一个小小的朐县,至多也不过是在徐州打转。
府君的一席话,让在下见识到了天地的辽阔,也让在下立定了未来的志向——未来,若在下有幸接手糜家的生意,必定走出大汉的疆域,走到那传说中的东荒,去建立一番前无古人的功业!”
说罢,糜芳努力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又是郑重一拜:“这一切,都要多谢府君!”
“好说!”阿备出手扶住糜芳,笑道,“昔有张骞出使西域,为大汉立下汗马功劳,名垂史册。也愿子方未来能远洋东荒,成就一段佳话!”
被阿备这么一说,糜芳就像是收到偶像鼓励的小粉丝般激动不已,不住地拜谢。阿备拉住糜芳的手,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道:“大丈夫立下大志,自然是好事。但你可曾想过,要如何一步一步实现这远大的志向呢?”
这确实是一个很实际又很重大的问题。糜芳沉思良久、来回踱步,慎重地开口道:“东荒远在大汉万里之外,中间又隔着一片汪洋大海。我若是想要去到东荒,一定要熟悉海船与航行的各种知识技能。”
“不错。”阿备点了点头,又问,“还有吗?”
收到了刘备的鼓励,糜芳悬吊着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下。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再次开口:“远洋一事花费巨大,如果不能开辟出利润最够高的商道,必然难以维持。因此,我还需要多多学习各种商贾之道,学习见微知著的本领,在东荒的土地上找到各种看似平凡但极有价值的货品。”
阿备微笑道:“很好。还有吗?”
糜芳的心越发安定,很快又道:“远渡重洋,必然需要统领一支人数庞大的海船队。因此,我还需要多多修炼自己的品行,让众人都能对我的统领心服口服。只有这样,我才能将众人的智慧和力量像拧麻绳一样拧在一起,完成远洋大业。”
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话,阿备欣慰地道:“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希望你牢牢地记住今天的话,往后好学深思、修身养性,不要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而忘记了自己的大志向啊。”
听到这里,糜芳不由地想起逝去的父亲。
在他幼年的时光中,父亲也常常这样拿着书卷,谆谆教诲。只是那时候他还太小,贪玩好耍,每每听了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没放在心上。等到最后父亲去世了,他才明白那是多么难得珍贵的真心和情义!
而他之前,还曾经抛下过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刘备。但刘备仍然能不计前嫌地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其中的真心与情义又更为难得了。
糜芳不由地鼻头一酸,跪拜道:“府君今日之恩,对我来说如同父母再造!我糜子方在此向府君立誓……”
阿备吓了一大跳,赶紧将糜芳扶住。
在经过曹操那种猝不及防抢先跪拜结为刎颈之交、导致他不得不认的乌龙事件之后,阿备在扶人这件事上很是下了功夫苦练了一番。如今,他可以很自豪地宣称,在大汉的疆域内,他在“扶人”这件事情上论第二,就没有人敢论第一。
因此,糜芳的话刚起了一个头,两个膝盖还没弯下去,阿备就已经抢先一步扶住了他。
阿备对“方天画戟,专杀义父”的事情心有余悸,实在是不敢在大汉朝担待任何一点和“父亲”沾边的关系,所以糜芳这一拜他是万万不敢受的。
当然,这种理由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
阿备尴尬地咳了一声,随后心念电转,故作严肃地道:“大丈夫立志,是为自己、为天地、为众生。又不是为了我!你拜我做什么呢?”
糜芳被猛地点了一下,瞬间惊醒,不由地羞红了脸,不住道歉:“是在下莽撞了。”
之前的一番交谈后,糜芳原本以为刘备的眼界格局已经非常高了。但现在被刘备一句话给拒绝了之后,他才彻底意识到:刘备的品行比他的眼界格局更加高远深刻!
人家绝对不是看了圣贤书之后,只会高谈阔论、自我标榜的虚伪之人,人家是真正地将圣人之言融入到一举一动中进行实践的高洁之士!
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严厉拒绝巨富之子的倾身想托?又有几个人能对可能到手的万万金钱毫不动摇呢?
糜芳心中越发地敬服刘备,也越发地想要向刘备表明自己的心迹。他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看到了刘备身边的一个物什,立刻计上心来。
糜芳略微侧了侧身,不顾泥泞地面上的各种脏污,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对着家法仗肃然地道:“列祖列宗在上,我糜子方在此立誓,今后必定勤学深思、修身养性,努力成为一个可以担当大任的可靠的人。随后远洋东荒,开辟商路,为大汉建功立业!如违此誓,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说罢,他叩首于地,朝着家法仗重重一拜!
清风在天空中猛然搅动,将五彩的朝霞掀起了波浪。清脆的鸟鸣从山林中骤然响起,如同高亢的歌声般穿云破雾。成群结队的飞鸟从密林中升腾而起,呼啦啦地飞过在山顶上伫立着的两人。
那一刻,天地间的一切都生动了起来,仿佛是某位看不见的神明为少年的誓言做出了见证。
一个时辰后,阿备和糜芳一前一后地走下了山坡。刘德然等人早已整理好了行装,等待着两人。
营地里的气氛依旧微妙的安静,但这一次糜芳主动开口向其他几人问好,还一一恭敬地行礼——这可是从前赌气的小少爷从未做过的事情。刘德然等人在欣慰地接纳之余,也忍不住向刘备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阿备便将山顶上发生的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通。众人听了,都在心中赞叹不已。
一番整理之后,一行人再次跨上马朝前进发。
今天,他们将离开徐州,进入青州地界。经过一天的骑行之后,他们就能到达青州北海国高密县。
阿备此行的目标,便是居住在高密县的师叔、卢植的师兄、汉末经学大家、融合今古经学独创“郑学”的一代宗师——郑玄,郑康成。
【作者有话说】
注:本章中粮食的重量都是汉斤。之后,只要没有特别说明,文中出现的度量单位都是汉代的。
第40章 刺客行业很繁荣
在东汉, 凡是想要在文官系统内任职升迁的人,必须得有《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这五部儒家经典的学术背景。又因为这五部经书的权威解释权被一些大家族把控着,所以想要当官的人必须拜入这些大家族、大经学家的门下, 才能成为正式的经学传人,拿到进入东汉官僚体系的入场券。
用现代社会的话来讲,当时的东汉政府只招收六个指定大学的学生做公务员。你要是这五个大学的毕业生, 你就是吊车尾的, 也能在东汉政府里混个小科员衣食无忧。你要不是这五个大学的毕业生,你就是读到博士,也进不了东汉政府,始终是被人看不上的“山野之人”。
一般来说, 一个大家族能掌握一部经典的解释权就已经很难得了。但在东汉末年, 学术圈出了一位叫马融的狠人, 一抬手就将五部经典全部注释了一遍,成为了知名的海内通儒。
而刘备的老师卢植,正是这位马融马大师的徒弟。
也就是说, 草根出生的刘先主正是因为有了马融徒孙这么一重身份, 之后才能在东汉末年的士族圈子里有了一席之地, 之后无论是如何飘零也总能扒拉出点师兄师弟的关系混温饱,从而找到翻盘的机会。
比如袁隗是马融的女婿, 袁绍是袁隗的侄子也就是马融的徒孙, 刘先主和袁绍之间可以论个师兄弟, 所以刘先主去找袁绍混饭吃的时候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在现代社会的时候, 阿备就对这个科普印象深刻。来到平行时空的东汉之后,他也努力践行这一准则, 努力抱紧“马融——卢植”这个学术团体的大腿。
这一次从徐州东海郡到幽州玄菟郡, 阿备原本可以直接从兖州泰山郡借道进入冀州, 路程可以短很多。
但他却偏偏选择绕道而行,先去一趟青州北海国,再途径青州的齐、乐安郡最后再进入冀州。为的就是去卢植的师兄、马融的另一个著名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海内通儒郑玄那里刷刷存在感、拉拉关系。
反正刷存在感、拉关系这种事又花不了多少钱,至多花一点时间和精力。但就是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时间、精力的付出,在以后的某个时刻能获得某个关键性的帮助,那可就赚大发了!
阿备等人策马赶到郑玄的老家,青州北海国高密县。结果到了地方之后,才发现郑玄并没在老家,家里的宅院都破败了许多。
几人正在犯愁的时候,一个年轻人走上前来,主动打了招呼:“敢问,你们是在找郑康成郑公吗?”
来人是一个年约弱冠的青年,长得仪表堂堂,头上顶着小冠,腰间配着美玉,看上去十分儒雅。
“正是。”见来人似乎也是位读书人,而且好像还是个知情人,阿备没有隐瞒,直接和盘托出,“在下刘备,字玄德,师从涿郡卢子干。如今正要前往幽州玄菟郡,听说郑师叔在家乡治学,特来拜访。”
为了佐证自己话语的可信度,阿备还将早已准备好的名刺拿了出来。
那位年轻人仔细查看了名刺,忙笑道:“原来如此,失敬。在下孙乾,字公祐。北海郡郑康成正是家师。”
阿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没想到这么快就碰见了老熟人!
在央视版《三国演义》里,孙乾是刘先主早期创业团队的重要人员,在许多关键剧情点上都有他的出场。比如关羽过五关斩六将后,就是孙乾最先遇到了关羽,并随着他一路找到了张飞和刘备。再比如刘备娶孙尚香时,刘备这边出的媒人就是孙乾。
无论是在历史上还是在演义里,孙乾一路跟着刘先主摸爬滚打,几次经历低谷依旧不离不弃,是个在忠诚度和能力值上都没问题的好伙伴!
原本,阿备这次去拜访郑玄,只是想混个脸熟。如今见到了孙乾,薅羊毛的心便蠢蠢欲动起来,就想把这一表人才的帅小伙早点拉入自己的创业团队!
“原来是孙师兄!失敬!”阿备脸上带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孙乾赶紧伸手去扶,赧然道:“府君年仅十六便已经是一郡太守,乾已过弱冠却还是一个没有名声的白身,怎敢受府君如此大礼?”
阿备摇了摇头:“不然!郡守只是朝廷的任职,师兄弟却是咱们师门的关系。朝廷的任职有撤销的一天,师门的关系却没有改变的日子。如果要论蒲草的韧性、磐石的坚定,师门的关系还更在朝廷的任职之上!”
阿备郑重地道:“无论何时,公祐兄都是在下的师兄!”
阿备在这里耍了个小心思,将“孙师兄”换成了“公祐兄”,不知不觉地拉近了两人的关系。同时,他还充分发挥刘先主“垂手下膝”的身体特征,一个反手就将孙乾的手掌牢牢地握住,不再松开。
孙乾原本见刘备长身玉立、仪表堂堂,只是有一些朦胧的好感。如今一番交谈后,发下刘备不仅礼仪周全,而且谦逊温和、礼贤下士,便不由地生出了更多好感。
孙乾告知道:“党锢祸起后,师长原本想回家乡高密县治学。北海国相听闻此事后,认为师长年事已高,而高密又偏远贫困,实在不宜久待,便力邀师长去往国都治学。如今,师长长住在北海国国都剧县。”
解释了一番后,孙乾又主动邀请道:“我正要赶回剧县,不知几位是否愿意同行?”
这样方便行事又能拉近关系的好机会,阿备当然不能放过,立刻答应了下来。
几人并辔而行,阿备好奇地问道:“师叔既然在剧县治学,公祐兄又为何到了高密?”
孙乾指了指自己随身带着的小包,道:“师长近日劳苦,饮食不调。我便买了些师长家乡的特色吃食,希望师长能稍微开怀。”
阿备赞道:“公祐兄对师叔的一片敬爱之意,真是令人可敬可叹啊!”
这一边,阿备一行人说说笑笑。另一边,青州平原郡平原县人刘平家里则是哀声一片。
几天之前,一个出门在外的仆从突然回到了家里,随之带来的还有一具棺材和一个噩耗——他最喜爱的儿子刘杨被人杀害在了徐州!
刘平心痛万分,忙问凶手是谁。
家仆便道:“我在朐县打听了几日,得知那人名叫刘备刘玄德,是个过路的商人,准备从徐州出发,绕道青州北海国去往幽州。”
刘平恨声道:“此等恶贼,竟然胆敢杀我儿。我必叫他走不出青州地界!”
打定主意后,刘平布置了一番,摆好酒席,请来家中的一名门客方阳。
这位门客方阳身材高大、肌肉结实,两只眼睛在灯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种红色的光芒,十分骇人。
一番宴饮之后,刘平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在方阳的再三追问之下,刘平痛苦地道:“自从归于太平道之后,我一直潜心研读太平经书,不问世事。身上略有余财,想的也是修桥铺路,造福乡里。
我如此行善事、做善人,不求声名显赫,不求高官厚禄,只求家里人平平安安。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的儿子刘杨在徐州布施行善的时候,却遭奸人所害!我的心怎能不痛呢?”
“竟有这样的事情?”方阳大惊失色,急忙追问道,“是什么人害了少主人?”
刘平捂着眼睛哭道:“听逃回来的仆人说,是一个叫刘备的商人。”
“刘备?”方阳皱起眉头,疑惑地道:“从未听说过少主人和这等商人结过仇怨。这个刘备为什么要杀害少主人?”
刘平流着泪道:“你有所不知。我儿去到徐州东海郡三年,多有布施,阻了不少奸商的财路,那东海郡的首富糜家更是对我儿恨之入骨。刘备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行商,但为了能讨好糜家,便对我儿下了杀手!可怜我儿,从未做过一件恶事,善良的名声传遍青徐两州,却死于如此奸佞小人之手!”
刘平短短几句话,便将黑白给彻底颠倒。明明是刘杨自己招摇撞骗、截道杀人,到了他的嘴里就变成了行善积德、好人被害。
如果是阿备、糜竺等知道内情的人在场,肯定得当面啐上一口,然后将刘平骂得狗血淋头。可惜在场的是毫不知情的方阳。
方阳在刘平家中做门客数年,眼睛见到的都是刘平、刘杨等人如何待人和善、如何讲道诵经、如何施恩乡里,因此早就将他们看作了世上一等一的好人。如今听刘平这样一说,当即就全盘相信了。
想到自己善良的少主人无辜被害,方阳一拍桌案,气愤地道:“如此奸邪之人,岂可留在世上?主人,我这就去杀了那刘备,为少主人报仇!”
“不可!不可!”刘平捂着脑袋,连连摆手,“杀人偿命。若是你被官府拿住,定罪问斩,岂不是我的过错了?”
方阳一揖道:“主人放心。如果我真的被官府拿到,我便只说是自己擅作主张,要为少主人报仇。绝对不会牵连到主人的!”
“这……”刘平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失去爱子,已经心痛万分。怎么忍心再让你以身犯险?”
方阳拱手道:“刘备这样的滥杀无辜的恶人,如果不趁早除去,以后必定会害了更多人。若阳能以微末之身,斩杀刘备,便是造福百姓的一件大功,阳死而无憾!”
眼见着事情成了,刘平一边心里高兴,一边故意做出心痛的表情。
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绢帛,递给方阳:“这是那刘备的画像。据家仆来报,那刘备离开东海郡往北海国高密县去了,之后还会往幽州走。你从平原县出发往东走,应该能和他在路上碰见。”
方阳接过画像,当场就离开刘家往东去了。一路策马狂奔,只用了三天就从平原县到了高密县。
还未到高密县城里,方阳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少年正骑在马上,和同行的人说说笑笑。而那位少年,正和画像上的刘备长得一模一样。
【作者有话说】
注1:历史上没有明确记载孙乾是郑玄的学生,只说孙乾是郑玄举荐的。文中设定成孙乾是郑玄的学生。
注2:《三国志》:(平原郡)郡民刘平素轻先主,耻为之下,使客刺之。——文中对这件事进行了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