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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冲出冀州

    定下了“以攻代守”的策略之后, 阿备便带领着众人加班加点地布置了起来。先是在常山关外选定了一出合适的山谷,然后再从常山关中买来旗帜、弓箭、木料、绳索,利用力学原理做出了简单的机关。

    等到阿备用双剑发出信号后, 守在机关旁的糜竺只要一拉绳索,十几面旗帜就会从草丛间竖起,再用剑斩断绳索, 几十张拉满了的弓就会立刻射出箭矢。因此, 糜芳虽然只有一个人,却营造出了有几十个伏兵的阵势。

    而就在糜芳这边箭雨齐发的时候,方阳就猫在一边,专门盯着冯树射箭, 务必让这黑心肠的家伙有来无回。

    “道兄小心!”

    眼看着一支箭矢就要穿透冯树的额心,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拉了冯树一把。那支箭矢擦着冯树的耳朵射进了泥地里, 尾羽在腥风中不住地颤动。冯树扭头见了,一颗心也不由自主地跟着颤抖不已。

    冯树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望着刘备, 还没等他想好下一步的行动, 身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行军声, 似乎有不少兵马正在向着此处山谷前来。

    阿备大笑道:“我的援兵到了!太行山贼,你们今日必死!”

    其实, 哪里有什么援兵, 这声音不过是孙乾找来的附近居民, 用秤砣砸地面弄出来。让孙乾去找人的时候, 阿备还在心里感慨,幸亏自己以前经常在某字母网站上看各种科普视频, 积累了很多无用的知识, 否则一时半刻还想不出来该怎么对骑马行军进行配音。

    阿备等人知道这声音是假的, 但冯树等人不知道啊!原本在一轮箭雨之后,冯树等人便心神动摇;现在再听到这个声音,更是士气大跌,再没有了一往无前的斗志。

    此时此刻,保命要紧!要是再继续留在山谷中和刘备等人纠缠,不仅无法在短时间内斩杀对方,而且还有可能被对方的伏兵给反杀。而且耽误了时间,从常山关来的援兵一旦形成合围之势,他们就是插翅也难飞了!

    想清楚了的冯树立刻调转马头,带着一众人马飞也似地逃出了山谷,哪怕道路崎岖难行、泥水飞溅也不敢有丝毫减速,生怕慢了一步就要被身后的援兵追上斩杀。整支队伍就像是被寒霜击打过的枯草似的,生气全无、狼狈不堪。

    确定周围再没有冯树的人之后,孙乾、糜芳、方阳等人这才从树林中走了出来。阿备制止了想要庆祝的众人,催促着大家赶紧上马,迅速通过常山关,加速向蒲阴陉而去。

    另一边,冯树等人一口气奔出五六十里之后,终于敢停下来歇歇脚了。他又另外派出两名弟子回去常山关探听消息,等听到回来的弟子说“山谷里空无一人,地上也没有大片大片的马蹄印、脚印之后”,终于醒悟过来,自己是被骗了!

    “刘贼,竟敢用此等奸计戏耍我!”冯树恨得双眼通红,一剑将眼前的小树斩成两段,“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此时,正好又有几十个之前散出去打探刘备消息的人马归来,冯树立刻整顿队伍,迎着夜色又再次冲进了太行山中。

    ……

    被冯树这么一闹之后,阿备等人不敢再多停歇,即使夜深路险,也依旧坚持前进。经过众人的不懈努力,终于将两天的路程压缩到了一天。等到曙光初现的时候,紫荆关巍峨的城楼已经遥遥可见了。

    阿备精神大振,高声鼓励道:“过了紫荆关,就是幽州地界了!出了冀州,咱们就安全了!大家再加把劲,快点过关!”

    初生的朝阳给冰冷的关隘镀上了一层温暖的红色,也给众人的脸颊增添了不少喜气。

    电光火石之间,阿备的耳朵不自主地动了动——有一道冰冷的破空声从后方疾风骤雨般袭来,带着一股极为冰冷的杀意。身体的动作先于大脑的思考,阿备自己还没分辨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手里的宝剑就先一步劈了过去。“咔嚓”一声脆响之后,众人回头一看,才见到一支断成两截的箭矢躺在了地上。

    林中的树枝一阵急速的抖动,一队人马如狼似虎地扑了出来。为首的一个人发丝飞散、满身泥水、形容狼狈,但偏偏一双眼睛亮度惊人,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寒意,像极了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刘贼受死!”

    冯树扔下手里的弓箭,抽出环首刀向着刘备兜头劈去。阿备一边使出顾应剑法招架冯树,一边冲着刘德然等人大喊:“别管我,快去紫荆关!”

    刘德然等人也知道轻重缓急,并不多言,拍马便走。

    太行山陉道路狭窄,阿备又剑法超群。他一人一马,手持鸳鸯双股剑站在那里,便是物理意义上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冯树发了狠地猛攻、快攻,却不能动摇刘备分毫,反而被逮住空隙刺了一剑。

    “道兄!”

    太平道的众位弟子见状,急急地向着冯树拥了过去。阿备随意地招架了一下,趁着空隙调转马头,也向着紫荆关疾驰而去。

    冯树被彻底激出了血性,咬着牙挣开了众人,也不处理手臂上的伤口,就那么直接挥动马鞭再次追了上去。太平道的众位弟子无法,便也跟着追在了后面。

    “刘贼休走!”

    “刘贼受死!”

    “斩杀刘贼!”

    经过一天一夜的高强度赶路,阿备这边也是人困马乏。因此,尽管阿备挡住冯树抢占了先机,却一直无法和冯树等人拉开距离,甚至隐隐约约的,那些杀气四溢的叫喊声还越来越近。

    阿备心想:这时候,他们这些人要是被冯树那帮人捉住了,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倏忽之间,阿备也被激出了气性。他咬着牙,双手放开缰绳,一边继续骑马前行,一边臂挽长弓、反身回射。噗簌几声破空脆响,箭矢挣脱弓弦,冯树匍匐在马鬃之间,勉强躲了过去。他身后的几位太平道弟子就遭了殃,痛呼着应声而倒。

    “刘贼!”冯树红着眼睛,猛夹马肚,举着环首刀向刘备扑去。

    愤怒的情绪灼烧了他全部的思绪,也带给他更加敏锐的感知、更加无畏的勇气和更加迅捷的速度。就在那几息之间,他甚至感受到了一种成仙的体验,觉得整个身体的能力都达到了顶峰,觉得天地万物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冯树大叫着,瞬息之间骤然拉近了与刘备之间的距离,猛然甩出的环首刀几乎贴上了后者的鼻尖,“受死吧!”

    回头张望的刘德然等人猛地瞪大了眼睛,简直忘记了呼吸。

    阿备面色沉静如水,拿着弓箭的手稳定如山。迎面而来的利刃被他全然无视,仿佛那不是什么杀人的利器,而仅仅是一股毫无杀伤力的清风。冰冷的刀锋旋转着擦过他的眼睫时,他的手骤然放松了弓弦,一支黑色的利箭带着斩神杀佛的气势直射而出!

    一声惨叫在太行山脉的天空中久久回响,一滩猩红的鲜血在太行山脉的道路上长长泼洒。

    最终,冯树的环首刀擦着阿备的脸颊飞过插进了泥地里,被经过严格训练的黄沙马轻巧避开,而冯树则抱着脑袋翻身滚落进了昏黄尘埃中。

    太平道的弟子们见状,都停下马来,向着冯树围拢过去。

    阿备等人则快马加鞭,终于绕过了太行山脉的众多山峦,跑过了紫荆关,冲出了冀州!

    一行人历经了千辛万苦,度过了多个生死瞬间,终于踏上了安全的、亲切的幽州的土地。那个瞬间,始终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了起来,时刻紧张的神经也得以放松了下来,整个人仿佛突然轻了好几十斤。

    清风拂面,马踏山河。众人互相望了望,见对方各个都是一脸的狼狈样,全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于是,一行人就在这欢快、轻松的氛围中来到了刘先主的老家涿郡涿县。

    幽州虽然和冀州接壤,但或许是因为地处边地的原因,并没有受到太多太平道的影响——这让阿备获得了充足的安全感。

    这一次,阿备终于不用再遮遮掩掩、隐姓埋名,大方地亮出了自己新任玄菟郡太守的身份,带着其他人直接投宿到了官驿。

    之后的几天里,阿备按照惯例拜访了涿郡的太守、涿县的县令等地方同僚,回到家族拜见了母亲、叔父等亲人同族,带着礼物去拜访简雍、牵招等刘先主旧友,拿出黄金购买了不少兵器、马匹,放出榜文招募了很多乡勇部曲……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繁杂琐碎,直把他忙得晕头转向。

    但即使是忙成了这样,阿备也没忘记自己掏钱摆上一桌酒席,将跟着自己一路奔波、出生入死的刘德然、高诱、曹不兴、孙乾、糜芳、方阳等人好好犒劳一番。

    酒宴之后,阿备还特意留下了刘德然、高诱二人,十分真挚地道:“备身为汉室苗裔,一直希望能有朝一日入朝为官,为百姓请命做事,使其能衣食保暖、安享太平。

    如今备有幸被朝廷封为玄菟郡守,正是要以此为根据实现平生的愿望。可惜备才德微薄,虽然有匡济天下的诚心,却缺少实现志向的经纶之策。

    德然、公拒,你们二位都是像姜太公那样的大才。不知可愿意出山助备一臂之力?”

    在平行世界的历史中,刘德然和高诱并没有加入刘先主的创业团队。但阿备秉持着“路过不要钱的羊毛堆——能薅一把是一把”的精神,还是积极地招揽两人加入团队。

    毕竟这两人都是卢植的学生、刘先主的同学,实力足够硬,用起来也放心——招揽进团队里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何乐而不为呢?

    因此,阿备的这番话说得十分真诚恳切。

    别人都说“折节容下”。此时阿备是郡太守,刘德然和高诱仅仅是一介白身平民,又没有什么显赫的家室。阿备礼待两人,就已经算得上是“折节容下”了。

    但阿备作为一个穿越过来的现代人,脑子里根本就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节”可折。他的这一番话说出来,直接就将自己的身份放到了刘德然和高诱之下,算得上是“恭请”了。

    刘德然和高诱从来只在书上见过君主求访大贤,哪里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其中的主角,还是被恭请的那一位?顿时,两人心中情绪翻涌,既为刘备的谦逊仁德而震撼,又为刘备的真挚信赖而感动。

    两人连忙扶住刘备的手臂,同样真挚地回应道:“一路行来,早已知玄德乃是位仁德有才能的明主。能与玄德共图大事,正是我们的荣幸!”

    刘德然和高诱的加入,不仅让阿备回到涿县后的喜悦之情达到了最顶峰,更是将一行人的喜悦之情带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在这一片轻松愉悦的氛围之下,骇人的危机正在悄悄接近。

    而那份危机的源头,则要追溯到几天前,滚下马鞍后在一片鲜血中睁开眼睛的冯树。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作者在冯树耳边恶魔低语:我还没有榨干你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别想着下班领盒饭……

    第52章 斩草除根

    在太行山郁郁葱葱的森林中, 一百多个太平道弟子或坐或站地正在休息。他们的阵势虽然看着松散,但其实隐隐约约地在拱卫着最中央的位置。

    顺着人群向中央望去,几个衣着、头饰明显不凡、一看就是队伍首领的人正半弓着腰、伸长了脖颈, 关心地望着一位倚靠着树干、满身鲜血的人。那个人衣着最为华丽高贵、气度最为傲然凌人,平常时一眼看过去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可惜此时满头满脸缠着的凌乱布条只让他显得滑稽又可笑。

    之前, 阿备的那一箭自然是奔着取冯树性命去的, 对准的就是冯树的脑袋。只可惜在最后关头,冯树侧了侧身,避开了箭矢,保住了一条性命。但即使如此, 那一箭依然将冯树的左脸颊射了个对穿, 让他吃足了苦头。

    “刘贼!此生此世, 我冯树若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因为脸颊受伤的关系,冯树说起话来带着“荷荷”的漏风声, 听起来不像是人言, 反倒像是某种兽类的咆哮。他每说一个字, 都会牵扯到伤口的肌肉,疼得他龇牙咧嘴、横肉乱飞——这不仅让他从外表上看上去更加凶神恶煞, 更让他从内心里更加仇视那个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冯树紧紧地握住环首刀的刀柄, 滔天的怒火灼烧着他的每一寸胸膛。如果不是有着肉身的束缚, 这股怒火或许早就化为了实质性的岩浆, 炙烤万里江山、屠戮百万生灵。

    冯树咬着牙,以环首刀为柱, 从地上站了起来, 号令道:“所有人骑上马, 跟着我去幽州涿县,将那刘贼给捉出来斩杀!”

    几位副手都震惊地望着冯树,望着这个身受重伤但依旧不肯放弃的人,望着这个虽然摇摇晃晃但依旧站了起来的身影,后背上不由地冒出一层冷汗。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们自然是钦佩冯树的坚强意志;但作为一名下属,他们面对这样一位疯魔到失去理智的上官,很难不产生出一种即将被带到不归路的不祥之感。

    几位副手互相望了一眼,神色都有一些为难。半晌,其中一位副手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劝谏道:“那刘贼本是幽州人士,如今去到幽州,便如同蛟龙入海,力量大增。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的根基毕竟是在冀州,强行去到幽州追击,恐怕很难成功。”

    冯树大怒:“那刘贼先杀我弟子,再两次三番地用奸计戏耍我太平圣道,如今还将我重伤、毁我容貌!我与那刘贼之仇,不共戴天!你难道要我放过这个贼子吗?”

    副手换个思路继续劝道:“道兄,如今你有伤在身,实在不宜再动干戈?不如先回钜鹿,把伤养好,再做图谋不迟。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冯树看了一眼那位说话的副手,按住环首刀,微微垂下头,慢慢地转过身——那样子,似乎是在认真考虑离开的事情。众人见状,不由地轻轻舒了一口气。但这口气还没舒完,只见一道寒光如同闪电般掠过,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刚刚那位说话的副手的人头就已经滚落到了地上。

    其他副手被淋了满身鲜血,都被吓得心惊胆战,不由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还有谁,要走的?”

    冯树刀锋一般的目光在众人的脸上逡巡而过,每一个被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别开了目光、低下了头,生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倒霉鬼。

    “很好。”冯树点头,收起环首刀,“我们去涿县。”

    ……

    阿备正在涿县紧锣密鼓地召集乡勇、打造部曲、集结力量的时候,刘德然向他汇报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冯树没有死,而且还带着一百多人马来到了幽州涿县,如今就潜伏在涿县外的树林里。

    阿备听后,顿时又是遗憾又是振奋。遗憾的是,自己在太行山陉上那带着必杀信念的一箭,居然没能将冯树一箭毙命;振奋的是,自己这几天召集的乡勇部曲正需要练一练,冯树和他带着的这帮人刚好可以成为他的磨刀石。

    阿备想了想,转头向刘德然问道:“德然,我们在冀州时,冯树和太平道弟子们拦城门、截官道,行事嚣张至极。你说,他们为什么没有直接来攻涿县啊?”

    刘德然很快答道:“太平道发迹于冀州,张角、冯树等人更是在冀州钻研耕耘了十数年。他们与冀州各县、郡的官吏们相互勾连,势力庞大,自然行事嚣张,不将王法放在眼里。

    但幽州不同。

    其一,太平道在幽州的势力远不如冀州,幽州各级官吏们也不买他们的账。如果事情真的闹大了,便是张角亲自出马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他们。因此他们才会收敛行为,小心埋伏。

    其二,涿县毕竟是我等的家乡。我等即使什么也不做,只要呆在涿县,便自然能形成一股庞大的势力。此消彼长之下,冯树等人自然也不敢再横冲直撞了。

    其三,兄长现在已经恢复了太守身份,是官。冯树无凭无据来报私仇,是贼。以贼杀官,既不符合法理,也没有道义。冯树等人理亏气短,自然也就不敢再大张旗鼓了。”

    “说得不错。”阿备笑着点了点头,“那你觉得我们这一次该怎么对付冯树等人呢?”

    刘德然道:“冯树投鼠忌器,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先将他诱到城外的偏僻处,然后再以‘击杀山贼’的名义将他们正法!”

    阿备拍手大笑道:“德然好计谋,正合我意!”

    于是,阿备拉着刘德然细细地商量了一番,随后便各自去做安排了。

    这一次,他必定要冯树人头落地,斩草除根。

    ……

    两天后,刘备离开涿县,继续北上去玄菟郡上任。

    古代官吏上任,都是要带家小的。阿备现在没有妻子孩子,但有母亲。刘德然、高诱都是涿县本地人,也有父亲母亲、亲近长辈。阿备招募到的乡勇部曲,也有不少的愿意随同一起去往玄菟郡的家小。

    如此一来,光是随同的家属便有好几十人。马车、牛车、小车、扁担……拉拉杂杂地堆在一起,也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这天清晨,涿县城门刚一打开,阿备的这支家属队伍便率先走了出去。行在最前面的,自然是刘先主母亲的马车,后面跟着的是刘德然、高诱父母的马车,再往后面,则是乡勇部曲们的家属们了。

    阿备骑在黄沙马上,紧紧地跟在刘母马车的旁边。他招募到的乡勇部曲,也分成两队,以护卫的姿势紧紧地跟在队伍两侧。

    冯树早就打听好了刘备和其家属启程的日子,带着人马埋伏在道路旁。如今见队伍渐渐地走到了埋伏圈,立刻带着队伍杀出。

    阿备招募到的乡勇部曲,都是一些没有上过战场的小年轻,哪里经历过这个阵仗?一见有敌人真刀真枪地杀过来,随意地抵抗了一下便转头就跑。那些跟在队伍里的家属们更是惊慌失措,抱头鼠窜。拉着车的马匹也受到惊吓,嘶鸣着到处乱跑,更是让场面乱上加乱。

    阿备在混乱中勒紧了缰绳,调转马头,就要向冯树攻去。冯树一脚踩在马车上,举刀朝向马车门帘,大叫道:“刘贼,你不要你的母亲了吗?”

    阿备气定神闲地道:“你看看,马车里面到底是什么?”

    冯树顿觉不对,急忙挑开门帘,却见马车里空空如也,只有几块压车的大石头,哪里有什么刘母?

    再回过头来,数十面打着涿县名号的大旗从树林中升起,好几支持戟带矛的队伍从暗中涌出,将他们团团包围。

    显然,这又是一出“主公亲自当诱饵”的诱敌伏兵之计。

    意识到自己中计了,而且还是再一次地中计,冯树瞬间气红了双眼。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冯树一口牙几乎都要咬碎了,嘶哑着声音怒吼道:“刘贼!”

    阿备不慌不忙地抽出令旗,发出号令:“众人听令,剿灭山贼,本府重重有赏!”

    涿县的军队、阿备招募的乡勇纷纷大吼着,向着太平道贼兵冲杀而去。那些假扮家属的乡勇也纷纷扯下伪装、抄起矛戈,跟着杀了上去。

    太平道贼兵们顿时大惊失色。他们本来就不太赞同进入幽州,士气很是低落,如今又被阿备用计伏击,更是没了丝毫战斗的意志,只想着拼命逃跑。

    一时之间,太平道贼兵溃败如沙,只有被追被砍的份,哪里还有半分在冀州时的嚣张气焰?

    整个太平道贼兵中,唯一还有战斗意志的,恐怕就只有冯树一个人了。

    他身受重伤,本身就是凭着一口怒气、一份不甘死撑着。如今身陷重围,自知必死无疑,更激发出了他内心深处的凶性。他高举着环首刀,大开大合,不断砍杀,以一种完全不防御、不要命的方式进行着战斗,浑身浴血,反倒有了几分孤胆英雄的味道。

    被冯树的凶性所撼,一时之间阿备这边的兵士们都不敢上前。冯树身边诡异地形成了一个圆形的真空地带。

    “哼!不过是一个偷袭家眷的小人,有什么可怕的!吃俺一矛!”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怒骂一声,睁着大圆眼睛挺矛就刺。一矛不中就再刺一矛,矛矛不中就矛矛再进,半点也不气馁。

    周围的兵士们见状,也都振奋了精神,见缝插针地继续攻击冯树。

    冯树左支右绌,渐渐显出不济的模样,在再一次挑开黑皮少年的矛头之后,不由地向后踉跄了两步。一旁的另一个红脸大汉见状,立刻抓住机会,一刀劈了下去!

    刹那间,鲜血四溅,冯树的右手臂整个地掉在了地上,滚进了泥里。

    几个太平道弟子回过神来,不顾性命地救出了冯树,将他扶上了马。阿备的人马将此处重重包围,唯有朝向涿县县城的方向有一丝空隙。虽然知道去了涿县也很可能是自投罗网,但危急时刻也顾不了这许多了,能多活命一会儿是一会儿。太平道弟子用力一刺马臀,让那马儿载着冯树向着涿县方向冲出了包围圈。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清点战场,太平道贼兵死了十之七八,逃了二十多个。而阿备这边一个死亡的也没有,只有十几个人受了伤,还收缴了不少战利品,实在是一场很不错的胜仗。

    唯一的遗憾,就是冯树逃走了。

    不过,冯树既受了箭伤,如今又断了一条右臂,按照东汉时代的医疗水平,活命的概率微乎其微。他虽然是逃走了,但也相当于死了。

    总的来说,此战最开始的目的已经达到。

    阿备稍稍地叹息了一声之后,便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众人打扫完战场,正准备返回涿县,忽见一个太平道弟子打扮的人向着这边骑马而来。

    众人纷纷举刀持矛,做好战斗准备,却听那骑马的人高喊道:“刘府君,在下特来献冯树首级!”

    第53章 要做事就要担风险

    兵士部曲们愣了一下, 不但没有放下武器,反而大跨步地挡在刘备等人面前,摆开阵型, 更加戒备地盯着来人。

    “府君,”一位兵士屯长劝道,“此人身为太平道弟子, 却突然说出这样违反常理的话, 其间恐怕有诈。”

    知道冯树埋伏在涿县外之后,阿备考虑到自己刚招募到的乡勇部曲虽然数量不少,但毕竟没有经历过实战,战斗力有限, 难以担当冲锋陷阵的重任。于是阿备找到涿县的县令和县尉, 向他们借了两百兵士。

    这两百涿县兵士分别由两位屯长率领。此时出言劝谏的, 便是其中一位屯长。

    刘德然手搭凉棚,冲着来人观察了一下,转头道:“府君, 冯树首级实在重要, 如果因为过于谨慎而错过, 那就太可惜了。不如放他过来,将首级拿来一观。”

    刘德然虽然和刘备亲密, 但十分懂得进退礼仪。在外人面前时, 对刘备都是恭敬地称呼官职, 只在私底下继续称呼兄长。

    两位涿县屯长互相望了一眼。他们都知道刘德然是刘备的亲近之人, 所谓“疏不间亲”,他们并不愿直接和刘德然唱反调。再者刘德然所言也很有道理, 于是便都不再说什么了。

    此时, 乡勇部曲中一个手拿环首刀的红脸壮汉却摇了摇头, 突然出声:“当年荆轲刺秦王时,便是因为献上了秦将樊於期头颅,才得到了面见秦王的机会。那樊於期的头颅当然是真的,可图穷匕见、荆轲刺秦也不是假的呀!”

    话音一落,站在主位上的阿备、刘德然、两位涿县屯长等人均循声转头,诧异地望着那位红脸壮汉。其他人都是惊讶这红脸壮汉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在关键时刻出声反驳长官的话。阿备则是惊讶这位红脸壮汉的好见识。

    在东汉时期,百姓中识字的人少,读过书的人更少,知道历史典故有文化的人更是少上加少。

    这个红脸壮汉能被招募到阿备的乡勇部曲中,自然是没有什么家世背景的白身。但这样一个普通百姓却能张口说出荆轲刺秦王的典故,还能将这番典故与现实的事件联系在一起说出一番道理,实在是令人惊喜非常。

    阿备心中不住地赞叹,刘先主果然是锦鲤命啊!自己顶着他的壳子这么随便地一招募,就能招募到这么一个沧海遗珠,以后自己匡济天下的大愿便更有机会实现了!

    阿备心中窃喜,迈着小碎步离开主位一路来到红脸壮汉面前,恭敬地一揖道:“壮士所言甚有道理,备受教了。”

    红脸壮汉不由地愣住了。他出生平凡,从来没有受到过他人如此的礼遇。更何况,这个对他礼遇有加的人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一郡的太守,两千石的高官——这更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一时之间,红脸壮汉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手和脚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整个人又羞又窘,脸皮也烧得通红。不过壮汉的脸原本就有些红,所以这份羞红并不太看得出来,只是将他一双丹凤眼中的窘迫之情衬托得更加明显了。

    “府君!”红脸壮汉慌张地扶住刘备,诚挚地道,“某一时多言,怎能担当府君如此大礼?”

    阿备顺势执起红脸壮汉的手,睁着一双真挚的大眼睛问道:“依壮士之见,此事该如何了结呢?”

    “这……”

    “这有什么好多想的?直接一矛将那贼人刺下马,再绑来便是!”红脸壮汉的话还没出口,一旁站着的黑皮少年率先按捺不住了,跳着脚地叫嚷起来,一挺腰,便要将手里的长矛抛出。

    这实在是太莽撞了!阿备心中大骇,赶紧伸手去夺长矛。感谢刘先主“垂手过膝”的大长手臂和常年练武的好气力,阿备非常顺利地夺下了黑皮少年手里的长矛。

    阿备原以为脾气冲动的黑皮少年会暴跳如雷,没想到却两眼放光地看着自己,那惊喜的表情仿佛是见到了什么难得的宝贝。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一时之间,倒弄得阿备有些羞赧和困惑。

    “府君厉害呀!”黑皮少年激动得手舞足蹈,“我原以为府君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儒生,没想到居然能一把夺下我的长矛!府君有如此勇武,真是当世难得的英雄!”

    黑皮少年这话说得实在有些失礼——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什么“文弱儒生”,弄得好像他刘备是什么只会耍弄权势嘴皮的无能之人一般。但那黑皮少年的夸赞又十分真诚直白,仰慕的神情又十分诚挚动人,因此虽然他口里的话有些用词不当,却依然让人真心感到高兴。

    阿备因此确信,这位黑皮少年也是一块璞玉。现在虽然有些瑕疵,但只要稍加打磨,未来必然会大放异彩!

    阿备无奈地看了黑皮少年一眼,笑着将长矛归还了。

    “备决定了,打开阵型,放那献头之人来见。”阿备重新回到主位,做出了最终的决断。

    高诱忍不住劝道:“府君,此事确实风险极大。不如再缓一缓,多考虑考虑?”

    阿备摆手笑道:“农夫种下庄稼之后,并不能保证每年都丰收。那么,农夫能因此就不再种庄家了吗?猎户进山之后,并不能保证每次都能猎到东西。那么,猎户能因此就不再进山打猎了吗?

    这世界上,做任何事情都有失败的风险,但人们不能因为畏惧风险而什么也不做。

    备知道面见献头之人可能会遭到行刺。但既然备想要那冯树的头颅,自然就要承担着其中的风险。

    如果遇见这么点小事就畏畏缩缩、裹足不前,那备也不用继续前往玄菟郡当太守了!”

    承担风险,坚持做事——或许是世界上最简单易懂的道理之一了。但当人们真的面对风险和抉择的时候,又有多少人能勇敢地站出来,坚定地做出选择、无畏地直面风险?

    面对危及性命的灵魂拷问,逃避、退缩,甚至是将眼睛闭上假装看不见——这才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就如同现在,在这涿县外的野地里站着的高诱、屯长、红脸壮汉……他们有的智计过人、有的经验老道、有的勇武非常——这些人虽然不是顶尖的公卿权贵,但也算得上是人中龙凤了,但依旧不敢放那小小的一人一马通过阵型。

    阿备的这一番话虽然简单,却将道理说透了,将人心摸清了。更难得的是,他绝不是仅仅用嘴巴说了一些文字、一点空谈,而是确实用自己的身体做好了迎接腥风血雨的准备。而且不仅仅是这一次,更是往后的千千万万次。

    阿备站在主位上。他还是少年的身量,高挑中带着几分清瘦。北方的风带着凛冽的气息迎面吹来,撩起了他长长的衣摆,就像是战场上被托举起来的染血的旗帜。他的模样虽然还带着点少年的稚嫩,但在场的人无不感受到了他内心的坚韧和强大。众人明白,哪怕面前是尸山血海,他依旧会一往无前!

    一时之间,众人心中情绪翻涌,又是羞愧、又是敬佩、又是仰慕……羞愧于自己的懦弱踟蹰,敬佩于刘备的果敢勇毅,仰慕于刘备的心口如一。

    此时此刻,阿备虽然不是众人之中年龄最长、势力最大的,却成为了所有人心里最敬重的首领。

    红脸壮汉大笑拜服:“某愿为府君护卫,必不叫小人伤害府君半分毫毛!”说完,也不等回话,便大踏步地走到了刘备身边,举着寒光四溢的环首刀,神色肃穆地挺立在那里。

    “好好好!俺也要来!”黑皮少年也大笑起来,举着长矛站到了刘备的另一侧。结实的长矛柄铛地一声扣在地上,便有无形的杀意慢慢散出。

    两人一片赤子之心,就这样这一左一右地站在刘备身侧,倒真像是两个忠贞不二的门神。

    阿备忍不住以拳抵唇,轻轻的笑了一下,便是默认了他们的行动。

    随后,兵士们的阵型打开,让出一条道路。献头之人下马步行到刘备面前,单膝跪地,举着手里的布包道:“冯树首级在此,特来献于刘府君!”

    有机灵的兵士接过布包,递到刘备的面前。

    阿备打开布包看了,果然是冯树的首级。他转头看向跪着的献头之人,问道:“看你的打扮,应该是太平道弟子。你为何还要将冯树的首级献给本府呢?”

    献头并不仅仅是献头这一个动作这么简单。

    首先一点,被献头的人大概率是死后被人割下了头颅。那么这个人是被谁杀的?这颗头又是被谁割了的呢?排除那些身份高贵,有手下代替办事的贵人,那么大概率就是献头之人。

    冯树是大贤良师张角的亲传弟子,在太平道里地位尊贵。这个这个献头之人明明是太平道的弟子,却还是亲手杀死了冯树还割下了他的头颅——这其中的缘由,不由得不引人多想。

    换句话说,这个献头之人为什么要背叛自己的旧主,一定是要问个清楚的。这决定了阿备接下来对献头之人的态度和处理方式。

    “刘府君!”那献头之人忽然颤巍巍地唤了一声刘备,语气中似乎有些哽咽。他用力地擦了擦满是血污的面庞,抬起头来,“刘府君可还认得在下?”

    阿备仔细地瞧了半晌,忍不住惊道:“你竟然是秦家阿孝!”

    没错,献头之人正是当日被阿备在青州救下的秦老伯的儿子秦孝!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人记得秦孝吗?

    第54章 竟然还有这种隐藏剧情!

    见献头之人似乎是刘备的故人, 一直高度戒备的红脸壮汉和黑皮少年不由地松了口气。其他人见状,也都放松了下来。

    秦孝从地上站起来,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原来, 秦孝在青州陪着父亲治病时,突然被刘德然叫到一旁,问他愿不愿做间谍, 为刘备办事。秦孝深深感动于刘备救父之恩, 只愁没有报答的机会,当即就答应了。

    在治病的这几日里,秦孝大概了解了刘备和太平道结仇的事情,于是自告奋勇利用自己多年太平道信徒的机会, 进入到太平道内部, 找机会帮助刘备。

    也是秦孝运气好, 他刚到冀州不久,就遇上冯树追杀刘备的事情,还被编入了冯树麾下, 因此一路跟着冯树来到了幽州涿县。

    冯树要杀刘备, 秦孝自然是做做样子, 出工不出力。但冯树重伤逃走之后,秦孝立刻抓住机会, 杀死冯树, 割下他的头颅来献给刘备。

    阿备听完整件事的始末之后, 大为惊叹。

    他完全没想到, 竟然还有这种隐藏剧情!

    他一面对着刘德然不住赞叹:“我当初让你去试一试,没想到你竟然试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呀!”

    刘德然笑道:“我能干出这么件大事来, 还是要归功于府君教得好。要不然, 我连怎样用间都不知道呢!”

    阿备用手指指了指刘德然, 但笑不语。转过头来,他又忍不住对秦孝埋怨道:“行间之事,实在是太过危险。刚刚两方对战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你岂不是要白白送了性命?”

    秦孝知道,刘备虽然语气是在埋怨,但内心里是在关怀。他的心里,有着刚刚为恩人办成一件大事的激动,更多的是被恩人万千关爱的感动。

    秦孝的鼻头一酸,动情地道:“刘府君救了在下父亲,便于在下有大恩。在下只怕身份微末、才能不足,不能够报答刘府君的恩情,哪里还将区区性命放在心上?”说完,秦孝叩首跪拜。

    阿备赶紧将秦孝扶起来,吩咐人先回涿县办下酒宴。他要好好地与众人庆功一番,更要给秦孝接风洗尘、大大赏赐。

    秦孝连忙拱手推辞:“府君,冯树虽然已死,但太平道未除。府君身上的危险,仍然尚未解除。府君的庆功宴虽好,但请恕在下无法参加。还请府君先让在下离开。”

    “你这次离开,还要回太平道吗?”阿备看出了秦孝的心思,忍不住担忧起来,“你今日杀冯树、献头颅,只怕间者的身份已经暴露。即使你的身份没有暴露,冯树既然已经死了,你恐怕也会受到牵连惩处。无论如何,你在太平道里已经不安全了。不如借此机会离开太平道,留在本府身边吧?”

    秦孝自信满满:“在下心中已有道理。府君放心,在下必定能全身而退。”

    阿备作为穿越人士,是典型的理科生思维——不见证据不点头。秦孝只有一个大“道理”,完全没有具有可行性、可实行性和可操作性的详细计划,阿备怎么会认同他能“全身而退”呢?更何况,在他的脑海中,太平道就是虎狼窝,秦孝就是个小白兔。那小白兔掉进虎狼窝还能有命吗?必定是没有的!

    因此,阿备连连摆手:“不可不可!人命关天,行事岂可如此儿戏?”

    秦孝一愣,心中忍不住涌出一股温暖的感动。

    在他的印象中,高高在上的官吏贵人们从来都看不起他们这些没有身份的人的——不,更为准确的说,在那些官吏贵人们的眼中,他们这些百姓是缴纳税款的移动钱币、是提供劳力的血肉工具、是上阵打仗的会喘气的兵器……他们可以是很多很多的东西,但唯独不是一个应该被关切被尊重的人。

    但是刘备是不一样的。

    刘府君会将珍贵的石蜜化成浓浓的甜水,送给濒死的普通老人;会花费高出市价四五倍的价钱购买药材,只为了给患病的人争取更多的治疗时间;会担心一个身份低微的间者在敌营里是否安全……在刘府君的眼里,他们不再是移动钱币、血肉工具、会喘气的兵器,他们是一个一个的有血有肉有苦有笑的人,是一个一个的值得被关切被尊重的人。

    这一刻,秦孝只恨人只有一生一世的时间,他也就只有一生一世可以效忠刘备。若是人有生生世世,他只愿生生世世效忠于刘备一人!

    秦孝忍不住眼含热泪,哽咽着再拜道:“在下乃是微末之人,无才无德,除了在太平道里当间者,在下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为刘府君做什么事情。求府君成全在下一片心意,否则在下必定终身良心难安呀!”

    见两人僵持起来,刘德然见缝插针地劝慰道:“府君,间者行事讲究一个随机应变。秦孝机灵非常,正是最适合做这件事。而且秦孝刚刚能在两军之中全身而退,更是说明他洪福齐天。他今后再入太平道行间,也必定能平安无事。”

    秦孝赶紧小鸡啄米般地点头同意,恳求地望着刘备,生怕刘备再说出一个“不”字。

    阿备看了看刘德然、又看了看秦孝,明白秦孝是铁了心地要继续去太平道做间谍,自己是绝对劝不动他的了。而且看着两人眉来眼去、配合默契的模样,自己就算今天强行将秦孝留下来,来日刘德然也会帮忙把秦孝送走。

    这,可能就是另类版本的“身在刘营心在太平道”吧?

    阿备无奈,只得点头同意。秦孝喜不自胜,叩首再拜。阿备扶起秦孝,又问他身上钱财是否够用,兵器铠甲是否欠缺,还有没有其他需要的东西。秦孝一一摇头,只道:“府君若是舍得,请将冯树的头颅归给在下。在下另有用处。”

    这个要求,其实是比较僭越的了。

    首先,冯树的头颅是秦孝献给刘备的,现在他却又要要回去,行事反复,属于不义;其次,没了冯树的头颅,本次剿贼的行动便少了一件大功,失了大半风光,秦孝身为下属却抢夺主公的功劳,属于不忠。

    哪怕冯树提出这个要求是事出有因,也会让人觉得不快。

    秦孝也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有些过分,提出的时候十分忐忑。甚至,在开口之后,他还隐隐约约有些后悔:刘府君仁德是刘府君品行高尚,自己怎么能得寸进尺,主动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呢?

    “没问题。你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秦孝正暗自懊恼着,突然听到耳边传来刘备干脆利落的回答。从他自己提出要头颅的要求,再到刘备答应给出,中间甚至没有出现一息的停顿。可以说,刘备是完全没有任何猜疑不快,就那么直接地就答应了。

    一时之间,秦孝心里更为感动。他心想,哪怕就只是为了刘府君的这份信任之情,自己也一定要将这件差事给办好!

    “没有了!”秦孝再拜,“谢府君!”

    秦孝接过冯树的头颅后,没有再多停留,便策马而去了。

    秦孝虽然先走了,但庆功宴还是要办的。阿备带着浩浩荡荡几百人凯旋回城,一路敲锣打鼓、四下传告。那天晚上,也不知道开封了多少好酒、宰杀了多少肥羊。

    酒宴开始之后,阿备又将今天表现格外突出的红脸壮汉和黑皮少年叫到了跟前,打算问清他们的姓名,好好地提拔奖赏一番。结果,阿备就听到了差点令他喷酒的回答。

    那红脸壮汉道:“某姓关,名羽,字云长。”

    那黑皮少年道:“俺叫张飞,字益德。”

    阿备一口老酒卡在喉咙里,咳了好半天才终于将气给通顺了。但他依然忍不住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地望着红脸壮汉和黑皮少年,而对面的红脸壮汉和黑皮少年也同样睁着一大一小的两双眼睛疑惑地望着他。

    阿备印象深刻,央视版《三国演义》里刘先主是二十八岁在涿县卖草鞋时认识的卖绿豆的关羽和卖猪肉的张飞,三人不打不相识,最终桃园三结义。就算《三国演义》是后人编的小说,阿备也认为应该不会和历史事实相差太多。

    如今刘先主这具身躯才刚刚十六岁,距离二十八岁还有一十二年。阿备在涿县招募乡勇的时候,还惋惜自己来早了,招不到关羽和张飞了。他甚至还考虑过,等到刘先主的这具躯体二十八岁的时候,自己再回一趟涿郡,看能不能把刘先主的两位结义弟弟给刷出来。

    结果没想到啊没想到,关羽和张飞居然早就进入到他的乡勇队伍里了。只是因为这部分工作一直是由高诱负责的,所以阿备才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存在。

    一时之间,阿备心中情绪复杂交错,不知道到底应该先吐槽《三国演义》胡编乱造、误人子弟,还是应该先赞叹刘先主果然锦鲤体质、不放过任何一个SSR,还是应该先颂扬桃园三兄弟情比金坚、无论怎样都能聚在一起的感天动地兄弟情。

    多亏了刘先主“喜怒不形于色”的特殊技能,阿备最先调整好了面部表情,亲热地拉着关羽、张飞二人的手,将他们好好地夸赞了一番。

    按照阿备现在的身份地位以及关羽张飞现在的身份地位,做这种事情已经算得上是十分平易近人了,甚至有点过于体贴下人了。

    关羽和张飞虽然在白天的时候已经见识过刘备的亲切仁义,但如今再亲身经历一遍,还是忍不住心中感动、脸上羞赧。好在他们一个皮肤红、一个皮肤黑,再加上火把昏暗的光线助攻,倒也没有闹出什么笑话来。

    按照目前的形式,阿备自然是不能再和关羽、张飞“桃园三结义”了。不过,他也不可能亏待刘先主的好兄弟,便以两人白天表现英勇、重伤冯树为名,提拔两人做了屯长。

    屯长是统领百人,品秩比二百石的低级军官。

    这并不是阿备抠搜不愿意给官,实在是他如今一共才只有两百兵。关羽、张飞又都是才刚刚出头的新人,立的功也不算特别出彩。直接跳过统领五人的伍长、统领十人的什长或者统领五十人的队率,让他们直接当统领百人的屯长,不仅仅是越级提拔,更是倾其所有了。

    关羽和张飞自然也是知道现实情况的,没有任何不满,喜滋滋地领命了。

    阿备看了看身形壮硕,足足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关羽;又看了看肌肉结实,体积比自己大了起码两个号的张飞;又看了看自己有些削瘦的身形,忍不住有点心虚,拉着两人仔细地问了年纪。

    问完之后,阿备心有余悸:还好还好,张飞小自己两岁、关羽小自己三个月,刘先主这个大哥的位置总算是保住了。

    【作者有话说】

    注1:

    《三国志·先主传》:(先主)年十五,母使行学,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卢植……先主由是得用合徒众……灵帝末,黄巾起。

    严耕望《两汉太守刺史表》曰:庐江郡(太守)……卢植,涿郡涿人,灵帝熹平五年(176年)任,存清静宏大体。

    《三国志·关羽传》:先主於乡里合徒众,而羽与张飞为之御侮。

    历史上,刘备应该是176年—184年回到涿县老家,召集乡勇,“合徒众”的。而关羽和张飞就是这段时间加入的先主队伍。具体是哪一年,历史上没有记载,作者就设定在了176年。

    注2:

    《三国志·张飞传》:羽年长数岁,飞兄事之。

    史书上只说关羽比张飞大,没说刘备和关羽谁年纪大。为了保住刘先主的大哥位置,作者设定成刘备大关羽三个月、大张飞两岁。

    第55章 玄菟郡,我来了!

    庆功宴结束后, 阿备便写下了请功的奏报。当然,在官方的奏报里,阿备只说自己遇到了太行山贼寇百余人, 在得到涿郡、涿县的各级同僚帮助后将其剿灭。

    在奏报中,阿备大大夸赞了涿郡、涿县官吏的借兵之事,将剿灭贼寇的功劳几乎都推到了他们的头上。此次剿贼虽然不是什么大事, 但阿备如此不贪功、不张扬的行为, 还是大大地获得了涿郡太守、涿县县令的好感。为此,两位官员利用自己私下里的关系,帮助阿备买到了许多质优价廉的马匹和兵器,使阿备的部曲战斗力直接提升了一个等级。

    除开官方的奏报之外, 阿备又给灵帝刘宏写了一封私信。

    自从阿备的奇妙故事小讲堂开课后, 阿备和刘宏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极为特殊的私人交情。那种交情不是上下分明的君臣关系, 到更像是现代社会的朋友关系。因此,即使阿备离开雒阳城,两人之间也时常互通私信。只是因为在冀州被冯树追杀的原因, 这私信才断了一段时间。

    在私信中, 阿备详细地讲述了自己从在徐州被太平道人刘杨截杀, 到在冀州被冯树等人追杀,再到在幽州反杀冯树等人的事情。他将一路上对太平道的所见所闻都详细地记录了下来。在最末尾处, 阿备犹豫了一下, 还是写道:“太平道上连士族高官、下结百姓徒众, 恩威深重, 所图甚大,恐有不臣之心。”

    在冀州赵家村的时候, 阿备曾模糊地问过老村长对改朝换代的看法。当时老村长那震惊又恐惧的眼神令阿备至今都记忆犹新。

    在那一刻, 阿备突然察觉到自己曾经的想法是何等的傲慢。对于现代人阿备来说, 他一出生就看遍了中华大地五千年的历史,知道朝代更替只是一种客观规律,对于乱世之后重建国家有着理所当然的信心。

    但是对于汉代的人民,这是不一样的。

    在他们的历史记忆中,长久统一和平的王朝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汉。秦虽然短暂地统一过华夏,但仅仅存在了十几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可以直接认为那只是漫长战乱中的一部分。

    汉朝中间虽然也经历过王莽改制,但王莽也失败了。而王莽的失败更增加了汉代人民对大汉王朝的信仰。

    在汉代人民的心中,只有汉能带来和平和统一。如果有一天,汉不存在了,那么天下将会陷入怎样的混乱和黑暗之中,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恐怖事情。

    所谓汉室的“正统”,就在于此。它不是狭隘的所谓刘家血脉,而是大汉和平统一四百年所积累的超强信用,而是普通百姓对和平安定、幸福生活最本能的追求。

    在那一刻,阿备终于明白为什么聪明如诸葛亮,会毅然决然地选择跟随三国中实力最弱的刘先主,为什么会在刘先主死后依然数次北伐、鞠躬尽瘁,为什么会将希望渺茫的“兴复汉室,还于旧都”作为终身追求。因为对于生在汉代的诸葛亮而言,汉室就象征着理所当然的和平与希望。

    所以,阿备明白了,自己曾经那个“躲在诸侯雄主背后,偷偷改变历史走向,避免掉五胡乱华惨剧”的简单般愿望是多么的离谱和难以实现。

    如果他真的想要拯救华夏,那么他身为刘备,身为汉室苗裔,就必须站出来成为乱世诸侯中的一员,以铁与火的手段一统天下,兴复汉室!

    然后,他才可以利用穿越者的身份,将更加先进文明的知识铺展开来,彻底避免掉五胡乱华的惨剧。

    于是,阿备重新将“兴复汉室”作为了自己的奋斗目标。

    只是这个“汉”不再只是一家一姓的汉,不再只是士族高门的汉,而是天下万民的汉,是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汉,是更接近后世理想社会的汉!

    更改了奋斗目标之后,阿备对太平道和黄巾起义的态度也随之有了变化。从前,他是听之任之;现在,他是警戒和提防。

    虽然黄巾起义的正义性在后世是得到肯定的,但它对百姓正常生活的破坏性也是显而易见的。

    阿备知道黄巾起义是历史趋势,不可避免。即使没有了黄巾起义,还可能有红巾起义、白巾起义。但阿备既然决定兴复汉室、安定天下,那么自然希望能够以一种代价更小的方式来实现。

    他写下这封信,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试探。他想看一看,自己这微小的蝴蝶翅膀,到底能引起一场怎样规模的飓风,到底能不能将结局引导到一个更好的方向。

    阿备将奏报和私信都封好胶泥、盖好印信后,送到驿站,快马加鞭地送去雒阳城。

    几天后,阿备的奏报和私信便送到了雒阳宫中。

    汉灵帝刘宏向来不太爱看这些奏章,一般都是由中常侍们先看过后,将简单的事情直接批复,然后再拣出难办的事情呈报给他。

    这一天,当值的是中常侍张让。他按照往常的惯例,行云流水般地处理着各处官员的上奏。翻到玄菟郡太守刘备的奏报时,发现上奏的只是寻常的剿匪事宜,便大笔一挥直接通过了。

    “张常侍,刘府君还一同送来了一封给陛下的私信。”一个侍从将一卷带着封泥的竹简呈了上来。

    张让接过竹简,直接动手扯开了封泥,一目十行地浏览了起来。显然,这都是惯常的操作了。一旁的侍从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谨慎地低着头、闭着嘴,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刘备和灵帝刘宏有私信往来,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了。每一封私信,张让都看过。这一次,他原本也只是随意地看上一眼,结果越看越心惊、越看越胆颤。看到最后,他直接拧起了眉头,面色黑沉如同墨汁一般。

    私信里,句句都在警示太平道的不臣之心,还暗示雒阳城中有他们的内应。作为刚刚和太平道大贤良师张角深入接触过的人,张让怎么能不多想,怎么能不胆战心惊?

    张让的第一反应就是烧了这封私信。但这样做很容易留下把柄,日后被灵帝刘宏追问起来,也容易被责罚。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将私信丢进了一个箱子底部,又将一大堆已经处理好的奏表堆了上去。

    张让随意地点了两个侍从,指着装满了奏表的箱子道:“你们抬着这个箱子,跟着我去见陛下。”

    两个侍从应诺,一路抬着沉重的木箱跟在张让身后,来到了正在花园里游玩的灵帝刘宏。

    “陛下,”张让瞬间换上了花儿怒放般的笑脸,指着堆得满满当当的木箱道,“这都是近日百官递上来的奏报,老奴已经酌情批了一遍。陛下,您要不要再看看。”

    灵帝刘宏看着那一大堆的奏表就感到脑袋疼,但作为皇帝的使命感还是督促他拿起几卷奏报看了看。结果看了没几行,不仅脑袋疼了,就连胃袋都开始疼起来了。

    “下了两场雨……韭菜涨价了……就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拿来烦朕?!这些士族官吏们,一天到晚都没有正事要干吗?”刘宏越看越烦躁,直接将奏报一扔,摆手道,“都拿下去,朕不看了。”

    张让故意装作无措的样子,问道:“那这些奏报的批复?”

    刘宏道:“张父批得不错,就这么办吧。”

    “诺。”张让低头应诺,冲着抬箱子的侍从招了招手,那藏着刘备私信的木箱便被迅速地抬走了。

    “等一下!”

    刘宏的声音仿佛是一把铁锤,猛地将张让的心肝脾肺都砸得颤动了起来。两个抬箱子的侍从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张让也瞬间绷紧了身躯。

    到底是多年服侍帝王的老人,张让很快放松了身体,整理好了情绪,满脸带笑地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刘宏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漆盘中的鲜果,问道:“玄德好久没给朕来信了。最近宫里没收到玄德寄来的信吗?”

    张让装模作样地思索了一会儿,答道:“确实没听说呢。老奴之后再去问一问?”

    刘宏道:“嗯。玄德的信寄来后,第一时间拿来给朕看。”

    张让低眉敛目:“诺。”

    几天后,刘宏的确又看到了刘备寄来的信件。但那封信件,却是刘备达到玄菟郡后寄来的了。

    而张让,在利落地处理了刘备警示信的事情后,立刻回家写了一封密信,交给了一位身份神秘的人送出了雒阳城。

    在大汉的土地上,就在刘备和张让在各自忙活的时候,秦孝也带着冯树的头颅回到了冀州钜鹿郡太平道的总部里,见到了大贤良师张角。

    “大贤良师!”秦孝满脸尘土,狼狈地扑倒在地上,哀嚎不已,“弟子有罪,没能护住道兄!我们一队两百人,几乎全部覆没。弟子拼死,只带回了道兄的头颅!”

    对于冯树这个亲传弟子,张角并没有多么的偏爱。

    但骤然之间见到他的头颅,见到那被贯穿了脸颊后留下的狰狞伤口,见到那充满腥臭味的满脸血污,见到那直到死亡依然不甘依然愤怒的表情,张角的心还是被重重地撞击了、被铺天盖地的悲伤给淹没了。

    他张角的弟子,就算是要死,也不该死得如此狼狈、如此凄惨呀!

    张角抱着冯树的头颅,不由地痛哭起来。其他弟子见状,纷纷上来劝慰。过了一会儿,张角收住眼泪,吩咐将冯树的头颅厚葬。

    秦孝噗通一声双膝跪地,哭喊道:“道兄带弟子入道,对弟子而言就如同再生的父母。请求大贤良师准许弟子为道兄守孝三年,以全情谊!”

    张角看着痛哭流涕的秦孝,心中十分感动。这分明是个和冯树没有血缘关系的普通弟子,却不但冒死抢回了冯树的头颅,还主动提出给冯树守孝。这样有情有义的人,实在是难得。

    张角不由地放柔了声音,问道:“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唐周。”秦孝答道。

    为了保护还在淳于县城的秦父,也为了秦孝能够更加方便地进行间谍活动,这个唐周的身份,是刘德然为秦孝专门准备的。

    “好好好!”张角连声赞道,满脸欣慰,“待你守孝期满后,我便收你为亲传弟子。你就继续跟在我身边吧。”

    “谢大贤良师!”秦孝装作满脸激动,跪地叩首。

    几天后,张角突然收到了来自雒阳城的密信,信中详细地阐述了刘备警示灵帝刘宏的事情。随着竹简密信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副刘备的画像。

    张角一见那副从雒阳城里寄来的画像,便不由地心中一颤。他赶紧又找来冯树张贴出去的刘备画像,放在一起比较,果然两幅画像一模一样。

    而在张角的记忆中,一个曾用天边龙挂戏耍自己的少年的脸庞也逐渐浮现。

    记忆中的脸庞和两幅画像上的脸庞在张角的脑海中逐渐重合,最终合为了一个面孔,一个将会令张角记忆一辈子的面孔。

    刹那之间,张角想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张角捧着画像,喃喃地念叨着。念着念着,张角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张角又忍不住默然了起来。

    他长久地望着苍茫的天空,心中浮现出万千感慨——原来这个刘备刘玄德,他早就见过。原来现在的结果,早就有迹可循。那么在不久的未来,当他要做那颠覆天地的大事之时,他还会再见到这位刘备刘玄德吗?

    命运的齿轮一刻不停地向前转动。

    就在同一片天空之下,阿备骑着黄沙马首次踏上了玄菟郡的土地。

    虽然乱世三国还未开始,但对于阿备来说,这里就是他成为诸侯的第一步。

    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作者有话说】

    注1:此处参考清朝皇帝的情况。皇帝每天看到的奏折里真的有很多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哪天下雨了、哪个百姓拾金不昧了、哪里有个和尚死了……有些时候甚至把皇帝烦得直接批复“不要再上本了”。

    作者的存稿用尽,今后将努力隔日更新,偶尔掉落日更。

    第56章 他们不想善了,就帮他们善了

    就在阿备一行人险象环生地向着幽州前行的时候, 玄菟郡的世家大族们早早地就收到了新任太守的消息。

    玄菟郡最顶级的士族有两家,一家姓张、一家姓王。两家相互联姻,同气连枝, 在玄菟郡内经营多年。郡里的官吏,除了郡太守、郡丞、都尉等这些被严格限定只能用外地人的官职,其他的基本上都被这两家垄断了。

    因此, 张、王两家一旦聚会起来, 那真是满屋都飘着各种颜色的绶带,华贵的官气氤氲盘旋令人不敢直视。

    饮罢一轮酒后,张家族长这才慢悠悠地说起这位新上任的玄菟郡太守,看似慈祥的苍老脸庞上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说起这位刘备刘玄德, 那可是与众不同、独树一帜。他乃是涿郡涿县的汉室宗亲, 身份尊贵, 可实际上却是个织席贩履之辈、屠猪卖酒之流;他从一介白身蹿升为朝廷近臣,风光无限,可实际上却是个靠着宦官举荐才能出头的无耻之徒;他未及弱冠便被封为一郡太守, 年少有为, 可实际上却是个……”

    张家族长的点评可谓是精彩绝伦、入木三分。他每点评一句, 宴席上的各族族员便大笑一场。到了最后,张家族长虽然没有将话全部说出来, 但在场的众人早已心领神会, 笑得东倒西歪了。

    那是非常简单纯粹的笑意, 全是挖苦嘲讽, 完全没有半分善意。

    “不过是一个被朝廷百官扔出来的替死鬼罢了!”一个满脸通红、端着酒杯的族员大叫着补充全了张家族长那没有说完的半句话。

    在场的众人顿时笑得更加欢乐了!

    王家族长假意咳嗽了几声,佯装出一副生气的表情制止道:“胡说什么呢?这位刘府君乃是朝廷亲封的郡太守, 深受陛下重视, 哪里是什么替死鬼?以后把嘴巴管牢一点, 不许再说出如此失礼的话。”

    王家族长这番话说得挺重的,实际上却没有任何处罚的措施。四舍五入一下,那就是在明目张胆地鼓励这种行为。在场的众人都是心思灵活的人精,哪里听不出这其中的关窍?

    于是,众人一边说着“一定一定”、“保证保证”,一边却相互交换着不言自明的眼神。就连那个被责骂了的族员,也是张着满是酒气的嘴巴,嘿嘿一笑了之。

    张家族长倨傲地坐在上首,又慢悠悠地喝了一盏酒后,才淡淡地道:“算起来,刘府君再过两日也该到了。咱们玄菟郡虽然身处边地,却也是礼乐之乡。咱们还是得想个法子表现一番,好好地展现一下精英风采,让这位雒阳城来的刘府君不要小看了咱们。”

    原本被美酒熏得半醉的众位族员顿时眼睛一亮,明白张家族长这是要给这位新任太守一个下马威。想到几天后可能出现的热闹场景,众位族员心里就先乐了三分。

    一个机灵的族员上前道:“两位族长,不如咱们为新任府君举办一个盛大的入城仪式如何?”紧接着,他又如此这般这般地详细地说明了一番。

    众位族员听着听着,眼睛越来越亮,心里越来越喜欢。等到那位机灵的族员说完了,其他人便全都眼巴巴地望向了两位族长,等着他们发话。

    两位族长对视了一眼,同样苍老的面庞上不约而同地挂上了一抹微笑,点头道:“可。”

    于是,这件事便这么定了下来。张、王两族齐动员,开始为新上任的玄菟郡太守刘备准备盛大的入城仪式,务必使这位太守一见心惊、永生难忘!

    ……

    玄菟郡下辖六个县,治所在高句骊县,大概位置就在现代沈阳市的东侧。

    这一天,阿备一行人正走在路上。按照出发前的推算,最多半日就能到达高句骊。想到连日来的辛苦奔波终于要结束了,众人的脸色都不由地带上了喜气。如此一来,眉头紧皱的简雍便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阿备诧异地打量着简雍。

    这个刘先主的发小在央视版《三国演义》里存在感极其微弱,但凭借着放荡不羁的性格和讲黄段子入正史的惊人操作在历史科普区博得了一席之地。因此,阿备对他的印象就是一直乐呵呵的欢乐喜剧人。

    如今,猛然见到简雍愁眉苦脸的模样,阿备不由地好奇起来:“宪和为何如此皱眉不展?”

    “府君,我恐怕这次玄菟郡之行不能平静啊!”简雍叹了口气,将他这几日的所思所想一一道来,“我有位远房族叔,名叫耿临,曾在建宁年间担任过玄菟郡太守。后来听族里人传说,族叔在玄菟郡过得并不算太好,时常有性命之忧。”

    简雍原本姓耿,只是因为“耿”和“简”在幽州的叫法一样,所以简雍干脆自己改姓作了“简”。

    简雍这话说得比较委婉,但阿备还是立刻从字里行间听出了浓浓的杀意。恐怕这个“性命之忧”并不仅仅是指外贼叩边的危险,更多的还有内贼纵横的隐患。

    阿备原本为了和简雍说话,刻意放慢了马速与他并辔而行。如今听了简雍的这番言语,立刻下了马,拉着简雍的手走到一旁,大眼睛里满是喜悦之情:“我正发愁对玄菟郡一无所知呢,可巧队伍里有你这么个明白人。宪和,这次还请你好好地教我,可不能藏私啊!”

    说完,阿备还招呼着大家都下马来,一起听一听。

    简雍是被史书评价为性格“简傲跌宕”的人。端庄起来的时候,肃穆守礼得能让你挑不出半点错来;放荡起来的时候,骄纵不羁得能让你叹为观止。而且简雍发疯还疯得特别张弛有度,人越多他越疯,人越捧他越骄,用现代的话来将就是个妥妥的“人来疯”。

    简雍本来只是想浅浅地提醒刘备一句话,让他稍微提防一点,哪知道刘备这么给他面子,不仅自己听话请教,还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围着他听话请教。霎时间,简雍心里的那股疯劲儿就被激出来了。

    他站在树下,像个给童子讲课的老师似的,唾沫横飞之间,搜肠刮肚地将自己知道的那点子事给全部抖露出来了,大到玄菟郡里张王两族势力庞大、多任玄菟郡太守在张王两族手里吃过暗亏等政冶秘闻,小到玄菟郡里各种家族之间偷鸡摸狗、情情爱爱的八卦事。

    讲到最后,简雍一甩大袖子做了个结束的动作,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感到自己经脉都畅通了不少,心里美得直冒泡,大呼爽快。

    众人一边暗自感慨这小小的玄菟郡里居然还暗藏着这么多玄机,一边又庆幸自己的队伍里有简雍在,能够提前知道一些玄菟郡的信息,提高警惕,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地掉件别人设下的陷阱里。

    阿备心里也是感慨万千。

    他作为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对东汉各地方的实际情况并不了解。当初选择外放到玄菟郡,那也只是从大局的方面进行了考虑,对着地图公文进行了规划。

    如今真到了玄菟郡,才知道这个地方小是小,却是个铁蛋子,标准的“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要啃下它并不容易。

    但转念一想:铁蛋子不好啃,难道他就不啃了吗?

    他内心的志向,是整个大汉、整个华夏!

    要实现他的志向,必然要经历千难万险。要是他连一个小小的玄菟郡都搞不定,今后他又如何去改变整个大汉的江山、整个华夏的历史?

    想到此处,阿备不但没有因此灰心丧气,反而更加燃起了熊熊斗志。更有甚者,他还察觉到这具属于刘先主的躯体也在本能地进入到了昂扬的战斗状态。

    联想到历史上刘先主那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创业经历,阿备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微笑。他就知道,刘先主的心里,也从来没有“放弃”二字!

    打定主意后,阿备领着众人再次启程。不过这一次,他事先派出了一批斥候在前方探路,让他们一旦发现高句骊城有什么异常立刻回报。

    很快,就有斥候回报:“玄菟郡功曹率玄菟郡郡府及高句骊县县府各级官吏在城外十里迎接府君。”

    东汉末年的地方官员任命严格按照“三互法”,本地人不能做当地的行正长官。而“功曹”一职则是本地人在郡府里能担任的最高官职。

    功曹虽然名义上排在郡太守、郡丞以及都尉之后,只能算是四把手,但其实参与人事、军事、理政……等多个领域,几乎无所不管,其真实职权远远大于郡丞。可以说,功曹才是一个郡里的真正二把手。

    玄菟郡功曹带着各级官吏出城十里迎接,给足了刘备面子,可以看作是一个善意的信号。

    因此,听到这个消息后,孙乾、刘德然等人都不由地松了一口气,笑道:“如此看来,张王二族如今并没有宪和所说的那样跋扈。他们还是很愿意和府君合作的。”

    简雍从鼻子里喷出一声不屑的哼哼,翻了个白眼,对斥候的话无动于衷。

    阿备没有立刻接话。他微微低下头,右手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鸳鸯双股剑的剑柄。数息之后,他召来斥候,再次仔细盘问:“除了各级官吏,功曹还有没有带其他人?有兵马仪仗跟着吗,规模如何?还有没有其他不同寻常的地方?”

    斥候一一仔细地回答了,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说到最后的时候,斥候犹豫了一下,还是答道:“有一处不太寻常的地方——功曹虽然领着各级官吏,但并没有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站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两位年近花甲的老人,他们一个站在左侧,腰上束着黑带,一个站在右侧,腰上束着红带。而站在两位老人后方的官吏们,也同样分站两侧,各束黑色或者红色的腰带。”

    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的众人,顿时脸色一僵,心情低沉下来。自古以来,整齐划一的着装,是一种强大力量的表现,更是一种隐形威胁的表达。而玄菟郡官吏们的这种举动,想要向谁展现他们的强大的力量,又是想要向谁表达他们隐形的威胁,答案自然不言而喻。

    简雍拍手笑道:“多年不见,这张王二族还是一如既往地嚣张跋扈啊!面还没见上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给咱们下马威来了!”

    孙乾铁青着脸,眼中不由露出点点担忧:“此事,恐怕难以善了了。”

    阿备沉吟片刻,笑道:“圣人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备虽行仁德之事,但既然有人都将拳头打到我的鼻子前了,我断没有继续忍让的道理。张王两族不想善了,那么我就帮他们善了。”

    说罢,阿备将简雍、孙乾、关羽、张飞、牵招等人召到身前,细细地吩咐了一番。

    随后,阿备翻身上马,大笑道:“班定远曾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玄菟郡到底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藏着什么样的龙郎虎子,今日就让咱们去好好地瞧一瞧吧!”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谁给谁的下马威

    为表谨慎, 阿备一边带着一行人继续向着高句骊城进发,一边不断地派出斥候探查。

    可是一波又一波的斥候派出去,送回来的情报都是一样的, 没有丝毫改变。看得出来,玄菟郡里的张王二族是铁了心要给刘备等人一个下马威了。

    等到了高句骊城外十里处,阿备等人终于见到了这支别开生面的欢迎队伍, 果然和斥候们描述的一模一样——两位花甲老人站在队伍的最前列, 一人站在左侧,腰上束红带;一人站在右侧,腰上束黑带。其他挂着绶带穿着官府的各级官吏们则分为两列,分别站在两位花甲老人的身后, 腰上束着和老人同色的腰带。

    远远地看过去, 那欢迎的队伍如同排列布阵的军队一般, 整齐划一之中透着一股隐隐的杀气。

    还没等阿备的马完全停下来,站在最前面的两位花甲老人便高声喊道:“玄菟郡张氏、王氏族长携玄菟郡郡府、高句骊县县府各级官吏供应刘府君!”

    两位族长一边喊着,一边弯下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随着两位族长的动作, 站在后面的各级官吏们也跟着弯下了腰、行起了礼。他们的动作是那样地齐整, 仿佛是被镰刀割过后次第倒下的麦秆。

    阿备心中冷笑:张王两位族长的这一通操作, 看似是对他恭敬非常,实际上则是在耀武扬威。

    他们就是在用行动表明:看呀, 这玄菟郡上上下下都是我张王两族的人。所有人都只听我两族族长的号令。你刘备虽然名义上是这玄菟郡的太守, 可如果不愿意和我们好好合作, 那你的命令就不会有人遵守, 你也就什么也不是!

    阿备借着下马的动作,迅速收好眼中的寒意, 随后扬起一张充满亲和力的笑脸, 快步上前, 将两位族长稳稳地扶起:“两位族长年事已高,怎么好劳烦你们亲自来迎接备?如此辛苦,这期间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岂不是备的过错?还请两位族长在一旁歇息吧。”

    张王两位族长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隐隐的得意。在他们看来,刘备的这番举动话语那就是妥协的标志,是他们成功凯歌的前奏。

    当然,这种隐晦的胜利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来隆重庆祝的,于是纷纷挂着虚伪的笑容客套道:“为府君效力,谈不上辛苦。”

    阿备将两位族长的神情尽收眼底,也将两位族长的心理摸得透彻清晰。他佯装不知,转过头来,突然问道:“功曹何在?”

    一位中年人快步走出队列,向着刘备作揖。从那功曹移动的方位来看,他在队列中的位置不仅不算靠前,甚至还算比较靠后,和他这个郡府实权二把手的“功曹”十分不匹配。

    阿备笑着招手道:“你身为本郡功曹,统率郡中各级官吏,站在最前面来吧。”

    功曹答道:“某虽然身为功曹,却更是族中一员,不敢越过族长站在最前面。”

    阿备又继续耐着性子招呼着:“既然如此,那你就站在两位族长后面,其他官吏前面吧。”

    功曹答道:“按照礼法:长幼有序。某在族中辈分、年纪均不居长,不敢站在各位族中长辈前面。”

    霎时间,孙乾、简雍、刘德然等人都变了脸色,黑沉沉的,仿佛脸皮上挂了两团乌云似的。而另一边,张王两位族长则眼带喜色,面生红云。要不是为了维持“看破不说破”的官场潜规则,为了不当众和新任太守刘备撕破脸皮,恐怕两人就要当场大笑起来了。

    显然,这又是张王两位族长故意安排的,为的就是要把刘备所代表的官府权威狠狠地踩在张王二族所代表的士族权威之下。

    阿备将脸上的笑容猛地一收,眼神晦暗地盯着几步外的功曹。

    之前,阿备的眼神虽然也极有气势,但到底只是在演武场上练功练出来的,有点外厉内荏的味道。但经过冀州追逃之后,阿备真真正正地见了过血、夺过了命,整个人从躯体到精神都有了一次质的提升,他的眼神也由此带上了嗜血的气息。

    像是一头从林中漫步而出的猛虎。

    功曹虽然出生边疆混乱之地,但长年累月的优渥生活早就消磨了他身上的强悍之气,将他养成了一头披着狼皮的羔羊。如今被阿备不豫的眼神这么一瞧,他顿时感到自己像是一只被饿狼盯上的兔子,忍不住别开了目光、低下了头。

    由此,原本被衣领掩盖着的后脖颈就暴露在了玄菟郡的空气中、暴露在了刘备的目光之下。在那一瞬间,功曹明显感觉到那块曾经再普通不过的皮肤似乎长出了数百条胳膊,挣扎着想要逃离,又似乎长出了千万张嘴巴,尖叫着大喊逃命!

    功曹的额头上不由地浸出了一丝冷汗,腿脚也有些发软。但为了张王两族的未来,他依旧艰难地站在原地。

    就在功曹感觉已经过去一万年那么久之后,突然听到头顶上传来宝剑出鞘的声音,还有一股带着腥气的冷风朝着自己的后脖颈直扑而来。霎时间,什么家族荣誉、未来利益……功曹统统顾不得了!他两腿一软,跌倒在地,抱着脑袋狼狈地大喊道:“饶命啊!”

    张王两位族长也惨白着脸连声喊道:“功曹并未犯法,府君怎能妄动私刑?”

    直到剑锋距离功曹脖颈不足一寸的时候,阿备才堪堪停下手,然后故作无辜地看向张王两位族长,大笑道:“诸君误会备了!”

    阿备一边将功曹扶起,一边笑道:“备见功曹严守家族之礼,心中十分佩服,便想要向功曹展现一下我方的礼仪。”

    张家族长看了功曹一眼,意思是要他继续接话。可此时的功曹早已被吓破了胆,又被刘备一只手像老鹰擒小鸡那样擒着,因此一心只想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哪里还敢接话?

    张家族长不由地剜了功曹一眼,暗骂了一声:没用的东西!

    没办法,张家族长只好自己亲自上场,接过话来,责问道:“府君既然是要展现礼仪,又为何要动兵刃?”

    阿备笑道:“功曹守的家族之礼,乃是文之礼。他有文之礼,备自然要用武之礼来配——方才相得益彰。既然是武之礼,自然少不了兵刃相助。”

    言罢,阿备亲切地拍了拍功曹的肩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张王两位族长一样,大笑着转身离去。

    阿备翻身上马,举剑为号,高声施令道:“列队!”

    踏踏踏!原本还有些松散的队伍在数息之间排好了方阵,横平竖直,整齐划一。

    见此情景,张王两位族长不由地有些惊讶。跟着刘备的这两百部曲,不过是临时召集到的乡勇。按照时间推算,能够受到的训练也十分有限。但就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刘备居然能让这群人练出如此整齐的方阵,实在是有几分本事。

    阿备又道:“执兵!”

    唰唰唰!步兵们将原本竖立的长矛向前倾斜四十五度角,调整好位置后,又重新将长矛竖直地靠回到手边;骑兵们则抽出腰上的宝剑,剑尖超上,手臂平行于地面,端平在身前。

    伴随着步兵和骑兵们的动作,充满力量感的口号被整齐地喊出。一时之间,大地为框架、天空为鼓面,整个天地之间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吼声:“喝!喝!喝!”

    几位掌控着玄菟郡郡兵的部司马不由地眼睛一亮。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他们几位都是老练宿将,自然一眼就看出了这一连串动作的难度,以及练出这等动作的将领的水平。

    之前,他们听说这位新任的太守刘玄德是个靠着奉承宦官才飞黄腾达的草包,心里便很是不屑。今日一见,他们立刻明白那些话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流言!这位新任太守刘玄德,是个有真本事的知兵之人!

    阿备又道:“备甲!”

    哗哗哗!二十员骑兵原本罩在身上的披风被尽数扯下,露出底下样式齐全、光辉闪亮的玄铁铠甲来!

    这下子,哪怕是最无知的平民农夫也明白了刘备的强大了!

    刀剑交战,穿着了铠甲的一方必然比没有穿着铠甲的一方拥有更强大的防御力。这不仅是一种物理上的领先,更是一种心理上的优势,因为巨大的安全感能人更加肆无忌惮地进攻敌人,从而激发出人更强的战斗力。

    因此,穿着铠甲几乎就等同于战力强大。着甲率越高,整支军队的战斗力也就越强。

    比如初唐时威震天下的唐军,着甲率就可以高达六成。

    如此厉害的铠甲,其价格必然是昂贵的。哪怕是最普通的铁甲,也要卖到五六千钱,制作更加精良的铠甲更是能轻松地卖到上万钱、数万钱乃至数十万钱!

    因此,哪怕人人都知道铠甲是个好东西,穿铠甲是件好事,但却不是人人都能穿得上铠甲的。普通的军队里面,一百个人中一般只有两三个人能穿得上铠甲。

    比如历史上官渡之战时,曹操拥兵两万,能穿的大铠却只有二十领,马铠更是不足十具。

    比如又穷又小的玄菟郡,三千郡兵也不过只有六领铠甲。

    而现在,刘备带来的区区两百人的部曲队伍,居然就能有二十领铠甲,还是质量上乘的玄铁铠,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刘备哪怕武力不足,财力也是足足的。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刘备既有充足的武力,又有充足的财力。

    面对这样的刘备,谁要是再向之前一样明着作对,那绝对是在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空旷的野地里,由上百个张王两族族员组成的欢迎队伍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交谈的声音。但在那一瞬间,所有人都默契地达成了统一的共识。

    于是,在接下来刘备带领着这样一支队伍一步一步向着高句骊城走去的时候,整个欢迎队伍就像是被切开的面团,软乎乎地退向了两侧,毫无阻拦地让出了道路。

    而高句骊城的百姓们见此情景,仿佛看到那些长矛、刀剑砍翻了那些年年侵扰城池、夺走他们无数亲人财富的贼寇,带给了他们久违的幸福安宁,于是高声欢呼道:“刘府君来了!刘府君来了!”

    一时之间,百姓们夹道相迎,欢腾如潮。

    阿备不由地温柔了眉眼,嘴角擒笑——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欢迎仪式啊。

    第58章 东汉酒桌文化

    欢迎仪式之后, 自然少不了接风宴。

    而且经过城门外的那常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后,双方都明白了对方并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那么如何在双方都可以接受的范围内进行合作,就变成了一件需要积极商讨的事情了。

    如此, 接下来的这场接风宴就变成了双方洽谈合作的重要第一步。

    阿备吩咐了一番后,带着孙乾、刘德然赴约了。

    张王两位族长一边将刘备迎到宴席上,一边热情地问道:“府君带来的几位军士威风凛凛、相貌威严, 让人一见便起了结交的心思。如今怎么不见他们呀?”

    阿备道:“他们都是武人, 不惯礼节应酬,恐怕惊扰了各位。我便让他们带着部曲先去驻扎安置了。”

    张王两位族长又问道:“刚才见府君身边有一位文士,年轻俊朗、雅正端方,令人见之忘俗。不知为何也不见身影啊?”

    阿备叹了口气, 故意露出一丝愁绪, 道:“他的一位族叔曾在玄菟郡遭遇不测, 因此睹物伤情。他不愿意搅扰了我们酒宴欢饮的兴致,所以主动留在了衙署。”

    果然,经阿备这么一说, 张王两位族长不再刨根问底, 只一边赞着“孝心可嘉”, 一边将刘备等人引入席中。

    宴席开始,丝竹飘飘、舞衣翩翩, 一片热闹欢笑声中张家族长端起酒杯道:“玄菟郡地处偏远穷困之地, 对内没有肥沃的土地和丰饶的物产, 对外又常年被鲜卑、高句丽侵扰。玄菟郡的一切, 都要仰赖于朝廷的支持。

    刘府君被朝廷所看中,被任命为两千石的太守高位, 必定是位仁德又有才能的高士。在今后的日子里, 还望府君能广施仁政, 带着我们这些小民过上富庶安定的好日子啊!”

    阿备端着酒盏,瞥了一眼屋子里放置的更漏,心中冷笑:这些老狐狸,终于按捺不住了!

    张家族长的这番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其实有着很深的玄机。

    张王两族明明是玄菟郡最顶级的大族,却偏偏称自己为“小民”。再结合前面他特意提到的“仁政”,这分明就是在暗示刘备:你要是想当稳这个太守,你就得给我们张王两族优惠正策,让我们的家族比之前更加兴盛、财富更加丰厚。只有这样,你才是一位有仁德的好太守;否则,你就是个残暴的坏太守!我们就要高举“仁德”的旗帜打倒你!

    如果是一位东汉时期的普通太守,或许就顺水推舟喝下张家族长敬过来的酒,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可惜啊可惜,阿备是一位穿越人士,而且还是一名立志兴复汉室,改变华夏三百年大乱世的穿越人士。对于他来说,放任士族坐大是绝对不可能的!

    于是,阿备脸上露着最亲切的笑容,嘴里却说着最狠绝的话:“让治下的百姓富庶安宁,乃是一郡太守的本分,根本就谈不上什么是什么‘仁政’。这盏酒,在下不敢喝。”

    说着,阿备放下了酒杯,用行为明晃晃地表示了拒绝。

    张王两位族长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几分气愤。在他们看来,他们如此客气地对这位根基浅薄的刘备说话,已经是很给对方面子了。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敢拒绝!

    如此一来,合作的事情暂且先放在一边。这杯酒,今天无论如何是要让刘备喝下去才行!

    否则,他们张王两族的面子往哪里放?他们还要不要继续统领玄菟郡其他家族了?

    王家族长举起酒盏,笑着道:“府君如此高义,真是我们玄菟郡百姓的福分啊!在下敬府君一盏酒,祝贺府君上任太守之职!”

    王家族长的算筹晃得哗哗响:施行仁政你说太大了,不敢当;做这个太守总是一件已经确定的事了吧?你总没有理由再拒绝了吧?

    阿备微微一笑,道:“备今日来到玄菟郡,还未踏入过衙署一步,还算不上正式上任太守。这盏酒,还是等几天再喝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这杯酒给挡了回去。一时间,张王两位族长接连受挫,脸上的笑容便有些绷不住了。

    孙乾、刘德然等人虽然不知道阿备心中的大志,但先是简雍的话让他们本能地对张王二族升起了戒心,再有看似是欢迎实则是下马威的入城仪式让他们将张王二族彻底看作了不怀好意的敌人。因此,如今看到张王两位族长吃瘪,他们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郡功曹之前表现不佳,心里就一直憋着一股劲想要挽回一下自己在张王两位族长心里的形象。如今见张王两位族长行事不顺,郡功曹便敏锐地察觉到机会来了。

    他端着酒走上前来,笑嘻嘻地道:“听闻府君是涿郡涿县人?实不相瞒,在下的妻子也是涿郡涿县人。细算起来,在下和府君还是半个同乡。今日,就请府君为着同乡之谊共饮一盏吧!”

    在古代,“他乡遇故知”被誉为人生四大喜事之一。而同乡关系,也是在“门生故吏”之外,最为重要的政冶关系。出仕为官,同乡都是要抱团发展的,比如后世大名鼎鼎的颍川集团、汝南集团、荆州派、淮泗派等等。

    郡功曹拐弯抹角地和刘备攀上同乡,就是为了借着这层关系向对方施压。如果刘备拒绝,那就是在明目张胆地破坏东汉官场的潜规则。这件事如果被宣扬出去,那他以后就别想继续在东汉朝廷里混了。

    刘德然立刻站起来,端着酒盏道:“在下也是涿郡涿县人士。能在此地见到同乡,实在是喜不自胜。这盏酒,就由在下来代劳吧!”

    说完,不等郡功曹再说话,刘德然一仰脖子将酒一饮而尽。

    郡功曹进攻失败,只能无奈地饮了酒,讪讪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一位年过花甲的王家族员站了起来,颤巍巍地道:“听闻府君师从卢子干,是马季长的徒孙?三十年前,老朽有幸跟随马公学过几堂课。老朽不才,不敢妄称自己是马公的学生,但却也不敢不以师长的礼仪尊敬马公。今日,不如我们共饮一盏,遥敬马公泉下安宁!”

    在东汉时期,说到最过硬的政冶关系,那绝对是“门生故吏”。其中“门生”,指的就是师徒关系。

    荀子曾排过序:天地君亲师。但实操起来,师徒关系常常能和君臣关系打成平手,甚至压过一头!

    比如战国时,卫国的庾公之斯率军和郑国交战。庾公之斯眼看着就要赢了,却突然发现卫国的将军是自己的老师子濯孺子,于是用没有箭头的箭射向子濯孺子,故意放走了对方,然后回国向自己的君王交差了。

    到了东汉时期,老师的地位虽然略有下降,但依旧超然。如今王家族员故意提起马融,就是想要用师徒关系逼着刘备喝下酒。

    而刘备,于情于理不能拒绝。

    这是,孙乾站了出来,端着酒盏笑道:“乾师从北海郑康成,也是马公的徒孙。不仅如此,乾还是我们这群同门中最年长的。长幼有序,这盏酒就由乾来喝吧!”

    说罢,孙乾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一边高声道:“遥祝马公泉下安宁!”一边对王家族元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家族员铁清着脸也将酒饮下,结果因为年纪太大而饮得又太急,直接被呛了一下。这下子,张王两位族长的脸色就更加不好看了。

    “府君!”一个年轻的张家族员大踏步地冲到了前面,嚷嚷道,“在下敬重府君为人,这盏酒在下敬你!你要是不喝,就是不给在下这个面子,不给我张王两族面子!”

    言罢,年轻族员大咧咧地将酒饮尽,然后提着空空的酒盏摆出一副“看你当如何”的无赖模样。

    阿备眉毛一挑,心里有些好笑。如果说之前的你来我往还是保持礼貌下的试探的话,那么年轻族员的这一遭就是抛去矜持的撕破脸皮了。而张王两族之所以会有这么一遭,恰恰说明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

    如此一来,便对阿备最有利。

    因为先动手的是对方,所以阿备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将难听的话统统说出来,逼迫对方给出一个表态。

    “府君……”张王两位族长端起酒盏,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阿备又瞥了一眼更漏,直接打断道:“两位族长,不必再绕圈子了,我知道你们想要说什么。”

    阿备端起酒盏,神色肃穆地道:“今天这席酒宴,无非是张王两族想要我的一句话,要我保证不仅不损害你们在玄菟郡里已有的利益,而且今后还要再多多地分给你们其他利益。

    圣人曾言: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

    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只要是你们两族以道取之的富贵,金山银山我也会保下来;可要是你们两族无道取之的富贵,一针一线我也会夺回去。

    同意我这番话的人,就请饮下此盏酒吧!”

    阿备环视四周,毫不意外地发现刚刚还在欢饮起哄的人群全都安静了下来,如一只只小鹌鹑般低调地蜷缩在座位上。

    阿备的目光从两族族员的脸上一一逡巡过去,没有一个人敢于和他对视,全都在目光相接的一息之后迅速地转向了地面。

    于是,在阿备的目光看过来之前,他的视野里是一张张或惊讶或恼怒的脸;在阿备的目光,他的视野里就只剩下一个个相似的后脑勺了。

    阿备的目光似乎在那一瞬间带上了魔力,凭空让所有人的身高都矮了一截。而宴席上的张王两族族员们,则像是被摘去花朵的菊花苗,又像是被拍进了洞里的硕鼠。

    虽然早就知道了结果,但阿备心中还是忍不住有些悲凉。果然只有背叛阶及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及。触动利益,永远要比触动灵魂难得多!

    而在之后的华夏沉沦三百年里,这样的场景一次又一次地不断重现——哪怕国家沦丧、哪怕山河破碎、哪怕百姓的血肉都成了他人口中的食粮,士族门阀之间依然要内斗、依然要夺权、依然要敲骨吸髓般地榨取民脂民膏!

    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一个不停旋转却越陷越深的车轮。

    这一刻,阿备心中的志向更加坚定了。他不断地在心中默念:自己来到这里,不是来拯救那个车轮的,而是来打碎那个车轮的。

    “看来,哪怕是备肯饮这盏酒,现在也没有人敢陪着备饮下这盏酒了啊。”阿备冷笑一声,放下了酒盏,“既然如此,这酒宴也就不用再继续了。大家都散了吧。”

    阿备整了整衣冠,正准备离开。张家族长突然抬手拦住了去路,好声好气地劝道:“府君且慢。这酒宴原本是为了给府君接风洗尘办的,如今府君酒未饮、宴未用就离开,岂不是我张王两族招待不周。还请府君给在下一个薄面,再略坐一坐吧。”

    阿备觉得有些好笑:“事情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张族长当真还觉得这酒宴还有必要办下去吗?”

    张家族长近乎恳求地赔笑道:“让府君不快,是我们两族的过错。这接下来的酒宴,就当是我们向府君赔不是了。”

    张家族长又福至心灵,赶忙道:“若是府君不愿饮酒,那就不饮便是。”

    如此一番话,几乎可以算是在投降认输了。

    虽然阿备非常肯定张家族长心里的想法绝对没有明面上这么简单,但既然张家族长的姿态已经放得这么低了,又释放出了继续合作的可能,那么他也不是不能留下来再继续观察一番。

    而且——阿备又瞥了眼更漏,在心里默默地计算了下时间——他的计划也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实施。再拖一拖时间,对他的计划也有好处。

    于是,阿备顺水推舟地留了下来,重新坐回了位置上。

    他倒要看看,这场酒宴到底会结局如何?

    【作者有话说】

    注1:没查到这句话的出处,如果有哪位朋友知道,可以评论区告知我一下。先在这里感谢了!

    第59章 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见刘备重新回到了座位上, 张家族长立刻指挥着重开宴席。于是,丝竹再响,歌舞再起。众人的欢笑声一开始还有些勉强, 但在张家族长的逼视和美酒的麻醉之下,还是渐渐地完全放开了。

    在场唯一还臭着脸的,就只有王家族长了。

    借着更衣的功夫, 王家族长将张家族长拉到一边, 不满地道:“你干嘛给那个刘玄德赔礼道歉,还让他继续宴饮?这样下去,他岂不是更得意,更要蹬鼻子上脸了吗?”

    “莫急, 莫急……”张家族长拍着王家族长的手臂, 安抚道,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将那刘玄德留在宴席上,就是为了消磨掉他的气势。等着时间一长,他必然会露出破绽。如此一来, 咱们才有反攻的机会啊!”

    “可万一那刘玄德没有破绽怎么办?”王家族长皱着眉头, 不是很赞成, “主动权全在刘玄德手里,我们这边太被动了, 实在不妥。”

    张家族长胸有成竹地道:“刘玄德就算是再厉害, 那也是人。是人, 就必定会有破绽。咱们用最优美的音乐迷惑他的耳朵, 用最美丽的女子扰乱他的心神,用最美味的食物诱惑他的欲望——还怕他不乖乖就范吗?”

    王家族长被彻底说服了, 大赞妙计。张家族长得意地捋了捋胡须, 吩咐侍从挑选几位最美丽的侍女去服侍刘备, 再额外端上几样难得的珍馐放在刘备的桌案上。

    阿备原本正听着音乐养神,突然发现一位相貌清秀的女子坐到了身旁,殷勤地给自己把盏布菜。环视四周,其他人都没有这个待遇,不由地愣了一下。

    张家族长笑呵呵地道:“这是家在下家中的婢女,特意来召来侍奉府君。还请府君好好享用啊!”末了,张家族长还故意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桌案上拜访的珍馐是可以被客人享用的菜,这位美丽的侍女也是一道可以被客人享用的菜。

    如果是普通的古人,或许会真的欢喜吧?但对于阿备来说,只觉得悲哀。悲哀于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中,大家明明是平等的同胞,却偏偏有人将对方异化成了物品,肆意地玩弄欺辱,没有半分尊重。

    阿备将侍女递过来的食物放到一旁,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侍女低着头,温顺地答道:“小苗。”

    阿备又问:“今年多大了啊?”

    侍女细声细气地答道:“刚满十四。”

    阿备的心脏突地猛跳了一下,心中更加悲凉。十四岁啊……明明还是个孩子,明明应该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学习,明明应该拥有无尽的美好未来,却已经被整个社会推到了泥潭中,当做了随时可以被丢弃的祭品。

    “你家中的父母兄弟还好吗?”阿备的眉目不由地柔和了下来,语气温柔地询问道,“可有来常常看望你?”

    阿备想起了《红楼梦》中的袭人、柳五儿等婢女,想着如果小苗有父母兄弟的帮衬,哪怕是做婢女,或许也能过得不算太差。

    谁知,小苗似乎是被触动了什么伤心事,两个眼圈霎时间全红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慢慢地盈出淡淡的泪来:“妾的父母兄弟……他们……他们在去年全都被鲜卑人给杀了……妾的全家,如今只剩下妾一个人了……”

    汉武帝驱逐匈奴之后,鲜卑人占据了他们留下来的草原。在经历百年的动乱之后,东汉末年,一名叫做檀石槐的人统一了鲜卑各部,将鲜卑带上了顶峰。

    壮大后的鲜卑将目光对准了富饶的大汉帝国。自桓帝永寿二年(156年)起,鲜卑便年年寇边,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玄菟郡地处边疆,自然而然地成了那块被反复蹂躏的砧板上的肉。

    小苗一家人,就是无数家破人亡惨剧中的一个。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阿备长叹一声,掏出手绢递给小苗,柔声安慰道:“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实在是一句情真意切的话语,但小苗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整个身体狠狠地颤动了一下。原本端在手里的酒盏被她这么一晃,便撒出了不少的酒水来,沾湿了刘备的衣角。

    刹那间,小苗脸上的红晕整个褪去,变成了惨白惨白的一片。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清理刘备的衣角,一边慌慌张张地不住道歉。

    阿备见不得小姑娘这样担惊受怕的样子,不住地宽慰道:“无事,我去换件衣服便是了……不必害怕,不必……”

    阿备话音未落,就听见耳边传来一个极其愤怒的声音:“贱婢,竟然脏污了府君的衣裙!”

    阿备转过头,就见张家族长吹着胡子瞪着眼,恶狠狠地盯着小苗。而小苗,在如此的威视之下,自然生不起半分反抗的年头,立刻以头叩地跪伏了下来,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只瑟瑟发抖的虾米。

    张家族长一直在旁边观察着刘备的反应。他先见刘备对小苗言语温和,便心中暗喜,觉得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又见小苗泼洒了酒水,便更是激动,觉得这是老天爷在帮助自己!

    张家族长立刻发作道:“来人呀!将这个贱婢拉下去,杖二十!”

    在雒阳城时,高大健壮的简图受了五十杖便丢了性命,小苗这样柔弱的小姑娘哪怕只受二十杖也可能一命呜呼!

    阿备不忍心无辜的小姑娘遭此横祸,连忙劝道:“何必如此严厉,只是一件小事罢了,略施惩戒即可。”

    “府君仁德,在下自然从命。”张家族长立刻打蛇上棍,对着小苗呵斥道:“还不快给府君把盏!若是府君喝下了酒,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若是府君不喝酒,就两罪并罚,杖责四十!”

    阿备眉毛一挑,斜斜地瞥了张家族长一眼。这下子,他总算明白了张家族长的计划:无非就是先用声色犬马软化自己,然后再借用普通人的性命逼迫自己服软。

    百年之后,西晋的大富豪石崇也玩这一套。他让婢女给客人劝酒,客人要是不喝,他就直接当场杀死婢女。

    东汉时期,社会的整体道德还没有晋朝时滑坡得那么快,干不出这种不喝酒就杀人的事情。但杖责二十、四十,也已经是非常严厉的处罚了。

    这条计谋,说难破也难破,说好破也好破。只要做客人的硬下心肠,咬死了不喝酒,就可以了。

    比如西晋大将军王敦就是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石崇一连杀了三位婢女,王敦依旧毫不动摇,到最后也没有喝下一滴酒。

    所以说,只要阿备不将小苗的死活放在心上,那么他就绝对不会被张家族长所摆布。

    只是……

    要阿备不顾小苗的死活,这是他绝对做不到的。不仅是他这个从穿越而来,从小接受社荟主义教育的现代人做不到;就是这具身体曾经的主人,那个从小生活在东汉时期的古人刘先主也做不到。

    在刘先主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对后主刘禅殷殷嘱托“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他还对自己不断地责备反思“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汝父德薄,勿效之。”

    在那个动不动就屠城、吃人的年代,刘先主已经是做得最好的那一个了,但他依然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救下小苗,这虽然只是一个小善,但刘先主一定会去做;不救小苗,这虽然只是一个小恶,但刘先主一定不会做。

    阿备又瞥了一眼更漏,心里默默地计算了一遍时间。见时候差不多了,他便接过小苗手里的酒盏,叹道:“酒是好酒,备早就想要尝上一口了。只可能公务繁忙,备今日恐怕是没有这个口福了。”

    张家族长心里正得意,笑道:“今日宴饮,太平无事,何来公务繁忙一说?府君莫要再说笑了,还是快快饮下此酒吧!”

    王家族长也在一边起哄:“府君快饮吧!别让旁边的美人提心吊胆得太久了呀!”语气中,夹杂着几分不屑和嘲弄。

    阿备笑道:“备并非戏言。各位且稍等片刻,公务即刻就来。”

    说罢,阿备放下了酒盏,整理好衣冠,好整以暇地跽坐在桌案后,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阿备内心中还不住地叹息,没有随身带着羽毛扇,展示不了运筹帷幄的风流气概来。

    宴席上的众人不由地面面相觑,搞不懂刘备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王家族长最沉不住气,率先开口道:“府君,你莫要再戏弄我们了,还是快快饮……”

    话音未落,一个灰头土脸、浑身带上的仆从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大声哀嚎着道:“族长,求你为小人做主啊!小人本来好好地带着佃户们在城外田地里耕种,突然就闯进来几十个大汉,不但将我们全都驱赶了出来,还将田地全都夺了去!”

    王家族长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尴尬地将整张脸都给憋红了。宴席上的其他人也都瞪大了眼睛,惊奇非常:这刘玄德莫非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领,竟然真的说准了有公务来!

    另一边,受伤的仆从还在继续嚷嚷着:“那些大汉毫不讲理,小人跟他们说这些田地是我们族里的,他们理都不理!小人跟他们理论,他们就直接把我们全都痛打了一顿!他们还说,他们是刘玄德刘府君的人……!”

    一听到“刘府君”三个字,张家族长眼皮子一跳,本能地意识到这其中可能有问题,立刻出声阻止道:“胡说什么!刘府君仁德,岂会纵容手下做出这等恶事?你必定是受伤晕了头,还不快快退下!”

    受伤的仆从只是个普通人,情急之下哪里跟得上张家族长的八百个心眼子,不但没有停止,反而满腹委屈、嚷嚷得更加大声了:“小人听得真真切切!有一个红脸的壮汉自称关云长,一个黑脸的壮汉自称张益德……还有其他人,都是小人在刘府君入城的队伍里见过的!他们就是被刘府君授意,过来抢夺民田的!”

    见事情越闹越大难以收拾,张家族长气得直拍桌案:“来人,让这个人住嘴,把他拖下去!”

    立刻就有几个仆从听令,气势汹汹地要过来捉住受伤的仆从。

    “且慢!”

    受伤的仆从正在害怕间,忽听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原本凶恶的仆从们顿时焉了下来,如同丧家之犬般灰溜溜地退了回去。

    被遮挡的视线由此开阔,受伤的仆从也终于鼓起勇气顺着声音的来源看了过去。然后他就看到,那个他口里纵兵夺田的邪恶刘府君,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面前。

    受伤的仆从顿时傻眼了。

    “你且细细说来。”阿备憋着笑,“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作者有话说】

    注1:杜甫,唐,《垂老别》

    第60章 你算计我!

    纵兵夺田的事情闹到了明面上来, 这宴席自然就开不起来了。在阿备的一再坚持下,受伤的仆从和其他十几个佃户被带到了衙署——郡太守刘玄德正式开始升堂审案!

    被佃户指认的关羽、张飞也来到了堂下,双方对峙。

    张王两位族长一直憋着劲想要找到刘备的破绽, 逼迫刘备继续维护他们两族在玄菟郡的利益。如今刘备纵兵夺田的事情,刚好就是一个天赐的把柄。

    唯一的问题是这件事发生的时机太过凑巧,巧得实在是有些蹊跷。

    对于张王两位族长来说,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先将这件事情按下来, 等细细盘问了仆从佃户,将各项证据说辞准备齐全之后再去找刘备对峙。一方面可以避免掉许多不易察觉的暗坑,另一方面还可以将利益最大化。

    但介于这件事情现在已经闹大,无法按下冷处理。张王两位族长干脆顺水推舟, 将事情闹得更大一些。快刀斩乱麻, 在一片混乱中抢先把事情定成最有利于自己的结果, 然后再想办法通过此事一点一点地向刘备索要利益——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于是,在双方对峙之后,张家族长就抢先道:“府君, 现在事实已经很清楚了。请下令按律惩治关羽、张飞等人, 还小民等人一个公道。”

    虽然受伤的仆从告的是“刘备纵兵夺田”, 但显然真到了实践阶段不能这么弄。于是,这个罪名就变成了“关羽、张飞等人抢夺民田, 殴打他人”。

    “府君, 那片田地分明是无主之地。某与益德此去乃是按照大汉律令, 将土地收归官府, 何罪之有?”关羽睨了眼张家族长,冷冷地道, “若真要告, 某便第一个告这张王两族侵吞官田, 还纵容奴婢袭击官兵!”

    “府君,小民怎么敢犯下如此大罪?那些田地确实是小民家族里的私田啊!府君要是不信,可以通传高句骊城外的农户前来询问,他们都是知道此事的!”

    张王两位族长大呼冤枉。至于那些田地到底是无主之地还是私田,他们的心里自然都是一清二楚的。他们敢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无非就是欺负刘备等人是新到玄菟郡,不清楚郡中的情况,从而浑水摸鱼。

    关羽冷然问道:“口耳相传之事,如何做得了准?某且问你们,是否有地契文书?”

    张王两族当然没有地契文书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理直气壮地反问:“你们难道有地契文书?”

    第一次,关羽终于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我们当然有。”

    关羽一挥手,一直站在人群里的简雍站了出来,将手里的文书展开念道:“根据高句骊县的土地记载,那一片地分别属于田牛、胡青、蒋回等七户人家。经过和其他文书对比发现,这七户人家在去年鲜卑劫掠的时候全部被杀,无人生还。按照大汉律法,这七户人家的土地全部收归官府。”

    说完,简雍还将手里的文书亮给了在场的众人查看。明晃晃、红彤彤的官印就盖在上面,千真万确做不得假。

    张王两位族长一时愣住了。他们千算万算,万万没想到刘备他们居然真的拿出了真凭实据。可是,从他们进入高句骊城到如今衙署对峙,不过半天的时间,他们哪里有功夫将公文核对到如此的地步?

    张王两位族长看了看堂下的关羽、张飞、简雍,又看了看坐在堂上的刘备,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接风宴开始前的一番对话。

    “府君带来的几位军士威风凛凛、相貌威严,让人一见便起了结交的心思。如今怎么不见他们呀?”

    “他们都是武人,不惯礼节应酬,恐怕惊扰了各位。我便让他们带着部曲先去驻扎安置了。”

    “刚才见府君身边有一位文士,年轻俊朗、雅正端方,令人见之忘俗。不知为何也不见身影啊?”

    “他的一位族叔曾在玄菟郡遭遇不测,因此睹物伤情。他不愿意搅扰了我们酒宴欢饮的兴致,所以主动留在了衙署。”

    张王两位族长这才恍然大悟——他们自以为将刘备算计得清清楚楚,原来刘备早就将他们算计得清清楚楚;他们自以为将刘备安排得妥妥当当,原来刘备早就将他们安排得妥妥当当!

    阿备笑道:“那么事情就已经很清楚了。”他突然收敛了神色,一拍惊堂木,大喝道:“大胆刁奴,竟敢侵占官田,冲撞官兵!来人,将这刁奴拖出去游街示众,之后再按律处置!”

    官兵们得令,立刻将仆从拖了下去。其中一位官兵在前面敲锣打鼓地宣扬仆从的罪状,另有几位官兵在后面押解着仆从,从衙署开始一路游街。

    这仆从原先仗着张王两族的势力,颇做了许多欺男霸女的恶事。城里的百姓们因为恐惧张王两族,只能忍气吞声。如今一见新来的太守居然将这恶仆给惩治了,顿时拍手称快!

    不少与那恶仆有仇怨的百姓,都趁机将手边的石头、泥巴、蛋壳、骨头等垃圾砸了过去。恶仆游街才游了一半,就已经被砸得鼻青脸肿、鲜血直流了。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张王两位族长也只能哀叹着灰溜溜地离开。阿备见了,连忙叫住两人:“朝廷派备来到玄菟郡,为的是殷民阜财、保境安民。两位族长乃是玄菟士族的冠盖,最是知晓玄菟郡的情况。今后备若要布政施策,还望两位族长鼎力相助啊!”

    说完,阿备又亲手倒出三盏清水,递于两位族长:“行动仓促,衙署里没有好酒,只能以水代酒敬两位族长一杯了。”

    张王两位族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

    刘备的这番举动,自然是在反客为主地暗示:我刘备来玄菟郡当太守,就是奔着干出一番大事业来的。在干事业的过程中,或多或少会损害你们利益。如果你们能好好合作,那么到最后我肯定不会亏待你们;但如果你们拒绝合作,那么刚刚那个被惩治的恶仆就是榜样!

    从城外的欢迎仪式开始,到城内的劝酒、审案,双方你来我往交手了好几个回合,张王两族次次都落了下风。如今再被刘备这样软硬兼施地一劝,张王两位族长就算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合作了。

    没办法,技不如人,只能认输啊……

    张王两位族长接过杯盏,将清水一饮而尽,敬道:“恭祝府君马到成功。”

    随后,张王两位族长便带着其他族员、仆从、佃户,讪讪地离开衙署。

    另一边,官兵们带着仆从在城里走了一圈,来到了市集里。简雍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便找了个石桌站了上去,高声道:“新任太守刘备刘玄德,上任以来的第一个政策便是——屯田安民。从今天开始,刘府君会派人清查整理荒芜无人的田地,重新登记造册。凡是玄菟郡内没有土地的农人,都可以到官府里报名租田。除了朝廷征收的田赋之外,所有的屯田租赋只收三十分之一!”

    简雍的话音一落,刚刚还在起哄看热闹的百姓全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简雍,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好半天,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者才颤巍巍地问道:“上官,我没听错吧?刘府君真的只收三十分之一的田租?”

    不能怪大家如此怀疑,毕竟这个时期普遍的田租都是二分之一。

    三十分之一的田租,对于现代人来说,就相当于北上广深一千万的房子打骨折六十万卖给你,那还不是个人都得疯?

    霎时间,所有人的气质都变了个样,就好像一群软绵绵的羔羊突然掀开了羊皮化身成了一群极具攻击性的狼。

    但是,这群由羊变化而来的狼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扑上去,而是保持着谨慎的态度在外围试探,仿佛在顾虑着什么。

    简雍笑道:“老人家,你没听错,田租就是三十分之一。”

    老者思索片刻,还是不放心:“口说无凭,上官可不要戏弄大家啊。”

    简雍将手里的文书一亮,指着上面红彤彤的大印道:“这是刘府君的官印,这可是做不得假的。老人家,你现在该相信了吧?”

    刹那间,再没有任何疑虑了,人们疯了一样冲上前去,举着手臂高声喊道:“我要报名!我要报名!”

    尽管简雍早有准备,但还是被汹涌的人潮撞得东倒西歪,通过紧紧抱住身边的木柱才勉强稳住身形。

    虽然他差点因此受伤倒地,但他脸上的笑容一刻也没有消失过。而且他看着那不断地汹涌而来的百姓,越看越欢喜、越看越高兴。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些百姓的眼中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这就是在高句骊城外时,阿备对大家定下的计划——首先由阿备带着孙乾、刘德然等人与张王两族周旋,尽可能地拖延时间;然后由最熟悉玄菟郡的简雍带着印绶冲进太守衙署中,翻找核对田地户籍等文书,找到被张王两族侵占了的田地;接着由关羽和张飞负责夺回田地,殴打张王两族的仆从,将事情闹大;等案件审理结束后,最后再由简雍借着游街的机会将百姓都聚集起来,宣布屯田安民的政策。

    现在看来,一切都实施得很顺利。

    在高句骊城外时,阿备将他心中的屯田之策一条条、一项项地讲了出来,足足讲了半个时辰,比起简雍此时宣布的缩略版详细多了。

    最关键的是,阿备的这个屯田之策有些王莽改制时全国土地改为“王田”的痕迹,但又比王莽的改田政策优化了很多,让其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可以落地的惠民政策。

    阿备说,这个屯田之策也可以叫做“土地公有制”。

    显然,这个屯田之策早已在他的心中酝酿已久,不是随便脑门一拍临时想出来的。

    简雍忍不住问道:“玄德,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构思这个屯田之策的啊?是在涿县的时候吗?”

    阿备摇了摇头:“不,是在更早之前。”

    孙乾也好奇地问道:“是在青州的时候吗?”

    阿备又摇了摇头:“不,还在更早之前。”

    糜芳举着手问道:“那是在徐州的时候吗?”

    阿备又摇了摇头:“不,还在更早之前。”

    刘德然有点难以置信地问道:“难道,是在雒阳的时候?”

    阿备想了想,笑了起来,含糊地答道:“差不多吧。”

    这个屯田之策真正的诞生时间,是在雒阳城外、缑氏山中,在现代人阿备穿越东汉的第一天晚上,在他下定决心投身历史改变华夏三百年大动乱的那一刻。

    简雍有些疑惑地看向刘备,突然眼睛一眯,心跳不由地漏掉了一拍——在苍茫辽阔的天地之间,刘备素衣木簪翩然而立,宛若谪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