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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半夜偷袭

    暂时稳住了张王二族后, 阿备正式在玄菟郡内上任太守,开始了他的施政之路。

    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其中最紧迫、最艰难的, 当属简雍负责的屯田。

    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刘备等人正式进入高句骊城的时候,已经到了五月初, 基本上完全错过了春小麦的种植时间, 只能赶着种一季高粱抢救一下。

    时间上已经这么赶了,工作内容上还一点儿也不能含糊——又是要清点地契文书,又是要核对户籍人口,又要清理丈量土地, 又要重新分配土地并且登记造册。

    这里面一项项、一条条都容不得半点马虎。否则, 阿备等人在玄菟郡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就会前功尽弃。之后, 他们要想再做点什么事,都会被张王两族掣肘到死局。

    简雍这几天加班加点的干活,还特意像刘备借调了孙乾、高诱等人一起干。但即使是这样, 几人每天还是要熬到深夜。不过三五天, 几人的眼睛地下便挂上了重重的黑眼圈, 走路都在打飘。

    阿备见了,实在是不忍心, 便将阿拉伯数字和竖式运算教给了他们。关于这些东西的来源, 阿备照例全部推给了东观, 说是在一本不知名的天竺典籍上看到的。

    当然, 为了和这个善意的谎言相对应,阿备还细心地将“阿拉伯数字”改名成了“天竺数字”。

    也算是在平行时空, 为被忽略的起源地印度正名了。

    “这个天竺数字当真便利!”这几天被各种计算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简雍立刻意识到了这两样东西的价值, 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如此一来,所有涉及到算数的工作,都可以至少节省一半的时间,正确率也可以提升很多!”

    简雍忍不住将桌案上堆着的两百七十一根小竹棍子全都抛向了空中,一边抛一边欢快地高喊:“老子终于再也不用摆弄这些鬼算筹了!”颇有几分高三学生高考完后手撕书本漫天挥洒的疯癫。

    高诱一边惊叹,一边露出钦羡的神情:“早就听闻东观囊括四海奇书。今日之事,可见一斑。若诱有幸能入东观遍阅群书,那真是死而无憾了。”一如既往的学痴发言。

    孙乾则凝神思索,片刻后道:“这竖式运算虽然简便易懂,但在竹简上书写颇为不便。而且每算一次,便要用去许多竹简,靡费颇多。总地算下来,反倒不如用算筹来得好。”

    孙乾不愧是郑玄的高徒,对于算学一道颇为精通,顺带得也对和算学相关的其他领域也非常敏感,立刻指出了其中的问题。

    然后阿备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小黑板和粉笔,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随后的几天中,玄菟郡的百姓们便时常看到简雍、孙乾、高诱等人一边在田地边丈量比划,一边在手中的小木板上奋笔疾书。疾书完之后几人便能很快地将品质、位置、大小、形状等各不相同的田地公正地分到各位要租田的农人手里,公正到即使是最小肚鸡肠的人也挑不出半点错来。

    天竺数字、竖式运算以及黑板粉笔很快就在玄菟郡的官吏圈子中流行了起来——没办法,这东西和摆来摆去还容易弄错的算筹比起来,实在是太方便了!谁要是放着不学,那就是脑子有问题!

    玄菟郡的官吏们还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将黑板、粉笔改进制作出了各种尺寸,使其可以揣进怀里、挂在腰上,更加方便携带。到了最后,将一块三寸长、两寸宽的漆黑黑板挂在腰上甚至成为了玄菟郡内新的流行风尚,被后院中的夫人、女郎们争相模仿,以示智慧和公正。

    当然,即使减少了计算量,很多工作还是得下苦功夫一步一步走、一点一点磨。阿备身为府君,自然也是偷不了闲的,时不时地就被简雍、孙乾等人拉过去义务加班。

    这一天,阿备在野外跑了整整一天,直到城门落锁才堪堪回程。等到他回到家中时,天已经黑透了。

    阿备先是按照礼仪向刘母问了安并陪着用了餐,随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中,简单地洗漱了一番后便一头钻进了温暖舒适的被窝。

    他实在太累了,非得好好睡上一觉才能恢复三分。

    可他才刚刚放松了身体,突然就感到一具水蛇一般滑溜溜的身躯攀了上来,惊得他满身的睡意当即散去,只一个瞬息便从被窝里跳了出来,“刷啦”一声抽出了宝剑。

    “谁……!”

    阿备严厉的质问刚蹦出了一个字,便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因为宝剑的寒刃反射着银白的月光,照亮了那个“刺客”的脸庞。

    是小苗!

    还是只穿着亵衣的、眉目含春的小苗。

    小苗似乎也被吓了一跳,脸颊上的绯红迅速褪去,连声道:“府君莫慌,我是小苗!是……是老夫人让我来服侍府君的……”

    阿备先是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然后恍然大悟,转身借着收剑的动作掩饰脸上尴尬的神情。

    在张王两族的接风宴上顺利拿下头筹后,阿备就将小苗也带走了。他心里想的是避免小苗被张家族长打击报复,给小苗一个容身之所。

    但在东汉人民的眼中,这就是要让小苗当侍妾的。

    再加上刘备此时年纪正好,房中又没有其他执帚之人,当侍妾的这件事似乎就更加理所当然了……

    阿备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他固然为自己的一片苦心被人误解而感到委屈,但确实又说不出一个责备的字句来一一说到底,无论是刘母还是小苗,抑或是此事中的其他人,都没有错,只是大家所处时代导致各自的想法不同罢了。

    阿备的沉默仿佛一场没有尽头的凌迟,小苗在一片漆黑的寂静中越来越慌乱、越来越痛苦。原本桃花般泛着薄红的面颊逐渐变得苍白,原本含娇带羞的一双美目也浸满了哀愁。到了最后,两行清泪遏制不在地从她的眼角缓缓滚下。

    小苗咬着微红的下唇,强撑着身躯恭敬地行了大礼,以首叩地,暖泣着道:“妾自知身份卑贱,不敢奢求府君怜惜。只盼府君能发发善心,留妾在府中,赐妾片瓦遮身、片餐果腹。妾愿永世为婢,报答府君的救命之恩!”

    阿备心中触动万分。

    他想的是,小苗才刚刚十四岁,还是个小孩子,应该读书识字、学习明理,为光明的未来做好谁备。至于作他人妇这种事情,既没有尊严、也没有自由、更没有健康,是万万不应该发生的。

    但在同一时刻,当事人小苗想的却仅仅是有个容身之所、有个吃饱饭的机会,想的是如何解决最基础的生存问题。什么尊严、自由、健康,那都是从来不在她考虑范围内的奢移品。

    两相对照之下,谁又能不叹息一句“世事艰难”呢?

    阿备心中泛起一丝酸楚,轻声叹道:“小苗,莫再说这样的话了。你很好,并不卑贱。”

    阿备点燃灯火,又取出一件干净的外衣罩在小苗单薄的身躯上,跽坐正色道:“我绝不会赶你走的,相反,我要认你为义妹。从今往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可以理直气壮、正大光明地往在这里,想住多久住多久。就算是住一辈子,也没问题!”

    小苗被这飞来横福给砸晕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道:“府君此话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阿备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小苗软乎乎的小脑袋,不由地想起自己穿越前见过的那些可爱的小朋友们,心中越发怜爱,“只是,想要做我的妹妹并不容易。我对弟弟妹妹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

    “无论府君有什么要求,妾都一定会努力办到的。”小苗赶紧表态,似乎生怕自己慢了一点就会惹得刘备不满反悔,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一定!”

    阿备笑道:“别着急。咱们今天的任务很简单,你只需要做好两件事情就可以了。”

    小苗紧张地望向阿备,像极了准备面试的考生,捏着衣角道:“府君请讲。”

    阿备笑道:“第一件事,就是改口。从今以后,你不许再叫我‘府君’,而是要称呼我为‘兄长。”

    小苗一下子愣住了。数息之后反应过来,她不由地羞赧地垂下了头,任由朝霞般的薄红重新爬上脸频。

    虽然刘备已经再三保证,但小苗的潜意识中总是认为这件事是假的。直到这声“兄长”在耳边想起,她才终于意识到刘备是真的要收她为义妹,而不是玩笑,更不是幻梦一场。

    一时间,小苗心中又甜又涩又羞又恼,嚅嚅了好半天,终于轻声细语地叫了一声:“兄长……”

    阿备拊掌大笑,随后又拿出一套黑板粉笔,认真地道:“接下来,咱们继续第二件事——认字。今天,我们就从‘人’这个字开始吧……”

    就这样,清朗的读书声一直盘旋在这座简朴的小屋内。直到夜深,方才缓缓散去。随后的几天里,每到傍晚后,读书声也都会再次响起并持续到深夜。

    几天之后,或许是终于确认了自己身份的改变,刘苗曾经始终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形容举止都多了几分笃定坚毅,眉眼也带上了丝丝喜气。虽然衣服饰品并没有什么改变,但整个人就像是脱了孝似的,变得光辉璀璨起来。

    与之相反的,阿备的面容却一日颓似一日,头发也油了、脸色也灰了,原本顾盼生姿的桃花眼也一日日地暗淡了下去,甚至还生出了浓重的黑眼圈!

    对此,阿备表示——谁要是天天高强度上班十个小时,下班还要兼职给毫无基础的妹妹补习三四个小时的功课,晚上妹妹睡了还得点灯熬夜备课做教案——就这惨过996的工作量,孙悟空来了也得颓!

    阿备只盼着再多熬几天,熬过刘苗的开蒙便好。

    这些事情的缘由,阿备心知肚明,可惜外面的人并不知道。在关羽、张飞、孙乾、刘德然等人眼中,就是小苗被刘备带回了家,然后刘备就开始天天熬夜、日日消瘦——这两者之间怎么能说没有因果关系呢?

    于是,一群忙得脚不沾地的大老爷们,在有限的闲暇时间还不忘相互八卦,头脑风暴了一波又一波。

    最后,还是在靠谱和不靠谱之间反复横跳的简雍率先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直接将八卦捅到了正主刘备的面前:“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几日不见,府君清减成了这样,我等甚是心疼啊~~~~~~”

    简雍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表情异常严肃、眼神异常诚恳,完完全全一副为主君殚精竭虑的模样,但那说话的语气却如同汪洋上的一叶小舟——整个地荡呀荡呀荡。

    更有关羽、张飞、孙乾、刘德然、高诱等人不远不近地围在周围,或站或坐、或低头写字、或抬头看天。人人面上都是一副专心致志在干别的事情的样子,实则都竖起了耳朵凝神静气地等待后续消息。

    八卦的效果拉得满满的。

    阿备没好气地睨了简雍一眼,又无奈地看了一圈周围的人,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于是拉住简雍的手,故作哀愁地叹了口气:“确实啊,英雄难过美人关。备只是一介织席贩履之徒,无关紧要。诸位都是英雄,身系家国社稷,才更要保重身体啊!”

    简雍的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疑惑得问道:“府君何处此言?”

    阿备意味深长地道:“没关系,你们现在不懂,过不了多久就会懂了。”

    然后,阿备拍了拍简雍的手,留下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后,甩着衣袖潇洒地离开了,留下一群八卦的人在原地苦思冥想。

    这些人当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什么结果。不过,没过多久,答案就主动地跳出来了。

    阿备护送着刘苗来到军营中,一脸严肃地将大家召到一起,郑重地宣布道:“第一件事,是向大家宣布,我已经收了小苗为义妹,以后她就跟着我姓刘了。我给她取了字,叫扶桑。第二件事,我的小妹今天正式在营里开办学堂,所有伍长及以上的军官,都得每天来上课!”

    此言一出,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糙老爷们儿顿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第62章 英雄难过美人关

    两汉时期, 官方鼓励百姓接受教育,老师们也乐于传经,因此教育事业蓬勃发展。

    从中央设置太学开始, 一路向下到郡、到县,一直到乡都设置有官学。

    除此以外,有教授意愿的人, 还可以开设自己的私学, 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教授你想要教的内容,从养蜂种田到法律天文再到诸子百家百无禁忌。

    而学生呢?抛开那些家境殷实或者公费读书的,普通百姓要是想上私学,那也花不了几个钱。

    因为当时人们的观念普遍是“经明行修”, 重名不重利——学习和教授知识都他们一种完善自身德行、提升人生追求的手段, 从来没想过拿这个赚钱谋生。

    因此, 只要学生想学,很多老师的学费就只是意思意思。甚至只要学生嘴巴甜一点、手脚快一点,多帮着老师干点活, 老师就干脆直接给免掉学费了。

    而且汉代无论是官学还是私学, 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不限制旁听生。

    你要是实在穷得叮当响, 又没本事帮老师跑腿办事,那么你就找个角落安静地旁听, 不花一分钱, 也是可以学习的。

    由此, 在这种学风浓厚的社会风气之下, 很多百姓都能识得几个字,说得几句经文来。

    更有无数的贫寒子弟由此学成出仕, 封侯拜相, 彻底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比如后来从放牛娃做到了太尉的邓艾。

    但是,官学毕竟数量少、私学也影响力有限,和现代社会那种全面扫盲、人人识字明理的状态相比,能系统性地识字、读书的人还是少数。

    比如在阿备招募到的这两百乡勇部曲中,能真正掌握常用汉字、能完整阅读至少一本学术著作的只有关羽和牵招两个人。

    其他的一百九十八个人,都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的文盲。

    对于这个情况,阿备心里是非常清楚的,所以特意办了这个军营学堂,拉着刘苗一起来进行扫盲。

    人都是有情性的。军士们习惯了用武力说话,就懒得再在文字经句上下功夫。

    让他们挥舞几十斤的大刀,各个奋勇争先,舞得虎虎生风;让他们拿起几钱重的毛笔,便各个推三阻四,变得愁眉苦脸,就像是糙汉子进了大花轿——哪哪儿都别扭,哪哪儿都不得劲儿。

    一位屯长皱着眉头,大声嚷嚷道:“咱们打仗,比的是谁骑谢好、谁功夫硬、谁气势猛,又不是比谁识字多?学这玩意儿有什之用啊?没用!”

    阿备笑道:“如果你只想要当一个勇猛的上卒,那么只需要有向前冲锋的勇气便足够了;如课你想要当一个带领五人、十人的小长官,那之只需要有能砍能杀的硬功夫便可了,如果你想要当一个领导百人以上的屯长、军候,那只需要有让人信服的骑射和严守军纪的决心便足够了。

    但是,一旦你想要更进一步,去做一个统领千人的司马,或者统帅万人、数万人乃至数十万人的将军,个人的勇武和简单的战场决策便远远不够了!

    千人万人的荣辱性命系于一身,统帅除了要带领士卒们冲锋陷阵,还要处理部队的侦查、后勤,战场的规划、决策,营地的建立、维护,武器铠甲的制造、更新,伤病员的治疗、安置——各种大事小情,每天没有上百件,也有好几十件。如此情况下,不识字怎么行呢?

    如果统帅当真不识字的话,事前没有规划,事中不能应对,事后不能处理。恐怕数万大军还没开拔,就要乱作一团了!”

    随着刘备的话语,众人的眼前顿时浮现士兵们晕头转向茫然无措,帐篷武器东倒一片、西落一堆,马匹牛羊漫山遍野的滑稽场景,不由得哄堂大笑起来。

    阿备拍着屯长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孙武、韩信不但能识字,会读书,还深谙各种兵法韬略。

    咱们既然当了兵,就要以孙韩二人为榜样。大丈夫行事,不做则已,要做就做最好的!与君勉之!”

    阿备这番话又是讲道理,又是给鼓励,三下两下就把屯长给说得心服口服。

    屯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嘿嘿一笑,抱拳道:“诺!”

    关羽默默地听了一会儿,开口道:“府君,某在家乡已经开过蒙了。子经更是师从大儒。像我们这样的,就不需要再听课了吧?”

    这确实很有道理。

    可是今天是开堂第一课,阿备又在刚刚要求大家都必须上课,如今一转头就给关羽、牵招搞特殊,以后这军营学堂就难以继续下去了。

    阿备放软了语气,劝道:“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楚子又曰: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你与子经的确都识文断字,是军中难得的文人,但就一定无所不知吗?小苗虽然只是为大家开蒙,但她所教授的东西就一定一无所取吗?

    至少今天这第一堂课,你与子经坐在这里好好听上一番。听完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关羽的性格就是傲上而不辱下。

    刘备虽然处于上位,言谈举止却十分亲切随和、温柔讲理。听了他的一番话,关羽不仅没有半分“傲慢”的理由,而且还升起了难得的认同感。

    至于负责授课的小苗,不仅年纪比关羽小,而且还是个柔弱的女子——完美地处在关羽不辱的“下”的范围内,更是让关羽找不出半点反对的理由来。

    于是稍一思索后,关羽便点头同意了。

    按下葫芦浮起瓢——这边刚安抚下关羽,那边张飞又不满地嚷嚷起来了:“府君说得有道理。可再怎么有道理,也不能让一个女子来教我们啊!这像什么样子?简直不成体统!”

    张飞素来“敬爱君子而不恤小人”。

    让他读书识字、研习经典,他虽然脑壳疼,但心里还是一百个乐意的。

    但一见自己的夫子居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顿时感到上百匹骏马甩着舌头撒着蹄子在自己的心田上疯狂践踏,不由地拉下脸来,心中冒出一百个不愿意。

    阿备向来坚信“妇女能顶半边天”,最听不得这种看不起女子的话,当即正色道:“女娲造人,始有人间万道。九天玄女,教授黄帝兵法造就华夏基业。妇好征战四方、执掌祭祀,成就功业。

    孟母三迁,育出圣人;庄姜作诗,名流千古;巴清行商,富甲天下;许负封侯,功成名就……从古至今,数不清的女子做过各种事情,而且都做得很好,做到千古留名!怎么,就偏偏做不得你张益德的师长呢?”

    张飞心里还是各种别扭、各种不情愿、各种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儿,但刘备的这张嘴太厉害了,引用的人物事例全都是名动千古的大人物——张飞实在是反驳不了。于是,只好委委屈屈地憋着嘴巴,默默地闷在下面。

    阿备明亮的双眼缓缓地扫视下周的诸人,知道不仅是张飞,其他大多数人心里还是不太接受刘苗来上课这件事,只不过碍于自己的官职和威严才不得不暂且接受。

    阿备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既然如此,那就干脆好好地耍一把官威,狠狠地搞一次以势压人!

    毕竟,刘先主谥号“昭烈”。他不仅宽和仁厚,也威烈刚猛,不仅很“昭”,而且很“烈”!

    于是,阿备容色一敛,摆出一副老兵阀子的无赖模样,敲着剑柄道:“道理都跟你们说清楚了,来不来学堂上课你们自己做决定。反正,一个月之后我来考核。到时候要是谁没能至少掌握两百个字的读意写法,就给我滚回去重新当大头兵!”

    阿备话音刚落,只想动手不想动脑的糙兵汉子们顿时发出绝望的哀嚎。

    一个月!两百个字!

    这也太难了!

    但既然刘备已经放出话来了,这件事便成了定局。就算他们再不想学,也只能硬着头皮努力学。

    糙兵汉子们看了看一脸威严的刘备,又转头瞧了瞧柔弱娇美的刘苗,又低头看了看无辜委屈的自己,心中不住地哀叹: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也不知道他们是在哀叹自己,还是在哀叹某人?

    不管怎样,这军营学堂总算是开课了。阿备冲着刘苗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始讲课。

    其实,对于来军营学堂当老师这件事,刘苗自己原本也是拒绝的。她觉得自己才跟着刘备学了大半个月,水平也就是刚刚完成开蒙,实在是无法胜任“师”这样一个神圣的角色。

    对此,阿备则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所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

    只要你会一个字,就可以当不识字之人的老师;只要你会一百个字,就可以当只会九十九个字之人的老师。哪怕有人会一千个字,你只会一个字。只要你会的这个字,是对方不会的,那么你依然可以做这个能识千字之人的老师。

    你天资聪颖,如今已经学会了千余字,而军营里的那些粗人们恐怕加起来也不认识十个字。对于做他们的老师,你已经绰绰有余了,有什么可怕的呢?”

    见刘苗还是有些犹豫,阿备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取字为扶桑吗?”

    见刘苗摇头,阿备一边提笔在木牍上描画,一边道:“扶桑树,乃是古籍中记载的上古神树。这棵树巨大无比,连通天地,对世间万物都有着巨大的影响。

    传说,金乌鸟就是每天从它的树根下飞起,才给人间带去了光明;后羿射日时也是因为站在了扶桑树的树枝上,拉近了自己与太阳的距离,才得以成功。

    你的名是‘苗’,本是一极为弱小的事物。但你的字却为‘扶桑’,是一个极大的事物。

    这一大一小之间,正是我对你的期许!

    我希望,你有朝一日能从一颗弱小的树苗长成通天彻地的扶桑树,不但撑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也给这世间万物带去更多的益处。”

    阿备的话音渐落,手中的笔墨也刚好停住——巨大无匹又枝繁叶茂的扶桑树跃然于木牍之上,震动了树下小小的金乌后羿,也震动了画外小小的刘苗的心。

    于是,在刘备的鼓励下,刘苗鼓起勇气站在了众人面前,用粉笔在黑板上郑重地写下一撇一捺,开始了她的第一课。

    “诸位请看,这个字是‘人’,是我们今天要学习的第一个字。”

    【作者有话说】

    注1:唐,韩愈,《师说》

    第63章 土地公有制

    “诸位请看, 这个字是‘人’,是我们今天要学习的第一个字。

    这最上面的是人的头,中间的竖直的地方是人的背脊, 下面分开的一撇一捺是人的两条腿。我们都知道,人是有两只手、两条腿的,为什么仓颉造字的时候只让‘人’字有两条腿, 而不给‘人’字两只手呢?

    因为, 对于‘人’来说,双腿比双手更重要!

    只有人有了双腿,站立了起来、挺直了背脊、抬起了头颅,那么他才是一个真正的人, 一个顶天立地的人!

    而如果一个人有双手却无双脚, 弯着腰、垂着头、匍匐在地, 毫无气节,那么他就不能被称之为‘人’……”

    刘苗一边回忆着刘备向她讲学时的话语,一边有条有理地讲述起来。而这种新颖别致的讲课方式, 深入浅出的讲课内容, 也逐渐吸引了听课人的注意力。

    一堂课下来, 不仅是那些不识字的糙兵汉子们,就连原本颇通文墨的关羽、牵招也觉得很有感悟。于是, 不少人虽然嘴上不说, 心里却开始逐渐认可了刘苗这个老师。

    军营学堂, 就这样逐渐稳住了局面。

    之后的学堂再开课, 来的不仅有被要求来上课的军官们,还有许多空闲的普通士兵。

    这里面固然有一些士兵是热爱学习的, 但更多的士兵则是来瞧军官们的热闹的!

    毕竟, 看那些在他们面前吆五喝六、威风八面的军官们, 在柔弱小女子面前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听课练习的窘样,可比看那些一成不变的山山水水、树树草草有意思多了!

    而刘备和刘苗,则秉持着两汉时期学堂中的优良传统——不限制旁听生。只要这些普通士兵们不捣乱、不吵闹,就随他们去。

    当然,如果他们能顺便地听上两耳朵、学上一两个字,那就更好了。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从来都是一个回报极为漫长的投资。

    阿备心里很清楚这个道理,也做好了长期投入不见回报的准备。但出乎意料的,不到半个月,军营里便频频传来喜讯——今天这个小子靠着刘苗教的诗句,讨到了心仪女郎的欢心;明天那个小子靠着刘苗教的汉字,避开了某些奸商的坑……

    总之,在见到了各种实打实的好处之后,军士们的学习热情空前高涨,刘苗的小课堂很快就人满为患了!

    从前,刘苗进出军营的时候,军士们虽然对她也算恭敬,但那都是看在刘备的面子上,眼底还是充满了轻蔑和不信任。但现在,她只要进到军营里面,无论何时何地,军士们都会放下手里的活计,恭恭敬敬又真心实意地叫上一句“先生好!”

    刘苗深受鼓舞。

    在结束了第一期的军官专属尝鲜课堂后,刘苗马不停蹄地开了第二期、第三期的士兵普惠课堂。她还专门选出五六个有天分的士兵,单独给开设突击速成课堂,在几天的密集授课后让他们出去各自再开课堂……

    很快,整个军营里遍地是学习的人群,到处是学习的身影。

    阿备原本还想给刘苗出主意,让她寻几个有当老师天赋的人出来,教好了之后再放出去教别人。没想到还没等他说出这个主意,刘苗自己就已经想到并且付诸行动了。

    这或许,就是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的效果吧。

    阿备将一切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如今,军营课堂虽然只是一点小小的火星,但他相信,这点小火星终究会在整个大汉境内燎原!

    这个时候,阿备还是以一种老父亲的心态看待此事,想的都是如何呵护保全这个如同婴儿般的希望之火,对它一无所求。他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这个被他始终护在怀里的孩子,会以一种怎样意想不到的方式给予他重大的回报。

    而就在军营课堂开展得红红火火的时候,简雍则愁眉苦脸地找了过来,说出了一个坏消息:“农人们闹着要退田。这新的公田之法,只怕是进行不下去了。”

    阿备搞的那一套公田制度,说白了就是现代社会华夏农村土地制度的套皮翻版——土地的所有权归国家所有,使用权则平均分发到每个农人头上,且使用权不能买卖、转让,只能租赁。

    为了让东汉时期的农人们能够更好地理解这套制度,也为了不超出郡太守的权限,阿备没有直接将田地授给农人们,而是套了个“租田”的壳子。在不影响原本赋税的基础上,收取三十分之一的田租。

    如此一来,农人的田税和田租加在一起,就是十五分之一——与西汉初期制定的田税持平,并没有太加重农人们的负担。

    要知道,农人们给大族们做佃户,虽然不用给国家交税,却需要拿出二分之一的产出交租。

    刘备制定的三十分之一的田租和大族们的田租一比,那真是妥妥的“薄租”了!

    用现代的话来说,刘备这是在用爱发电,做慈善!

    因此,此法一开,无数没有田地的流民哗啦啦地冲到了衙署中,争着抢着要“租田”!

    农人们欢欣鼓舞,豪强大族们则满怀愤懑。

    本来,刘备带着人把被大族们侵占的无主土地夺了回去,就让他们很不满。现在刘备又搞出这么一出“公田薄租”,把流民们都吸引了过去,就让他们更加不满了!

    那些无主的土地,原本可以先被他们事实占有,然后再慢慢地变成他们的隐田,既可以让他们享受丰厚的粮食产出,还可以免于缴纳国家的税赋,两头通吃,美滋滋。

    那些没有土地的流民,原本可以先被他们招揽成佃户,然后再慢慢地被他们变成奴隶。活着的时候给他们干活做工,死了之后给他们陪葬守陵,男的给他们踏脚铺路,女的给他们继续繁衍奴仆。

    从生到死、从男到女、从老到少、从一代人到代代人,充分地压榨出每一滴骨血,为他们富足美好的生活添砖加瓦。

    但是!现在!

    就因为刘备!全部都实现不了了!

    刘备的可恨还不止于此,只要他的“公田薄租”继续进行下去,不仅是流民,就连大族们原有的佃户也有可能被吸引过去。到那个时候,大族们空有良田千顷却没有佃户耕种,一样收不到粮食,一样要挨饿!

    这不就是在挖大族们的命根子吗?

    于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命根子,大族们联合起来,开始倒出散播谣言。其中,以张王两族最为积极,出力最多。

    大族们散播的谣言五花八门——什么“租公田不靠谱,官府早晚会把田地都收回去”、“三十分之一的田租说得好听,等真的要交租了,马上涨价!”、“这都是刘备算计好了的,用公田来作饵,把人吸引过去之后,立刻就将人打包变成官奴!”……

    虽然这些谣言前后不一、逻辑混乱、言辞浮夸,但其中说的几件事情却确确实实地说到了农人们的心坎上。

    不是没有担忧,只是一直被一层名为“侥幸”的窗户纸蒙在下面。如今这层窗户纸被戳破了,那些担忧便被添油加醋地释放了出来。

    于是原本很多摇摆不定的农人停下了租田的脚步,站在远处观望起来;原本很多已经租好了田地的农人因为各种担忧烦恼,想要退田不租了。

    “公田薄租”是刘备上任以来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指望着办成此事好在玄菟郡站稳脚跟。简雍自然是不肯让农人们退田的,便好说歹说各种劝解。

    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农人们的心中种下了。无论简雍的态度是强硬,还是柔和,是威逼,还是利诱,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官府不肯退田,便几乎等同于坐实了谣言!

    有些农人舍不得田地,犹豫道:“谣言毕竟是谣言,哪里就真的会到那一步?官府也不至于做那样的事情。”

    “你个小年轻懂什么?这人要是黑心起来,谁还管他是谁、你是谁?”一些年老的农人拿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言之凿凿,“你现在拖拖拉拉地不退田,等到了秋收的时候,官兵过来抓人、抢粮食,你就知道后悔了!”

    于是,原本好好的一项“惠民”正策,就这样变成了“怨民”甚至“恨民”正策,整个玄菟郡都笼罩在一层浓浓的低气压中。

    等到阿备收到简雍的汇报,来到田间地头实际调研的时候,遇见的农人们要么是闭口不言,要么是埋怨担忧,反正就一个意思:“这公田我们不租了!”

    强扭的瓜不甜,阿备也只能无奈叹气。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村子里突然敲锣打鼓地热闹了起来。原本在阿备面前沉默麻木的农人们像是突然活了起来似的,一咕噜地从地上爬起来,呼朋唤友地朝着热闹处奔去,就连刘备这个郡太守都顾不上了。

    阿备实在好奇,这个“热闹”到底有什么魅力,竟然能让衣食都没有着落的农人、流民们如此痴迷。

    走过去一看,原来竟然是斗鸡!

    只见黑压压地一大群人围在空地上,兴奋地看着两只红冠彩羽的大公鸡在中间打架。人群自发地分成两拨,为心爱的大公鸡加油助威、摇旗呐喊。

    大公鸡要是输了一招,农人就跺着脚、抱着头,痛苦得仿佛死了亲儿子;大公鸡要是赢了半式,农人们就蹦着脚、伸着手,高兴得似乎一亩地收了一万斤粮食!

    无论男女老少,农人们都为了两只大公鸡如痴如醉。

    简雍就算是心再大,见此情景,也忍不住气得直跺脚,恨铁不成钢地道:“轻信谣言,又不思耕种;不分轻重缓急,还沉迷享乐——如此行事,哪怕颗粒无收,也是老天爷的报应啊……”

    阿备盯着那斗鸡的人群看了片刻,却突然拍手笑道:“甚好!甚好!咱们也出上一份力,让这热闹更大一些才好!”

    简雍、高诱、孙乾等人不可置信地望着刘备,实在是理解不了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孙乾行事最是一板一眼,不豫道:“府君是否已经无有远志了?竟然也要行荒唐之事,与荒唐之人同流合污?”

    阿备赶紧拉住孙乾的手,笑着解释道:“公祐误会备了。备刚刚所言,只是因为想到了应对之法。”

    孙乾、简雍等面面相觑:什么应对之法?在热闹里拱火,热上加热、火上加火吗?

    阿备并没有回答几人的疑惑,只是哈哈大笑而去。

    当天,阿备回到衙署中便发布施令:允许已经租好了田的农人退田。同时,所退的田地可以保留二十天。在二十天内,农人若是后悔,可以重新租到之前退回的田地。但过了二十天后,农人要是再想租田,就只能重新等待分田。

    这条命令一出,便有无数的农人跑到衙署里退田。而暗中操作的大族们见了,也不由地弹冠相庆,得意自己的成功。

    孙乾、简雍、高诱等人,则继续皱着眉头,好奇、疑惑。

    而在二十天后,阿备带着一群打扮得奇形怪状、五彩缤纷的人走进了村子里。

    第64章 东汉警示教育片

    何大牛是高句骊城外一名普通的农人, 或者更准确一点来说,是一名普通的流民、曾经的农人。

    因为一场旱灾,他家被迫卖出了所有的田地, 成了一穷二白的流民,只能靠着到处打短工为生。

    这天,他刚结束了为期五天的短工, 领到了工钱, 打算买点好吃的带回村里,却突然发现村子里的人都走出了家门,围在村子里的一出空地上,正在看俳优演戏。

    何大牛累了好几天了, 正想放松放松, 如今见有免费的戏可以听, 自然乐意,便也跟着看了起来。

    结合自己看到的剧情和村民们的讲述,半路开始看戏的何大牛很快就理清楚了剧情。

    这出戏名叫《春又来》, 讲述的是村民小春和阿来相爱、分离又再相遇的爱情故事。

    “小春是十里八乡有名的一枝花。刚刚及笄, 便有媒人排着队地来上门求亲。对于那些求亲的人, 小春是一个都看不上。她心里喜欢的,是同村的阿来……”

    “……小春和阿来订下了亲事, 准备来年春天成亲。但这一年却突然大旱, 田里颗粒无收。为了一家人能够活下去, 小春的父亲向富户杨老爷借了钱……”

    “……杨老爷早就垂涎小春的美貌, 故意在借据上动了手脚。还没等到过年,杨老爷便找上门来, 以还钱为理由, 抢走了小春, 还痛打了小春的父亲和阿来。小春的父亲经此一事,很快就不治身亡,没能等到春天的到来……”

    “……小春在杨老爷家受尽了折磨侮辱,只是为了能再见阿来、再见亲人们而强撑着。如今突然听到父亲病故的消息,只觉得人生无望,万念俱灰。于是,在一个飞雪漫天的冬夜,小春叫着阿来的名字春跳下了山崖……”

    “……杨老爷见人没了,便又带着借据找上门来,抢走了小春一家的土地。小春一家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年迈的老母亲和一双年幼的弟妹,孤苦伶仃,几乎要饿死。阿来于是将小春的母亲、弟妹接了过来照顾,两家人一起生活……”

    “……阿来不服气,将杨老爷告上官府,想要帮小春一家拿回田地。但杨老爷在当地经营多年,和官府暗中勾结。官府偏袒杨老爷,阿来输了官司,还被杨老爷带人痛打了一顿……”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年又发了大水,田地里的收成只剩下了往年的一半。就在此时,杨老爷又故技重施,拿着那种动过手脚的借据向村民们出借粮食,想要继续谋夺村民们的田地……”

    “……杨老爷势力庞大,其他人都不敢借粮食给阿来。如今,要想活命,就只能向杨老爷借粮。阿来有骨气,不肯向杨老爷借粮。阿来和小春的家里人都深恨杨老爷,也不肯借粮。因为没有粮食,家里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亲人的离世让阿来悲痛万分。虽然心里有百万个不愿意,但为了亲人们能活命,阿来还是强忍着屈辱向杨老爷借了粮。可惜,他终究晚了一步,等他带着粮食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家人已经全部死光了,两家六口人,最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爱人没了、亲人没了、家里的田地房屋也没了!阿来绝望了,准备就在小春离开的山崖上自杀。就在最后一刻,阿来听说新的长官到任了。新长官公正无私,不仅一来就惩治了原本的长官和恶贯满盈的杨老爷,还在辖区内推行‘公田薄租’制度……”

    “……租了公田的人,如果遇到了粮食绝收,可以用很低的利息从官府借粮。不仅如此,哪怕是不慎签下了私人的、有问题的借据,恶人们也不能借此夺走农人们的田地。因为田地本来是属于公家的,而不是农人们的。农人们只要延长还款期限,多还几年,总能把债全还掉……”

    “……阿来第一个租了公田。经过一番辛勤的劳动,阿来总算是度过了这个荒年。而原本已经‘死亡’的小春,则突然出现在了阿来的面前。阿来不由地惊呆了……”

    “……原来,小春跳崖后并没有死,而是被路过的新长官救了下来。新长官同情小春的遭遇,立志要法办旧长官和杨老爷,还要给农人们谋一条长长久久的好活路。于是,新长官才提出了‘公田薄租’。施行之后,果然不错,农人们的日子过得更好了,也再不用担心自己的田地被人夺去了……”

    “……当春天再次来临的时候,小春和阿来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村民们为小春和阿来缠绵悱恻、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而痴迷不已。

    看到小春和阿来情投意合、好事将成,村民们纷纷鼓掌起哄,恨不得当场就将两人送入洞房;看到小春被杨老爷夺走,受尽凌辱折磨,而小春和阿来的家人们又一个接一个地死去,村民们纷纷握拳咒骂,恨不得冲上去将杨老爷暴揍一顿;看到阿来租下了公田,重新过上了好日子,还和小春终成眷属,村民们纷纷欢笑拍手,祝福他们长长久久、幸福安康。

    更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的,几乎是从头哭到尾,先哭小春的无辜可怜,后哭小春的苦尽甘来,直把整张脸都哭得红彤彤的,两只眼睛肿得像个桃儿。

    而何大牛,一边在心底里感慨阿来和小春的遭遇,一边在心里盘算了起来:听说新到任的刘府君正在推行公田薄租。既然这个公田薄租有这么多的好处,自己为什么不也去租一下呢?

    但是何大牛也听说过最近广为流传的谣言,不由地犹豫起来:公田薄租虽然看上去很美好,但要是为此变成了官奴,那可就太不值当了!

    就在何大牛犹豫不决的时候,他身旁的村民们早就热火朝天地讨论了起来。大家都对公田薄租很心动,也想要去试一试,想要过上像阿来那样的好日子。

    “可是,那些谣言……”

    “哎呀,谣言怎么能轻易相信呢?说到底,我们还是要相信官府!那些谣言,说不定就是像杨老爷这样的大恶人故意散播的!”

    很快,村民们就达成了一致,他们要租田,要租公田!

    而随着《春又来》在各个村落的巡回表演,越来越多的村民们明白了公田薄租的好处,都纷纷抛弃掉谣言,重新争抢着要租田。

    因为分配田地的时候,是按照先近后远、先肥后贫的原则。因此,越是先租到田的人家,越是能优先分到位置近、土质肥的上田;而越是后租到田的人家,则越是会被分到位置远、土质贫的下田。

    农人们为了能分到更好的田地,每次都是跑步冲入衙署,硬是把两条腿给走出了四条腿的架势!

    而那些因为轻信谣言,先退了田,又错过了二十日保留期的农人们,则各个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至此,“公田薄租”这一项事终于算是大功告成了。

    而刘备等人也初步在玄菟郡站稳了脚跟,有了不小的民望。

    简雍、孙乾、糜芳、关羽、张飞、牵招等人,都纷纷惊叹于刘备的机敏才智,感慨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要不然,他怎么能想出这么好、这么妙的破局之法呢?

    阿备谦虚地笑着:“备不过一介凡夫而已。只是那天看到农人们围观斗鸡,场面热闹非凡,可见农人们在农事之外常常生活无聊、缺乏娱乐,便想到可以用戏剧之法宣传公田薄租。备也只是猜想,姑且一试,没想到真就成了。”

    阿备这话是实话,但却只说了三分。其实斗鸡之事只是一个引子,真正让阿备下定决心的还是由斗鸡想到的现代之事。

    建国后农村的血吸虫问题曾经非常严重,防疫人员想尽各种方式给村民们宣传卫生知识,却收效甚微。

    甚至当防疫人员直接搬出显微镜,将血吸虫现场展示给村民们看的时候,村民们还斥责他们是在“为了吓唬人,专门变戏法”。

    后来,防疫人员发现村民们特别喜欢看戏,尤其爱看爱情戏。于是,血吸虫防治电影《枯木逢春》很快上映,并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巨大的反响。村民们终于深刻地意识到,原来在河里洗马桶、用生粪施肥是会导致人得病死亡的,原来喝开水能救命!

    村民们对防疫的态度总算转变。而有了村民们的积极配合,防疫工作也得以顺利展开,最终在全国范围内消除了疫病。

    后来,国家意识到了寓教于乐、故事宣传的重要性,由此拍摄了一系列的各类教育警示片,比如《姐姐妹妹站起来》、《少年范》、《白分妹》、《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尤其是《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即使过去了二十多年,依然影响深远。每当有家暴新闻发生的时候,其剧照都会成为新闻的标准配图。而其男主角扮演者冯远征老师则一举成为家暴代言人,并且荣登“亲妈见了都想打”的人物榜首。

    所以说,教育警示片是一条被无数人、无数时间验证过的可行之路。

    虽然阿备现在身处的是东汉末年,是一千八百多年前。但千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山川河流、改变国家王朝,却改变不了人类心中热爱看戏吃瓜的本性。

    阿备由斗鸡之事联想到此节,便也照猫画虎,排出了东汉版的教育警示片《春又来》,果然效果不错。

    阿备深切地知道,自己是借鉴了前人的智慧,才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就。因此面对众人的夸赞,一点也不敢骄傲自满,真心实意地谦虚谦虚再谦虚。

    其他人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他们看见的,是刘备从一件最平常不过的斗鸡小事中,想出了一条破局的妙计;是刘备在没有任何凭依的情况下,果断地允许退田、拿出人力物力排演戏剧;是刘备在大功告成之后,毫无骄矜自满之情。

    于是,简雍、孙乾等人对刘备更加信服,佩服他的心细如发,佩服他的敢想敢干,佩服他的不矜不伐。

    而这件事落在刘德然、高诱两人的眼中,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刘备排演戏剧《春又来》的一事,实在像极了他当初在雒阳城中散布《血鞋记》的事情。

    刘德然和高诱心里有些失落,明明当初《血鞋记》一事是他们两人亲身经历了的,怎么这次就没想到再用这个方法呢?

    人人都知道做事要“举一反三”,但往往事到临头了人们只会“抓耳挠腮”。可见人人都懂的道理,并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对此,刘德然和高诱心里又充满了钦佩,刘备心思敏捷、聪慧过人,当初不仅能写出《血鞋记》,现在又能演出《春又来》。其情、其才、其智,实在过人!

    几家欢喜几家愁,在高句骊城的另一侧,张王两位族长在一番气恼之后,迅速地达成了共识。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第65章 小弟难带

    玄菟郡虽然是边陲小郡, 但因为紧邻鲜卑、高句丽两国,所以郡兵的数量并不少。满编的时候,郡兵共有三千人, 分别由三位司马掌管。

    经过去年的鲜卑侵扰后,郡兵减少了大约三分之一,但三位司马尚在。阿备来到玄菟郡后, 也没有对郡兵部队进行人事调动。因此, 玄菟郡的郡兵依旧由三位司马掌握。

    三位司马分别是徐国徐元邦、陈刃陈长锋、谢驰谢子骏。三人中,以徐国为首。

    这天,三位司马正和手下的一众军候、屯长们宴饮。一位王姓的军候突然哀叹起来:“三位司马为国征战多年,守护玄菟郡一方安宁, 是我们众人的表率。可惜, 不久咱们就再也见不到三位司马了!”

    众人都奇怪起来, 忙问此话怎讲。

    王姓军候便道:“三位司马执掌郡兵多年,对于我玄菟郡来说如泰山般重要。可是这位新来的刘府君,至今也没有单独召见三位司马, 也没有给予抚慰, 实在是不像重视三位司马的样子!”

    王姓军候一边说着, 一边拿眼睛偷偷地去看上首三位司马的脸色。果然,随着他的话音落地, 三位司马的脸色都逐渐沉了下去, 眼中的神情也不再欢乐友善, 而是带上了点点忌讳深思。

    王姓军候不由地心中一喜。

    这位王姓军候原本是玄菟郡大族王家的一位远方旁支, 家道中落,只能靠着做郡兵维生。前几天突然被王家族长召见, 接到了一项挑拨三位司马与刘府君关系的任务, 便觉得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了。

    现如今逮住了机会, 王姓军候自然不遗余力地开始行动。

    于是,王姓军候趁热打铁,又哀叹道:“在下听说,那位刘府君自上任以来,除了在衙署里处理公务,就是和他那群部曲天天混在一起。恐怕在他的心里,早就想要用他的部曲将我们这些郡兵取而代之了!而这首当其冲的,就是三位司马!或许要不了几日,刘府君就会……”

    后面的话,王姓军候没有再继续讲,但是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并且在心里自动地将其补完了。

    ——或许要不了几日,刘府君就会撤掉三位司马的职位,让他的部曲头目来担任,随后再一步一步地将所有郡兵重要岗位换成自己人,彻底掌控住这支郡兵。

    一时之间,众人的心情都不由地沉重了起来,宴席也没有最开始的欢乐轻松。众人又勉强饮过几轮之后,便草草地散了。

    三位司马都是贫寒出身,好不容易靠着军功混到如今这个位置上,自然格外珍视现有的一切。因此,一旦想到刘备可能会撤掉他们职位,就心如刀绞。

    宴席散了之后,三个人一刻也没有耽误,便在军帐中商量了起来。

    “哼!那刘备要是真的要撤咱们的职位,咱们就跟他拼了!我倒要看看,这三千郡兵,到底是听他的,还是听我们的!”

    谢驰在这三人中年龄最小,性格也最为急躁。一到了私下的地方,就憋不住心里的话,将心中委屈不忿噼里啪啦统统地嚷了出来。

    徐国年纪最长,性格最为沉稳,思虑也最为深远。哪怕到了私下无人的军帐内,也依然没有放松分毫。见谢驰口不择言,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头。

    另一边,陈刃垂眸思索片刻后,捋着胡子缓缓地道:“子骏的话虽然粗糙,但也不无道理。元邦兄执掌郡兵多年,广施仁德,兵士们无不感念;又屡立战功,将士们各个钦佩。刘府君就算手里有不少乡勇部曲,恐怕也找不到能够代替元邦兄的贤将。”

    三人之中,陈刃的的家境最为贫寒,心思也最为活络。往日排兵布阵时,他便常常能提出各种妙计,如今再商讨事宜,也是一下子就说到了事情的重点。

    徐国长叹一声:“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我看刘府军的部曲中有不少能人猛士,比如那关羽、张飞、牵招——他们就像是隐藏在深渊中的潜蛟,一旦遇到风雨便会化为飞龙,震动四方!刘府君今日不会动我们、明日不会动我们,但时日一长,猛将长成,他就未必不会再不动我们了……”

    谢驰哪里听得这种丧气话,立刻瞪圆了眼睛嚷道:“那关羽、张飞皆不及弱冠,不过是黄口小儿,元邦兄怎么还怕起他们来了?”

    听听!听听!这叫什么话呀?!

    徐国只觉得满腹忧愁无人能理解,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别过头转向了另一边。心中哀叹:古人说知音难觅,果然是知音难觅啊!

    谢驰仿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又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那句话说错了。一时之间,他又是委屈又是着急,一双圆溜溜地大眼睛巴巴地望着徐国。

    那双眼睛仿佛在说:元邦兄,你为什么叹气啊?元邦兄,你看看我呀!元邦兄,你到是说句话呀!元邦兄!元邦兄!元邦兄!

    此时,军帐中虽然安静,但陈刃却觉得自己的脑瓜子被吵得嗡嗡作响,赶紧打圆场:“我们在这里猜测再多,也是无用。不如以郡兵操演的名义将刘府君请来,试探一番,再做定夺?”

    徐国立刻道:“此计甚好!”

    于是三位司马又商量了一番,定下了试探的细节,然后便派人给刘备递请帖了。

    另一边,阿备正和关羽、张飞聚在府邸中,抬手将一件裁缝新制的黑色丝绸衣服披在张飞的身上。

    那丝绸上带着瑞兽的暗纹,在阳光下反射出七彩的柔光,让人见了心中不禁赞叹:这世上竟真有如此五彩斑斓的黑!

    但不得不说,这黑色正合适张飞,将他衬托得贵气又威猛。远远地看过去,还有几分央视版《三国演义》中李靖飞老师的影子。阿备越看越满意,帮着张飞扣好腰带后,又招呼着他戴上一顶同样纹饰的小冠。

    虽然早就知道自家的府君仁德博爱、平易近人,但被这样妥帖地对待还是让张飞感到受宠若惊。十四岁的少年涨红了脸,紧紧攥着衣角,羞赧地道:“府君怎么突然想起给我们做衣服了,还是这么好的锦袍?”

    这批衣服、饰品,是阿备专门找人给关羽、张飞二人制作的。做的时候,阿备就专门跟裁缝说了,一定要是一件黑衣服和一件绿衣服。

    最终出来的效果很不错,那一身深绿色衣服,不仅将关羽衬得长身玉立,更是给他威严的样貌增添了几分清雅的书卷气。

    “府君好意,某感激不尽。”关羽有些局促地扭了扭肩膀,“只是某一介武人,成日里舞刀弄枪、风尘仆仆,穿着这样的衣服,实在有些过于奢靡了。”

    此时的关羽、张飞还是身无所长的少年,刚刚加入刘备的部曲,算是正式参加工作了。

    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嘛,古往今来大都是一个样子——“贫穷”是个甩不掉的标签。

    他们看到了好东西,心里当然是喜欢的,想要的。但要真地用起来,又会觉得别扭、觉得无措、觉得舍不得。

    “我手下的文士们,都有锦袍,你们给我做武将,自然也要有。”阿备笑着给交了底:“丝绸娇贵,我也没想让你们天天穿,只是出席邀约、会面等正式场合时,用来撑门面的。”

    张飞不解:“咱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是个职位不高的武人,哪里会有正式的邀约?”

    对于自己的定位,张飞还是很清晰的。

    穿好衣服撑门面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是太早了。用不到,根本用不到!

    阿备意味深长地看了张飞一眼,笑道:“你放心,很快就会有了。”

    张飞只是不信:“府君惯爱玩笑!”

    阿备摆了摆手腕,仿佛在摇动一柄看不见的羽扇,作出一副气定神闲、高深莫测的表情:“我说有,就会有的。一日之内,邀约必到!”

    “不信!不信!我不信!”张飞将大脑袋摇得向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府君必定是又在说戏言了!”

    阿备眼珠一转,笑道:“既然如此,益德不如何和我打个赌?若是一日之内,邀约不到,我就再送你一件锦袍!”

    张飞眼睛一亮,拍手道:“好!”

    话一出口,张飞猛然察觉到自己冲动失礼了,不由地红了脸,赶紧找补道:“一日为限,府君肯定会输的,咱们不如以三日为限。三日之内,要是没有邀约,我就输给府君三坛好酒!”

    阿备自信满满:“不用三日,一日便可。”

    张飞斩钉截铁地道:“好!那便一日!”

    关羽在旁边忍不住拉了拉张飞的衣角,不住地给他使眼色。哎,这个张益德人是不错,就是心眼子有些太实在了!府君要求以一日为限,那是在故意让着他,他怎么就真地答应了呢?这也太失礼了!

    可惜实诚的张飞并没有接收到关羽发出的信号,反而以为关羽也对此事感兴趣,还兴冲冲地拉着关羽讨论起了衣服的细节。

    对此,关羽表示很无奈。

    带不动啊,真的是带不动啊。

    就在此时,一名仆从进来禀报,说郡司马徐国送来请帖,邀请府君观看郡兵操演。

    阿备接过请帖,冲着关羽、张飞笑道:“你们看,邀约这不就是来了吗?益德,这下子你可就欠我三坛好酒了!”

    关羽一时愣在了原地,张飞则是直接惊奇地叫道:“府君,你可真是神了!”

    张飞忍不住紧紧地跟在刘备身后,像只小黑熊一般瞪着眼睛好奇地追问:“府君,你会算卦吗?还是会什么法术?你怎么知道今天会有邀约的啊?”

    比起张飞将情绪直白地展现在脸上,年长些的关羽显得矜持很多,但也还是忍不住跟上前去,微微侧着头,一副很在意、很想听的模样……

    “备只是一个普通人,当然不会算卦,更不会什么法术!我能料到这件事情,不过是因为早有谋划而已。”

    阿备也没有故意隐瞒,笑着解释道,“玄菟郡的三位司马,皆出身贫寒,并非张王两族之人,我早有拉拢之意。于是,在进入玄郡后我一边故意冷待他们,一边加紧操练部曲,再用各路流言加以撩拨,只等他们按捺不住有所行动后再一举拿下。算了算时日,也就大概在这几日了。”

    “原来如此!”。

    张飞恍然大悟,心中感慨府君不愧是府君,果然智计过人,竟然能想到如此复杂的计谋。但在最初的感慨之后,一种奇怪的感觉又紧跟着涌上了张飞的心头,让他忍不住锁紧了眉头。

    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啊……

    张飞歪了歪脖子,小脑瓜子飞快地思索了起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既然府君要纳三位司马于麾下,为何不热情以待呢?如此冷待于他们,万一他们气恼于府君不敬良将,坚决不从,岂不受害?”

    就在张飞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耳边传来关羽的一声询问,顿时让他豁然开朗,一下子想明白了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对啊!

    既然要拉拢人,那就应该高官厚禄、金银绸缎地大方给出去,怎么还故意不理人家呢?这不是和拉拢人的目的南辕北辙了吗?被这么一折腾,那三位郡司马还愿意诚心诚意地效忠吗?

    关羽和张飞疑惑地看向了刘备。

    阿备道:“当年楚汉争霸之时,淮南王英布是何等英武?但高祖在接见他的时候,却故意坐在床上,叉着腿、洗着脚。等到英布气得想自杀后,高祖再给他金银珠宝、仆从侍婢。经此一事后,英布彻底归服了高祖。

    如今,我们与三位郡司马的关系,正如当年的高祖与淮南王英布。我冷待三位司马,正是要效仿高祖。”。

    关羽、张飞这才彻底明白刘备的思路,不由地暗暗赞叹他才智过人,竟然能思考到如此深的层次。

    关羽道:“既然如此,不知府君有何筹谋?某和益德定将全力配合!”

    “我早就想好了,等到了时候,咱们就……”

    阿备拉着关羽、张飞嘱咐了一番,让他们依计行事。

    几天后,到了演武的日子,三人换上了崭新的绸衣锦袍,雄赳赳、气昂昂地去到了郡兵的营地中。

    【作者有话说】

    注1:三人均为作者虚构

    第66章 三英出战

    校场上, 三位司马一会儿下令擂鼓、一会儿又挥旗换阵,莽足了劲儿地拱声造势。一时之间,队伍各分、人马腾空、旌旗招展、金鼓震天, 看得人眼花缭乱,听得人胆战心惊。

    阿备带着关羽、张飞站在高台上一一阅过,脸上的表情却始终是淡淡的。

    三位司马原本想借着军阵的气势, 先压一压刘备等人的气焰。但他们左等右等, 刘备三人却始终不为所动,便忍不住开口问道:“府君看我玄菟军阵如何?

    阿备慢悠悠地走上前,淡淡地道:“尚可。”

    张飞站在旁边,立刻大声地嘲笑起来:“三位司马, 你们费那么大的力气摆了这么个军阵, 结果就是个‘尚可’。看来你们练兵治军的本事实在不怎么样啊!”

    三位司马的脸色本来就已经很不好了, 张飞的一番话火上浇油,顿时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的无边乌云。

    徐国和陈刃尚且还能忍得,谢驰像只被戳中了的野兽一般, 一下子炸开了, 瞪着张飞嚷道:“毛都没长齐的黄口小儿, 只怕连矛都挥不动吧?竟然还妄谈练兵治军!”

    张飞也不甘示弱,直接顶过去:“老卒有眼无珠!我不仅能挥得动矛, 还能将用矛把你打得找不着北!”

    谢驰顿时大怒, 要和张飞一较高下。张飞虽然还只是个少年, 却极有胆色, 一手捉过长矛,飞身上马, 傲然而立:“我要是退后一步, 我的张字就倒过来写!”

    谢驰冷哼一声, □□急催马匹,挺起长枪直奔张飞而去。张飞也不含糊,同样催动马匹大吼着迎了上去。

    两个人如同闪电一般在空中飞驰,手中的枪矛带着雷霆般的气势碰撞在一起,发出尖利的金属撞击声。无形的声波在空气中散开,震得在场之人的心脏都猛地一紧。

    一击之后,两人都是分毫无伤,算是个平手。

    谢驰吃了一惊,大声呼喊道:“好小子,再看这招!”随后拨转马头,再次出击。

    张飞也迅速转过身体,瞪着铜铃般的眼睛,热血沸腾地大喊道:“俺来也!”

    于是,雷霆之击再度响起,兵戈之声连绵不断。在场之人的心脏就像是那被敲击的鼓面,不断地颤动着。

    如此缠斗了二十余合之后,依旧不分胜负。谢驰越打越心惊,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居然有如此勇武,竟然能在他手下走过这么多回合!

    不过,谢驰毕竟比张飞大了一轮不止,正值壮年,又带兵多年,经验丰富。他很快就瞅准了张飞的一个破绽,手中长枪一动,就将张飞手里的长矛给挑飞了出去,随后手腕翻转,用枪杆抵住张飞的脖颈,笑着道:“你输了。黄口小儿,可服气了?”

    “谁输了?”张飞大喝一声,手臂一转,就将枪杆夹在了腋下,随后腰部一扭,连枪带人拖着谢驰一齐滚到了马下。

    两匹马受到了惊吓,嘶鸣一声,跑将起来。一时之间,场地之中黄沙叠起,足足有半人高,又有马腿纷乱、日影重重,将两人的身影遮了个严严实实。

    场外的众人顿时伸长了脖颈,紧张地张望起来,既担心缠斗的两人被纷乱的马蹄给踏伤,又好奇这场战斗到底谁输谁赢。

    不多时,马儿散开、黄沙落下,谢驰和张飞的身影重新显露出来。只见两个人赤手空拳地厮打在一起,战得正酣,身上的战袍被扯烂了都浑然不觉。

    如此,两人又连斗了好几十招。从东边战到西边,从站立战到躺倒,最终,谢驰以一招擒拿手,将张飞锁在地面上,结束了此战。

    谢驰虽然小胜一筹,心里却并没有十分的欢喜雀跃,反而感慨万千:这个叫张飞的黑脸少年,虽然年纪尚小,却勇武非常。自己今日能够取胜,不过是仗着战斗经验丰富、身体状态正处于武将巅峰,侥幸而已。假以时日,这少年必定能成为不下黥布、彭越那样勇猛的武将!

    谢驰平日里最喜欢结交各路英雄好汉,如今见了张飞这么个好苗子,自然是越看越喜、越瞧越爱。一时之间,把之前的口角都忘在了脑后,拍着张飞的肩膀大笑道:“好小子!好身手!我请你喝酒!”

    张飞也是一片赤子之心。经过这一番酣战之后,心中对谢驰只有敬佩之情再无挑衅之心,瞪着两只锃光瓦亮的眼睛大笑起来。

    见两人这幅勾肩搭背亲亲热热的模样,关羽心中深感无奈。

    按照之前议定的计划,他和张飞需要先用武力威慑住三位司马,压制住他们的气势,然后再由刘备出来说好话收尾。结果现在,你张益德不仅没能打赢谢驰,还和他哥俩好地聚到一块儿喝酒去了!

    这叫什么事儿啊?!

    这一刻,关羽心中再次涌现了和几天前相似的无力感:带不动啊,真的是带不动啊……

    没办法,关羽只好上前一步,亲自将跑偏的了剧情线给拉回来:“谢司马有如此身手,想必徐、陈两位司马亦是个中翘楚。某不才,还想向两位司马讨教几招。”

    陈刃眼珠子一转,就大体明白了刘关张心里打的算盘。这可不是巧了吗?刘关张三人的计划和自己这边的计划有八分相似,恰好撞到了一起。这一架,他就是不想打也得打。

    陈刃取过自己的大戟,傲然道:“我来与你一战!”

    陈刃信心满满。谢驰的骑术、武艺皆逊色于他,尚且轻松取胜。自己面前的这个红脸小子,年纪还不到弱冠,身形也并不十分魁梧,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这一战,他是绝对不可能输的!

    陈刃催动马匹,以奔雷之势直冲而出!烈日之下,雪白的冷光在兵刃上熠熠生辉,刺得人眼疼目瞎、胆战心惊。刹那之间,一声尖利的碰撞声如雄鹰一般直冲天际。

    众人还没来得及从那惊人的声响中拉回思绪,陈刃和关羽两人已经错身而过。关羽手中的大刀被斩成两段,而关羽手中那半截刀柄上则挂着陈刃的兜鍪。

    关羽遥遥地望了眼插在地上的刀刃,叹道:“某输了。”

    陈刃勒停马蹄,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片刻前的笃定和热血消失得无影无踪,后背上出了一大片冷汗。他默了半晌,最终幽幽地叹了口气:“是我输了才对。”

    他斩关羽之刀,关羽分毫未损,并非是他手下留情,而实在是因为他不能。

    关羽挑走他的兜鍪,他分毫未损,却并非是因为关羽不能,而实在是因为关羽手下留情!

    这一来一去,一增一减之间,谁输谁赢,谁更强,一目了然。

    陈刃抬头看向关羽,心中感慨万千。这一战,他输了,固然有因为大意轻敌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对手关羽的强悍!而这位关羽,听说如今才十六岁。如此年少就如此勇武,日后必定更加了不得!

    一刹那,陈刃的心头也源源不断地涌现出各种热烈的情绪,有欣赏、有钦羡、有喜爱、有相投……他也终于明白谢驰为什么会在和张飞交战后露出那种傻乎乎的笑容,还抛下他们的谋划主动和张飞结交。

    这样的少年英雄,这样的勇武好汉,实在是令人相见恨晚啊!

    于是,向来自诩沉稳多思、喜怒不形于色的陈刃也步了谢驰的后尘,开始热情地与关羽勾肩搭背、把臂交好。

    关羽虽然一直牢牢地记着他和刘备的计划,但陈刃实在是太热情、太真诚了。而且像陈刃这样武艺出众、心思坦荡的人,也极对关羽的胃口。

    于是,几番拉扯之后,关羽的态度还是不由地放松了许多。

    在场地外围,阿备将一切尽收眼底。虽然自己的方略已经宣告彻底失败了,但他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愤怒与不甘,反而多了许多欣慰和喜悦。

    原因无他,他发现陈刃和谢驰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啊!

    在后世关于三国的各种讨论中,大家公认“缺少人才”是季汉正权失败的主要原因之一。

    君不见,曹魏那边的人才就像是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怎么折腾都用不尽。戏志才死了,有郭嘉顶上;郭嘉死了,还有荀攸、钟繇、程昱顶上;一代们都死了之后,又有二代中的杨修、司马懿、钟会顶上。

    这些人的人品、忠心到底怎么样,先抛开不谈,那能力的确是个顶个的强。

    反观季汉这边,那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穷得小偷来了都得扔下两袋米。

    人才不仅少,而且还断档,叫得上名号的关羽、张飞、诸葛亮、徐庶、庞统、法正等人没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拿到出手的人才了。

    到最后,更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徒增了一段令人心酸的三国笑话。

    而现在,两个可以和关羽、张飞战成平手,甚至是小胜一筹的武将就站在他的面前,而且还是“可招揽”的状态,他怎么能不激动呢?

    要知道,关羽、张飞可是史书认定的“万人敌”,华夏五千年武将中的“神将”!

    当然,鉴于关羽、张飞此时都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并未成长为日后“神将”的完成体。但此时能和关羽、张飞战成如此局面,也可见陈刃、谢驰二人的实力不俗,就算不是“神将”,那也至少是个“勇武宿将”,那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且,陈刃和谢驰还只是三位郡司马中地位较低的两位,地位最高的徐国尚未出手。

    能令陈刃、谢驰这样的勇武宿将心服口服、尊为首领的徐国,其实力必然更加不俗。

    这样算起来,他可以招揽的人才就从两位增加到了三位。

    想一想,还真是让人有点小激动呢!

    于是,阿备在心底里将他的失败方略捡了起来,洗洗刷刷、修修补补,然后略作修改,将之前的“用计拉拢”改成了“倾心招揽”。

    同时,阿备一边不断地回忆着央视版《三国演义》中刘先主拉着关羽和诸葛亮一起去请黄忠的剧情,一边在心底里默默祷告。

    刘先主、诸葛丞相,保佑我顺利招到这三位SR级将才吧!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桃园三结义!

    第67章 桃园三结义

    招揽的心思一定, 阿备的脸上便露出了春风般温柔和煦的笑意。

    他笑呵呵地朝着徐国行了一礼,赞道:“两位郡司马勇猛非常。今日演武,备能见到如此盛景, 都是多亏了徐司马的福气啊!”

    徐国还礼道:“府君过奖了。”

    阿备又道:“两位司马与备手下的两员大将都已经一一比试过了,独剩你我二人在这里观望。仔细想来,这不正如同鼎的三足缺少一足, 令人十分遗憾吗?不若你我也来比试一场, 使得鼎的三足齐全,成就一番圆满佳话。”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人之间要想迅速地获得对方认可,最好的办法就是硬碰硬地比划一番。

    因此, 阿备既然要倾心招揽, 一场比试便在所难免。

    徐国早在看到谢驰和张飞、陈刃和关羽的两场比试后, 便觉得英雄相惜,不仅歇了许多要和刘备等人一较高下的心思,更起了与之结交友好的念头。

    如今听到阿备这个提议, 徐国便明白对方心里的想法是一样的, 当即笑道:“乐意之至。”

    于是, 二人下到校场中,飞身上马。阿备抽出鸳鸯双股剑, 徐国取出精铁环首刀, 纵马飞迎, 刀剑相接。不过片刻之间, 两人连战三十余合,不相上下。金戈之声连绵不绝, 砂石尘土漫漫横飞, 白虹金光闪烁不断, 看得众人眼花缭乱,连声喝彩。

    徐国战得兴起,突然将手里的环首刀掷于地上,取出雕弓,高喊道:“你我剑法难分胜负,不如再比射箭?”

    话音刚落,徐国便向着校场边上的一棵桃树策马奔去。如今正是六月的天,桃树上硕果累累。

    徐国拈弓搭箭,一箭就射断了桃枝,一颗完好无损的桃子便如陨石般直直坠落于地。一箭之后,徐国并未停止,继续飞马往来奔驰,不断地张弓射箭,每出一箭必有一个桃子落下。

    “好箭法!”阿备大赞一声,也跟着纵马而去,同时拽满弓,射出一箭,同样是射中桃枝,桃子完好无损地落于地上。

    于是,阿备和徐国两个人驾着马匹便如同车轮一般,绕着桃树转着圈儿地射箭。两人每射出一箭,便有一个桃子落在地上,箭箭无虚发。

    众人看得热血沸腾,自发地为两位主将鸣起金鼓来。一时间,校场内金鼓齐鸣,吼声震天。

    射到最后,那桃树上只剩下最后一个藏在最深处的小桃子。阿备和徐国各自驾着马匹围着桃树连绕了好几圈,最终一起拉满了弓,射出一箭。

    两个箭头如同长了眼睛一般,穿破无数枝叶,直奔桃枝而去。锵的一声脆响之后,两个箭头竟然不偏不倚地直直撞在了一起,而那个小桃子也同时落了下来!

    平手!

    阿备和徐国翻身下马,都忍不住把臂大笑了起来。比武比到这个份上,输赢什么的都已经不重要了。能见识到如此精妙的剑术刀法,能体味到如此绝伦的射术箭法,能结识到如此脾胃相投的英雄好汉,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

    不过,兴奋之余阿备也没忘了这次来的正经事。他冲后面招了招手,便有亲兵端着三个大大的托盘走了上来。

    阿备揭开覆盖在托盘上的红布,露出下面精光璀璨的精铁铠甲,笑道:“三位司马勇猛非常,乃世之虎将也!此铠甲配于司马,堪称相得益彰。还望三位司马穿上这幅铠甲,与备一起镇守大汉边疆,保卫玄菟郡百姓安宁。”

    阿备将善意释放得足足的,又有宝铠相赠,三位司马还有什么理由不合作呢?当即便拜道:“愿从府君之志!”

    于是,虽然过程有点波折、有点妨碍,甚至还有点跑偏,但最终的结果还是非常好的,而且好到双方都非常满意。当天,三位司马就在军营中设下宴席,与刘备、关羽、张飞等人一同庆贺。欢声笑语之间,也不知宰杀了多少羊犬,开封了多少坛酒。

    酒宴正酣之时,陈刃和谢驰两位司马喝得上头了,甚至还要拉着关羽、张飞结拜!

    阿备一听到“结拜”两个字,一个激灵,酒醒了大半。赶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手掀翻一个司马,揪起关羽、张飞的衣领就往外跑,一路跑到桃林中,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关羽、张飞早已喝得烂醉,睁着两双朦胧地眼睛好奇地望着刘备。

    阿备其实也早就醉了七八分,但还是撑着最后一股劲儿跪到了桃树前,歪歪扭扭地行了一个礼,高声道:“咱们三个先遇到的,要结拜也该咱们三个来结!今天……咱们刘备、关羽、张飞三个结为异性兄弟,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关羽、张飞哈哈大笑,也学着刘备的样子跪在桃树前,断断续续地念完了誓词。念完之后,三人又大笑着歪七扭八地倒在一起,你叫我“大哥”、我叫你“三弟”,乐不可支。

    于是,在平行的东汉时空中,刘关张结义的桃园中,没有了灼灼的桃花和灿烂的阳光,取而代之的是累累的桃果和千古的婵娟。

    但谁又能说,这不是另一种难得的美好呢?

    当然,酒醒了之后的关羽、张飞十分后悔自己无礼的行为,就像每一个酒后乱姓的成年人一样想要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但已经倾身相托的阿备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桃园三结义”这么重要的事情要是错过了,他阿备以后还有脸去见刘先主吗?还有脸继续用刘先主的身体吗?

    于是,阿备不仅严厉批评了关羽、张飞的健忘行为,还将结义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都大张旗鼓地宣扬得到处都是,恨不得每见到一个人,就要得意地再重新介绍一遍:“看见没,这是我二弟!这是我三弟!现在,我们三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还是少年的关羽、张飞哪里招架得住这个阵仗,羞得满脸通红,再也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

    阿备趁热打铁,以送结义礼的名义为关羽和张飞打造了新武器,将青龙偃月刀和丈八蛇矛这两样神装正式装配给了两人。

    至此,刘关张三兄弟,以及独属于他们三人的知名武器,总算是齐聚了。

    得到了三位郡司马的支持,阿备彻底掌管了三千郡兵。他一边回忆自己在现代军训的经验,以及看过的一些军事科普,一边努力将这些知识东汉化、本土化,整理成练兵治军的方略,并且在郡兵身上进行试验。

    不仅郡兵们要练,阿备还将关羽、张飞,以及自己那两百部曲拉过来,一起练。

    不到一个月,便很有成效。

    而这支军队,也慢慢地越来越接近阿备记忆中的样子。

    三位郡司马原本只是佩服刘备的骁勇,但练兵之事却让意识到刘备并非只是一个能上阵杀敌的武将,更是一个可以指挥万军的统帅,从此心里更加臣服了。

    开始练兵后没多久,阿备就跟三位郡司马说出了他的计划。他要宴请郡中官吏和大族。在宴席之前,他希望三位郡司马能带着郡兵们演武助兴。

    当然,这件事名为“助兴”,实则叫做“示威”。让那些蠢蠢欲动的世家大族们看看,他们新任的刘府君是如何与旧任的司马们通力合作、亲密无间的,他们的那些阴暗诡计又是如何毫无效果的。

    “走方阵?”徐国皱起了眉头,有些担忧,“府君定下的新式方阵,军士们才刚刚练了几天,远未达到标准。有的人甚至连左右都分不清。不如缓上几个月再行此计?”

    徐国在玄菟郡混了多年,当然明白阿备的真实意图。他拒绝阿备的提议,并非是有异心,不愿意听从阿备的号令,而实在是从实际出发,老成谋划的好心。

    阿备当然也明白,自己要得太急了。只训练了不到半个月的方阵,实在是不怎么能拿得出手。

    毕竟,就是现代社会的越兵方阵,那也是要训练七个月的!

    可惜,阿备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在他练兵治军的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张王两族又连续搞出了不少小动作。虽然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但还是让他不胜其烦。

    而且根据刘德然的线报,张王两族族长最近频频会面,似乎在谋划什么大事。

    为了保住自己辛苦得来的工作成功,阿备必须赶在张王两族出手之前有所行动。

    展示实力,将张王两族搞事的小心思扼杀在摇篮里,就是最好的办法。

    阿备只是个凡人,没办法给郡兵们开时间加速器,让他们一天能顶一个月用,扎扎实实地将方阵练得无懈可击。

    但是阿备来自现代社会,脑子里装着万千现代网友的奇妙想法和华夏千年文明的智慧结晶,想出一个速成的法子糊弄过去,还是办得到的。

    于是,阿备自信一笑,道:“元邦放心,备自有妙计。”

    徐国:“……”

    阿备道:“对了,郡兵里面有来自益州的吗?”

    徐国疑惑:“……?”

    阿备补充道:“实在不行,会说益州话的也行。”

    徐国更加疑惑了:“……?????”

    【作者有话说】

    注1:罗贯中,《三国演义》

    第68章 狠狠拿捏

    宴请当天, 阿备带着一大群郡中官吏和各大家族的首脑来到了军营中,站到了高台上。

    三千名郡兵分成三十队,依次走过。

    “首先走来的是一曲的兄弟们。他们各个精神饱满、英姿飒爽、步伐矫健、动作整齐。极好地展现了他们团结拼搏的优良作风, 和百折不挠的奋斗精神!”

    关羽站在一边,随着队伍的前进念着阿备提前写好的发言稿。

    郡中官吏和大族首脑们哪里见过这样新奇的场面,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 虽然入场词有些尴尬, 但配合着缓步走来的军阵和不断敲响的鼓点,整个气氛还是很快就烘托了起来。尤其是关羽这个念稿人本身就十分优秀,身材高大俊朗、声音雄壮浑厚,念起稿件来铿锵有力, 首先在气势上就胜出了一大截。

    一曲的五百名士兵以百人为单位, 排成五个二十乘以五的横向队伍, 踏着整齐的步伐从高台前走过。

    他们穿着统一的军装,左手举着小戟,右手把住腰间的环首刀。昂首挺胸的身姿在阳光下看上去格外威武。

    横看是一条线, 竖看是一条线, 抬腿是一条线, 摆手是一条线。玄菟郡兵们虽然做不到一千八百年后那样的分毫不差,但也是努力将差距缩短到了方寸之间。原本零散的士兵在瞬间形成了一个毫无间隙的整体, 黑压压的一片极有气势。

    再配合着场外不间断的鼓点, 士兵们每一次落脚都踏在了统一的节拍上。每个人的脚步声如同水滴汇入大海, 最终形成了浑然一体的一个声音, 仿佛有个擎天立地的巨人在大地上迈步前行。

    咚咚!

    咚咚!

    咚咚!

    郡兵们的脚步仿佛不是踩在黄土地上,而是踩在每一个官吏和大族的心头上, 踩得他们压力倍增、冷汗淋淋。

    《尚书》有云:今日之事, 不愆于六步, 七步,乃止,齐焉。

    意思是,军队在进攻的时候,每走六七步,就得停下来重新整理队伍,否则整个队伍就会松散得没法看,轻易就会被敌人打穿。

    从商周到东汉,军队的队列水平虽然在飞速发展,但也不过能将方阵保持在二十步一整。再走多了,一样也会松散得如同砂砾。

    但是,现在,眼前的这些郡兵方阵们足足走了四十步,依然队形不乱。这是何等地令人咋舌!

    有的人欢欣雀跃:这位新上任的刘府君有如此练兵治军之能,今年必能保护玄菟郡免于被鲜卑劫掠。玄菟郡的百姓们都有福了。

    有的人愁眉苦脸:这位刘府君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将郡兵方阵练成如此模样,必然对郡兵的掌控极强。看来,之前的挑拨离间之计是彻底失败了。为了安全起见,之后的一系列计划也必须取消了。

    还有的人眼睛尖,发现郡兵们脚上穿的鞋子不成套——一边是草鞋,一边是布鞋。

    每个人的嘴里还念念有词:“草孩(鞋),布孩(鞋)。草孩(鞋),布孩(鞋)。”

    这就是阿备提出来的妙计:借鉴民国时四川兵的成功经验,让士兵们一只脚穿草鞋,一只脚穿布鞋,将抽象的左右化为具体的鞋子样式。让这队文盲率接近百分之百的东汉郡兵终于分清了左右,赶在宴席前训练出了还算齐整的方阵。

    当然,在人员交流极其匮乏的东汉末年,阿备找遍了整个军营也没找到一个来自益州(四川)的人。恐怕就算是找遍整个玄菟郡,也难找到这样一个人。

    所以,最开始“草孩(鞋),布孩(鞋)”的口号是阿备亲自念的、亲自教的。机灵的郡兵领队们学会了之后再教下去。

    话传来传去,肯定是会走样的。所以教到最后,“草孩(鞋),布孩(鞋)”的口号一喊出来,就连阿备自己都有点听不清他们到底在喊什么了。

    不过,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同样是一生都没有接触过益州语言的玄菟郡官吏和大族们更加对郡兵们的口号摸不着头脑,更加搞不清这其间的奥妙了。

    越是让人搞不清楚的东西,越是让人觉得神秘莫测;越是让人觉得神秘莫测的东西,越是让人忌惮退避。

    经此一事之后,刘备在各族首脑心中便增添了一层难以揣度的神秘色彩。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世家大族们,也就逐渐歇下了想要搞事的心思。

    方阵走完了之后,酒宴开始。

    酒过三巡之后,阿备道:“备初到玄菟郡,每日整理郡务,不敢有半分懈怠。如今武事已经初定,备想要再定下文事。备曾在雒阳师从涿州卢子干,辗转得到一套由蔡伯喈亲自校注的,与太学石经相同的六经。备想以此为基础,重开郡学,广招学子,不知各位意下如何啊?”

    席上的官吏和各族首脑们的眼睛噌地一下都亮了起来。

    东汉的郡学和太学都相当于干部储备学校。重开郡学,对于那些想要送家族子弟去做官的人来说,肯定是件大好事。

    而且,这位刘府君手里还有蔡伯喈亲自校注、太学石经同款的六经!对于像玄菟郡这样距离雒阳城四千里开外的边陲小郡来说,能够在家门口就学到这样全国最高端的经书,那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

    说不定,在学习了这套经书后,他们玄菟郡的子弟还有机会到雒阳太学求学,进入雒阳朝廷为官呢!

    若真有那一日,那才是大大地光耀门楣、光宗耀祖啊!

    这样的事情,他们有什么理由不支持呢?

    就算知道这是刘备的拉拢之举,他们也要兴高采烈地表示支持、支持、强烈支持!谁要是敢反对,他们一定第一个跳出来扇出一个大耳瓜子!

    于是,郡中官吏和各族首脑们恭顺地低下了头,齐声道:“府君英明!”

    如此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的操作后,玄菟郡中大部分人都倒向了刘备这边。张王两位族长就算再怎么心有不甘,见大势已去,也只能忍气吞声、黯然退场。

    之后,重开郡学一事,便落到了孙乾的身上。

    玄菟郡各族首脑们见郑玄的高徒也出山亲自教学,更加兴奋。他们纷纷主动表示愿意捐钱捐物,以求为族中子弟在郡学中多谋求几个名额。

    张王两位族长本人是十分鄙夷刘备的阴险狡诈的,原本也很不想掺和在这件事情中。但奈何族里的其他人不干啊!

    下面族人们表示:族长你看不惯刘玄德,那是你们私人的事情,别拖累了我家孩子上学啊!我家孩子要是因为你失去了进入郡学的资格,我就跟你拼命!

    上面的族中长老们表示:族长应该以家族兴衰为重,不能一时意气。如果张王两族因为失去郡学名额,而被其他家族超过,那就是愧对列祖列宗的大罪!

    要不然怎么说“孩子是家长的软肋”、“教育是拿捏家长最好的办法”。阿备将“重开郡学”的这张王牌一打出,张王两位族长立刻被拿捏得死死的了,再也掀不起反抗的风浪。

    哪怕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吞,和颜悦色地送上钱财礼物。

    当刘德然的线报送过来的时候,曾经被张王两族狠狠为难过的简雍、高诱、孙乾等人都笑作了一团,终于出了心中的一口恶气。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在酒宴还未散时,阿备就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年轻人格外与众不同。

    方阵走过时,观看的人或惊讶或胆寒,唯独他一人泰然自若;重开郡学的消息放出时,听闻的人或欣喜或憋屈,唯独他一人波澜不惊。只凭着如此不被外物所动的超强心理素质,阿备便料定这个年轻人不是一般人。

    于是,阿备偷偷询问这两位是谁。得到的回答是,这个人是公孙康。

    蒸笼里伸出个头来——冒出个熟人。

    央视版《三国演义》中,公孙康虽然没有露面,但还是在台词中出场过一次的。官渡之战后,袁绍的儿子袁尚、袁熙等人逃到辽东,就是这个公孙康将他们斩首,并将首级送还给了曹操。

    这个出场因为在“郭嘉遗计定辽东”神剧情之中,所以阿备的印象非常深刻。

    而借着东汉玄菟郡人的叙述,阿备又了解到了更多的关于公孙康的其他事情:

    比如,他的父亲公孙度原本是辽东郡襄平县人,为逃避官吏的追捕而到了玄菟郡,成为玄菟郡的小吏;

    比如,公孙度因为和当时的玄菟郡太守早夭的独子同名同姓而受到关照,有了上学娶妻的机会,从此逐渐发家,现在在雒阳朝廷中任尚书郎;

    再比如,公孙度虽然已经当了京官,但一家子依然因为出身低微而被瞧不起。之前,辽东属国人公孙昭代理襄平县县令时,还征召公孙康担任伍长。

    给京官的儿子安排这么个职位,妥妥的就是在欺负人!

    阿备瞬间明白公孙康为什么始终一副“一个人孤立所有人”的冷漠表情,因为作为外来户的他们始终处于玄菟郡士族的鄙视链最低端。见多了事态炎凉之后,自然对这些玄菟郡大族们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对于玄菟郡本地大族来说,公孙康这属于白壁上的污点,欲除之而后快;但对于阿备来说,这妥妥的就是藏在石头中的美玉,正是他极度稀缺的人才啊!

    搞政冶嘛,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反对者完全清除干净的。这种时候,拉一派打一派就成了必然选择。

    如今,他能够靠着新官上任三板斧将张王两族暂时压制下去,但却不是长久之计。因为当官就要做事,做事就要靠人,而玄菟郡的官吏们大多是张王两族的人。

    靠着郡学网罗其他家族的人才,逐步替换掉张王两族出身的官吏,逐渐收拢权柄,是一条十分稳妥有效的道路。但缺点就是耗时太慢。

    为了在空窗期中继续压制张王两族,扶持一个张王两族之外的、和玄菟郡本土势力尿不到一个壶里的第三人,就成了上上之选。

    而公孙康的出身、经历,简直就是为阿备的需求量身定做的!实在是太合适了!

    于是阿备避开众人,又单独邀请了公孙康细聊了一番。

    这个十三岁的少年虽然还很稚嫩,但文治武功都已经初具雏形,十分优秀。阿备于是越加地欢喜。

    阿备热情地招待了公孙康,赠送了许多衣物器具,郑重地道:“公寿乃英才也!备愿推举为孝廉,以托国事。”

    公孙康顿时愣住了。

    东汉时期的人才选拔制度是“举孝廉”。这个孝廉名额是根据每个郡的人口制定的:人口满二十万每年举孝廉一人,满四十万每年举孝廉两人,以此推之;人口不满二十万,每两年举孝廉一人;人口不满十万,每三年举孝廉一人。

    后来,汉和帝对幽州、并州、凉州的边郡地区实行了“边地优惠政策”,规定人口满十万每年即可举孝廉一人,不满十万每两年举孝廉一人,五万以下每三年举孝廉一人。

    玄菟郡地处边陲,享受“边地优惠政策”。但因为人口实在是太少了,只有四万多,所以也只能每三年举一个孝廉。

    因此,对于玄菟郡人来说,这个孝廉名额非常珍贵,是众多大族争抢的对象。

    但是现在,眼见刘备居然毫不犹豫地就将这个珍贵的名额给了自己,从来都生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中的公孙康只觉得有一束明亮非常的光芒照进了自己灰暗一片的人生。

    公孙康顿时感到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油然而生一股得于恩主以身报之的感激之情。

    于是,公孙康含着热泪,以首叩地,郑重下拜:“愿为府君效犬马之劳!”

    【作者有话说】

    注1:查到资料显示;唐代军队在临阵的队形是50步一整。鉴于东汉处于商周和唐代的中间,这里设定为临阵队形20步一整。

    注2:《三国志》:公孙度字升济,本辽东襄平人也,度父延,避吏居玄菟,任度为郡吏。

    注3:《三国志》:时玄菟太守公孙琙,子豹,年十八岁,早死。度少时名豹,又与琙子同年,琙见之而亲爱之,遣就师学,为取妻。后举有道,除尚书郎,稍迁冀州刺史。

    查阅严耕望的《两汉太守刺史表》,公孙琙是桓帝延熹五年-十年(公元163年-167年)做的玄菟郡太守,公孙度是灵帝末年做的冀州刺史。所以合理推测公孙度此时应该是任尚书郎。

    注4:《三国志》:先时,属国公孙昭守襄平令,召度子康为伍长。史书上没有明说这件事的时间,文中将其设定在阿备到任玄菟郡前。

    注5:历史上公孙康的生卒年不详,假设公孙度是163年娶妻,164年生子,那么此时公孙康应该是虚岁13岁,勉强达到可以独立门楣出来工作的年纪了。(孙权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是12岁)

    注6:历史上公孙康的字没有记载,“公寿”是作者自己编的。

    第69章 买买买!

    孙乾领了郡学祭酒的职位, 开始筹办郡学。

    但开办一所学校哪里是那么容易的?里面的事情千头万绪,孙乾便拉了高诱来当苦力——划掉,来当助手。

    高诱醉心经典, 是个十足的学痴,能参与到建设郡学这样的文化盛事当中,自然义不容辞。他每天脚步不停的从早忙到晚, 忙到两个眼圈都乌青了, 依旧乐呵呵的,不肯多休息一会儿。

    阿备从来就不是个吝啬的人。见状,大手一会儿将高诱封为了郡学副祭酒,让他的所作所为更加名正言顺、实至名归。

    高诱领到这样一个充满神圣感的职务, 心中的责任感便越加浓烈。由此, 做事也更加用心了。

    这天, 孙乾和高诱一起来到了城中一家新开的书舍。

    这几天,他们两人都在忙着采买笔墨、竹简等物。

    为了买到又好又便宜的书写用品,孙乾和高诱已经将城中大大小小的书舍逛了个遍。本来已经定下了其中的一家, 正准备付钱的时候听说城里又开了一家新的书舍, 并且在卖一种名叫“宣纸”的新型纸张, 火爆异常。因此,两人便决定再去那家新书舍看一看。

    到了书舍一看, 那新型纸张果然很不错——细腻平整、柔软坚韧, 笔墨落于上而不洇染, 用笔的轻重缓急、起承转合都清晰地显现在其上。用这样的纸张来书写绘画, 就好像是在亲自导演编排一出舞蹈,令人赏心悦目、翩然若仙。

    孙乾和高诱一下子就沦陷了。

    这样的好东西, 怎么能放过呢?就算是郡学不用, 他们自己也想用啊!

    孙乾立刻将店小二叫来, 询问纸张的价格。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让他震惊的数字。

    “什么!”孙乾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这样好的纸,一刀只要八百个钱?”

    东汉时期,以蔡侯纸为代表的麻纸价格便宜,但不适宜书写;以佐伯纸为代表的皮纸适宜书写,但价格昂贵。普通的佐伯纸,一刀的价格大概在三千钱左右;便宜的麻纸,一刀也要卖到一千五百钱。

    而现在,这家书舍卖的宣纸,质量比左伯纸还要好,价格却只有麻纸的一半,很难让人不怀疑老板是不是定错价了。

    “没错,就是八百个钱!”估计是被问得多了了,店小二回答得特别流畅,“客人要买吗?”

    “买!买!买!”孙乾赶紧疯狂点头。

    八百个钱就能买到如此好用的纸张,这相当于什么?

    这相当于四舍五入不要钱啊!

    这种情况下还不立刻掏钱买下,那就是脑子有问题。

    于是孙乾立刻激情下单:“先给我来一百刀!”

    “好嘞!黄色宣纸一百刀!”见是个大客户,店小二立刻笑眯了眼睛,激情澎湃地唱单。末了,还不忘继续推销道:“客人要不要再看看其他的?我们这里还有白色宣纸,比这黄色宣纸更好上百倍!”

    说完,店小二走到柜台后面,从木架的上层抱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木盒,先轻手轻脚地拿起盖子,再小心翼翼地掀开防尘的锦缎。

    “客人请看。”店小二道,“此乃我店的镇店之宝!”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框照进来,落在木盒中一卷折叠齐整的宣纸上,氤氲出如梦似幻的景象,仿佛是一捧盛夏里晶莹的白雪,又仿佛是一块黑石中润泽的白玉。

    刹那间,便夺走了孙乾和高诱的全部呼吸。

    这样美丽又美好的东西,真是存在于世吗?

    还是只是一场幻梦?

    高诱屏住呼吸,小心地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放在了上面。随后,一切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一直收敛的心脏得到了释放——真的!真的!这都是真的!

    这世间,竟然真的有如此好纸!

    在店小二的邀请下,高诱又提笔在一小块试用纸上写了一个字。收笔之后,高诱停了半响,怔怔地流下两行泪来,长叹道:“诱,今生已无憾了。”

    孙乾用尽全力将神思从白色宣纸上挪开,问道:“这种神纸价格几何啊?”

    在孙乾的心中,白色宣纸直接封神!直接称呼“白色宣纸”的名字,实在是太敷衍、太随意、太失礼了,还是直接称呼为“神纸”的好。

    店小二嘿嘿一笑,道:“一刀纸,黄金五斤!”

    这样的价格,相当于五匹上好的锦缎了!

    别说是普通人家,就算是巨富之家,也不一定舍得花钱买。就算套上一层学术教育的外壳,也算得上是一项奢侈的花销。

    毕竟,东汉时期顶级官员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二十斤黄金,中等人家一大家子的家产也不过十斤黄金。

    五斤黄金,相当于一个顶级官员三个月的全部收入,相当于一户中等人家一半的家产,却只能买到一刀薄薄的白纸,实在是过于奢靡了。

    尽管如此,孙乾和高诱依然丝毫不认为这纸卖五斤黄金卖得贵了。

    如此这般好纸,世间难寻,仿若天上之物。别说是卖五斤黄金了,就是卖五十斤黄金、五百斤黄金,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反而只卖五斤黄金,在孙乾和高诱眼里是卖得低了。

    就这价格,根本就配不上白色宣纸那神一般的品质和身份!

    我们买不起,那是我们的问题,不是宣纸的问题!

    定价五斤黄金的老板,简直就是普度众生的大善人!还是千年难出一个的那种!

    最后,尽管孙乾和高诱对白色宣纸一见倾心、再见钟情,恨不得日日夜夜不离不弃,但还是只能咬牙移开了目光,摆了摆手。

    见客户不买,店小二也不生气。毕竟价钱在那里摆着呢,客人买不起才是正常的。再说了,这可是镇店之宝——要是能被人轻易地买了去,那还能算是镇店之宝吗?

    他不过是见孙乾和高诱打扮出众、出手大方,推测他们的身份不简单,所以故意将白色宣纸拿出来给他们见识见识,为的就是更好地打出店铺的知名度,吸引更多的达官显贵前来消费。

    店小二小心地将白色宣纸放回原位,继续招呼道:“两位客人别灰心,本店还有麻纸出售,质量也很不错,而且还便宜。”

    见识过了顶尖的白色宣纸,粗糙的麻纸自然很难再入孙乾和高诱的眼。

    不过,在这家书舍里卖的东西,即使是最低等的麻纸,书写的效果也比外面卖的好,仅仅比左伯纸稍差一些。再加上价格便宜,一刀只要四百个钱,拿来做学生平时练习的用纸倒很合适。于是,孙乾和高诱又订了许多。

    店小二笑得合不拢嘴,继续再接再厉:“两位客人是儒生吧?本店还有新推出的六经书册,据说里面的内容和雒阳城的太学石经一模一样呢!”

    说着,店小二便拿出了一套七本的六经书册。

    孙乾和高诱随手拿起一本翻阅,但见那些轻薄柔韧的纸张被一张张剪裁、堆叠在一起,用麻绳扎住,竟然不散不乱;更有工整秀丽的隶书字体整整齐齐地印在上面,将圣人的言论尽数展现。

    小小的一本书籍,不过一斤多重,却囊括了千年的智慧。和那些成百上千斤的沉重书简相比,这又是何等的神迹!

    高诱看得眼睛都直了,对这套六经书册爱不释手,欢喜道:“此物实在轻巧方便。往日里,全套的六经书简便是雇上一辆牛车都拉不完。如今有了这书册,只需要两只手便可抱着遨游天下了!”

    孙乾也不住点头附和:“如此一来,圣人的言论便能传播到更远的地方,让那些戎狄蛮夷也能得到教化了。”

    孙乾迫不及待地询问这些书册的价格,店小二介绍道:“用麻纸制作的卖价五千个钱,用黄色宣纸制作的卖价一万个钱。”

    虽然已经习惯了书舍中各种物品超低的定价,但这个价格一出来,还是让孙乾和高诱大吃一惊。

    东汉时找人抄写一卷书大概需要两千个钱。七本六经大概二十余万字,就是二十多卷。光是请人全部抄写一遍,就至少需要花费四万钱。

    再加上笔、墨、纸张的花销,没有五万钱根本兜不住。

    再加上店铺、工人、运输等成本,再加上商人的利润,一套书卖出八万钱、十万钱的价格都是很合理的。

    而现在,这一整套的书册居然最低只卖五千钱!

    这简直不是便宜了,这根本就是在直接送了!

    不由地,孙乾对那未曾露面的善人老板起了怜悯,担忧道:“你们老板这样卖书,真的不会亏钱吗?我可以多付一些钱的。”

    店小二被这从未听到过的提议给逗乐了,连连摆手道:“客人放心,这些书册都是印刷制作而成,成本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高。老板这样定价,还是有利润的。”

    印刷?

    “印”是什么意思,孙乾和高诱是知道的,毕竟他们都是有官印、有私印的人,对这个动作很熟。

    “刷”是什么意思,孙乾和高诱也是知道的,毕竟他们也经常看到工匠给木器刷漆,对这个动作也并不陌生。

    但是,这“印”和“刷”连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是个什么动作,孙乾和高诱就茫然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的奥妙。

    好在,他们是顾客,只需要付钱就可以了,至于货物是怎么被制作出来的,不需要他们操心。

    在几番思索都想不出“印刷”二字的奥妙后,两人便将这件事抛到了脑后,又专心审视起了手中的书册。

    反正已经再三确定了,这个超便宜的定价是准确无误的,老板是有利润的,那么他们也就再没有顾虑了。

    他们现在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买!买!买!

    最终,孙乾和高诱定了黄色宣纸制作的六经书册十套、麻纸制作的六经书册五十套、黄色宣纸一百刀、麻纸一千刀,其他笔、墨若干。

    一下子接到这么个大单子,店小二也有些拿不了主意了,便让两人稍等片刻,他去请掌柜的出来商议。

    半柱香的功夫后,后堂的门帘一撩,一位翩翩公子从容而出。

    三人一打照面,都不由地愣在当场,片刻后同时地惊喜叫道:“原来是你/你们!”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刘德然!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识自家人了!

    刘德然大笑着将两人邀到后堂,将这其中的缘由一一道来:“这书舍铺子是兄长自己的私产。我正好没事可做,便讨了这个管事的差事来打发时间。”

    刘德然这话半真半假。

    但孙乾和高诱两人跟着刘备一路走来,也隐约知道刘德然暗中在负责间谍信息等工作。

    自古商人就是间谍的重要组成部分,刘德然明明也是大儒卢植的弟子,却自降身份过来经营书舍,这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于是三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德然又道:“既然你们要买这么多的纸张、书册,不如我带你们去找兄长直接谈,说不定还能谈个更便宜的价钱呢!顺便也让你们看看,兄长最近忙碌的成果。”

    孙乾和高诱对视一眼,有些犹豫:“我们去,会不会不太方便?”

    刘德然知道他们是误会了,赶紧解释道:“没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你们不用担心。而且,这些东西兄长本来就是要亲自带你们去看的,只是实在忙碌,还没有抽出空闲来。今日我带你们去,正好也了却了兄长的一番心事。”

    于是,刘德然带着孙乾和高诱走出城外二十里,来到了此行的第一站——印刷工坊。

    【作者有话说】

    注1:一些资料显示,280年左右左思写《三都赋》的时候,一刀纸大概在800-1000文之间。唐代麻纸一张20文,宣纸一张50-100文。考虑到技术进步会使价格降低,文中设定东汉时期左伯纸一刀卖3000文,麻纸一刀卖1500文。一刀设定为40张。

    注2:熹平石经只刻了六种经典,但《春秋》收录了左氏和公羊两种版本,所以一共是七本书。

    注3:《中国出版史研究》中,唐代抄写一卷书的价格是一千文。考虑到东汉时能读会写的人肯定比唐代少,价格应该会更贵,因此本文中设定为抄写一卷书需要两千文。

    第70章 当为圣人

    印刷工坊设在城外二十里的河边, 阿备的部曲就驻扎在旁边,隐隐有保护的姿态。

    进到工坊里之后,孙乾和高诱终于明白店小二口中的“印刷”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一个工人先将一块用阳刻技法雕了字的木板固定在桌面上, 然后用刷子在上面先刷上两遍清水,等整个雕板都湿润了以后,再用大圆刷子沾取墨汁将其均匀的涂黑;接着再取出一张空白的纸覆盖其上, 用长条刷轻刷纸背, 雕版上的字迹便被清晰地印在了纸上。

    等一张纸印好了之后,直接将另一张空白纸放上去,再刷一遍,便又迅速地印好了一页。速度极快。

    哪怕加上最开始的准备环节, 以及时不时重新上墨所花费的时间, 总的算下来, 平均印一张纸也不过用了十数息。

    “一炷香能印三十页,一个时辰就能印三百六十页。如果一天印三个时辰,一本书是两百页, 那么一天就能印五本书, 一天半就能印出一套太学六经。”孙乾在心里迅速地算了一遍, 不住地感慨,“太快了, 实在是太快了!”

    而且这还只是一个工人的产出。

    放眼望去, 整个工坊里至少有二三十个工人在一起印刷, 还有二三十个工人在配合作业。这群工人一个月的产出到底有多少, 简直是一个想都不敢想的恐怖数字!

    见到了印刷工坊堪称恐怖的产能之后,孙乾和高诱终于明白刘备为什么敢于给太学六经定下那样一个低到令人发指的价格了。

    同时, 孙乾和高诱也不禁感慨万千。

    都说读书艰难。这“艰难”二字, 不仅是指经文晦涩难懂, 更是指经典一书难求。

    好的古本、孤本,都是被世家大族们紧紧地攥在手中,只给族内最核心的子弟阅读学习的。外人别说是求借细读了,就是看上一眼都难。

    蔡邕等人树立太学石经,虽然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这种书籍的垄断,但大汉王朝幅员辽阔,又有几个人能够凑够路费、千里迢迢地赶到雒阳去抄写石经呢?

    正因为如此,阿备拿出太学石经同款六经作为郡学教材的时候,玄郡的那些大族们才那么激动。因为哪怕他们是有身份、有家资的一方大族,手里也没有太学石经那样完整的、系统的经学典籍。

    但如今,刘备不仅发明了这可以快速制作出书籍的“印刷”之术,还将书籍的价格定得如此之低。相信要不了多久,大汉境内各处的学子都能人手一部太学六经!

    不知不觉间,一副美丽的画卷展现在孙乾和高诱的脑海中——

    在漫漫的黄沙之上、在茂密的林木之中、在辽阔的海洋之侧、在丰硕的田地之畔……无数的人低头学习着太学六经。人们用手指一个一个地划过那些落笔精妙的文字,一页一页地翻开那些轻薄的纸张,一点一点地学习那些千年的智慧结晶。于是,智慧由此开化,微笑由此浮现一一圣人的恩泽遍布四海八荒中的每一个人!

    真美好啊……

    孙乾和高诱仿佛是喝了陈年美酒一般,沉醉其间难以自拔。

    刘德然结束了和工头的交谈,走过来道:“我们来得不巧,兄长刚刚被叫到造纸工坊里去了。所幸两坊离得不远,我们这就一起过去吧。”

    于是三人离开印刷工坊,向着造纸工坊而去。但令孙乾和高诱奇怪的时,刘德然并没有带着他们去往另一个全新的地点,而是带着他们穿过军营走进了山林的深处。

    原来,那军营真正守卫的,不是印刷工坊,而是造纸工坊。

    孙乾和高诱先是疑惑了一瞬,然后迅速地了悟了——那样美丽又美好的白色宣纸,必然是通过某种极为特殊的手法制作而成的。如此秘法,自然是要好好保护,不能轻易泄露。

    造纸工坊里,上百名工人正干得热火朝天,数十口硕大的高压铁锅下燃着熊熊大火,不算窄小的空间里云蒸雾绕。

    有了印刷工坊珠玉在前,孙乾和高诱这次特意睁大了四只眼睛、竖起了两双耳朵,不住地研究工人手里的各项工作步骤,想要找到宣纸又好又便宜的关键。

    很快,两人便找到了这造纸工坊的奇特之处。

    一般的工坊造纸,抄纸工人将纸浆捞出来之后,需要将整个抄纸框及上面的湿帖放到太阳底下,借着阳光的热力将纸浆晒干,然后揭下成为最初的纸张。

    但在这座造纸工坊中,则不是这样的。

    抄纸工人将纸浆捞出后,直接将抄纸框中的活动竹帘取下,然后纸浆面朝下,“啪叽”一下将湿帖盖到了一块大木板上,接着揭开竹帘,重新将其安回到木框上,继续进行抄纸。再次抄出来的湿帖又被继续摞在之前的湿帖上。

    就这样一张摞一张,最后摞得比人都还高!

    高诱看着心疼不已:“这样摞在一起,湿帖不就粘在一起了吗?这么多的纸不就全都做坏了吗?”

    工人笑呵呵地道:“上官不用担心,我们这纸浆中加了府君特制的药水。别说是就这样简单的摞到一起了,就算是再在上面加上百斤的石头、千斤的铁,也不会粘在一起的。”

    说完,工人用手指在湿帖的边角随手一捻,便将一张刚刚摞上去的湿帖给揭了起来,过程顺滑、不粘不黏,果然一点也没坏!

    高诱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药水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竟然如此神奇?”

    工人摇头道:“不知道,只知道刘府君将它唤作‘纸药’。”

    如此看来,这个“纸药”就是关键所在了。

    高诱识趣地没有继续追问,换了个话题:“你们将刚刚抄出来的湿帖在一起,固然节省了场地和抄纸框,但又怎么把它晒干呢?这么厚的一堆湿帖,恐怕就是三伏的太阳也不一定能晒干吧?”

    工人笑道:“刘府君传授了我们妙法。”

    工人将孙乾、高诱两人引到高压铁锅旁边的房间里,指着里面树立起来的几十块光滑平整的大青石板道:“此物名为晒纸焙。晒纸师傅将湿帖中的纸张——揭下,趁着湿意贴在上面,用热力烘干后再揭下,便成了。”

    高诱仔细看去,果然见每一块晒纸焙前都站着一位晒纸师傅,手里挥舞着两把大刷子上下活动。晒纸房里极为闷热,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晒好了一批。晒纸师傅将响声清脆的干纸揭下后,又手脚迅速地将下一批湿帖晒上去。

    高诱见了,赞叹不已:“如此一来,倒比直接用太阳一张一张地晒来得好一一既节约了场地、又剩下了抄纸框、还提升了晒纸速度、还不用受天气影响——仅是这一项,便能省下十之八九的成本了。”

    “恐怕不止。”孙乾看得更细,想得也更深。他指着那数十口高压大铁锅,道:“你看,这里有一条火道,将火力引到了晒纸房中一一如此一来,烧一次火,就可以完成两道工序一一这成本就又省下了不少。”

    孙乾和高诱将造纸工坊里里外外、来来回回地细致察看了一遍又一遍,又发现了不少巧妙的改动和设计,不由地在心里暗叹:这个刘备怎么就这么聪明,能想出这么多好办法!

    刘德然从外面走来,一边走一边摇头,满脸无奈:“实在不巧,兄长刚刚又被叫回宅院了。我们只能回城去找他。”

    于是,刘德然、孙乾、高诱三人好不容易跋山涉水地出了城来寻人,结果不仅人影没见到一个,还得又继续绕回城里。

    他们寻人的固然辛苦,但那个一整天就被叫来唤去、忙里忙外的人才是最不能被忽视的。

    “府君,还真是忙碌啊……”高诱忍不住叹道。

    三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是,三人又来到了刘备的宅院里,在一大堆混乱的木头、铁钉、刨子……中找到了正在纸上做着勾画记录的刘备。

    阿备揉了揉有些酸胀的手腕,笑道:“你们来得正好,正好来瞧瞧新制成的活字印刷机。”

    孙乾懵了:“活字?”

    高诱呆了:“印刷机?”

    他们仿佛又回到几个时辰以前一无所知的状态——明明对方说的每一个字他们都认识、都能听懂,怎么连在一起就完全搞不懂其中的含义了呢?

    阿备也不废话,直接上手操作。

    他先是将一堆雕了字的金属方块一个一个地排进一个方框中形成字板,然后将字板放进了一个机器卡槽、涂上墨,字板旁边的木板上则夹进一张宣纸构成一个印板。接着,他将夹着印板盖到字板上,推进机器中,向下压了一下推杆再松开。最后,他将字板和印板拉了出来,打开夹着宣纸的木板,字板上的内容便清晰地印到了宣纸上。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立刻领悟到了这个活字印刷机的好处。

    高诱道:“每个字都是可以活动的,也就意味着印板上的内容可以随时改变。雕版印刷虽好,但其一是内容固定,要印新书便需要重新刻板,花费颇多;其二便是风险较大,一旦出现错字、破损,便整板废掉。而这活字印刷,则没有这些烦恼。”

    孙乾道:“这机器印出来的书页,字迹清晰、着墨均匀,完全比得上一个老工人的成果。但这机器的操作又如此简单,只需要推一下、压一下便可,是个人就能完成。若是用这机器替代老工人,仅人工这一项,便可以省下许多了。”

    说完,孙乾忍不住揶瑜道:“府君真是在家做得好大事啊!卖书籍纸册的铺子都开到城里来了,也不告诉我和公拒一声,害得我们白花了好多功夫去采买。”

    阿备连忙作揖道:“两位恕罪,实在是这些东西刚刚理出个头绪,还没完全弄好,怕拙劣之作惹人发笑,这才不敢告诉大家的。”

    阿备又指着刚刚演示的活字印刷机道:“这是我改良的第六版,这才勉强看得过眼。若是你们早来几日,看到我之前做的那些东西,只怕光是笑话我都来不及呢!”

    孙乾、高诱等人原本就觉得这新奇的机器有趣,现在听到刘备这样说,便更加好奇起来,询问他到底改良了哪些地方。

    阿备便带着他们从房间的角落里——看过去。

    阿备先指着一大堆的活字模型道:“活字印刷的一大关键就是活字制作。我原本还是想用木头雕刻,但木头的耐用度太差,很容易损坏,于是我又改用金属来做。用什么金属来做,也是一个大问题——太硬了不行、太软了也不行、太贵了更不行……我和工匠师傅们一点点调试,最后将铅、锡、铁等按一定比例混合在一起,最后终于做出了满意的字模。”

    阿备又指着一大堆的墨粉、墨水道:“字模从木头改成金属后,原本的墨就不能用了,必须要调配出附着力更强又容易抹匀的新墨。基本的思路是在墨里加油脂,但具体加哪种油脂、加多少油脂合适,则是试验了上百次后才终于确定的。”

    阿备虽然在现代时看过不少基建种田小说,但小说毕竟是小说,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剧情之上的跌宕起伏才是描绘的重点。

    造纸术、印刷术只是作为主角装逼打脸发家致富的工具出现,作者并不会详细地描述其中的各种技术细节。

    因此,阿备只能拿出大学时做实验写毕业论文的耐心、细心、专心,努力钻研各种改进方案,反复研究各种技术细节。

    在花掉了不知道多少科研经费,写下了不知道多少实验记录,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失败后,终于摸索出了一套适合东汉的造纸印刷术。

    阿备又指着大大小小的数个机械道:“这是之前版本的印刷机——最开始的时候就是简单地把纸盖在上面,然后用手往下压,但结果发现印出来的效果并不好……”

    孙乾和高诱顺着阿备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了“第一版”的印刷机——很简单,就是一个带有活字的字板和一个夹着宣纸的印板。咋一看,并没有发现哪里有问题。

    但随着阿备的手指看到了第二版的印刷机之后,孙乾和高诱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完全的手工印制,最终的印制效果完全取决于人的用力方法,若是用力不均,则印出来的字迹也会浓淡不一。

    所以在第二版印刷机中,阿备增加了压印装置,用机械将力量均匀地分散到整个印板上。但此时人力作用的方向和机械力作用的方向都是向下了,容易发生人用力过猛,导致宣纸被印破的惨剧。

    于是在第三版的印刷机中,阿备又再压印装置上增加了一个带着螺纹的粗铁柱,利用螺纹的旋转,将横向的人力转化为纵向的机械力。

    到此为止,一台初级版的“古登堡印刷机”就算是初步制成了。但显然,阿备对此并不满意,依旧不断地继续改进。

    在第四版印刷机中,阿备在字板下面增加了稳定托盘和滑动轨道,使得字板的位置得到固定,推送取出也更加顺畅便捷。

    在第五版印刷机中,阿备将整个印刷机进行了尺寸放大,使其高度达到了一人高,纸张的尺寸也达到接近三尺,一次可以印刷出四页的内容。

    第六版也就是最新的一版印刷机中,因为印刷机的整体尺寸变大,各种木结构之间的摩擦力也变得更大。为了让纸张的推送取出变得更加顺滑,阿备不仅在上面增加了很多铁质的构件,还增加了许多机械转轴,使得操作人员只需要站在原地摇动把手,就能将三尺外的字板给推送到印板下,而不需要自己绕着机器走来走去了。

    阿备指着一个半成品印刷机道:“这是最近在做的第七版。我打算通过增加一个脚踏装置,来完成字板的推送取出。这样手脚并用,比起先后推动两个手动把手,既可以提升印刷速度,还可以减少出错……”

    在之前参观雕版印刷工坊和造纸工坊的时候,孙乾和高诱还只是单纯地觉得刘备脑子聪明、运气好,能够想到新点子去改进现有的技术。

    毕竟,雕版印刷并不是什么门槛特别高的技术,印章拓印之类的方法也早就广为流传,只是之前的人们无法大量制造出不洇墨的纸张,也没想到过将拓印的技法应用到印刷书卷上。

    造纸之法更加不是刘备首创,而是千百年来一代代人总结经验、不断尝试改进后形成的一门技术。刘备虽然也通过高压锅蒸煮、纸药添加和石板焙纸等方法对其进行了改进,极大降低了成本、提升了质量,但这些改进都不是开创性的,也算不上是非常厉害。

    但是,当他们一一看过刘备对活字印刷机的“研发过程”,看过了那么多的升级迭代的中间版本后,他们终于彻底敬服:刘备真正厉害的,绝不是什么灵光一闪的聪明劲头,而是的逻辑严禁思维方式和脚踏实地的实干态度。

    人家不是那种不能落实、只能玄谈的虚空指点。

    人家就是实打实的脑子好、心态佳,既能见微知著、不断学习探索,又能理论联系实践、集中攻坚难题。

    “小小的一个印刷之术,居然能在短短的月余时间之内发展出如此多的变化——从雕版到活字,从人工到机械。府君才思之敏捷、智虑之广阔,实在是古今罕见啊!”孙乾和高诱不住地感慨。

    阿备赶紧摇头道:“非我一人之功。我不过是从旁指点罢了,更多的实践改良还要多亏那些浸淫多年的工匠。比如这印刷机,最大的功臣便是这位马均马德衡。”

    阿备亲切地拉着马均的手,将这个游学青年热情地介绍给孙乾、高诱等人:“德衡不仅学识过人,更有巧工之能。他制作的机械巧具,是可以造福百姓的贵重宝物,他本人更是能改变千万人的绝世珍宝!我能够得到他的帮助,实乃三生有幸!”

    马均家境贫寒,生长在乡野之间,如今虽然已经二十又四岁。但在他平凡的生命中,何时听过这样的夸奖?

    更何况,这样的夸奖还是从一个身份贵重的郡太守口里说出的!

    顿时,性格朴实的青年便羞红了脸,低下了头,拿着墨斗的手都羞赧得不知道该放到何处才好。

    等几人见礼完毕后,阿备终于放过了害羞的马均,和孙乾、高诱、刘德然等人离开了后院。

    谈完了正事之后,孙乾又直言:“这纸张和印刷书籍的买卖,利润恐怕有亿万钱之巨。其间的秘方绝技,一定要小心保管。还有那些工坊里的工匠,以及刚刚的那个马德衡,也一定要牢牢地控制住啊。”

    阿备默默地听完后,笑道:“公祐所言极是。不过我的计划和你的计划略有偏差。我打算先紧后松,先将这技术掌控十年,待宣纸和书册行销天下后,再慢慢地将其间的秘方绝技都透露出去,让其他的人也可以开设和我们一样的造纸工坊、印刷工坊。”

    孙乾、高诱、刘德然都懵了:放着亿万钱财不去赚,却要主动泄露秘方绝技,让别人去赚钱——损己利人,这是什么道理?

    阿备道:“当只有我一人掌握这造纸印刷的技艺时,一刀麻纸卖四百钱,一套麻纸制作的太学六经卖五千钱。如果有一天,天下人人都掌握了这造纸印刷的技艺后,又会怎么样呢?

    可能一刀麻纸只卖四十个钱,一套麻纸制作的太学六经只卖五百钱。到那个时候,不仅是寒门子弟,农夫的孩子、渔夫的孩子、工匠的孩子……每一个孩子都能读书习字,聆听圣人之言。

    那样的未来,岂不比我一人独赚亿万钱财来得更好?”

    阿备的话音一落,房间里便变得落针可闻。

    半晌,孙乾、高诱、刘德然郑重地向刘备行了一个大礼,由衷地向着他们立誓侍奉终身的主君敬拜:“府君当为圣人也!”

    【作者有话说】

    注1:一炷香到底是多少分钟,有说5分钟、15分钟、30分钟的。本文设定为5分钟。

    注2:马均的生卒年和早期经历不详,这里就设定他大刘备八岁,因游学来到玄菟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