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因着心里惦记,翌日欧阳溯便起了个大早,不成想黄蓉竟已在古老倌屋子里坐着喝茶了。

    「你来的正好,给老先生松松绑,让他洗漱吃喝一下。」

    ……

    如此这般,三人拾掇一番,便由古老倌指引,一路行去了。

    因担心古老倌有其他帮手,这回倒是让欧阳溯来点住他腰腹肩背几处大穴。原来因着九阴九经是正统行气法门,点穴亦是正经路子,虽然手法繁复,自个儿冲穴颇难,但若是有外力帮手,循迹解穴也是可为。欧阳溯这路逆转九阴练法,倒是剑走偏锋,是个偏门行气的路子,点穴气劲不同寻常,无论是自行冲穴还是旁人解穴,若不知机,都是难为。是以欧阳溯将古老倌机要大穴点住,教他无法行功运气,只得足下灵便,得以行路。

    三人便这般赶了几日路,古老倌初时还叽叽歪歪,叨扰不休,后来见两人并不理他,反倒他又叫两人套了些话去,便老老实实闭口不言了。

    这日三人行至一处开阔地,只见大盛天光之下,周遭两侧草木深深,青翠如碧,全不如同前时行过的瘴气林子之幽暗惊寂,自有一派雅致风光。

    古老倌道:「前边进谷便是我教地界了,你们还是快些替老夫解穴,也好领你们进去,这般挟我进谷,像个甚么样子?圣女派我来是迎你,别弄得像是要寻仇来。」

    黄蓉道:「圣女请我这小弟来此,不就是为了将她拆吃入腹?你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我们来此,只为解蛊,你若有法便趁早些说,若无法还是就先这般受着罢!」

    古老倌道:「黄女侠你这一路已威逼利诱我数次,小老儿的话不是早被你套了去,怎地非不肯信?这蛊儿本就无解,也无需解,此是至圣之宝,欧阳兄弟几番呕血只是因伤发作,未得母蛊才日日作动不休,待得遇了母蛊自然万般平顺,欧阳兄弟只消同我教圣女见上一见便知究里。」

    黄蓉同他相处这些时日,早已知晓这老头儿无甚心机城府,但到底性命忧关,不敢放松,见眼下行路至此,便从怀中掏出那九花玉露丸的瓷瓶来,冲欧阳溯使个眼色。

    因着欧阳溯的缘故,黄蓉带了五六瓶九花玉露丸在身,一般是拿白瓷瓶装着的,现下这倒是个深色瓷瓶,因着出门游玩那天早上还吃过,欧阳溯倒是有印象,不过之后日日都见的是白瓷瓶了。

    欧阳溯本还纳闷,待见着黄蓉那眼色便忽然了悟。

    她接过那瓷瓶,笑道:「老先生,此番我等便要上贵教做客了,这关乎在下的性命,倒是不敢不小心。这几日你也听我说了我乃是西毒之子,这玩意儿嘛……」她说着晃了晃那瓷瓶,续道,「……便是我西毒一派最得用的药了。」

    古老倌忽感不妙,不敢接话,只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以待后话。

    「你放心,这非是什么厉害毒药,只是吃过之后呢,会觉气冲百会,脑颅生凉……」此纯是九花玉露丸药效生发时的正常感受,但欧阳溯随身的都是发作甚快的剧毒,未带那种控制人命的毒药,现下领悟了黄蓉的意思之后便借此胡诌。

    「再之后四体舒暖,叫人飘飘然,到此这药效便已全然进脑,十五日内这药教人只觉身心舒坦,但十五日一过若无解药,则立时发作,脑内崩血,止之不住,从眼耳口鼻处流出……」

    她讲得入情入理、绘声绘色,再偷偷瞄一眼古老倌,只见他眼瞪得溜圆,脸色发白,衰皱的唇皮悄悄微颤,似是信了。

    过犹不及。欧阳溯就此打住,转而笑道:「恭请老先生一尝。」

    「你…你……」古老倌大叫道,「你怎如此歹毒,我不要吃!我不要吃!」

    欧阳溯微笑不语,只上手将他一拿,掐开他喉舌,同时单手揪开瓶塞,一扬瓶身抖出颗九花玉露丸在半空,手背轻推,再掐他下颌,伸手一拂会厌,那药丸便教古老倌顺滑地咽了下去。

    「咳咳咳咳……」欧阳溯一放开他,古老倌就疯狂咳嗽,又抠嗓子眼欲要呕出,但九花玉露丸此等灵药,入肚即化,又哪里抠得出来。

    古老倌只感果如她所说之感受,先是脑顶一凉,再是通体舒泰,骇得几欲翻白眼晕过去,教欧阳溯一把子逮住拎起站好。

    「老先生勿要见怪,反正贵教也无意伤我等性命,我等自然也无意伤老先生,等我身上蛊性一解,我便将解药双手奉上。」

    古老倌这下是欲哭无泪了,他就说不要下山,不要出教,不要帮他姐接甚么姘头,但他惯来遭他姐姐欺压,他姐一瞪眼,他便唯唯诺诺地应了,没想到这下连自己都要赔进去了。

    当下也不敢再催这二人给他解穴了,只老老实实当个向导,他略整了整头脸,拿出一教护法之威严,带着二人过了谷口的三道明哨,便沿路往里。

    三人一路行来,黄蓉又偷眼瞧见周边上下三处暗哨,不免为这教派之森严乍舌。

    过了狭长的谷口,迎面却是好大一片浪漫花海。欧阳溯见此精神都不免为之一振,看了看,除却些常见花儿,倒也有些少数不知名花朵杂在其间,她不敢随意便碰,问道:「老先生,这花海里该不有埋伏吧?」

    古老倌刚想斥句荒唐,这边多数花茎叶浅,又不似密丛荆棘、草木森然,怎可能埋伏人手?且这般好的花草,怎舍得随意践踏,便听欧阳溯续道:「……便是有些花性味相冲,我若去摘闻相触,立时中毒软倒之类的?」

    ……原来是这个埋伏啊!古老倌觉得这小子倒挺有想法,适合来圣教一展鸿图,道:「欧阳兄弟倒是想法颇出人意料,这不过是初代建教圣女喜欢的景致,这么些年便一直如此留存,有专人伺候摆弄。摘倒是可以摘,大多是无害的,偶有些少见花草,也是南疆.独有的特色,许有微毒,算不得大妨碍,我教中人也常有来此摘花赏玩的。只不可摘的太多,我教芷仙祭司也是爱花之人,若教她知道摘得太多,她会心疼。」

    欧阳溯听得有趣,问道:「芷仙?便是贵教四大祭司之一?」

    「正是,她是我教历来最年轻的祭司,比你大不上几岁。」

    「唔……」欧阳溯听了一耳朵也不再多言,转眼见小径边有一丛粉白的蔷薇煞是喜人,也不嫌扎,徒手折了数枝,将那刺儿都捻去,又拣了几条别的韧草茎将之束成一捧,奉到黄蓉面前,道:「蓉姐姐,这花好看,送你。」

    黄蓉本也正自赏景,暗中警惕,突见一束漂亮蔷薇递到跟前,再见欧阳溯桃花眼忽闪忽闪,目光灼灼,满是笑意地盯着她瞧,不知怎地,竟乍生出几分忸怩无措,但她毕竟长了这些岁数,很快压下心中皱起的些微波澜,笑着接过,道:「小滑头,净来这套。」

    欧阳溯乐淘淘地笑道:「好花赠好人儿,花美人更美。」

    黄蓉啐她一口,不再理她,只捧着那花缓缓而行。

    古老倌在旁啧啧两声,暗想这两人要是一溜儿到姐姐跟前,也不知是个怎般光景。

    越过这片花海,转过道弯儿,迎面一座奇峰独占视野,山上山下俱是成片的房院屋舍,山腰往上再无别所,只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矗立山巅,云雾缭缭,飘飘摇如欲飞天,真叫个仙宫奇境一般!

    黄蓉突地心生感慨,道:「此番也是又长了见闻,贵教妄称一句圣教,也不虚其名。」想她年少扬名,江湖来去岁许,中原大地见过的帮派门阀不知几何,可比拟此等风光的却是寥寥。

    三人又行片刻,沿着阡陌交通径往深处。

    山下之地,倒似那寻常村舍乡镇一般,还有人四处来往赶集,有认出古老倌的俱都行礼作揖,揖完又自行忙忙地赶集去了。

    前头早有人报去了上头天宫圣境,似是已得了吩咐,此刻方又回转来同古老倌低声道了几句。

    古老倌打发了那人下去,冲着二人道:「二位便同我直接上去罢,圣女正自等着了。」

    二人自无不可,当下循径上山,过了半山腰,那山势陡然奇峻起来。欧阳溯脚下不停,正自纳罕,只不知这般华贵奢丽的宫殿又是怎地运材料上山得建的?突见古老倌一个立足不稳,差些儿滑溜溜滚下山去。原来他虽被点住了腰腹肩背数处大穴,但足下轻功力气倒是能略略提息,只是这险峰毕竟不同于平地赶路,难免力有未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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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溯忙将他一把拉住,将他后背一块衣袍扯在手里,道:「老先生,小心些!」

    古老倌吓得呼呼喘气,叫道:「欧阳兄弟还是给我解了穴罢!越往上去可是越加险峻,小老儿这条命可是还能再活上几十年呢!今日既吃了你家那般厉害毒药,是断不会同你等玩花样的。」

    欧阳溯转头看黄蓉,只见她略想了一回,便摆摆手道:「给他解了罢!」

    古老倌喜不自胜,忙更倍加殷勤,略运转真气调息片刻,便领着两人再行攀登,一边倒还讲解起了这山巅之上各处风光,间或夹杂他小时候在这山上长大的趣事。

    三人这般上得一截,那天宫圣境已近眼前了。古老倌忽喜道:「你们瞧那块石头,平平坦坦是不是似张方桌?」

    两人闻声看去,果然见到一块黑色大石方方正正,浑似个炕桌。

    「……嘿嘿,我小时可有一二年常在那吃饭呢!我记得那年前教主不知去哪里云游归来,倒添了个古怪毛病,不肯沾半点荤腥,这宫内上下一丝肉星血沫也不让留。我那时年小功夫差,养在宫里下不得山,偏又无肉不欢,最喜食鸡肉,别的人能下山吃饭,我却只能留在宫里吃素。我姐功夫好,上下山来去自如,但她那年修符习箓,时时辟谷,也跟着教主吃素,偏她又懒,不愿老是下山帮我带肉吃,就养出了一种僵鸡蛊,放出去就会进林子里找鸡,寻着了之后就扒在鸡身上,让鸡迷迷瞪瞪地自行走回,捉了鸡后她便带着我躲在此处大快朵颐。」

    欧阳溯听得稀奇,见他一张老脸笑出一堆的褶子,感叹道:「老先生姐弟二人感情真好!」

    黄蓉听了却问道:「贵教里竟还有符箓这般神异奇巧之技,我尝听闻有些符箓要用狗血鸡血来书绘,尊前教主这般忌讳,令姐又是怎般习练?」

    古老倌一时没想竟扯到这头,只老实答道:「那时需血试威便是自行挤人血了,姐姐有时扎我的,有时去扎几个哥哥……」末了说完怕二人觉得他姐凶残,替他姐解释了句,「倒不是很费血,只需几滴掺绘即可,有时需得书符人自己的血,我姐也会扎自己的……后来,前教主过了一两年这毛病也自好了。」

    三人说完这头,又纵身直上,不消多时,便到了这云端天宫圣境。

    到了近前,才知这宫殿之雄伟壮丽不同于凡,光那玉石镶面的大门便比寻常宫门高出丈许,且每扇门板还是用的一整块完美无瑕的璧玉嵌就的,其上雕着些奇猛异兽,一望便知实乃无价之宝。

    欧阳溯乍舌道:「贵教这门可抵过城门大了,这宫殿也可堪称是城池一般。只是这建造的石材巨大,这山又如斯险峻,只不知百年前是如何建得成的?」

    古老倌也是不知,只给出个众人的模糊猜测,道:「许是移山术……我教有符箓术蛊四大艺,只可惜术这一支失却了许多技法,现今也只有教主和芷仙祭司能使出些许,我倒也未曾见他俩使过,只是如此听闻。」

    这话听的二人齐齐怔愣,欧阳溯诧异道:「真有此等奇迹?」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她倒也不是不能信,但没亲眼得见,到底半信半疑。

    古老倌似是自个儿忆起些什么,唏嘘道:「许是有罢……我七八岁时似乎见过,那时我起夜恰见到月满如盘,银光四洒,美不胜收,就出门细瞧,怎知却看见有只白狐在月下摇摆似是在拜,我那会儿胆子倒肥,也不知怎地竟一点儿也不怕,摸过去惊了那狐狸,我就跟在后边追,一直追到那一片。」

    他指了指宫殿远处的一片林子,续道:「林子深处有湾静湖,我追到湖边不见了狐狸踪影,却见到前教主在湖面上踱步……」

    古老倌眼神恍惚,飘飘然似是飞回到了过去的那个神秘夜晚,「那不是轻功,没有人能以轻功做到在湖面上慢慢行走。后来……后来我就没有丝毫印象了,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得屋子里。所以我只怕那是个梦,却又如斯真切,那时他踱步间荡起的微波都清晰可见……」

    三人静了一会儿,俱都沉浸在这个古老奇幻的故事里,最后还是古老倌先道:「好了,咱们该去见圣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