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这不是巧合。

    我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念头。

    我坐回矮桌前,背靠暖炉,勉强驱散周身寒意。

    两封请柬并排摆在中央,左边因为经过快递颠簸,处处比饼干盒里旧些。

    臧臧心大脑仁小,没城府。

    过家家?

    我胡乱猜测,先入为主犯了致命错误,比如:这封请柬并非无字天书。

    等我想起来翻开,用来盖泡面的手机滚热,夹杂几封扣费短信,列表无一人发消息。自从臧臧去世,我离职,几乎与外界断开联系,所以请柬内页画的一朵小花,我这种毫无艺术细胞的家伙看了许久许久,才勉强分辨出这是……

    百合花。

    泡面刚刚能挑开,半软不硬气鼓鼓在桶口,像是抗议我的漫不经心。

    臧臧啊,谁家画百合花像牛角包?

    “哥哥是笨蛋。”

    年幼的臧臧不会骂人,听见我对他画作的评价,捏住蜡笔起身,像刚会走的小牛犊歪歪扭扭冲来,对着我的草稿本就是恶狠狠一划。

    “我揍你。”

    “你揍!”

    年幼的臧臧挺胸抬头,笃定我不会抬手,小嘴巴小鼻子都要皱成团,眼睛亮得惊人:“别人家妹妹被哥哥宠,为什么你要说我画的花是牛角包。”

    那天是父亲借用邻居结婚场地拍完双人照的礼拜六,我们关系也因这张相片变得松弛,臧臧不会躲着我的目光讲话。当他站在我面前,眼睛晶晶亮地要同我吵架,结果人刚比大木桌高半截。

    “你也说了是妹妹,你是妹妹?”

    臧臧还要说什么,他母亲下班回家后没在卧室看到自己儿子,几乎是砸开我房间的门,巨响吓得臧臧手哆嗦,蜡笔咕噜咕噜滚到我脚底。

    “妈妈……”

    臧臧都不敢回头看我。

    “出来!”她嗓音嘶哑,看样子是对臧臧说,眼却死死盯着我:“小没种的东西,臧泫考不上初中,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我蹙眉,刚想拉臧臧的手,他慢慢向门口挪,等走到他母亲手臂范围,被后者拽得踉跄,房门随即咚一声摔上。

    也就是从那天起,臧臧身上出现各种各样的红痕,他开始躲着我走,甚至在餐桌也拒绝同我讲话,加菜也只敢夹面前已经热过一次的辣炒土豆丝。

    臧臧不过念低年级,他吃不得辣。

    他母亲故意的。

    几天下来,臧臧本就大的眼睛更明显,空荡荡挂在小脸上,好不容易喂出来的一点肉,又全都掉干净。

    父亲觉察异样,追问原因,顺势夹根鸡腿放在臧臧碗里,下秒被他母亲飞速扔回盘子:“秋季燥热,小孩子吃不了肉,让臧泫吃,他还要考学,补身子。”

    “不吃肉怎么长高?”

    父亲抹去飞溅到桌面的汤汁,我随他目光看向臧臧,后者低头,发根处隐隐约约泛黄。

    “他没臧泫成绩好,吃了也没用。”

    “……”

    父亲眼里满是无奈,我默默往碗里夹拆好的鸡腿肉、清炒菜心、酸辣豆芽和酱牛肉,等一切都堆成小山,起身把臧臧的碗换了过来。

    他母亲眼角抽搐。

    臧臧茫茫抬头,因为食物太多,我忘记提前拿出来勺子,稍微一动碗边食物就有下落趋势,我又递给他筷子。

    他头埋得更低,几乎看不到鼻子。

    “哑巴了?不知道谢谢哥哥。”

    即便相隔整张桌子,女人踢踹臧臧凳子的声响震天,臧臧本就瘦小,这下整个人差点歪出去。

    “你怎么对孩子的?”

    父亲放下筷子,眉目不怒自威。

    女人先是恶狠狠瞪向竭力缩起的小男孩,而后对男人笑脸相迎:“男孩子不打不成器,他要是有臧泫一半出息我也心满意足了。”

    “二年级的孩子能看出来往后?”

    “不是三岁看小、六岁看老。”

    父亲头转向我:“臧泫,以后你抽部分时间辅导弟弟的功课。”

    “这怎么好意思,不争气的玩意谁教也教不会,别浪费臧泫时间了哈。”

    我放下筷子,无视对面表情扭曲的女人,握住臧臧的手,牵着他回我的卧室,顺便把塞满食物的碗也端了过去。

    臧臧始终低着头。

    就算我挖起米饭递到他嘴边,人嘴巴仍旧抿得紧紧。

    “牛角包生气了?”

    “……”

    他不张嘴,我不收手,勺子悬在半空中,逗小动物往前伸:“真不吃?”

    “……”

    我叹口气:“又考砸了?”

    臧臧略略抬头,目光迟疑。

    得了。

    多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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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两科没及格。

    “哥哥……”

    看来是三科。

    “我不是故意的。”

    哦,四科。

    他张口,咬住勺子,一口吞下饭。

    虽然我比他高几个年级,但毕竟都是小学生,再怎么装成熟、稳重,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扮家家酒,更别说辅导低年级的作业:这些题真的有做的必要?

    “你妈妈很生气。”

    臧臧偷看我,我装没发现,自顾自挖起一块肉示意他张口:“不过小学三年级开始就不及格,你以后怎么办?”

    臧臧腮帮鼓起,他嚼嚼嚼。

    “三年级一共几科来着?你是哪些科目不及格?”我追问他,不说就不给他下勺饭:“臧臧?”

    “美术、体育、思想道德。”

    “美术考试画的什么?”

    “百合花,老师说像糊的牛角包。”

    “体育考的哪一项运动?”

    “接力跑,跑反了。”

    “思想道德?”

    “哥哥的妻子叫什么。”

    “你写的……”

    “臧臧!”臧臧笑,露出掉了半颗牙的豁嘴,看到我皱眉头,急急捂住嘴巴不敢吭声。

    “怎么回事。”

    臧臧不吭声,视线飘呀飘,回到吃好几口仍尖满满的饭,看我不喂他,老老实实放下手回应。

    “磕的。”

    他讲话漏出呲呲风声:“有人想抢我的百合花,我不给,就跟他打起来,门牙磕到教室门槛。”臧臧用舌尖轻舔,剩余半颗活动:“本就要掉,不疼。”臧臧脑袋圆圆,缺颗牙,看起来更傻乎。

    臧臧往前坐,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哥哥,你不要生我妈妈的气。”

    “她只是心情不好。”

    “她还是爱我的。”

    像说服自己,他又重复最后的话。

    而那幅丑兮兮的画,我以为臧臧丢掉了,结果被主人用心压平,几乎看不出原先褶皱,完美、契合地粘在了请柬内页,以及板板正正的六行字。

    ——哥哥,还有三封请柬,你全部找齐才能参加我的生日会哦。

    ——第一封请柬我手抖好像写错日期了……不过没字,应该没关系吧?

    ——我想吃牛角包。

    ——又:我还是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