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自建国以来,直至今世隆庆帝,已有十七世,从开国皇帝李沧远定都嵩京以来,已有四百余年,四百多年间的不断经营,使嵩京之繁华,已稳居帝国诸城之首。
嵩京城中,常驻人口二百余万,绝大多数都挤在南城与西城之中,这两个城区也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方。
然而,从南城人声最嘈杂的囫囵街走出来,迈入东城的那一刹那起,属于平民百姓的热闹与嘈杂便很快地远去了。
东城,多是达官贵人、王公贵族的居所,平日里,这些深宅大院将偌大的城区割成了无数小块,每一个小块儿之内,都是一个莫测深浅的小天地。
而城区最繁忙的时段,当是每日清晨早朝之际,在天光未亮之时,便可见到这城区之内,车如织轿如流的盛况。
侍郎让路给尚书,尚书让路给宰相,宰相让路给王爷——在纷繁的车流下,总有一些这样的潜规则在运作,让这繁忙的城区,在纷乱中又显得井然有序。
李珣缩在墙角的阴影中,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距最近的车轮不过五尺之遥,然而,车子两边的精锐武士,却根本没向这里看过一眼,便是看了,也只会见到一团再正常不过的高墙的阴影。
“明心剑宗的禁纹之术,用在这些凡人身上,也算得上是明珠暗投了!
这波车流小半个时辰才散了个干净,李珣这才站起身来,窥准方向,贴着墙角走了过去。高墙大院的阴影就是他最好的掩护。
他无声无息地走过几条街道,似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一直在围绕着他,童年的似是而非的记忆给他造成了一些困扰,但是,一柱香的时间后,他终于来到了目的地。
福王府!
这是当今皇帝赏赐福王的京城宅邸,在整个东城,亦是数一数二的高华,单只是大门前昂立的家奴,便能让胆气不足的人矮上半截。
“回来了!
远远地看到福王府的大门,李珣心中百感交集。但所有的感觉,都只是翻起了一点儿浪花,便又沉淀回心底。
在生死交迸的时刻,想这些东西总显得无稽!
蓦地,他皱着眉头停了下来,他并不是为那看门的家奴烦心,而是体内忽地生出的不适感,让他心中凛然。
血魇动了!
距每日血魇噬心的时间还有两个多时辰,它便有些躁动!而且,这还是在“玉辟邪的压制之下!
李珣甚至有种感觉,血魇“活了过来!
它似乎是与外
界的某样东西发生了共鸣,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突然的变化,让李珣的头皮为之发炸,他想也不想,回身就向外逃去,一直跑出了七八条街,才停了下来。
血魇又恢复了正常。
李珣抚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的举动简直可笑!他此次回来,不正是为了找血散人,赴十年之约,以解去血魇之苦吗?临到头来,为何还要抱头鼠窜?
这是因为,一方面,他从来也没有对血散人的承诺,抱持过任何信心。另一方面,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悸动!
完全脱离了理智的推演,只是发自内心的,对即将到来的结局的惧意。
他再望向福王府的方向,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感觉到,在渐露的晨光中,王府上空,被一层血色的薄雾罩得严严实实,里面,似乎有无数的冤魂在撕扯嚎叫。
他打了一个寒颤,再看时,却只见到了初生朝阳送来的淡淡红光。
即使是这样,他也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积聚出来的些许勇气,在那一刻,化为乌有。
他像逃难一般,冲向了远方。
隆庆十四年的雪,来得特别晚,直到冬至日的前几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降下来,细细的雪花仿佛随时都能消融在风里,然而,就是这样的雪,连续不断地下了三天。
整个嵩京,都被埋在了雪里。素白的颜色,成为了天地的主体。
气温飞降,京都南城的大街小巷,也不知冻毙了多少乞丐。若在平日,也就罢了,找几个差官,收拾一下,就近扔到城外即可。
只是今日,却绝不能如此轻率。
天还未亮,京兆尹便亲自率队,配合金吾卫,便如同撒网捕鱼般,将整个南城从头到尾扫了三遍还多。
遇到冻毙的死尸,立时拖到城外,细细掩埋。见到一些江湖人士,桀骜之辈,二话不说,下手拿人,不过两三个时辰,偌大的南城便被清理得如皇城一般,戒备森严。
但凡在街上游荡的闲杂人等,全被衙役们带回大牢收押,至于平头百姓,也被金吾卫堵在家中,不能随意出行。
这是……皇帝出游吗?
李珣站在阴影中,做了个猜测。记忆里,似乎也见过这种场面,估计一下日子,明天便是冬至了,想来应该是皇帝前往南郊祭天吧!
看到这种架势,李珣暗自摇头。
人间界祭天之仪,是何等庄重,即使是九五之尊,也要早早入住南郊行
宫,焚香淋浴,戒绝声色,素斋淡饭数日,以示诚心。隆庆帝倒好,冬至前一日才匆匆前去,在那繁华禁宫之中,什么声色斋戒,想必也是不必想的,
人间帝王的荒唐,已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本人的麻烦还没解决,哪有闲情去管这皇家事务?
现在让他烦心的是,由于皇帝出行,全城戒严,像他这样,没有路引,身份不明的人,碰到官家,那是有理也说不清的!他的活动状态,受到了很大影响。
无奈之下,他只好和满城的军士开始捉迷藏,尽量避开那些护卫严密的街道,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留连。
自天都峰上劫难之后,已经一月有余了,在三十余日的时间里,李珣一直在嵩京之中打转,除了第一天,还想着去福王府试试运气之外,其余的时间,便都龟缩在南城之内,苦苦思虑着万全之策。
然而,这世上哪又有那么多的万全之策?
一切策略的根基,都是在双方实力的对比之上。如果双方实力差距不大,或可凭谋略弥补其中的差距。然而,若是实力有天壤之别,有若蜉游撼大树,纵有千般计谋,又有何用?
李珣和血散人的情况,正是蜉游与大树的差别,无论他怎样的计量,只要血散人愿意,一只手指便能捻死他!这样的差距,已不是计略所能弥补的。
李珣并不是不知道这一现实,可是,他现在的心态,便纯粹是一个赌徒,在输得只剩下最后一个筹码时,押上最不可能的一格,妄图把以前输掉的,全部赢回来。
而支撑他这种信念的,除了已无退路的绝望之外,还有他所尽力争取的,一年的充裕时光。
距血散人的十年之约,还有“很长”时间。
让过了一队巡逻的兵士,李珣从街角的阴影中走出来,看着兵士们的背影,脸上漠无表情。
此时,他身上的装扮早已不是那种破烂模样,这一个多月里,他也算是生财有道,凭借着高来高去的本事,很是发了一笔横财。
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李珣虽然够不上“君子”的资格,但毕竟也是豪门出身,偷盗之事,也是向来被他看不起的,然而,做了初一,便有十五,人们内心的底限,往往只是一次突破,便再也没法控制。
李珣便是如此,第一次偷盗,还说得上是无奈之举,只是想找些散碎银子,和一件好衣服遮体,然而,当他从偷盗中得来了前所未有的刺激和好处后,再想把持,却已是晚了。
不过一月的时间他便在京城内四处作案虽然银钱拿得不多但往往是一个心血来潮便直入他人内宅缺什么拿什么比在自家后院还要自在。
现在的李珣上下打扮完全是一个豪门贵公子的模样蜀绣锦袍明珠玉带如此打扮在他童年时已是如呼吸般自然的事便是放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局促之感。
“青玉”剑被他藏在了一个隐秘/处当不至于会引发兵士的戒心。
在南城转了一圈他仍没有找到一个较好的落脚点。所有的客栈酒楼等公共地点都被衙役和兵士察了一遍又一遍只要没有路引或是有效的证明一律送官究办。
这就迫得李珣如游魂般在城区内游走不停眼看着天色都要黑了下来他已开始考虑是否要去盘查相对松驰的西城或北城找个地方歇上一宿!
正计量间整个南城忽显得嘈杂起来这乱象集中在少数几个街区正好李珣被包在了里面。他见机极快身形一闪便隐入了暗影之中。
也不过就是数十息的时间这几条街道上的人流蓦地密集起来大批的平头百姓向这边汇集挤在街道两边前面则是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形成的人墙。
一开始李珣还看不明白但见了百姓脸上那无可奈何又或凑热闹的表情后便恍然大悟。
这便是官样文章了!
想来这些百姓都是拿来做“三呼万岁”之类勾当的吧!
被这人流一挤李珣也藏不住身形干脆就现身出来融入人流之中暂时也没引起金吾卫的注意。
他耳目灵便已听到远处的声息当是皇帝仪仗渐近再过了一会儿
也不知是谁打的头两边的百姓一窝地跪下李珣也皱着眉头跟着心中却总有些不是滋味儿。
仪仗愈近“万岁”之声亦是连迭响起影响到这里使人群有些骚动有人还想直起身子看个清楚明白。前方的金吾卫一点儿也不客气长枪大戟顿地有声极有效地将这乱象压了下去。但“嗡嗡”的声息却是止不住了。
李珣身边有不少人在交谈谈的都是皇帝是怎生模样身边有何等祥瑞等等。都是些愚昧之言引人发笑。
但还有些人说的却是关于皇帝的种种轶事其中有后宫的传闻、朝堂的趣事、还有一些皇帝的喜好等街头巷里口口相传未免有些荒唐变形但听着却也有趣。
比如这皇帝崇信丹道之事便很让李珣上心。
通玄界亦有炼丹一说正派里回玄宗、镇魂宗;邪派中毒隐宗极乐宗都是丹道大派便是李珣怀中所修的《幽冥录》上也有几个了不得的丹方。
各宗所炼丹药也有种种灵异之事生死人肉白骨的仙丹也有那么几种令他这类低辈弟子心向往之。
而这皇帝炼丹便要荒唐得多了什么童子尿、贞女红之类的邪门玩意儿便是如毒隐宗这样专炼毒药的宗门也不会去用!
那效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李珣在嵩京留连的一个多月里也并不只是每日里苦思冥想闲暇时也到酒楼之类的地方去散散心的。
他早就听说皇帝崇信丹道这几年大封各路道士对那些号称可炼“仙丹”的高人更是待之优厚无比。
而今日听到某个人大嘴说出来的消息说这主因乃是因为两年前封了一个十分厉害的国师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无所不能!更称其能炼长生不死之药有万邪不侵之妙法——这类形象简直就是那些昏聩之君身边必备的妖道模样!
“大周朝完了!”
想到幼时所见的那些所谓皇子皇孙再看现在皇帝的种种行径李珣心中只是冷笑。
不过真正令他感到好奇的是传说那国师并不是个道士而是个年轻女冠
女国师?李珣的好奇心被完全地勾起来了。
“万岁!”
参差不齐的称颂声响了起来然后很快就汇成了一股洪流一时间满街都是“万岁”之声仪仗前头已经过这一段街道后方华盖高擎明黄颜色十分显眼。
李珣眼尖一眼看去便知在那象征皇权的华盖之侧还有一个淡青色的流苏宝盖其华美绝不逊色。
按照大周惯例天子出巡除皇后可乘凤辇相随外大臣一律徒步随行。单看那宝盖颜色便知那不是皇后了可又有谁能和皇帝平起平坐?
“国师的大罗清妙伞……”
“国师也来了么?”
人群又有些涌动却是对传闻中的女国师有种微妙的期待。
小小的骚乱中皇帝龙辇已然经过不出预料为了保持天子的威严和神秘又或是出自安全考虑在密密的纱帘之后人们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乍一看去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而落后龙辇数步的大罗宝盖下,那一个人影,比之皇帝老儿,其魅力却是要强上太多!以至于整条街道上的人,全把目光投向了那里。
李珣极好奇地看了过去。
入目的,仍是一层纱帘,只不过,这纯白近乎透明的帘幕,实在不能有效地阻挡人们的目光,李珣更是视其如无物,灼灼的目光当先盯在了这位女国师的脸上。
他眼前荡起了一层水雾,正如清晨湖面上,那淡淡的一缕水烟,似有若无,却迷茫不定。透过这层烟雾,所看到的一切,都是近于虚幻的!
李珣呆了一呆,他的脑子里有些迷糊,这奇特的感觉来得好生奇怪!
而在下一刻,他蓦然发觉,他还未看到女国师的脸!
怎么回事?
正在他整理有些混乱的思绪之时,青幢宝盖已至近前,他皱起眉头,又向那里看了一眼,这时,他心头却猛地一悸!
也在此刻,“玉辟邪”忽生感应,清凉之气在心窝里一转,猛地蔓延全身,其势之速,之前从未有过!
李珣只觉得全身发凉,这或许有“玉辟邪”的功效,但更重要的是,那从心底深处迸发出来的寒流,以“玉辟邪”也无法抵挡的强势,直散入四肢百骸。
他耳边响起了一声轻“咦”,声音之清晰,便仿佛是在一处深入地下的洞窟里,钟乳石上滴下的一点冰冷的水滴,悠悠水响,清凉得使人全身的毛孔都敞开了。偏在又一次闭合时,摄入的尽是森森寒气。
就这么一下子,李珣便觉得自己全身的血脉都要被凝住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那正好到他正前方的大罗清妙伞下,薄纱之后,一双明眸正向这边看来。这一双眸子里,有些许的好奇,但更多的,还是一种视眼前众生如刍狗,操其生死于掌指之间的无谓和平淡。
不自主地迎上这样的眼神,李珣险些被吓得尖叫起来。
在那么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又看到了那天妖凤凰!
目光敛去,李珣软倒在地上,全身都已被冷汗浸透,虚弱得连指尖儿也动弹不得了!
随着皇帝的仪仗远去,百姓都爬起身来,在金吾卫的控制下离开了,李珣行尸走肉般随着人流前行,脑子里只留下一个念头:
“京城里怎么还有这么可怕的人?她是谁?”
“此地不可久留!”脑子渐恢复正常之后,李珣的理智便发出了警告。
那女国师绝不是人间界中人,即使是在通玄界,她恐怕也是妖凤那
一级数!若对他不屑一顾也就罢了但万一生出兴趣那后果必定糟糕!
潜意识里李珣觉得放着升仙修道的正事不干跑到人间界做国师且又有着那样一种眼神的家伙必定不是正路!
“不如先去外地避避风头?”李珣心中盘算在京城实在是呆不下去了每日里潜形匿迹像狗一样活着便是怕被血散人察觉现在又好死不死地招惹了这个深不可测的女国师。
若还硬着头皮留下怕是小命不保!
而且在他内心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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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另外一层心思——万一碰到熟人又该怎生是好?
林阁的死讯想必已被祈碧带回了山上宗门之内也应有极大震动。必会派来前去天都峰察探详情。天都峰距嵩京不过数十里路御剑飞行瞬息可至若他在街上游荡之时被哪个师长、师兄碰到他又该做何说辞?
师长、师兄们又会以什么样的眼光来看待他?
这都是李珣不敢也无法面对的。
这几日他夜里总是看着天空生怕有一道本门剑光曳空而至那种心虚、羞愧、恐惧交迸的心思已让他难堪重负此时离去或许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至于血魇一事时间还早便是留连此地想来也不会有什么进展了不如出去散散心也好!
心中打定主意他当即打点行装绕向西城——东城之中有血散人、北城之外是天都峰而南城郊祭天处则那那位神秘的女国师思来想去
李珣不敢御剑从隐秘/处取了剑后便一路疾行要在晚间城门关闭之前出城然后有多远就跑多么远等到风声过了再回来。
随着皇帝銮驾过去南城总算恢复了几分人气路上也能见到些行人。李珣这“富家公子”埋头走路的样子总算也不碍眼。
他修为已有小成此时在脚下暗施步法表面上不过是寻寻常常走路可脚下却实在不慢只花了小半个时辰便来到西城大门处而此时天色渐晚他不敢耽搁吸了一口气便要走出城门。
出了这里找个没人的僻静处他便可御剑飞行那时谁也奈何不了他了!
此时嵩京城门管制外松内紧对进城之人多是排查甚严但对出城的则不太在意李珣得以顺利出城忍不住长吁了一气脚下加力转眼间就把城门甩得远了。
眼见行人渐稀天色昏暗李珣扶上剑柄眼中开始寻找僻静处准备御剑离开。
“这便要走了吗?似熟悉又陌生的嗓音响在他耳边,乍一听去,李珣竟听不出其中性别的分野,只觉得这阴柔悦耳的声音,如同地下暗河般冷寂深邃,令人探不清底细,摸不着边际。
他身上一僵,干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才偏转脖子,循着声音望去。
离他十步远处,一位女冠正笑盈盈地站着,面目便如先前在街上时,如虚似幻,看不真切。她头上束髻,插一支紫凤簪,臂弯里持着一把绵丝拂尘,内着素织绵衫,外披玄葛道袍,宽大的袍袖随着冬日的寒风轻轻摆动,直如乘风归去一般。
乍一看去,倒真似一位有道之士!
李珣勉力露出了一个笑容,想将气氛弄得和善一些,但笑容浮在脸上,却是僵硬无比。在女冠莫测高深的笑容里,他只觉得自己的一切秘密,都被挖掘出来,便如光着身子在冰天雪地里一样难受!
他从不是口拙之辈,可在这时,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在女冠的眼神下,什么花言巧语,都没了意义。
女冠将他上下打量一遍,眼眸中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李珣只听到她再度开口道:“你是明心剑宗的弟子?
李珣毫不奇怪她能够瞧出自己的来历,只是僵硬地点头,本来他还借机反问此人的来历,可是勇气不足,只能放弃。
女冠向前走了几步,拉近了与他的距离,又问道:“你这个不入流的小孩子,没有师长陪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李珣张了张嘴,忽又心中一动,心念电转。他的反应也算是快的了,话语临到嘴边,又改了口:“我不知道……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本来是最糟糕不过,但他脸上,却显出“心中苦衷的样子来,愈显得言辞真切,并无伪饰。
那女冠略显得有些好奇,便又上前一步,笑问道:“小小年纪,有什么心事?不如说给我听听?
李珣脸上露出犹豫之色,更添上几分羞惭,却是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女冠看他的模样,心中所疑又减了数分,只是笑道:“天下事,没有不能对人说的!同是修道之人,你若当真有什么难处,我或可替你做主!
她的语气倒是恳切,只是满口的都是不确定的变化,李珣听得心中暗骂,却不敢再做作下去,而是弄红了眼睛,哽咽道:“我不愿再修道了!
这本是借女冠的那一句“同时修道之人生发开来,然而,这句话才出口,他忽觉得积郁在心中的委屈和恐惧再也无法压制,这酸楚的情绪猛地喷发出
来,一时情不自禁,竟真的痛哭起来。
便在哭声中,他将天都峰上发生的事情“简要”讲了出来,在李珣嘴里,他成了一个吓破胆的修士,因为妖凤的淫威而落荒而逃,无颜再回山上,只能在人间流浪。
这些话里,绝大部分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只是中间砍去了诸如犯师、求饶、血魇等几个环节,谅这女冠也听不出来。
他深知这里距天都峰不过数十里路,那日天妖凤凰驾临之时,百劫千重火狱席卷千里,便是平民百姓也看了个真切,还有后来那一场激战,打垮了半个天都峰,更是瞒也瞒不过去,不如直接说出来,消减女冠的疑心。
再者,他此时几已肯定,眼前的女冠,在通玄界,绝不是正派宗门出身。便是她外表再如何温和恬淡,那诡异的行事作风,以及言语间的狡狯,都不是正道人的做派。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将自己定义为一个“无胆小辈”,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授之以柄,以退为进,将对方的疑心减到最低限度。
他这一哭,便有一柱香的功夫,中间讲述,也故意弄得前言不搭后语,但因为他所讲述的东西,九分真,一分虚,也经得起细细推敲。
待他哭罢,那女冠淡淡地应了一声“原来如此”,语气虽淡然,李珣却感觉到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消掉了不少,显然,对方也是信了。
他把功夫全做到了,以后事情的发展,便不在他所能控制的范围之内了,经过这么多生死交煎的时刻,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他惟有认命而已。
此时,他早跪在了地上,竖起耳朵,听着对方的宣判。
“你这小孩儿倒也有趣,不像是那种一肚子降妖除魔念头的呆瓜……这样的人,我也是好久没见了!”女冠的语气还是那么不可捉摸,但说出来的话,却都是向着有利于李珣的方向发展。
不过,她最后的决定,却让李珣颇感吃惊:“修道不过等闲之事,若不修,也就罢了。他日什么时候想再修起来,也未尝不可……倒是我这里正缺一个伶俐的弟子服侍,你可愿随我一段时日?”
说得客气,实际上却根本没给李珣半点儿选择的余地。幸好李珣早就想到类似的情况,知道她绝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去,闻言也没有失态,只是做足了犹疑的功夫后,这才谦卑地道:
“弟子正无路可去,蒙仙师收留,自是感激不尽!”说完这句,他抬起头来,略有些迟疑地问道:“敢问仙师名讳?”
女冠微微一笑,笑容里,她被秘法遮掩的面目渐渐清晰,李珣定晴看去,脑中却为之一震。
所谓五官端秀、眉目如画之形容,不过是泛泛之论,李珣眼前此女,却是在这泛泛的美貌里,透出了一片沉静深邃的气度来。
或许是她那一双异采流动,变幻莫测的眼眸的缘故,在这堂皇高华的气度里,又掺杂着一片灰暗无边的阴霾煞气,便如千里暮云,森森然,昏昏然,似能将整个天地都裹了进去。
看她那双眼睛,李珣能想到的,只有铺天盖地的阴云、悲啸嘶鸣的寒风、冰封千里的荒原!
恍恍惚惚间,只听这女冠应道:“想来你在师门也是听说过的,通玄三十三宗门,百万修士,都唤我做……”
“阴散人!”
李珣的脸色,刹那间变成一片死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