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陈安然
    编导班的两个宿舍床铺都住满了,袁老师拿出钥匙给陈安然又开了一间,让她先安顿一下,明天再正式上课。

    十多平米的房间,摆了四张小床,中间是四个拼在一起的书桌,这里暂时是陈安然一个人的地盘了。

    母亲已经走了,她走之前自己巴不得她赶紧走,等真的走了,心里又空落落的。尤其是现在这个点,其他学生都在上晚自习,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陈安然抽了抽鼻子,呼吸间觉得鼻子更堵了。

    盥洗室在走廊尽头,陈安然起身去给自己打热水。

    她就这么撞见了邓意。敷着一脸泥膜的邓意,陈安然吓了一跳,邓意拍着脸道:“嚯!你新来的吧?”

    “我新来的。”陈安然看着她一脸绿色,散发着一股草药味儿,好奇道:“你们来多久了?”

    “我暑期班就在,”邓意慢吞吞回答,盯着手机里正播放的韩剧:“我们整个宿舍都是。”

    高三集训不应该很紧张吗?不应该争分夺秒吗?但看她慢悠悠敷着面膜的模样,仿佛是来这里度假。

    “那……你怎么没去上课?”陈安然呐呐问道。

    邓意俯下身将脸洗干净,她脸很白,但特别大,散落着数粒痘痘,她拈起一张面巾纸擦拭:“没办法,谁叫晚上放映的电影土的掉渣,没办法!田姐要照顾冬季班刚来一周的那批新生嘛。”

    看到陈安然不讲话了,她刮着面膜好心的补充了一句:

    “哎,我没的意思啊。”

    -

    繁星机构的上课制度很自由,也很新颖。

    大班制是普通班,编导类要学的课程都包含在里面,也是人数最多的大班。

    而小班制主打高精尖,针对的是目标明确的一些考生和复读生,突击名校的具体某个专业,当然收费也更高昂。

    小班制的人可以上大班的所有课程,比如需要练习小品表演,或者需要和不同的人组队辩论练临场反应,以及文常突击,就会回到大班的课堂,灵活又自由。

    还有一种属于叠加开挂式,就是一对一量身定制授课,据说效果最好,保底都有合格证拿,当然也是最贵的。

    并且,不同于高考日复一日的语数英、政史地的六科学习,这里的课程教学更像是一种“玩耍”。小品课是互相合作的玩耍,影评课是大家一起观影的玩耍,故事创作就更有趣了,要围成一圈坐在地上,在老师的引导下对自己的生活大谈特谈。

    这里的学生……和自己过往认知中的高中生好不一样。

    她们性格要更鲜明、更漂亮、更尖锐。

    也更早熟。

    -

    陈安然上的第一节课是电影赏析课。

    教这堂课的老师叫田荔。

    田荔大约三十来岁,一头黑长直,戴着一副无框眼镜,说话间慢条斯理,看上去非常知性、可靠。

    她在繁星属于管理高层,地位仅次于林绍丰。相传二人暗地里是情人关系,哪怕没有实锤,但对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来说,也是在背后津津有味的谈资。

    田荔问陈安然喜欢什么电影,理由是什么。

    陈安然回答了一部中国导演指导的老片子,着重强调了色彩和构图,她还没说完,田荔已经皱起细细的眉头。

    陈安然的心猛地沉下去。

    田荔吐出的每句话都专业、冷淡:“同学们,今天趁着新同学到来,我再跟你们强调一遍。既然来了繁星,之前机构学的那套东西,教的那些技巧,就都赶紧忘了吧。实在是没什么审美。”

    教室里传来几个女生的讥笑声。

    陈安然像被隔空扇了一巴掌,脸腾地红了。

    “我们是国内最权威、升学率最高也最专业的机构,你们只要好好的听我们的话,按照我们教你们的那套老老实实去做,就有机会挤掉千军万马,摘到最后的胜利果实。”

    田荔看向陈安然:“私下里,我是你们的田姐,你们可以随便跟我开玩笑。但在电影赏析课上,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会非常直接的宝贝们。”

    -

    而教授故事创作课的则是繁星的校长林绍丰。

    林绍丰长得并不帅,身材还有些胖,但这无碍于他在繁星学子心中至高无上的地位,除了他背后的资源之外,还有他讲课时的魅力。

    “故事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物!那什么样的人物是好的人物呢?”林绍丰道。

    有女生积极举手:“我知道我知道,就是现实生活里一看就很不一样的人!“

    林绍丰包容的笑笑,犀利的眼神环视过班上每一个人:“我有个问题想问在座的各位,你们每个人都关注着艺考的考核标准吧?但有没有人问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考核?为什么有的人写的故事就是出彩,面试得到的分数就是高分,而有的连一试都过不了。你究竟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呢?你身上群体性的意志大于个人意志?还是个人意志大于群体性意志?”

    陈安然停下记笔记的手,她听懵了。

    这些问题是她从未思考过的领域,可从林老师口中讲出来,又是那么自然,那么顺理成章。

    林绍丰继续道:“我们是人,我们在一个群体,这个群体有成千上万无数的人,人是很普遍的存在,你们的故事烂就烂在你们写了个很普通的人。而他怎么思考,怎么行动,他的来龙去脉他的过往,这才是故事里需要挖掘的。关于人物身上的特殊性。”

    他顿了顿,又风趣道:“在我高中的时候,身边的大部分是书呆子,只想着考高分,可你问他们为什么要考高分,他们只会说为了上个好大学。那为什么要上个好大学?因为这是父母的要求。那时我非常不喜欢和他们玩,觉得像一群被吃掉脑子的僵尸。后来我发现和我玩得好的人,都是非常清楚自己“来龙去脉”的人,有的要考医科大学,因为想治好奶奶的癌症。有的要当律师,因为自小的梦想是为这个世界主持公道……”

    林绍丰含蓄的冲着大家微笑:“这样的人物才具有被挖掘的价值,而我对你们的要求第一步,就是要关注自身,将自我最大化,你们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身上的价值!而我今天的故事作业,就是《关于我自己》。”

    “你们要相信,自己有被挖掘的价值!都给我挖起来!”

    才半堂课,就将所有人说的热血沸腾。女生们仰慕的看着林绍丰,而调皮捣蛋的男生们则带头鼓掌,还有好事者起立站在凳子上吹了声嘹亮清脆的口哨。

    这是陈安然从未听过的观点,她是一只羊圈里的羊,但今天栅栏破了个窟窿,一时间侃侃而谈的林绍丰变得如此伟岸,这个老师在高举旗帜引领着她们冲出去。

    林绍丰重新坐下:

    “所以啊,你们这些想考北戏、京电的小家伙啊,不要浪费身上的故事性,要敢于挖掘自己、表达自己!有什么很特殊的经历,比如童年不幸、或者不一般的性体验,都要大胆讲出来,毕竟要拿出来作文章的嘛。”

    诙谐的语调,又激起课堂上一片此起彼伏的起哄声。

    有男生大胆开麦,自曝道:“我有次和女朋友打野|炮,地点啊——”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吸引眼球:“是在老家镇子里的破庙中,我们干柴烈火,外面风声轰隆,上面还有雕塑注视呢……”

    “卧槽明哥,牛逼啊,但那不吓人吗?你连鬼片都不敢看,不会是在吹嘘吧?”

    “我去你妈的!”

    陈安然听得胆战心惊,天呐,她才十七岁!她在听什么啊?在这个自己和男生小手都没牵过的年龄,同龄人已经进阶到这么、这么成人的阶段了吗?

    又有一个叫郭嘉文的女生,在林老师鼓励的眼神中,大刺刺接力道:“这有什么特别的!我高一和男友开房,因为都没什么经验,我们就买了充气娃娃和振动棒,一边模拟过程——”她比了个十分粗鲁的手势:“一边录了下来,并自配了双人解说呢,偷偷上传到推特上。”

    刚才被怼的男生王一明很不服气,争强好胜:“你这又不是真枪实弹,也好意思拿出来讲?”

    “你又知道我没实战?你他妈针孔摄像头啊?”

    “哈哈哈哈哈……”

    林绍丰全程呈鼓励式微笑,听他们狂妄的种种吹嘘。在一个经验和心智远超于他们的年长者面前,他们显得稚嫩、幼小。

    而在又一阵此起彼伏的笑声里,陈安然面红耳赤的把脸深深埋在了围巾里,才第一节课,她的三观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这里太不一样了。原来真正的艺考机构是这样子啊。

    跟这里比起来,江市本地的机构简直是小儿科。

    所有人使着浑身解数,粗浅、夸张的对自己的性经验大谈特谈,谁都想得到林绍丰的另眼看待。因为据说那些他格外看好的学生,会得到被他请进三楼办公室的殊荣,进行一对一的开小灶单独指导。

    当然,指导过程中会被没收所有电子设备,以防你将“干货”“独门秘籍”散播出去,给繁星造成不利影响。

    而每个出来的人都缄默不言,这就显得更神秘了。

    陈安然很羡慕那些得到林老师垂青的人,天知道她对那些“干货”有多垂涎三尺。

    还有一个同样羡慕的是邓意。

    邓意是小班生,大班也会上,她倒不是羡慕那些“秘籍”,她羡慕的是另一种东西。

    邓意在她的宿舍中混的一般,那个叫郭嘉文的女生是头头,她性格泼辣,平常爱作欧美辣妹打扮,也很会来事儿,因此深受林绍丰喜爱。

    繁星是个小小的王国,所有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生活学习都在一处,而林老师就是那个最高的统治者,他的评价就是学生衡量其他人的标尺,他看重谁、对谁格外照顾,其他人也会高看那人一眼,觉得这人肯定能考上,从而更尊敬、更礼让。

    郭嘉文是林老师的狂热拥戴者,林绍丰也回馈了她不少照顾,她这一届编导女生中地位最高。

    -

    陈安然比其他人晚到一周,她是冬季集训第二批人里唯一的女孩子。

    而在此之前其他女孩已经混熟,互相抱团,她们大多来自大城市,吃穿用度高级,谈论的电影高大上,陈安然刚开始会尝试加入,后来发现她一开口,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陈安然很敏感,这种融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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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的感觉让她羞耻。

    她还有些自卑,这自卑让她像一只小蜗牛,紧紧把自己缩了起来。

    而几天后,陈安然发现邓意居然主动在向自己靠近。

    在她反应过来前,她已经稀里糊涂和她成了朋友。

    “你知道吗陈安然,”邓意经常会拿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嘴里念念有词:“人其实是分三六九等的,比如在编导班,地位最高的就是郭嘉文,而在台前班,就是高斯妍了。”

    她撇撇嘴,不屑道:“高斯妍是海市人,我也是海市人,说起来我们还一个高中呢,起点一样吧?可是你看她现在就比我强了。为什么呢?因为她够骚啊,其实她的智商跟我比差远了。我以后肯定能比她混的更好!她人品低劣也就算了,还是个学人精,天天学上届那个考了个大满贯的学姐的穿衣打扮!真是做作恶心的要死……”

    陈安然不止一次听到邓意说起高斯妍,邓意好像特别特别讨厌高斯妍,有时候还要逼着自己也附和几句。

    但那时陈安然都不知道高斯妍是谁。

    -

    陈安然是某天早上在主教楼的茶水间坐着等待上课时,见到了邓意口中的高斯妍。

    ……同样是十七岁的年纪,怎么就有女孩能那么fashion呢?

    陈安然觉得自己好土,是难以企及的土,她只看了一眼,就匆匆低下了头。

    高斯妍穿着一双高跟鞋,西装外套包臀裙,浓密长发卷曲迷人,她的一颦一笑都有种训练过的风情,像是对着镜子演练了一千次,才找到最适合自己的精准度。

    一颗青涩的果子,却在努力绽放着成熟性感的馥郁芳香。

    是很做作,可也做作的迷人。

    她侧着身子和前台小姐姐说话,一句话里能蹦出三个英文单词,无论是发音还是强调,都非常洋气。她用的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都颇像昆汀电影里独具风情的少女。

    对比邓意。

    陈安然猛然明白,原来邓意不是讨厌高斯妍。

    邓意只是嫉妒高斯妍。

    -

    弄明白了这一点,下次在自习室写影评作业,当邓意一边刷着韩剧,一边又在攻击高斯妍时,陈安然便不再搭腔了。

    邓意自顾自说了半晌,见她没有回应,有些无趣。

    她关掉韩剧视频,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东照西照了一会儿,苦恼道:“我的脸真的好大啊,你说我要不要去削个骨?”

    削骨?

    陈安然吓了一跳,从奋笔疾书中抬头看了眼邓意,小心建议道:“……要不,你剪个公主切刘海试试?挡一挡可能会显得不那么大……”

    邓意关掉手机,炸了:“什么叫显得不那么大?所以你也觉得我脸大喽!”

    陈安然急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觉得我脸大。”邓意“啪”的一声合上作业,塞进书包,又炫耀似的晃了晃自己的小本本:“你知道这上面都记了什么吗?是关于电影的高逼格词汇,我专门搜集的,给自己面试的时候用,也算我的独门秘籍吧。”

    “你想看吧陈安然?你那么想考上,肯定很想看吧?”

    “不给你看!”

    -

    那天晚上,陈安然自己在自习室写完了电影《暴雨将至》的影评。

    她迎着寒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宿舍。

    经过邓意宿舍时,里面欢声笑语一片,很是闹腾,隐约传来自己的名字。

    邓意:“我跟你们讲啊,陈安然有多可笑,她为了得到林老师单独指导的机会,一口气写了三篇故事交上去!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是郭嘉文兴致勃勃的声音:“怎么着怎么着?”

    其它女生也在兴奋:“怎么了?”

    邓意:“……哈哈哈林老师说她写的很好,每篇都是合格的高考作文!我要笑死了,合格的高考作文!林老师说的这么委婉,她居然以为是夸奖!在那里红着脸,跟个小丑似的结结巴巴激动个不停,她在激动什么啊?合格的高考作文?!拜托!我们是艺考故事耶!”

    郭嘉文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真的好土,既然那么想考上,怎么不报定制一对一啊?”

    “没钱呗!”另一个女生的声音,不以为然道:“要我说啊,她那个样子,去考试也就是炮灰的命,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

    有纸张翻动的声音,邓意大声道:“找到了找到了,碌碌庸才、平庸之辈!”

    “哈哈哈哈哈……”

    一门之隔的外面。

    陈安然心底的寒意从脚底板蔓延上来,一路向上。

    她的嘴唇在发抖。

    -

    两天后,邓意丢失了她最心爱的小本本。

    她急的团团转,问遍了所有人,甚至不惜屈尊把所有垃圾桶都翻了个底朝天。

    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但陈安然知道。

    本子被一页页撕下,剪碎。

    雪花一样飘在马桶里,旋转。

    “哗哗.……咕隆隆隆.……”

    陈安然果断按了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