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中但凡是重要角色,通常都会有一个人物的出场方式,用视听、对白种种方式来塑造角色魅力。
这是陈安然记在“如何写好影评”的笔记中的重要一条。
就像《低俗小说》中的黑|帮老大马沙,第一个镜头不会直接给到他的脸,而是用他不紧不慢威严的画外音,以及坐在对面的拳击手那张诚惶诚恐的脸——来凸显黑老大的地位和影响力。
最后镜头才给到角色贴着创可贴的后脑勺,依然没有正脸。
又比如说《杀死比尔》里刘玉玲的出场,也是先从一个神秘的背影开始,再到穿着木屐白袜的双脚,最后由远到近三个镜头,切到可以清晰看到人物表情的近景。
——随着景别的改变,压迫感是层层递进的。
通常,陈安然会将同一部电影反反复复来回看个三四遍,有时也浮想联翩——如果换作自己的人物出场,那是个什么样呢?
念头一起,感受很糟糕。
第一时间映入脑海的画面居然是属于林老师的俯视视角:一个少女平凡又有点黑的脸部特写,镜头缓缓下摇——她穿着土气的白色羽绒服,袖口还有点脏,正期期艾艾伸着双手,忐忑地呈上一本高考作文。
高考作文?!
陈安然猛然睁开双眼,一股委屈和不甘混合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是的,她的故事毫无出彩之处,可尽管如此,她也在努力着,为什么要被别人贬得一无是处呢?
而自己竟然也默认了这一点——潜意识里联想到的“陈安然”人物出场也是俗气窝囊的。
但很快,她就在生活中见到活生生的“人物出场”。
或者说,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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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是中午的食堂,由邻桌几个男生窸窸窣窣的兴奋讨论声开始——马上要来个特别正的女生!已经去袁老师那里报到了,我看到了……
——有多正?比郭嘉文漂亮?
——小声点,郭嘉文根本比不了!
——那跟高斯妍比呢?
——如果单说长相,那女的比高斯妍要好看,而且是一种气质,我跟你们讲喔……
……
陈安然不经意的瞥了一眼坐在斜对面那桌的郭嘉文,后者显然听到了,面露不悦。
她又偷偷看了眼刚走进食堂的高斯妍,女孩抬头挺胸,今天穿的是一身JK制服,外搭一件英伦风毛呢外套,长发打理的又长又卷,精致极了。
高斯妍矜持地只打了两份蔬菜,还特地要了碗清水过油。
她学表演的,怕胖。
陈安然收回目光,戳着盘中吃了一半的炸鸡腿,不由对男生口中那个素未谋面的新生涌起好奇,好看……到底是有多好看?
吃完饭午休,陈安然回到宿舍,发现对面的空床铺地上放了个破旧的粉色箱子,四轮都是灰尘,表面上的图案是hello Kitty,然而粉色蝴蝶结的漆已经脱落了一半。
书桌上还有两个红色塑料袋,装的是吃了一半的烧鸡和一些杂食。
陈安然忍不住想,这是那个新生的行李吗?
应该不是。
毕竟那个新生是个比高斯妍还漂亮的女孩子啊。那应该是浑身香喷喷、穿着考究的大牌衣服、看人都是抬着下巴吧?
这是十七岁的陈安然对大城市漂亮女孩的刻板印象。
所以她压根没把这堆寒酸行李的主人,和今天男生们八卦的主角联系在一起。因为在她看来,对方和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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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夏茗。”
不是“我叫夏茗”而是“我是夏茗。”
“叫”和“是”只有一字之差,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陈安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讲台前的女孩,她穿了件黑色帽衫,白色加绒裤子,黑色羽绒服随意地搭在臂弯处,这些衣服看得出被经常穿,旧到起球,在一众衣着光鲜的女孩里显得有几分寒碜。
却无损于她给人的感觉。
后来陈安然考上了大学,也在学校里看到过很多漂亮的女孩子,但说起哪个最让她记忆深刻,她总会想到十七岁那天在繁星教室里见到的夏茗。
夏茗有一头娟丽的黑色短发,长度在下巴上面一点,微微内扣。那张明丽的面容上,嵌着一双大而亮的眼睛,丰润的唇露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她确实是漂亮的。
但又不仅仅是漂亮。
陈安然没有见过哪个女孩,在这个年纪里,浑身上下散发着纯粹又积极的旺盛能量,就好像没受过什么苦难,也没有烦恼和忧虑,她对这个世界、对生活洋溢的全是干劲和希望。
就像夏天里一块晒得松软温暖的草地,如此蓬勃和自洽。
陈安然注意到她的鞋子是双杂牌的运动鞋,鞋子的主人应该走了很远的路,因为鞋边都是发黑的污泥,可夏茗毫不在意,她坦坦荡荡展露着自己的一切。
没有更多的自我介绍,她携着一阵清新的风,便找了个前排的位置坐下。
-
陈安然本以为夏茗会大放异彩,将众人压倒。但是没有。
她的基础并不扎实,看得出之前学习的地方应该就是田荔口中不以为然的那种“小机构”,所以更多时候,夏茗都像块不知疲惫的海绵,汲取着所有能触碰到的知识,再化作自己的养分。
陈安然和她虽然在一个宿舍,但是两人有时差。通常自己睡觉了,夏茗才从自习室回来。而早上,当陈安然睡眼惺忪醒来,对面的床铺已经空无一人。
好拼啊她。
但一想到她那么多“常识”都不知道,陈安然又有种小小的优越感。
不过一周后,这一丢丢的优越感就荡然无存了。
-
又是一节电影赏析课。
田荔用鼠标让投影暂停,停在影片《出租车司机》男主角的面部特写那一帧,抛出问题:“男主要和自己梦寐以求的女人进行第一次约会,却将地点定在色情影院,最终电影播放到一半,女人愤而离席——他是不知道这样的做法不妥当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谁来剖析一下人物的心理动机?”
郭嘉文:“他想试探女主的底线?和自己是不是一类人?”
田荔摇头:“不是。”
陈安然小心翼翼:“因为他有战后后遗症?”男主是退役军人。
田荔:“也不是。”
教室里又有人说了几个答案,都不是。
田荔失望道:“没人了吗?”
夏茗举手:“田老师,是不是因为……他很讨厌自己啊?”
田荔来了点兴趣:“怎么说呢,你展开讲讲呀?”
夏茗站起身,没有一丝忸怩,因为思索而语速放缓:“我觉得他身上有一股想毁灭的欲望,他好像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也不喜欢自己的生活,那既然有这么多不喜欢,突然出现一个喜欢的女人,就好像白水里混进了一滴墨,对于他而言,潜意识可能依然想毁掉这种不合时宜的美好……”
“说得好,夏茗。”田荔赞许道,她扶了扶黑框眼镜,嘴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你很有灵气,只要你胆子大,无论在考学还是其他,都会有更大胜率的。”
陈安然一头雾水,她努力理解,发现还是没理解透,但她不想承认。于是她跟所有人一样,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
夏茗很喜欢请教田荔,陈安然不止一次撞见过她从田荔办公室出来,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
陈安然指了指棒棒糖,羡慕道:“这个是不是星巴克的可乐糖啊?一个要五块钱呢。”
“这么贵?”夏茗吓了一跳,把糖从嘴里拿出来端详了一下,皱了皱眉:“我不知道,田老师说她买多了,请我吃的。”
夏茗想起田荔每次给她塞棒棒糖的模样,就像在哄一个小孩子。
“真是聪明美丽的女孩。”田荔抚摸她的头发,自然的替她剥开糖纸,笑吟吟塞进她的嘴里。
-
夏茗是个有灵气的女孩。
这个评价很快无人不知。陈安然觉得田荔大概说得委婉了些,可能是考虑到其他同学的心情。
因为那不仅仅是灵气,准确来讲那是种天赋。
就像夏茗衣服那么少,也不注重穿衣打扮,但随随便便穿在一起,就是清爽的让人耳目一新。她也不化妆,可那样年轻皎洁的面庞,干净的将所有脂粉都衬托成矫饰。
最令陈安然胆战心惊的是,夏茗不怕和人竞争。
她想要表达,想要机会,就大大方方摆出战斗的姿态,不会找什么牵强的借口或理由。
这份爱拼的劲头,就连素日严厉、高标准的林绍丰,在课堂上也不吝夸奖。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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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
而在一次做游戏中,夏茗更是出尽了风头。
那次游戏,林老师要点评全班同学的五官,每个人都在心里期待着属于自己的时刻到来,女生更甚。当轮到夏茗时,一贯苛刻的林绍丰笑眯眯扫视着夏茗,道:
“夏茗啊,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眉毛……也好看!”
老师们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夏茗的欣赏,这使得夏茗迅速被大部分女生不喜、讨厌。
有时候讨厌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仅仅是她比别人出挑优秀,就足够让人群起攻之了。
再看夏茗呢?
她依然想笑就笑,我行我素,感受到敌意也只是愣了愣,紧接着撇撇嘴,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了。
-
冬至那天,繁星机构给学生们放了一天假,不少人相互结伴着拼车进城,要到三里屯、蓝色港湾等地吃顿大餐。
这个活动陈安然没有参与,夏茗也没有参与。前者是因为焦虑,后者则是囊中羞涩。
两人待在宿舍中,桌上是中午食堂剩下的饺子,两人头挨头默默分着吃了。
好安静,好荒凉,好……
陈安然推了推那盘饺子,打了个饱嗝:“我吃不了这么多,你还需要吗?”
“给我吧,不能浪费食物。”夏茗也不嫌弃,自然地将剩的饺子拨到自己盘子里。
那晚,因为这盘饺子,她们开始了第一次意义上的交谈。
“这个白菜猪肉馅的饺子没我妈包的好吃。”夏茗鼓着腮帮子,眼睛亮亮的:“去火车站的那天,我妈特地给我做了碗面,有个说法叫进门饺子出门面,你听说过吗?”
陈安然摇摇头,她不喜欢饺子,更喜欢油炸小云吞:“我是江市人,南方没这个规矩,夏茗你是北方哪里人啊?”
“开市。”夏茗将饺子蘸了蘸醋,“我来北城之前,从来没有出过河省呢。”
开市?陈安然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开市有什么好吃的,但她脑子里谨记陈文斌那套万能公式,先是重复一遍地名:“开市啊——”
然后发自肺腑的赞许一句,竖个大拇指:“好地方啊!”
夏茗扑哧一笑,她一笑,颊边就绽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没听过不要紧的啦,那是个小城市。”
陈安然面色赧然,赶忙转移话题:“那阿姨是送你到北城就回去了吗?”
“我妈?我妈没来北城,没让她来,她自己的店忙,也走不开。我从开市做火车,睡了一觉就到北城火车站了。”夏茗回忆道:“就是拖着行李坐地铁比较麻烦,这里位置太偏了,我后来又跟着导航走了五公里才到呢。”
“五公里?”陈安然吓了一跳,难怪第一天下午她的鞋子那么脏,她嗫嚅道:“你体力居然这么好!”
“当然了,我跑步和羽毛球都很厉害。”夏茗毫不谦虚,将掉下来的碎发利索地夹在耳后:“高一获过市里的奖,我很喜欢运动。以前还有学生家长给我钱让我当她家小孩的陪练,不过我要在我妈店里帮忙,没那么多时间。”
“那你爸爸呢?”
“在我很小就肝癌去世了。”
陈安然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夏茗将吃光的盘子收起来,坦然道:“这本来就是事实,没什么不能讲的。”
夏茗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抱歉的看了眼陈安然,指了指手机,坐到床上去了。
“妈,今天店里忙吗?吃饺子了吗?想我了吗?”
……
“哈哈,我很好,都很好,好的不得了,你放心……”
……
陈安然咬着笔杆子,盯着自己那篇改了无数遍,依然被打了回来的故事,她努力不想偷听别人家母女的聊天,但宿舍就这么大,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夏茗和她母亲的关系,可真好啊。
这世上居然有这么温柔的母亲!
陈安然颓然的将笔一扔,仰面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心里的焦虑和惶恐像煮沸的油锅,咕噜咕噜冒了出来。
十二月已经过了三分之二,而一月份,一些学校陆陆续续的校考要就开始了。
那可是一场大战。
而自己的故事创作,怎么还是跟屎一样呢?
一想到来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答应父亲的话,陈安然倍感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