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发地深了。
在裴府的马车上,楼若强压着心中的不安,问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她不认为,仅靠着承德殿上的遥遥相望,裴寂便能察觉到她并不是静妃,而是楼若。
纵使他有洞察一切的本事。
可裴寂却答道:“第一眼。”
“殿下,我好歹跟了你这么久。”
这话,听起来像是嘲弄,可眼中却赤诚万分。
楼若的心一时之间颤了颤,对上裴寂那一双秋水似的眸子,那一刻,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是长陵城外他躬身入局,要为楼氏再度谋定江山;亦是在生民血泪中,立誓要为众人闯出一条生路来。
哪怕如今,他做了沈弃的幕下之宾。可楼若还是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他不曾磨灭的文人志向。
或许,为谁而谋并不重要,为天下人谋才重要。
“裴寂,今日多谢了。”
“殿下作何打算?”他这一句像是突然跳出来的。
楼若定了定心,想起承德殿上所发生之事,有些烦乱,“可能……回长陵。”
不知为何,他忽地叹了口气。
叫她顿时慌了,“裴寂,我在宫里听说,我舅舅他……”
他少见地避开了楼若的视线,一反往常地,低下了头,“是,将军已经离世了。”
“为什么?”
“急火攻心。”
话至此,裴寂反倒坦荡起来,“殿下,如今就算你回到长陵,长陵军也已不再是从前的长陵军了。”
“齐元叙的那副懦弱劲,早害死他们了。现在,谁人不知,长陵军已同废军无异。殿下留在京城,我们这些人还能为殿下拼一把。可若回到长陵,面临无人可用的境地,殿下会只会非常危险。届时,我们在京城鞭长莫及啊。”
他说的全是些掏心窝子的实话,楼若比谁都清楚。可她的身份,注定了她必须要回去。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放弃他们。”
她的眼眶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他们都是昔日陪舅舅出生入死的将士,也曾是我最大的底气。至少在这种时候,我得将他们拉回来。”
“殿下!没时间了……”
“你以为,沈弃会给你多长时间?钟王倒台,长陵便是他定天下的最后一步。你指望,他会给他们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裴寂的话说到了此种地步,已然为她做好十足的打算。但却忘记了,他们殿下的脾性是出奇地倔。
哪怕前路泥泞不堪已尽收眼底,她仍要试一试深浅,求一个气运。
可她从不是一个气运很好的人,不然,景和元年,也不会就那么倒在大理寺。
“至少要拼一把再说。”
他对她的答案并不意外,但还是忍不住地生了气,“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的呢?哪怕一次?”
尤其在面对长陵之事,他和她的想法总是背道而驰。
在裴寂看来,长陵军这步棋早该弃掉了。可楼若始终不肯。
三年前,她已经因此吃过一次大亏。
“裴寂。”
“那你为什么要如此地帮我?”楼若的神情蓦地暗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曾在那大理寺狱牢里待久了,她越来越觉得孤单。
“殿下,我说过的,只是你忘了。”
他苦涩的笑意浮在面上,平白添了几分伤情,“裴氏曾受楼氏皇族恩惠,哪怕楼氏只剩殿下一人,臣也会助殿下兴复故国。”
“可你现在是沈弃的人,你自己说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时反戈,是大逆。”
“我这些年大逆之事做的还少吗?”
他的自嘲,让楼若顿时心塞起来,“你们怎么……”
“昔日长陵营的可用之才几乎都不得不臣服天子,三年乱世,大家是真的想好好安定下来。可我知道,如今座上那位,哪里想的是万民生计?”
“他是彻头彻尾的一个疯子。”
裴寂的神色逐渐幽冷起来,“用三年时间,一步步瓦解钟王的势力,不给他丝毫还手之力。最后再一击致命……”
“可今日大殿之上,他不是已经……”
楼若看着沈弃的意思,明明是放了钟王一马。况且是在群臣面前立了旨的,绝无可以反悔的机会。
哪怕是暗杀,也会落人话柄。
可裴寂却矢口否定,“不除尽钟王一党,只会后患无穷。沈弃不会准许这种事情发生,殿下,他是最善于借刀杀人的。”
借刀杀人……
只此四字,楼若便恍然大悟,“齐元叙。”
难怪……难怪他今日要在承德殿上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叫世人都看清了长陵军对钟王的恨意。日后就算钟王之死并非长陵军所为,世人也会想当然的,将这顶帽子冠到他们头上。
好一出借刀杀人啊。
此后,长陵军哪里还有活路,只得投诚。这更是一箭双雕。
*
裴府的马车一路出了宫,却停在大理寺外。
“里面罗锦在等你。”
裴寂抬了眼,示意楼若下行,“她会和你一起回长陵。”他的语气又变得疏离。
看着她,郑重地躬身道别:“裴寂只能同殿下走到此,若日后殿下真能带着长陵军再回到上京,我会为殿下铺好回宫的路。”
她知道,他不愿意信任长陵军,但他还是许了诺言。大抵是因为在很多时候,他一直都愿意信任她。
纵观全局,他看着长陵这一子已是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可究问本心,他仍希冀殿下能走活这盘棋。
“就算不能,臣也会陪着殿下东山再起。”
这一次,他自称“臣”。好像这是她和裴寂相识六年来,他第一次如此自称。
楼若点了点头,再次道:“多谢。”
她何其有幸,曾经同道之人如今依旧愿意同行。又何其有幸,她和他们虽曾走散,但又再次相遇。
入了大理寺内。
与值守的寺丞常禄打了个照面,她记得他,但也仅仅只是记得。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她总觉得自己对过往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反而总是无端冒出几段并不属于她的记忆来,让她的记忆变得支离破碎。
而常禄在与楼若相对的一瞬,整个人变得瞠目结舌。
他怎么也不会忘记,景和元年的上元夜。
那时大理寺内已乱作一锅粥了,人人自危。他在一旁急得快要哭出来:“去请太医了没有?太医再不来,你我也别想活过今日了。”
他眼前一身血衣的女子已然晕厥过去,周遭却无一人敢上前查探。小厮跪在地上,不敢不言:“今日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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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全在御前,小人实在没办法。”
闻此,常禄心下只觉得自己要完了。
整个大理寺约莫只有他最清楚,楼若不是重犯,她入大理寺,也并不是因为什么谋逆之罪,而只是暂避锋芒。
对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大理寺而言,他们能不能活,只与这位殿下的生死有关,也只在天子的一念之间。
亡国遗孤之命,在新朝本不足为惜。
但那位刚刚登基的新帝,曾亲自给他发过话让他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楼若的性命。
他也可谓是好好招待着,不敢行差踏错一步。但今日,即将入主中宫的清平郡主前来,口口声声说奉旨为楼若上刑。
但她上的每一道,都是重刑。甚至最后,她要一杯毒酒了结。
常禄知道,这绝不是陛下之令。
他也苦口婆心地劝过:“郡主,犯人本有旧伤,这样的刑下去,恐怕性命……”
但那位郡主疾言厉色打断了他。
“你一个寺丞你怕什么!陛下若要怪罪自有我担着!”
常禄谁都不敢得罪,只得祈祷楼若能熬过重刑,保住性命。
但他越是如此忧心,结果越是不尽人意。
清平郡主一走,楼若便昏死了过去。
上京城内所有的大夫来了都无济于事。
那一刻,常禄只有等。等宫宴结束,宫外的消息才能递交给陛下。
他不知等了多久。
等到本来的黑夜已渐渐窥得一些曙光,等到风雪之中大理寺外已经开始哄吵喧闹,等到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了大半。
沈弃才风尘仆仆地赶来。
一抬眼便是楼若静静地躺在大理寺冷得发硬的刑板之上,身上是沾有血痕的白布。她那双平日里透亮的眼此刻紧闭,周遭已没了一点生气。
向来冷静自持的新帝第一次动了怒,甚至连声音都有些发抖:“常禄!你们大理寺都是一群死人吗?连一个女人也拦不住!”
“清平人呢?朕不介意亲自杀了她!”
“陛下息怒。”跟随沈弃已久的常侍赵庸试图拉回他的理智,不动声色地遣走了所有人,才压低声音开口:“此时若因公主杀了清平,我们一切都白费了。”
沈弃冷笑:“那又怎样?”
他做这一切本就是为了她。
从长陵到上京,复国这条路终于要到了平坦之地。只要他再费些心力除掉清平一族,他就能将一个清明的天下交还给楼若。
可是,就差一步。
他早该想到,清平狠毒,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是他长久的忍耐,给了她喘息的时机。
他明明也知道,楼若最怕孤寂,却还是留她一个人在大理寺。
只怪他,自以为是,不自量力。
今时今日,他不会饶过清平。未来同样,也不会饶过自己。
少年天子就这样抱着女子孤冷的身体行路于漫天风雪中,周围呼啸而过的寒风让他忍不住哆嗦,可他却只是紧紧抱着她,口中的呢喃声没人听得清。
自那以后,常禄总是会想起那个夜晚。
今日,见到与那位公主一模一样的人,也不免回想起往事。他知道是因为他的胆怯畏权,那位公主死了。
他悔恨不已。
更何况,她于他,有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