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 5 章
    邹恒也没想到,第二次踏进司府是以大理寺录事的身份。

    湛丽文见她全身颤抖,嘿嘿一笑:“怎么,要见未来夫郎,激动了?”

    激动是半点没有,心里全是恐惧。

    传言称,司清岳自幼随司大将军出入军营,练就了一身武艺。因此,他身材魁梧,力大无穷,脾气更是暴躁。

    还有传言称,他的容貌极为丑陋,因此常年头戴帷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一次赏花宴上,乐安世女醉酒后误将司清岳当作舞郎调戏,待她揭开帷帽,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从此,司清岳便稳坐京城第一丑男的宝座。

    所以在邹恒心中,这个司清岳奇丑无比、强悍如斯。

    前半生被贪婪的家人剥削;后半生又将遭受丑陋强悍的男人的虐待。

    这到底是什么苦逼人生?

    湛丽文见她脸色苍白,便低声安慰道:“这司郎君总是戴着帷帽,他的真面目无人知晓。你何不往好的方面想想?万一他……只是一般丑呢,你是不是就赚到了?”

    邹恒:“……”

    谢谢,有被安慰到。

    彼时,司府的嬷嬷缓缓走来,向两位行礼:“昨日我家郎君确实在弓府赴宴,但涉及男子名誉,外女不宜进入后院。若要询问昨日之事,我家郎君只愿与邹令史单独交谈。”

    湛丽文连忙点头:“这是自然,我只是送送她。”

    接着,她低声对邹恒说:“别怕,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你就当提前适应适应。”

    邹恒极不情愿,但事已至此,只能坚定的跟在嬷嬷身后前行。

    尽管是将军的府邸,其布局却不失精致雅致,围墙耸立庭院深深,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幽长,精致楼阁比肩而立,凭添庄严与肃穆。

    邹恒不知跟随嬷嬷走了多久,终于抵达了司府的后院,这里的景致与前院截然不同,仿佛置身于园景中,两排密密丛丛的翠竹小径一路延伸,气氛超然宁静,空气亦清幽清新,似携着青草香气。

    彼时,挥剑声入耳,邹恒忍不住抬头望去,剑影婆娑下,是一身姿飘逸的男子。

    邹恒并不知晓这位男子的身份,只觉得他的面容似曾相识,不由得停下脚步,多看了两眼。

    男子挥剑行云流水,剑光如同银蛇般穿梭,利落而轻盈。

    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凭添了几分洒脱气质。

    察觉到邹恒的注视,男子剑势一收,转身望向邹恒,举止落落大方,不似一般郎君那般扭捏,更未展露任何娇怯之态。

    邹恒也终于看清男子模样。

    眉目疏朗、气宇轩昂,尤其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幽微而深远,似要将人淹没其中。

    他无疑是俊美清萧的,只是在崇尚男子温婉柔顺、纤腰轻盈的女尊世界中,他阳刚的男性气质显得有些特别。

    但也不失为英俊男儿。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邹恒微微颔首,礼貌地移开了视线,示意嬷嬷继续带路。

    嬷嬷的神色有些愣怔,似乎也有些迷茫,彼时,男子缓步上前,打破了僵局:“邹娘子是为弓家命案而来?”

    邹恒不得不再次迎上他的目光:“确有些疑问需要了解。”她默了默,又补充道:“按照规矩,婚前不宜相见,所以劳烦公子通禀司郎君,若是心有顾忌,我与他隔着门窗相谈即可。”

    司清岳的眉头微微挑起,意识到她误会了自己的身份,但转念一想也能理解。邹恒只是一名九品录事,平时鲜有机会参与京城的高门府邸的宴会,再加上自己“丑”名远扬,她认不出自己也不足为奇。

    这时,身边的嬷嬷似乎想要解释,但司清岳抬手阻止,随口说道:“邹娘子考虑得周到,表兄确实有这方面的顾虑,因此特意让我在此等候。昨日我也在场,全程陪伴在表兄左右,娘子若有疑问,我可以为您解答。”

    原来他是司清岳的表弟,邹恒微微颔首:“那就麻烦司公子了。”

    “我们日后便是一家人,称呼公子显得太过生分。我在家中行三,娘子若不介意,可唤我三郎。”司清岳收剑入鞘,向邹恒伸出手:“娘子请随我来。”

    邹恒并未理会他的话,反而与对方保持着适当的间隔,直接切入正题:“简娘子遭遇不幸的地点极为隐秘,与宴会场所相隔甚远。请问司郎君与司公子昨日巳时左右,怎会出现在那附近?”

    司清岳步履稍前,邹恒的视线无法捕捉到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平静而从容,仿佛在叙述一件日常琐事:“春日新茶,香气袭人,不免多饮了几杯。我与表兄在净手之后,不慎步入。”

    邹恒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探究之色:“不慎步入?那一带并非通往任何宴会场所的必经之路,怎会有此‘不慎’?难道没有仆从引路吗?”

    竹林的尽头,是一片开阔的湖景,湖畔环绕着一座竹制的凉亭,亭下茶具与火炉似乎早已准备妥当,热水沸腾,偶尔有水珠溅起。邹恒先行取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取下小火炉上的水壶,静置一旁。

    司清岳微微一怔,手僵在半空良久才缓缓放下,却觉得心中一暖。片刻,徐徐开口:“弓博士夫郎数月前去世,内宅事务一时无人主持,只能交由弓文成打理。其子尚幼,仓促接手,应对失措,亦是人之常情。”

    邹恒微微颔首:“难怪涉案之人如此众多。”她不自觉地抬眼,目光落在面前之人的脸上,却又意识到此举不妥,遂将视线转向湖面:“若只是一两人误入尚可理解,但竟有十余人‘误入’,实在令人费解。”

    司清岳的目光投向她,女子的眼眸深邃,即便身着一袭靛青色的官裙,依旧难掩其清丽脱俗的气质。

    待壶中之水稍降温,他轻提茶壶,泉水般清澈的茶水在两人间流转。他以一种探究的语气道:“敢问邹娘子,对简助教了解多少?”

    邹恒沉吟片刻,审慎答道:“我与简娘子并无私人交往,仅知她生前在京城享有才名,又是弓博士的得意门生,其他细节不甚了了。”

    司清岳微微颔首,表示理解:“简助教以德行和学识著称。我也是她的学生,只可惜我性情顽劣,只爱舞刀弄剑,最不善琴棋书画、礼仪之道。虽没上过她几节课,却知晓此女性格耿直,即便是太学院内部陷入舆论争斗,我相信简助教必坚守正统一派。”

    邹恒眉宇间掠过一丝疑惑,她的视线缓缓移向司清岳,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皇太女尚居其位,太学院中竟已议论起储位之事了吗?”

    尽管邹恒鲜少打探朝堂辩论,但她也知晓皇太女自去年春季起突患怪病,身体迅速衰弱。女帝为了皇太女的病症张贴皇榜,遍寻名医,然而皇太女的健康依旧未见起色。

    皇太女性格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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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君后所生,作为继承人无可非议。

    即便暂时体弱,却非定数,若让女帝得知太学院此时陷入舆论争斗,必然大动干戈。

    司清岳微微敛目,熟练斟茶,空气中瞬时弥漫起茶香。他举起茶杯,向邹恒示意,待其接过,才轻启唇瓣:“我一介儿郎哪里懂这些,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

    邹恒接过茶杯,她的眼神深邃而专注,轻抿一口,茶的香气在她的唇齿间缓缓扩散。她的目光落在茶杯中,水波微微荡漾,她的神色也随之变得若有所思。

    太学院是培养国家栋梁之才的摇篮,若其中起了争端,不仅影响学术的纯粹,更可能牵动朝堂的稳定。

    因此,邹恒并不轻信司清岳所谓的“道听途说”。今日的精心准备,显然表明他早已预料到大理寺会前来问询。

    此子看似随意,言辞却透露蛛丝马迹。

    司大将军是朝廷中流砥柱,传闻曾与女帝有金兰之谊,皇太女作为女帝的长女,司大将军对她的期望自然非同小可。

    在邹恒的眼中,司大将军无疑是皇太女的坚定支持者。

    因此,面前这位司三郎的言行,许也代表了司大将军的态度。

    只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茶水饮尽,邹恒的目光定格在司清岳的面庞上,似有话说,可沉默了片刻,竟自起身,已有离去之意。

    司清岳察觉一二,于是疑惑追问:“娘子有话不妨直言。”

    邹恒踌躇片刻,终于开口:“其实并无紧要事,只是想问问公子,那日意外落水之后,可曾拾得一枚玉佩?”

    司清岳闻言一怔,目光紧锁女子的眉眼,心中已波澜起伏。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握住茶杯的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见他这般反应,还以为他介意落水被女子救出,毕竟两人也算有了“肌肤之亲”,所以邹恒急忙补充解释:“那玉佩本身并不贵重,只因是家母遗物意义不同,若郎君没拾到也不打紧。就当我没提过吧。”

    见她有些尴尬,司清岳意识自己反应过激,才缓缓说道:“那日我从水中脱身后便陷入昏迷,还是家仆急忙赶来善后,事后也未曾从家仆口中得知娘子的存在。当真惭愧,今日方知原来那日,我竟是被娘子所救。”

    邹恒恍然,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说来我也倒霉,刚带公子出水后,竟不慎被假山落下的石块击中,待我醒来时,公子已经不见了踪影,而我亦躺在假山之后。今日得见公子安然无恙,心中稍感宽慰。”

    其实,那枚玉佩并非原主母亲的遗物,而是与邹恒一同穿越而来的随身之物。她一直有种预感,那枚玉佩或许是她重回现代的关键。

    四个月前,她与上官参加了一场宴会,救了一位落水的郎君后玉佩便莫名消失了,她甚至不知道她救的郎君姓甚名谁。

    此事便搁浅至今。

    没想到今日竟意外得见此子,故而又道:“公子也不必过于苛责仆从,他们行事也是出于对公子清誉的考虑。但还请公子代为询问,他们是否拾得那枚玉佩。”

    司清岳缓缓启唇:“好。”

    目送邹恒远去良久,司清岳心中骇浪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就是无尽的愤怒。

    原以为,救他出水之人是景染;

    没想到,竟连救命恩情都是假的。

    委实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