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无休无止地下着,耳边的声音单调乏味,此时就该在屋中窝着,凭栏观雨,也算得上人间雅事。
街上几乎看不见行人了。
然而今日本该张贴杏榜的东侧宫墙门下,聚集了近百名群情激愤的书生,他们或捧着书卷,或提着书箧,面容各异,眸中则燃着相似的光芒。
他们均未有撑伞,大雨瞬时将他们的素衣打湿。
“周兄,人已经齐了!”最末的一位青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扯着嗓子喊道。
为首那位书生转过身来,雨水将他的发髻冲得歪倒,衣摆在来时被溅上泥点。
从外形来看,他理应是狼狈的,但他眸中亮光如莹莹之火,眉间更有一股凛然之气,叫人不敢轻视。
青年的眸光一一扫过眼前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张嘴发出雄浑激荡之声:“诸君,今日我们群集于此,不为各自前途,而为求取公道!”
“与生来便口含金汤匙的世家贵族子弟不同,他们不走仕途,尚能得继家业,快意赏花,”青年说到此处,声音有些哽咽,“可你我呢,若十余年苦读未有上榜,返乡之后且不说要受多少冷眼嘲语,更不说将来终要潦倒度日,单是对上家中双亲也赧颜非常。”
人群中有不少人被其言触动,抬袖拭去眼角的辛酸热泪。
青年继续道:“十余载寒窗只待一朝,诸君交卷之时,应都想到了今日放榜之荣。可结果呢?结果是世家子弟与翰林学士相互勾结,上下狼狈为奸,将春闱当作了随意的娱戏。”
“杏榜上——他们用腌臜手段夺去了我们的一席之地!我们的努力在权势面前化为他们可以任意践踏的尘泥。凭什么,凭什么?”
满腔悲愤之情犹如熊熊烈火将青年的理智燃尽,他整个身子都在抖。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怒火。
“科考不该是只凭考绩、不论出身么?榜上之名若早就填好了他们的姓名,又何必给我们希望?叫我凿壁借光读书十年,叫我风餐露宿跋涉至皇城,叫我绞尽脑汁挥笔答卷,叫我日日夜夜做着出人头地、为君提携的美梦!”
“如若这般,重考会试又有何用,是要让我再捞一次水中月,再被他们折辱一次吗?”
他顿了顿,转过身看向巍巍高墙:“学生周越,人微言轻,但腹中诵过万卷经典,心中仰承圣贤之志,我不肯折腰受这般不公之事!”
语罢,青年将手中书箧往地上一砸!
这一下,说是震天动地亦不为过。
他因此失了全部气力,曲折双膝,跪倒在地。
“周兄!”离他较近的几位书上一哄而上,欲将其扶起来。
周越却摇了摇头,他向着头顶的青天作揖,喊道:“还请苍天睁眼,圣听开张,严惩奸邪,还我等公道!”
有他领头,其余书生们相继将书卷掷地。
他们整齐有序地跪地,背脊直挺如松,异口同声:“还请苍天睁眼,圣听开张,严惩奸邪,还我等公道!”
“还请苍天睁眼,圣听开张,严惩奸邪,还我等公道!”
平素他们爱之如命的纸卷被雨水打湿,胡乱黏在地上,墨字散开来,远看似一行行触目惊心的乌泪。
角楼上的宫人闻声探出头往下看,被惊得挪不动步子。
动静很快随风传入文惠帝耳中,听完贾得全的传报,他捏着扳指许久未有出声。
“陛下……”贾得全叩首道,以此行止来催促他做出决定。
文惠帝起身踱步至殿外,伸手接住降落的急雨。
雨水掉落在掌心,无声无息的,文惠帝却觉得炸开了一道惊雷:“这雨来得不是时候。”
尽管贾得全没有听懂他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但不自觉将身子躬得更低。
“贾得全,你即刻叫上几人去内务府取伞,”帝王捏碎了掌心的水,转头吩咐,“务必亲自送去宫门。”
“喏,奴才省得。”他怎会听不出这话的分量。
*
临丰塔内,谢呈眼底云遮雾绕,神情似有些恹恹地望着下方宫门外跪着的书生。
从九层之高看下去,这群自以为顶天立地的书生们不过是泥点一般大小。
“主子,禁内还没有动静,”潜睿垂首道,“大理寺亦然。”
雨水斜着打进来,将阑干内的地也弄湿了。
谢呈往后退了退,将手拢进袖中:“不急,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我站在檐下,这雨如何都落不到我身上。”
潜睿背着他点了点头,又道:“这雨瞧着一时是难停了,今夜主子的旧伤……”
“不是什么恶疾,”谢呈收回了眼,转身踏进室内,“不至于明年今日要你为我祭扫哭号。”
“呸呸呸,”潜睿忙朝空中啐了几口,誓要将这晦气从身上赶走,“我的好主子,你怎么可以讲这种话咒自己!”
*
天幕擦黑,宫门外的书生们渐渐力不能支,嗓音轻了下去。
“周兄!我们这样做真的有用吗?”卷发青年试着挪动双膝,却因痛意倒吸了口冷气,“你说,圣上他究竟听见我们的诉求了吗?”
周越回首看他,双眸中充斥着血丝,嗓音沙哑:“诸君,且再坚持一会儿,将声音喊得大些。事到如今,我们绝不能就此作罢。”
不想周越话音才落,一位面色青黄的青年将眼一闭,歪了头。
“杨兄,你怎么了!”他右手边的书生想去接住他,但双腿如同灌了铅,动不了一点,眼睁睁看着他倒地。
“这里也有人晕过去了!”雨声中的惊呼显得苍白无力,“你快醒醒啊!”
气氛在焦灼中被拉成长线,牵动着在场众人的心跳。
“周兄,并非我等不愿使力!我们已在雨中跪了快两个时辰,宫内却毫无声息,如此下去,兄弟们的身子可撑不住啊。”
额头突起有寿星相的青年舔了舔泛白的唇,尝到咸涩而冰凉的雨水:“今日我们来此是为了寻得公道,不是为了平白搭进人命呀。”
“是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宫里怎么还没有个准话?”
质疑之声四起,宛如汤汤潮水扑向周越,浇灭了他来时的一腔热血。
他抿着平直的唇,半晌说不出一句豪言壮语。
事情竟是走到了山穷水尽之处吗?
他们的努力竟成了徒劳之举吗?
“殿下,您不过去看看吗?”不远处的转角停着一辆简陋的马车,里头坐着的是闻声而来的林蕴霏与楹玉。
楹玉见她撩着帏子一直盯着外面看,不禁问。
“在这儿看也是一样的。”林蕴霏应着楹玉的话,眼眸却不曾从那群书生身上移开。
赵泽源倒是没辜负她的期望,果然激得这群书生来宫门前闹上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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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对于高坐龙椅的帝王来说,书生算是最让他们感到爱恨交织的人群。
这些年轻人初读圣贤书,才成人入世,全凭心中意气行事,向来不计后果。
若能收为己用,调教磨砺,自是受君王爱重的栋梁之材;但若被旁的有心之人煽动,与上首对抗时,便摇身一变,成了最让君王头疼的人。
王土之上,书生遍地,未来或入仕为朝廷百姓出谋划策,或落榜为白衣卿相,于市井间高吟不得志的词曲。
一言以蔽之,他们口中、笔下的文章恰如刀刃都斩不断的水流。
帝王的功绩垂成,由他们攥写传诵。
因着这个缘故,君王从不敢轻易开罪、重惩他们。
这便是赵泽源为何选择怂恿书生替他在前面对圣威。
这便是文惠帝为何迟迟没有下达旨意驱散他们。
林蕴霏纵然想现身收服这些书生,但她顾忌假使文惠帝知晓了此事,会将她看作六皇子一党追究,是以她只得在马车内遥遥想看。
“殿下觉着陛下会如何处置这群书生?”楹玉看着那群在雨中颤抖的书生,关心道。
林蕴霏刚想回话,却见到远处雨幕中出现了一位执伞的素衣青年,身形落拓清瘦。
在这方经久不止的滂沱大雨里,就连邻近的百姓都不敢出来旁观,因此他甫一出现,便夺去了众人的目光。
相隔有点距离,林蕴霏听不见他与那群书生说了些什么,但观他们翘首的背影,应对这位青年的到来格外惊喜。
*
“对不住,诸君,在下来晚了。”青年微抬起伞檐,不成串的雨珠掉下,露出一双沉静无澜的眼。
除了手中的伞,他再没有带任何长物。
与跪在地上被雨淋得形迹狼狈的他们相比,只有肩头略湿的他干净极了。
周越在看清他的面容后,眸中复亮起燎原星火:“江兄,你终于来了。”
其余书生们也高兴地唤道:“江兄,你还是来了!”
“我就知晓你不会作壁上观。”
江瑾淞颔首,简单应了声“嗯”,叫人听不出什么感情。
面对他的寡言,众人并无恼色,仿佛习以为常。
“宫中有传来什么消息吗?”青年径直走向周越,一路避过地上散落的纸。
被他这直白的一问弄得赧颜,周越摇了摇头,又找补道:“应是我们的声势弄得还不够大……”
目光在周越惨白的面上没停留太久,江瑾淞转开眼,未置评语。
周越却被因他这一眼心中不上不下,窘迫地开口:“江兄,你既来了,不若说两句吧。你文采斐然,再由我们齐声嘶喊出来,定能势不可挡。”
“你的嗓音已然哑了。”江瑾淞淡淡道。
他的言下之意尤其明显,众人喊破了喉咙,也不见有何成效。
周越的眸光闪了闪,终于又暗淡下来:“江兄不肯出力相助,又何必出现在这儿?”
“若你是来瞧我们的笑话的,烦请立即离开,莫要用冷言冷语搅乱我们的心志。”
不明白他为何会将意思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想岔,江瑾淞皱了皱眉:“你怕是误会……”
他的话断在一半,因为几步之外,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打开。
众人屏息看过去,然而缝隙不够大,里头的光景是会吃人不吐骨头的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