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得更开了些,周越与书生们目光炯炯,好似山野间几日未觅得猎物的恶狼。
几盏微弱的宫灯先进入眼帘,领头的那位中年男子穿着皂青色圆领太监衣,脚下踩着长筒靴,大腹便便,走起来既轻巧又笨拙。
紧随其后的是一群穿着灰蓝色太监服的小太监,天色太暗,看不清他们抱了满怀的究竟是何物。
人数之众,宛如长龙。
虽不认识这位大太监是谁,但眼前盛大的阵仗让周越隐隐感到了希望。
若非久跪后双腿乏力,他险些要蹦起来。
“公公,”周越膝行几步趋近,问道,“你可是带来了陛下的旨意?陛下是怎么说的?”
面对眼前一张张希冀的面孔,贾得全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掠过一丝不忍。
他的缄默是另一种回答,周越下移目光,发现他手中空空。
雨中灯火晃得厉害,人心亦不安。
江瑾淞握着伞的五指用力至骨节发白,才没使伞被风雨掀翻,但他清晰听见伞骨不堪承受而弯折的脆响。
贾得全无法一直缄默,他是带着皇命来的,总得启唇说话:“诸位学子,快些起来吧。九日后你们还得参加会试,切莫在雨中久待染上风寒。”
“你们皆是陛下心中的栋梁之材,陛下怜惜你们的身子骨,特叫咱家来为诸位送伞。”他招了招手,让身后的小太监们上前,将带来的伞分发给众人。
送伞?
他们淋着雨歇斯底里地呼喊了两个时辰,换来只是一柄伞?
贾得全拿着伞的手在眼前伸了许久,周越却没有一点力气抬手去接,雨水从眼睫上淌下来,倒显得他在哭。
其实周越真想嚎哭出声,他的脑子像撞上了一口大钟,心底什么念头都没了。失望与愤怒叫他抉眦,眼睛却干涩得不行。
“你可考虑仔细了,此乃君恩,”贾得全有意压着原本尖细的嗓音,但这样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你若是不接下,咱家不好交差啊,周越。”
听见自己的姓名被他叫出,周越在不可置信之余感到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惧怕。
来皇城之前,周越听过不少士子在殿试面见帝王时有失仪态的窘事,那时他不以为意,总觉得天家威严遥不可及,君王左不过也是同他一样要喫饭饮水的凡人,能有多么吓人。
此刻亲身经历皇权的威胁,周越才明白是他想得太天真了:帝王赐予的恩威,任他心中不甘不愿,不想接受也得接受。
喉头滑动,周越开始为今日的莽撞感到后悔。
他艰涩地咽下口水,向贾得全露出温良的眉眼,应了句微不可闻的“是”。
不知为何手指在颤抖,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他却还没接到。
不期然一只手横过来拿走了伞,周越听见青年干净的声线响起:“公公,晚生的伞正好坏了,不若先给在下用吧。”
适才昏暗,贾得全未有注意到江瑾淞,此时则是不想注意都难。
内敛精明的眼扫过这位人群中唯一直立着的青年,对方穿着浆洗干净的粗麻衣衫,眉目清正,姿态自若,看起来全然不怕自己。
将用了多年一朝折损的伞丢在一边,江瑾淞撑开了新伞,对贾得全颔首:“多谢。”
虽还嫩了些,意气过重,但是个不错的人物。
将青年从头到脚打量了遍,贾得全在心中点评道。
清楚今日他万不能惹出额外的仇怨,贾得全未有追究青年的僭越。
待确认所有书生都拿到伞后,他道:“大雨瓢泼,诸位若无旁的事要做,尽早归家吧。”
在他口中,众人费尽心思排布的声势仿佛只是点和风细雨,做不得数。
但他背靠高耸的宫墙,承帝王的命令前来,代表着圣意。
这群寒门学子们头一次这般清楚地认识到何为无法逾越的天堑。
作为集结众人的领头者,周越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卷发书生踉跄着站起来,他那一头卷发湿漉漉地黏在颊边,在行至贾得全面前时欲复跪下,但被江瑾淞出手架住。
贾得全见状,微眯起眼,烛光由下而上照出他面上的沟壑,成了道道阴翳。
“公公,陛下未有听见我等的诉求吗?”青年顾不上他的喜怒,直言问询,“会试上发生了如此恶事,陛下难道不该给天下士子一个交代吗?”
若在平时听见这样一番话,贾得全当即就会将人拿下论罪。
而今时情形特殊,他仅能沉声提点:“这位士子,还请慎言。陛下对此次的科场舞弊案极为看重,但大理寺审案需要时间,审讯一旦有进展,陛下自会昭告天下。”
他拔高了声音,以便让在场众人皆能听见:“诸位还请稍安勿躁,归家等待消息。”
卷发书生未被他将大事化小的话安抚到:“公公,你是明白人,当知晓我们想要的交代究竟是什么。若陛下真的欲严惩那些人,为何不将此事交由三司会审,为何不将那些舞弊的人的姓名布公?”
“他们难道不该受天下人的唾弃吗?莫不是陛下看他们是世家子弟,这才有心包庇?”说第一句话时,青年还有些踯躅,后来逐渐豁了出去,将心底的话一鼓作气吐露。
“大胆!陛下做何决定还由不得你一介小子来置喙!”眼见青年嘴上愈发没把门,贾得全厉声喝道。
卷发书生被他一双瞪圆的凸眼盯得发毛,又见到他高举起手中宫灯作势要砸下来,心中生畏。
在这等紧要时刻,偏偏胸中未凉的热血叫嚣起来,青年紧闭上眼,话则说得威武非常:“你……怎么?你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仗势欺压在下吗?”
贾得全身为文惠帝身边的红人,除了在文惠帝面前奴颜婢膝外,就连朝中大员见到他都会礼让三分。
他已许久未有被人出言违逆过,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青年,气性登时冒起来:“来人!”
江瑾淞挡在卷发青年的身前,明眸润了水般澄澈:“公公,他是九日之后要参加会试的举人。你若要对他施以私刑,事情若闹大至今上耳中,在场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你也下不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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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看似是在劝解,实则暗含威胁。
“好啊,好啊,”贾得全定定地看着他与卷发书生,研磨着齿关,“咱家不与你们计较。”
说完,贾得全转身欲拂袖而去。
“公公请留步。”听见身后青年略显急促的呼唤,贾得全还以为是自己威慑到了他,对方这是要向他示弱。
收拾好适才眉眼间的郁闷,贾得全扶着腰间的玉带转过身,浑身透着一副“你有什么好话,快些说与我听”的倨傲。
见青年将手伸进袖中,贾得全昂起下巴,推拒道:“你以为咱家是什么人,我可不会被你的那点小恩小惠收买。”
江瑾淞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自顾自将袖中折叠的纸卷拿出来递给他,正色吩咐:“这次科场舞弊案背后牵扯甚多,陛下应借此机会整肃朝堂,以安天下士子之心,兴大昭治学清朗之风。烦请公公务必将晚生以此为题写的策论交予陛下过目,多谢。”
他的语气实在太坦然,好似贾得全就该为他所支使。
在文惠帝身边也算见惯了风浪的贾得全霎时未有反应过来,抬手将纸接了过来。
待贾得全回神后,他反应过来自己竟接下来了这个烫手山芋,一时间收下也不是,丢回去也不是。
原来他根本没打算向自己赔罪!
感到被青年戏耍了一通,贾得全用力攥紧了手中的纸。
偏生对方像是看不见他眸底的怒火,还上赶着浇油:“公公,你莫将纸捏皱。”
这一瞬,贾得全真的想将纸撕碎,然后甩在青年脸上。
奈何一道声音阻拦了他:“贾公公,你还在这儿呢。”
贾得全回首看去,在看清来人是谁时眸中彻底冷下来,他将干瘪的薄唇一勾,道:“哟,彭总管,哪阵风将您给吹来了?”
对宫中内宦司略有耳闻的人都知晓,内宦司东西两侧分坐着两位管事太监,一位是右大监贾得全,一位是左大监彭胜祥。
贾得全嫌彭胜祥假清高,彭胜祥嫌贾得全太谄谀,两人素来不对付。
虽然如今圣上看着更愿意支使贾得全,但彭胜祥作为陪文惠帝从皇子成为帝王的老人,这么多年来稳坐左大监的位置,他在文惠帝心中的份量便可见一斑。
旁人能看得清,贾得全这个人精自是看得更清楚。
因此他每次碰见彭胜祥,尽管心中有着万千牢/骚,明面上的孝敬功夫却是无可指摘。
不过周围这群尚未入仕的书生当然是不清楚这些内情的。
彭胜祥不欲同他废话,半掩着眼有话直说:“是陛下叫咱家来寻你的。”
贾得全当即意识到定是出了什么变故,毕竟帝王的心总是瞬息万变。
很快他便清楚了这个变故是什么。
彭胜祥越过他向前走了几步,皱眉看着这群狼狈不堪的书生以及站在其中好似局外人的江瑾淞,高声喊道:“诸位士子,陛下命咱家来传话,大理寺审讯池辙得到了一定的进展,他已将舞弊同伙供出,眼下大理寺正根据他的供词继续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