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叶南徽生来就是一个很惜命的鬼。

    才硬生生从一批妖魔鬼怪的手里苟活下来。

    那时候她才不懂什么叫天命不可违,天不怕地不怕地跟着楼砚辞出了九幽。

    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无畏。

    然后就被老天教做鬼了。

    *

    叶南徽从仙山出逃的漫长岁月里,曾在人间看过人训狗。

    一开始张牙舞爪,龇牙咧嘴,低声吼叫的恶狗,不服输地一次一次朝主人手下的棍棒扑去,一次两次,被打得吱哇乱叫,三次四次,被打得眼生畏惧,五次六次,被打得失去凶性,主人再丢出块肥肉,它张嘴接住,便成了一只听话的犬。

    叶南徽觉得她和这恶犬在某些方面挺像。

    命书天定,她分明已经知道结果,却不撞南墙不回头,非要痛过,还非要撞死在那柄剑上十二次,才肯生出惧意,才肯退缩。

    是的,说起来也挺丢人。

    她被楼砚辞杀怕了。

    十二次。

    第一次死在楼砚辞剑下时,她很懵,彼时她根本不知道她是命书下的恶毒女配。

    直到不设防地被楼砚辞一剑捅死后,她才恍恍惚惚从识海里看到这玩意儿。

    之前说了,她对天命这东西向来嗤之以鼻。

    所以即便身死一次,她也没有心思去看,只全心全意开始捋清上次的意外。

    一切的导火索,是源于白清枝身死。

    可白清枝究竟是怎么死的,她也不清楚。

    上一辈子,众人皆说是她下毒暗害。

    那这一次,她提前一月下山,熬过白清枝上辈子的死期后,又等了一月,才被尚在人间的楼砚辞找到,强行送了回去。

    仙山之上,白清枝还活着。

    她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松得太早,她回去的第三日,白清枝又死了。

    这口锅再度准确无误地被扣在了自己头上。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第六次。

    叶南徽终于生了火气,啪地打开了识海中的书简。

    她看得很快,命书和人间的话本子不同,没有什么跌宕起伏催人泪下的故事情,只有冰冷的几段话,便定下了他们的命运。

    白清枝注定因她而死。

    她也注定要死在楼砚辞手上。

    这样她死后留下的内丹才能再被炼化之后,作为药材之一,复活白清枝。

    也让楼砚辞经此,认清他对白清枝的感情。

    最终两人才能终成眷属,一同飞升。

    呵,她看完之后冷笑一声。

    心想,等她再一睁眼,直接二话不说,先把楼砚辞捅死。

    炼她的内丹,门儿都没有。

    她心里惊怒之下,是不敢置信和哀意。

    一睁眼,第七次——她重生的节点回到了那个地牢。

    楼砚辞奄奄一息。

    “后悔了吗?”

    他问。

    这个问题,在一切轮回开始之前,在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命书的时候,楼砚辞也问过她。

    他问她后不后悔,随他上了仙山后,被关进地牢,前途未卜。

    好生奇怪,伤重的又不是她,她后悔什么。那个时候她着急又担心,眼见他情况不妙,还有闲心问这些有的没的,一赌气便硬邦邦地回了他——

    “后悔了,当然后悔了,早知如此,还老老实实听你的话,上什么仙山,直接把你这个身负仙骨的仙山得意弟子,捆在九幽,反复折磨,威胁仙山的人教我仙法就完了。”

    她口不择言,一通胡说八道。

    楼砚辞听完眸中却漏出细光,眉眼带笑。

    看得她是越发火大,一拳砸在楼砚辞胸口,直接将本就虚弱的楼砚辞砸晕过去,惊得她又慌慌张张去查看他的情况。

    *

    时过境迁,再次面对同一个问题,她一时恍惚。

    “后悔了。”

    还是答了。

    每一次轮回,她回到的节点都不一样。

    第一次回了魔尊挑起战事之后,第二次回了她为仙山征战伤重的时候,第三次、第四次……

    她想,若有机会回到一开始,她甚至不会再随楼砚辞出九幽。

    所以,当然后悔了。

    楼砚辞虚弱无力,听到她的回答后,先是怔愣了一瞬,随即双眸便像从前一样,回光返照一般亮了起来。

    叶南徽不意外。

    知晓接下来的发展走向,她也懒得再等,直接一拳,将还未来得及露出笑意的楼砚辞打晕。

    随即拔出自己腰间随身带着的匕首,就要按照自己设想的那样,一刀捅死他。

    如此一来,她的死劫便没了。

    她举着匕首,看着晕死过去的楼砚辞。

    他苍白着一张脸,脸上还沾着些血迹,就连晕过去,眉眼间都还带着一股倦意。

    她鼻尖一酸,眼前被泪水模糊。

    第七次了,她其实都有些记不清他了。

    每次重生,大都是在他下仙山之后,因而见得最多,印象最深的反而是他眉眼冷然,动作利落地请她赴死偿命的样子。

    如今就这样看着,才看出些从前,面冷心热的温柔仙君模样。

    识海中的命书大亮。

    她知道这是她最好的机会,错过了或许就没有了。

    但偏偏她生出了些不甘。

    楼砚辞若是一定要死,也不应该死在这个节点,不能死在他为她保命而重伤的时候。

    *

    接下来的轮回,她尝试和楼砚辞解释。

    可所谓的事实、证据摆在仙山,仙山之人皆众口一言,说她是罪魁祸首。

    楼小仙君除妖降魔,向来是道心之坚,从不受蛊惑的。

    她也没有例外,他不信她。

    她将所有情绪压在心底,她骗自己,楼砚辞也只是个凡人,又怎么能看破命书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

    第九次——

    她开始想纵使楼砚辞要杀她,那凭什么每次死的都是她。

    便是楼砚辞入人间镇魔后破境,已至化神,真要动起手来,她也有与他分庭抗礼的力量。

    若她全盛时,确实如此。

    可惜,楼砚辞每一次来杀她时,都是她恶战力竭之后。

    每一次,从无例外。

    天命。

    叶南徽对天命终于有了实感。

    第十三次——

    她以命做赌注,豪赌一把。

    局内赢不了,那就拼死出局。

    她赌赢了,识海中的命书失去往日华光,就此黯淡无光三百年。

    只是那十二次给她留下的阴影实在有些大,因而每次噩梦,她都习惯进识海,看看命书。

    现下,四周薄雾暗笼,她十二具尸身若隐若现,剑刃没入她心口半寸,再入几分,她就会成为这里第十三具死尸。

    这一切都是她最怕出现的场景。

    只差一点就着了它的道。

    叶南徽吐出口气。

    心口的那柄剑刃霎时化为零星光点,转瞬不见。

    好险。

    叶南徽有些腿软。

    魇兽这一口真气,不知为何竟以她的执念成了梦。

    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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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才自己满地尸身的可怖画面,叶南徽就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要不是物妖没法幻化出命书,她之前又养成遇事不决,先看命书状况的习惯。

    自己恐怕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还要连累跟着她进来的叶珣,一起赴死。

    想到这儿,叶南徽凝神看了眼眼前仍附身在楼砚辞身上的叶珣。

    因她记不得楼砚辞的模样,如今清醒,楼砚辞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

    怎么还未醒?不应该啊。

    一击打在他的神庭之上,想要将他先从梦中她构建出的楼砚辞的身体里,剥离出来。

    可是一击之后毫无反应。

    眼前之人的面容依旧模糊不清。

    叶南徽拧眉,怎么回事?梦境已经开始坍塌了,再不将叶珣唤醒,他就麻烦了

    又是接连几击分别打在神庭、檀中上。

    还是不行。

    若是其他情况下,叶南徽为了保命早就该自己跑了,可偏偏叶珣是为救她,才随她入梦的,总不能将他丢下。

    耽误不起,叶南徽注意到周遭梦境已经开始瓦解崩塌。

    她也只能先将这幻化出来的楼砚辞身体背到泛着白光的梦境出处——梦眼旁边。

    物妖阵中,化虚为实,却不能带走。

    叶珣的魂体必须从其中出来。

    叶南徽手上动作飞快,几乎焦灼地反复刺激着叶珣的几个穴位。

    “能听到我说话吗?”

    “快醒一醒。”

    叶南徽试图唤醒叶珣的意识。

    梦境崩塌得很快,不过这一会儿的功夫,周遭构造的一切就已经崩塌得所剩无几。

    叶南徽眼前一阵阵发黑,该不会她就倒霉成这样,好不容易摆脱命书,还没开始新的鬼生,就要陪半生不熟的修士,困死在物妖阵中吧。

    身边梦眼的白光越来越弱,出口也越来越小,叶南徽当真是急地有些火烧眉毛。

    “再不走,我们真就得死在这儿了!”

    “叶珣!”

    她大声叫出他的名字。

    似乎有了点反应,叶南徽还没来得及确认,也就在同一瞬,梦境里靠着叶南徽的记忆所构筑的一切彻底消失殆尽。

    周遭一片漆黑。

    只有梦眼处还残留微光。

    “叶珣?”

    叶南徽实在不确定方才最后那一击,叶珣的魂体有没有从楼砚辞的身体里出来。

    微光越来越弱。

    叶南徽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

    ……

    “南徽。”

    一声轻唤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叶南徽还来不及高兴。

    身子一偏,便被人抱着坠入了梦眼。

    微光彻底消失。

    只留往下坠落的簌簌风声。

    叶南徽被护在怀中,惊悸未消。

    真是……有够刺激。

    她认出了来人。

    “叶珣?”

    还是确认一下。

    “是我。”

    是叶珣的声音。

    脑子里绷紧的弦彻底松了下来。

    “……”

    风声簌簌,叶珣似乎又在她耳边呢喃了什么,她没有听清。

    算了,逃出来就好。

    经过这一遭叶南徽懒得再多思。

    他们一直往下坠,也不知过了多久,竟还没到底,叶南徽觉出点困意。

    没过多久,叶南徽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就睡了过去。

    自然也并未有机会察觉,将她揽入怀中的人,依然是一副……面容模糊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