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喻重新进入了黑暗之中。
她不知后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男鬼恐惧的大叫,然后一切归于平静。她又一次来到了镜子与玻璃的世界里。
男鬼的未来结束了?
大概是结束了,或许他回到了游戏里,但她还没有逃出这诡异的轮回——手中的长刀无法放下,证明她还在人偶的身体里。
此时此刻,也只能继续向前奔跑,迈入下一个镜子之中。或许当她碰巧进入属于自己的镜子里,就有机会离开这具躯壳。
……
鳞次栉比的店铺、交错的扶梯、光洁的地面……
看到这熟悉的场景,梅子喻差点跳起来,这不是上关游戏的商场吗?
她在这里遇到了诗童和灰烬,被男鬼追杀。
这里,是谁的过去?
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两个猎物绕着弯躲避纸人,缩进某间店铺的桌子下。两个女人互相拥抱,紧紧贴在一起,安慰彼此不会有事,这里很安全。
但她们没能安心多久,纸人早就追踪到了她们的存在,从桌底钻了进来。一个猎物惊恐地尖叫,被纸人缠住手脚,另一个猎物则仓惶地从桌下爬出来,抛开了她的同伴,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她面上已经麻木,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流下一行泪。梅子喻听到她喃喃地念道:“对不起。”
“对不起,小梦。我当时太害怕了。现在我也只有这样才能离开过去,对不起。”
她转过身去,正好和梅子喻对上了眼。
“梅子……”诗童一愣,“你怎么在这里?你……”
她话未说完,瞥见梅子喻手中的武器,立刻警觉地向后奔跑。
这是人偶,不是梅子喻。但她今天没有触发人偶的镜子,又怎么会有人偶来到她的过去里?
人偶果然追了上来,拿着刀便要捅她。她经历过几次被追杀,倒是不觉得惊恐,她在之前的每一面镜子都选择了左边的过去,对这一切都有把握:她已经做出了和过去一样抛弃好友的选择,接下来就只要等待男鬼将好友杀死,她就可以回到游戏中。
只要躲过最后一分钟的时间而已。
一次又一次目睹好友小梦的死,她已经对幻境中的事没了波澜。哪怕现在追杀她的人偶长着梅子喻的脸,她也只有一点点……一点点的悲伤而已——
“诗童……”
熟悉的声音喊出了自己的名字,诗童浑身过电般一颤,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人偶的刀穿破了她的手掌,她却没顾得上疼,握住人偶的肩膀,焦急地喊道:“梅子,是你吗?”
作为一个追杀机器,人偶讲不出太多的话,只是一次又一次向她捅刀,嘴唇翕张中,吐出一个轻轻的“诗”字。
它大概是想唤她的名字的。
诗童混乱的大脑中闪过了星星的话,“要去未来”。
对了,星星和她说过。这四道门背后的世界是一条连续的流水线:斗兽场里的玩家会被识别,手术室里的玩家拆分这些玩家的数据,加工厂的玩家将这些数据制造成替身。
如果梅子喻曾经去过斗兽场,则很有可能在镜子迷宫里遇到了以自己为原本的人偶。
星星还说,如果不幸地被自己的人偶吞噬,唯一的办法就是去自己的未来里。
人偶既然是替身,就会和原主一样恐惧着某种未来。替身一定不会克服这种恐惧,但原主却有可能。当替身因为恐惧消失,而原主克服掉恐惧时,就可以夺回自己的身体。
“去未来!”诗童喊道:“梅子,去你的未来!”
身边的景象碎成了玻璃的裂痕,一分钟已经过去,她即将回到游戏之中。黑暗吞没一切之前,她似乎听到一声若有若无的,来自远方的声音。
“等我……”
诗童站在镜子之间,出神地望着自己的影像。
她回来了,又一次。
她低头看向自己血迹斑斑的双手,又举起来,看灯光从指缝中透过来。
快回来吧,梅子……我会在这里等你。
她沿着刚打开的路走了一阵子,下一个死路时,下意识就要敲响左边的镜子。可看到文字浮动出来时,却又犹豫了。
她从来没选过右边的路,因为星星不建议。总是能拿到最高信用度的玩家说的话自然是可信的,但……
她确实也有些厌倦了不断地重复自己的过去。抛弃好友,听到好友死去的哭声。从最开始撕心裂肺的痛苦,自责,内疚,到后面的麻木——
她不想对好友的死变得麻木。
她望向右边的镜子,虽然那里照映出了同样的脸,却觉得自己的表情有些不同了。
总是选择过去的路,她都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梅子喻要在她的未来中找回自己的身体,她是不是也可以在未来中找到点什么?
她一定能克服掉所谓恐惧。因为她还要在游戏里和梅子喻汇合。
……
那里是现实,也是世界末日。
诗童在无人的街道行走了整整一天一夜,方才意识到这一点。这条她从小长到大的小城里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生物,只有破败的建筑。
她最初谨慎地提防一切,风声,走路声,踢到石子的声音。但终于她发现这里没有任何危险。她第一反应便是安心:不用担心哪里窜出来个猎人杀掉她,不用和同桌的人尔虞我诈互相欺骗。
但很快,又感到了一丝孤寂。
诗童犹豫了会,还是走向了回家的路。整栋楼的门都衰老得一脚就能踢破,她就这样轻而易举闯进了家里。那样空荡荡的房间、泛黄的裂了纹的老照片、落满灰的沙发床铺、没有水的水杯……
她看着这一切,忽然又觉得,不该回家看。
如果没有看到这些,或许她不会想起那些鲜活的回忆。放学时回到家里会闻到饭菜香,早上不情愿起床时被厨房里洗碗切菜声音吵醒,在楼道里和小梦一起吃着冰淇淋跑跑跳跳,考到了理想的学校后和家人抱在一起庆祝,夜间缩在被子里和暗恋对象发数条消息,失恋后和小梦一起在楼顶看星星散心……
如果没有想起这些,或许现在就不会那么痛苦。
她捂着胸口,跪坐在地上,哭了很久很久,哭到天都黑下去——太阳还是照样会落下去,天黑时,空无一人的屋子变得有些吓人。小时候她想过关灯后屋里会有鬼,但一直到长大了都没见过。她站在走廊里,像小时候一样想象走廊那段有鬼飘过来吓她,但终究没有等到。
这里是世界末日,连鬼也死去了。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睡去。
这一觉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看到小梦正坐在她床边看漫画,见她醒来,拍了拍她的头说:“你终于醒啦,阿姨午饭都做好了,快来吃。”
“……”
诗童猛地坐起身,紧紧地抱住小梦,伏在她肩上哭泣。小梦惊讶地缕着她的头发,安抚道:“小童,你怎么了?”
“我……我做了个噩梦。”诗童呜咽着说道:“梦到我和你都被拉到了一个逃生游戏里,你在游戏里死掉了,我好难过,好难过……”
“哎呀,什么逃生游戏。梦都是假的,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小梦笑着说道:“只是个梦而已,快起床了。我们吃完饭,下午还要去逛街买杂志呢!”
“嗯……嗯。”诗童擦干眼泪。虽然是让她无比痛苦的噩梦,但那终究只是个梦而已。现在,小梦还好好地在她面前,她也好好地活在现实中。虽然有升学的压力,学习的烦恼……但……
但她现在好幸福。
她拉着小梦的手下了床,两人紧紧贴着,正要去客厅里吃饭。拉开门前,小梦却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问她:“对了小童,在梦里我是怎么死的?”
诗童一愣,一时不知要怎么回答。她已经将小梦的死重复了太多次,以至于光是听到“死”这个字,小梦死前那样绝望的面容就立刻出现在脑海里。
她开始发抖,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说不出话。
“死的时候——”小梦站在她面前,和往常一样带着笑意的声音问道:“死的时候,你没有抛弃我吧?”
“没……没有……”
诗童颤颤巍巍地说出了一句不可饶恕的谎言——她明明抛弃了那么多次。
不,不是谎言不可饶恕,是抛弃了好友的她不可饶恕。
“没有就好。”小梦疑惑地问道:“小童,你为什么这样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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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诗童终究还是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对不起,小梦……我说谎了,我抛弃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也没关系呀,只是梦而已。”小梦双手捧住她的脸,说道:“看着我,小童。”
诗童抬起头,与她对视,却见那甜美的脸布满了鲜血,笑容转为哭泣,笑意盈盈的声音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哭声。
“小童,我死去的时候,是这样的吗?”
咚的一声,小梦人头落地,就和她在游戏中死去的那时一样。
……
……
诗童惊醒时,枕头已被眼泪粘湿。她茫然地望了一圈,才恍惚地想到,原来这才是梦。
……这是梦。
这样甜美的日子是梦,那世界末日为什么不是梦?镜子迷宫为什么不是梦?无穷无尽的生存游戏,为什么不是梦?
为什么好梦是梦,噩梦却是真的。
进入未来的第二天,她在家里发呆了一整天。她在每个屋子都坐了一会,翻遍了相册和日记本。
她在相册里看到了自己十岁、二十岁、五十岁、一百岁的场景。原来她就这样在这个家里长大了,读书、工作、结婚、生子。她平凡的一生在几张照片里滑过去,右下角标着时间:1993、2003、2013、2023……
她毫无遗憾地死去的时候,是2093年。她健健康康地活到了一百岁。
诗童看着自己百岁照片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老人的脸,情不自禁地幻想着,如果她没进入游戏,在现实里是不是就会这样过一生。
正出神时,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打开了手机。上面的时间显示:2193年。
这是一条没有残酷淘汰游戏的时间线,但她来到了错误的时间点。
原来她渴望的不仅是活着,更还有自己拥有的一切。
……
进入未来的第三天,诗童发现自己不会累,也不会饿,但会无聊。
她去了小时候常去的电玩城。那里没有电,什么都玩不了,但还有一个抽奖转盘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小时候这里人很多,抽奖也要排队。她想象主持人站在转盘旁,热情地邀请她上来,说“恭喜这位幸运的小朋友”,然后她转动了转盘,看上面的一等奖二等奖糖果游戏机的字样在飞速转动中变成一片黑影……
转盘停止了。
上面写着:长命百岁。
诗童笑了笑,这祝福在这时显得像个诅咒。她二十岁,要是在这未来里活到一百岁,那还要在这样孤寂的城市里待上八十年。
她最开始觉得荒诞可笑,但过了会,忽然又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如果真要在这里度过八十年,她该怎么办?
她很快冷静下来,让自己忘记这种恐怖的可能性。要知道,这里可是她恐惧的未来,如果她更加恐惧,那这未来就变得更难逃脱。
她是一定要离开这未来的,因为梅子喻还在游戏中等她。她相信梅子也和她一样面临这样的困境,但梅子会离开,她也一样。
梅子在等她,他们也在等她——她的家人,她的生活。她要和梅子在游戏里汇合,然后一起成功逃脱这游戏回归现实。
她已经辜负了小梦,不想再辜负其他人。
于是,她就在这里度过了温暖的春日,闷热的夏日,清爽的秋日,然后,是漫长的冬日。她缩在床边,看窗外簌簌落下的雪,心想,梅子喻还在等她。
手上布满了一道道血痕,身上有着无数淤青。实在忍不了的日子里,她尝试过用破坏自己的身体来缓和情绪,但那只在最开始有一点用,没什么能缓解这样巨大的虚无。
回忆已经彻底将她吞没,她有时会分不清什么是虚假,什么又是真实。
她蹲在屋子里时时常幻听门外有好友和家人的脚步声,有时也会感觉夜里远处那片黑影是梅子喻来找她。但她很快就会发现那都是假的,她活在一种空洞的、没有人的现实中,哪怕她知道这也只是一种幻影,但对她来说确是实实在在的现实。
这时诗童就会想:她还在等她。
他们还在等她。
所以,都会过去的。
只要……再熬七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