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最后一位病人苗女士,竹韵转动因坐姿太过标准而僵直的脖颈。
顾明珠正在收拾前台,她倒了杯子里的茶水,又将杯子洗干净,探头对竹韵说:“竹医生,都收拾好了,那我先下班了。”
竹韵冲她挥挥手,从桌子里绕出来走出办公室嘱咐:“路上慢点。”
“欸,好嘞。”顾明珠出门时习惯性地“啪”按灭了吊顶的日光灯。
接待大厅里一下漆黑一片,只有竹韵的办公室,因开着门,透出一束光亮。
那束光亮就像在黑暗中吸引着迷茫的人前进的动力。
竹韵两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没有片刻犹豫,走进了光束。
她在文件柜面前驻足,从一拍文件盒中抽出了写着“沈慧”的那个。
竹韵还是不能接受沈慧自杀的事实,下午的诊疗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两年她接触过不少有各种心理问题的病人,大多随着她的治疗有好转,甚至可以慢慢不再依赖药物。
虽然作为心理医生会与病人保持社交距离,除了就诊外一般不在生活中接触,但是能够治愈病人是她最大的成就,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的病人会严重到自杀。
她要为她的病人负责,为他们做些什么。
竹韵认真地看着沈慧的每一次就诊记录,边看边回忆与她谈话时的点点滴滴。
沈慧有中度抑郁的症状,偶尔也流露出对人生的绝望,虽然她话不多,来她这里大多数时候似乎只是为了放松,不过竹韵认为,她还没有到会实施自杀的程度。
不仅是竹韵这么认为,相互配合的医院精神科医生也是同样的诊断。
医院给沈慧开了药,据她自己讲述,虽然帕罗西汀的药价让经济不宽裕的她感到有些吃力,但是她每天都在好好吃药。
一个愿意积极配合治疗的病人,竹韵相信,沈慧绝不会轻易自杀。
竹韵又去前台查看了病人明天预约的记录,上午空着,她给顾明珠留了张字条,复印了沈慧的就诊记录,准备明天一早去一趟警局。
如果沈慧真的不是自杀……该如何要用自己的专业判断说服警察?
傍晚前,封析扬带着熊少华和卫本仁又跑了趟案发现场,一间叫祥丰的小旅馆。
旅馆位置有些偏,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沈慧住的那间被封锁线封着,旅馆外有警员看守。
其他的住客得知旅馆里出了人命都纷纷退房,有的连押金都没要就跑了。
店主叫苦不迭,死哪儿不好非死在他的店里,往后的生意还怎么做,他恨不能将沈慧祖宗十八代骂个遍,不过看见警察眼睛一瞪,他就怂了,只能哭天抢地诉着苦。
理所当然的,旅馆里没有监控,甚至只是随手登记了住客姓名和身份证号码,至于是真是假,店主毫不在意。
沈慧登记的名字叫沈可,身份证号码也是乱写的。
对于沈慧的情况或有没有人来找过她,店主一问三不知,只知道沈慧是前一天傍晚入住,早上店主想催她准备退房或者续费,敲不开门,才发现了不对劲。
令封析扬意外的是,旅馆房间的密封性和隔音都格外的好。
店主挠挠头,露出个贼笑:“这不是,有些少儿不宜的声音不好让外面或者隔壁的人听到,住客体验不好,下回就不来了,我也想着做回头客的生意不是。”
倒是个会做生意的。
房间不大,不超过二十个平方,炭盆也不大,估摸着沈慧不想让人发现,特意带了一个不显眼的小炭盆。
封析扬冲卫本仁一扬下巴:“看看,怎么样。”
卫本仁围着炭盆绕了一圈:“按这个量来看,烧炭时长不会超过五个小时。”
十点的死亡时间往回倒推五个小时。
熊本华抢先道:“凌晨五点。”
封析扬问卫本仁:“烧炭后人有什么反应症状?”
卫本仁摸着下巴:“这个房间嘛,烧炭大概一到两个小时会出现头晕呕吐的症状,三到四个小时可能昏迷,五个小时以后就可能因呼吸衰竭导致死亡。”
封析扬看了眼窗外,天快已经黑透:“今天先这样,都回去吧,少华,明天一早再跟我去一趟沈慧家。”
“是,老大。”
将两人在前一个路口放下,封析扬独自开车回市局换自行车。
忍了一天,封析扬有些难耐,斗争良久将车停在路边拿出烟盒。
等点烟器热的功夫他往外看,发现前面那栋楼有些眼熟,看一眼招牌,是韵和心理诊所,不经意地一抬眼,看见二楼有扇窗户还亮着灯。
封析扬愣愣盯着,灯忽然灭了,不一会一道身影从楼里走了出来。
天太暗,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可以看出那头长卷发被风吹起。
她手里抱着一摞什么东西,脚步匆匆地往车站走去。
点烟器弹起,封析扬身体里积累了一天的躁动却突然平静,他看着那抹身影,将香烟默默插回烟盒,重新发动汽车。
桑塔纳从车站前呼啸而过,封析扬余光瞥见竹韵手里抱着的是一个文件袋。
他丝毫没做犹豫,只留下尾气和竹韵作伴,在车站等车。
……
打开门,一只大白猫正蹲在门口迎接竹韵,她弯腰抱起猫,蹬掉了脚上的高跟鞋,一头倒进沙发里。
竹韵没有搬家,回国后依旧住在那个竹韵和她父母生活过的房子里。
竹家父母是生意人,家境不错,可过大的房子只有竹韵一个人显得很空。
来着这个年代的四年,竹韵的生活重心全部放在了学习和工作上,除此以外的时间都很懒散。
三人位的沙发上堆满了衣服、毯子和零食袋,只留了可容一个人坐下的空位。
餐厅的椅背上也搭着衣服。
她一般不自己做饭,如果在家吃多半是泡面一类的速食,昨天晚上煮泡面的锅还在餐桌上没收。
今天工作强度不大,竹韵却十分疲惫,除了沈慧自杀带来的冲击,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封析扬。
他明明每一句话都很礼貌,神情也并未流露出很明显的不屑,甚至可以说挑不出毛病,但是,竹韵就是感觉到他的轻视,不是对她这个人,而是对她的工作,或者说职业的轻视。
白猫通体雪白,两只眼睛像透亮的蓝色玻璃珠,趴在她的胸口,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不断地用头蹭她的下巴,翻滚着将撒娇发挥到了极致。
竹韵轻笑,伸出手给猫蹭,坏心情一下得到释放:“老五,你也太爱撒娇了。”
她向来建议病人养一只猫,虽然不能治病,但是猫咪实在太治愈了,可以陪伴,可以减轻压力,可以提高幸福感,可惜,这个时代很少有人能意识到猫咪的好。
竹韵在厨房转悠了一圈,没吃的,也不想出去折腾,开始怀念二十多年后外卖的便捷。
勉为其难地洗了锅,又随意煮了包泡面打发了晚饭,洗漱一番,抱着老五上了床。
拧开床头灯,打开书,半晌,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她想谢瑶了,那个出生不久父母便出车祸身亡,孤独而顽强地长大的孩子。
竹韵叹了口气,说起来,谢瑶是二零零一年出生,这会还不知道在哪飘着呢。
索性关了灯,躺在黑暗中,听着枕边老五均匀的呼吸声,竹韵渐渐入睡。
又是那条人流不息的街道,她正边走边打电话,她根本就听不清好友在说着什么,却随着电话那头的声音跟着笑起来。
她明明看见了那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迎面向她走来,袖子下是一闪而过的寒光,可身子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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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她感觉到刀子捅进了腹部,感觉到鲜血从体内流出,唯独没有感觉到疼痛。
她的呼吸越发困难,一抬眼,看见男人混进了来往的人群中,男人按了按鸭舌帽的帽檐,扭头看来,那张满是伤疤,狰狞的脸让她不寒而栗。
竹韵猛地惊醒,发现老五正趴在她的胸口,难怪喘不上气。
拍拍老五的屁股把它赶下去,竹韵没好气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多重?对自己的体重没点数?我要是被你压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嗝屁了,你就等着自生自灭吧。”
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房间时竹韵看到放在桌上的文件夹突她一瞬间想起什么,可这段记忆得闪现快得让她抓不住。
她站在那里,盯着文件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让那段记忆溜之大吉。
沮丧地回到床上,睡意全无,正对着天花板数羊,床头柜上的手机“叮咚”一声响。
是短信,竹韵无奈地拿起来,——“你有烦恼吗?有不想让人知道却又想倾诉的秘密吗?来加我的企鹅号:4XXXXXX,我可以帮你。”
这一年OICQ正式改名为企鹅号,成了年轻人最时髦的网络聊天软件,谁不注册个企鹅号,都感觉自己成了土老帽,各种骗子趁虚而入,骗取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的信任。
大半夜扰人清梦,竹韵恨恨地咬着牙删除。
正要把手机放回床头柜,手在空中顿住,她好像意识到刚才溜走的记忆是什么了。
是手机。
沈慧的手机。
千禧年时的手机,虽然不像许多年之后那样智能,只能打电话发短信,价格却不比智能机便宜多少。
刚上市不久的摩托罗拉V998,售价超过5000块,就算最便宜的手机也要将近两千块,在城镇居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为6280元的年代,无论对哪个家庭都是个大物件。
话费一分钟六毛,无论打出还是接听,双向收费。
可竹韵想起来每次就诊结束后沈慧离开时都会接一个电话,虽然听不见通话内容,但是竹韵常常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见沈慧站在楼下讲许久的电话。
沈慧经济条件一般,担负药费都觉得吃力,却对每一次少则十几分钟多则半个小时的通话费毫不在意。
每次的来电都准时出现在就诊结束后,他们在说什么?
当时她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来,竹韵突然有一种被人窥视工作的感觉。
这算不算封析扬说的想到什么有用的?她反复地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凌晨四点,可惜那张写着封析扬电话号码的纸条没带回来。
早上七点半,竹韵出了门。
没坐公交,竹韵直接打车去了市局。
可在门卫处她被告知封析扬去了被害人家,不在局里。
竹韵咬着下嘴唇,一跺脚又招了辆出租车,回诊所。
推开诊所大门,一串熟悉地“滴滴”声从前台传出来。
顾明珠听见动静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看见是竹韵仿佛松了口气:“吓死我了,竹医生,你不是留了字条今天早上不过来了。”
竹韵一脸抓到你把柄的表情:“上班时间偷偷聊企鹅,被我抓到了吧。”
顾明珠求饶:“我真的是偶尔聊聊,早上你们都不在,我很无聊的,竹医生,饶了我吧。”
竹韵笑道:“被我抓到就算了,如果进来的是席老师,你可就惨了,他眼里可揉不得沙子,真那么想玩至少关了声音,你也太明目张胆了。”
席老师,席之州,是竹韵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老师,两人一起回国后合开了这间韵和心理诊所,席之州任所长。
顾明珠弯起眼睛:“知道啦,谢谢竹医生饶我一命。”
竹韵进了办公室,打开抽屉找到封析扬的电话号码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