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青山宗(十六)
    芥子舟客舍的窗外流云飞逝,两个时辰后,三枚玄级聚灵丹出炉。

    少年们懵懵懂懂,只知道云青岫厉害,什么都会,却不知道用普通材料练出玄级丹药,并且没有一丝损耗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云青岫让弟子们挨个尝试。

    宣黛最是积极,依葫芦画瓢按着云青岫教的步骤做。

    然后,炼丹炉炸了。

    练出了两枚黑不溜秋的小球,扔出去还能炸出一个大坑。

    众人沉默,唯有云青岫拍了拍宣黛的肩膀,赞叹道:“修真界就缺你这样的科学家。”

    再加把劲,说不定百年之后仙州也能用上核武。

    日夜轮转,炼丹炉的火不曾熄灭,李闻鹤与赵文镜也进行了尝试,结果大同小异,也炸了,但没练出东西,只有一锅焦炭。

    然后便是裴宥川,他炼丹时夜已深,赵文镜等人都睡了。

    窗外流云稀薄,明月高悬,星子漫天。

    云青岫推门而入时,炼丹炉的火已熄灭,少年坐在窗边,单手支着额角,长睫落下一片阴翳,眉心微蹙。

    他睡着了,看起来睡得并不安稳。

    她放出一缕灵力探入炼丹炉,里面竟炼成了三枚黄级聚灵丹。

    “师尊……我不过生辰……别走……”断断续续的呓语含糊不清,他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

    那呓语太轻,带着哽咽哭腔,云青岫只听清了一句“师尊”。

    “宥川,宥川。”她轻轻摇了摇少年的肩膀。

    长睫一颤,黑瞳蓦然睁开,裴宥川眼尾洇红,冷清月色揉碎在他眼中,又顺着眼尾滚落。他怔怔看着云青岫,眼中的痛苦与戾气还未褪尽,覆上些许茫然,喃喃道:“师尊?”

    神清骨秀的少年微仰起头,像囚于笼中的困兽,在追逐可望不可即的月色。

    “为师在这。”云青岫俯下身,以手背碰了一下他冰凉的面庞,“怎么在风口睡,做噩梦了?”

    云青岫正准备收回手,裴宥川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向前猛地一拽。

    这一拽太过猝不及防,云青岫踉跄两步,向前跌去。

    一双手臂瞬间收紧,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冷冽似雪的气息铺天盖地包裹而来,几乎使人目眩。

    云青岫突然意识到,裴宥川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清瘦。

    少年身形修长,宽肩窄腰,几乎将她完全拢在怀中。

    云青岫掌心灵力一转,下意识就要将人推开。

    禁锢着她的手止不住地轻颤,一滴灼热的液体落在她的耳尖,顺着耳廓滑落,最后汇聚在耳垂,再坠落在颈侧。

    她看不见裴宥川的神情,却能感受到对方的痛苦惶然。

    抬起的手一僵,心里的念头滚了好几圈,云青岫最终无声叹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幽幽夜风吹来,裴宥川勉强找回理智,缓缓松开手。

    “我……师尊……”他垂首抿唇,不太敢去看云青岫的表情。

    一缕灵息探入他的灵脉与灵海,云青岫轻轻蹙眉,灵脉瘀滞不畅,明显是心神动荡不安导致的。

    她摸出白日炼的聚灵丹送到裴宥川唇边,不算对症,但聊胜于无。

    “把这个吃了。”

    素白指尖捏着珍珠大的碧绿丹药,裴宥川的喉结轻轻滚动,垂眼凑近,然后张口将丹药含住咽下。

    温热的唇擦过指尖,一触即分,没有停留。

    但温度似乎烙印在上面,云青岫忍不住搓了一下指尖,把素帕递给裴宥川,“擦一擦,跟花猫似的。和为师说说,做什么噩梦了?”

    月色下的面容清冷,神色温和,与平时没有不同。

    他本该感到高兴。

    裴宥川接过素帕,闷声道:“我梦见师尊在虚境中受伤的事。弟子刚刚逾越冒犯,请师尊责罚。”

    云青岫仔细端详他的脸色,一看就是夜寐难安的模样,大约是被吓着了,许久都没睡好。

    “罚你现在回房睡觉。快去。”

    裴宥川不动,低声道:“弟子还不想睡,夜已深,师尊该休息了。”

    去往风渡城的芥子舟不多,都是中小型号,船上客舍有限。他与赵文镜、李闻鹤同住一屋。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云青岫大致摸清了徒弟的脾性,他看着待人文雅有礼,实则不喜欢旁人靠近,还有些厌恶肢体接触。

    不过这个旁人似乎不包括她。

    …

    竹帘被夜风掀起,靠窗处放了张美人榻。

    一道拱门将里间与外间分隔,门上云雾纱垂落,内设禁阵,只能依稀看见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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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琉璃灯影。

    裴宥川躺在美人榻上,哪怕闭着眼,也能敏锐感知到无处不在的清浅冷香。任何细小的声音都呈数倍放大、回荡。

    外袍褪去,挂在紫竹架上,赤足上榻,抱着锦被,不停地翻动书页,神情闲适悠然。

    仅凭声音,他已经将画面清晰勾勒出来。

    直到明月西移,里间的动静才消失。

    裴宥川枕着软枕,这是云青岫白日窝在床榻上看话本时抱在怀里用作垫手用的。一条鳞尾悄无声息伸出,将软枕一圈圈缠绕,在识海里发出细碎含糊的声音。

    “好香好香好香……”

    不止是软枕,连身上的薄被,因为放在房中,也沾满了她的气息。

    薄唇似乎还残余着指尖的温热,那抹素白像一点火星投入荒野,瞬间燃起难以熄灭的野火。

    薄被下窸窸窣窣,不断起伏。

    月色西移,长夜寂静晦暗,压抑克制的喘息低低响起。

    少年眼尾洇红,黑瞳化为暗红,泛起水光。他的呼吸骤然急促,声音满含祈求与贪欲:“……师尊。”

    里间云青岫一无所知,她睡得很沉,一夜无梦。

    次日起来,外间的竹帘已经卷起,晨风徐徐吹入,美人榻上的软枕与薄被叠得整齐。

    “师尊。”裴宥川推门而入,端来一份清淡精致的早饭。

    一看就不是芥子舟供应的餐食,定是他大清早去借了厨房做的。

    “昨夜睡得可还好?这榻小了些,委屈你凑合两日,很快就到风渡城了。”

    “有师尊在,弟子睡得很安心。”少年肤白唇红,面上笑意盈盈,不见丝毫疲色。

    师徒两人一同用早饭,偶尔闲聊两句,气氛融洽。

    云青岫想起他昨日炼的聚灵丹,弟子天资过人,她作为师尊很是高兴,毫不吝惜地夸赞了几句。

    裴宥川唇角弯弯,乖巧道:“是师尊教得清楚细致。”顿了顿,他又道,“我可以向师尊讨个奖赏么?”

    云青岫宽和道:“可以,想要什么?”

    芥子舟穿过云团,日光被遮蔽,光线忽暗。

    少年垂眼轻笑,眼中的阴暗贪欲几乎要溢出来。再抬头时,窗外已时日光灿烂,他笑得乖巧纯然:“没想好,想先存在师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