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二章
    春雨方霁,空气中带着些泥土气。沾染了雨露的花苞在枝头含着一抹红,无景无致。月芜还以为五百里桃花有多么壮观,看来是自己想错了,除了翠绿就是少得可怜的红,而且根本没有五百里。

    “你本就是主上的一条狗,怎么?不甘心?”

    月芜刚从桃花林深处走出,便听见了这句话。她顺势驻足,目光冷冷地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三四个黑衣人正在与一个少年对峙,少年披散的头发有些乱,一件单薄的粗麻黑衣,被划开好几道口子,血迹被玄衣遮去,月芜分不清,却可以闻到些腥气。

    少年单膝跪在地上,手中的剑深插入泥土中,倔强地不肯倒下,想来他身体的所有重量都在依仗那柄剑。再反观黑衣人,倒是意气风发。

    “何人!”

    月芜刚回头打算走天路,一把沾了血的剑直接插入她一旁的桃树中,桃树晃动,雨珠滴落在她的身上,纤长的睫毛上也挂上了一滴水珠。更有意思的是,她的白衣上染上了一点腥红。

    月芜抬眼对上了黑衣人的视线,他们没有遮面,五官端正,长得不丑,可是她还是有些不平,眼眸暗了暗,没有理会,扭头就走。

    领头的黑衣人冲自己身后的两个使了个眼色,随后两柄剑便朝月芜攻去。

    月芜侧目,神力化为屏障直接将他们的攻势拦截在外,“血族?”

    是天道的信徒。月芜收回了神力,黑衣人径直跌落在地上,溅起的泥水,沾在了月芜的鞋上。

    剩余的黑衣人看到这一幕,也不固执于那名重伤的少年了,而是全数朝月芜攻去。

    月芜跨过跌落在地上的两个人,抬手一挥,黑衣人尽数倒下昏睡过去,“这是对神明不敬的惩罚。”

    说罢月芜路过少年,那少年却一把抓住她的裙摆,他手上的血染在了青莲花纹上,“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月芜回头俯视他,他抬着头眼底带着些悲凉,长得确实比那帮黑衣人好看些,尤其是那双眼睛,月芜可以从中看出许多种不同的情绪,有濒死求生的凄凉,又有不甘低头的傲气,真是相互矛盾。想到这她下意识的伸手,想回溯他的过往。

    毕竟,这家伙看着年纪不大,究竟是什么过往能让他有了那样的眼神。

    可还未触及到对方,月芜猛得想起了千山绝的告诫。算了,不是交易人,她没有资格去观赏他们的过去。

    月芜将自己的衣摆从他手中抽出,“我没有救你。”

    这么一扯,少年顺势向前栽去,泥泞粘在了他的脸上,他疲惫地闭了闭眼,随后再次睁开,看着月芜向西离去的背影,月白色的衣摆处是泥点和血迹,此刻,他不知为何想到了青莲,出淤泥而染的青莲。

    他趴在地上休息了会,随后凭借着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还没站稳,胸腔的灼烧感蔓延到五脏六腑,鲜血呕出,将地上的泥水染成血红。

    他需要快点回到驭灵族,血族的蛊若再不以大量灵力压制,会蚕食他的心脉。

    剑寒洲刚走出几步,几滴微凉的水珠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带走了些尘土。

    又下雨了……

    他仰起头,唇齿微张,品尝着这份天赐的甘霖。雨水入肠,将他喉间的腥气洗去。剑寒洲抹了把眼角的水,原先被泥泞遮挡的地方露出了颗红色的小痣。

    不知过了多久,乌云终于占领了这片天,那豆点般的雨狠狠地砸在了地上,激起的水花。

    季时殇手持着一柄黑伞,缓步而至,半束的发,随着寒风而动,发尾处沾上了些雨珠,他看着面前躺着的众人,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干脆地插在黑衣人的腹中。

    黑衣人闷哼一声,在痛觉的刺激下睁开眼,丝毫不敢动弹,声音微微发颤,“祭司。”

    季时殇那好看的狐狸眼底似乎带着些笑意,“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一个药人都抓不到,想死?”

    说着,季时殇的剑又深了几分,黑衣人的瞳孔微缩,强忍下痛意,“本来,本来已经手到擒来了,可是——”

    “可是什么?”季时殇睫羽微抬,眼底没有任何情绪。

    “不知道,什么人,救了他。”

    “驭灵族?”

    “不,不知道。”黑衣人浑身都在颤抖。

    季时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微微转了转手中的剑,“不知道?”

    “她,她看着不像驭灵族。”

    “她?”

    “是名女子,一袭白衣。”黑衣人咽了咽口水,“发间有,有一支花梨木簪。她,很强,却似乎,并不想杀我们。”

    季时殇将手中的剑拔了出来,轻笑,“你可知那是驭灵族长的胞弟?当初擒住他可废了不少力气手腕,丢了他,你有几条命赔?”

    黑衣人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一手捂住自己腹部的伤口,一手抓住了季时殇的衣摆,“祭司,我们定当将功补过。”

    “不用了,血族,不需要废物。”季时殇将对方踹到一旁,黑衣人闷哼一声,还未回过神来,脖颈处的动脉便被利刃划开。

    这一刻,鲜血溅在了一旁的桃木上。季时殇离开时,雨水中也带上了些血腥气。

    他扬头看了看依旧阴沉的天,抬手在半空中结印,血红色的印记融入了周围。

    随后季时殇抬手拈住了一侧的花枝,狐狸眼中带了些柔情,嘴边的话似乎都温柔了些,“在这儿呆了这么久,不如花儿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吧。”

    桃树本身展开的叶,在这一刻蜷缩了起来。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季时殇看着逃避的花灵,眼底的柔情少了几分,反而多了几分冷冽,他指尖用力,掐破了花枝的树皮。

    “不,不知道。她,她是第一次来这。”甜腻的女音在空中游荡,话语中还带些颤意,“那个男子,没跟她在一块走。”

    “哦?”

    “但,但她们都往西去了。”桃树颤了颤,雨珠顺势滴落在地上,“你到那,去问问那里的树灵。”

    在花灵说完之后,季时殇松开了花枝,转身,挥剑砍断了桃树。

    无用之人,自然杀了得好。

    季时殇看向西方的城镇,那是驭灵族的方向,他方才已经血咒通知了四周的血族,剑寒洲必须捉回来。不过这些小事,应当用不上他奔前忙后,那不如顺路去看看那位女子,是敌是友——

    雨落江上,激起层层涟漪,鱼儿在水中嬉戏,不巧的挡住了行船的路。

    春雨过后,柳枝泛上了绿,不再是冬日里的灰棕色。月芜站在船头,看着柳树的绿芽有些出神,这里的色彩确实比无墟多些。

    湖有碧色,花是殷红,草缀枯黄,屋为朱墙。更有趣的是,还有风——

    月芜想到这,便闭上了自己的眼,感受着微风拂面的凉意。

    船家看着月芜白皙的面容,脸上露出了些担忧,“姑娘,雨性寒,莫要着了凉,还是回船舱里坐坐,喝些茶暖暖身子吧。”

    月芜睁开眼,视线冷冷地落在了船家的身上,“不必了。”

    风乱了月芜的发,她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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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湿透了,原先单薄的白衣,此刻笨重了些。

    船家轻叹了口气,把自己脚边的伞递给月芜,“姑娘,淋着雨总归是会生病的。你的衣衫都湿透了。”

    月芜看着船家手中的伞,是普通的油纸伞,伞面上画着荷花,荷花之下金鲤嬉戏,实为雨落菡萏千里香,风过金鲤万里光。

    “多谢。”月芜撑开伞,雨珠滴滴答答地落在伞面上,而雨水也顺着伞柄滴在了月芜的手上。

    船家看到这样的一幕,颇有些不好意思,“我们都是糙汉子,平日里都用不上伞,还真是委屈了姑娘。”

    月芜眼底光暗了暗,“无事,聊胜于无。”

    船家憨憨的笑了笑,“我瞅着姑娘并不像本地人,姑娘是来这游玩的?”

    “是。”

    “那姑娘是来对地方了。只可惜,现在还是早春。若是盛夏来,便可以看见十里荷花之景。”船家兴致勃勃地同月芜介绍着,“我们这的莲子那叫一个甜,小姑娘都好这一口。”

    “你们这,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船家笑得两眼眯眯,手中的桨划得倒是更加有力,“那可多着了,皮影老少皆喜,姑娘也一定要去看看。”

    “皮影?”月芜的睫羽微颤,眼底的波荡漾了几分,真是很新奇的词。

    “口唱千古事,手操百万兵。一人饰百角,情仇两大欢啊。”

    “一人饰百角?”

    月芜手中的伞微侧,伞骨处滴下的水珠,在水面上激起层层涟漪,她看着一条张相怪异的红鱼飞快地朝岸边游去,“那这场戏里,我该饰演什么角色?”

    “姑娘也想试试皮影戏?等会上了岸,姑娘向东,在城门口旁会看见一家戏楼,姑娘若想试试,便去试试。”

    月芜轻笑一声,又问了一遍,“船家,天道会饰演什么角色?”

    “天道?哪有戏折子会写天道啊,这天道就是老天爷,我们还要靠他庇佑,怎敢开他的玩笑。”

    月芜抬眼看向远方,“是吗?看来天道也是蛮无趣的。”

    “诶,话不能这么说,这世间的爱别离,求不得,哪一个不是天道所撰?”木浆拍打水面,惊跑了水下的游鱼,“世间这般多姿多彩,天道又怎么会是无趣的?”

    “这便是你们眼中的天道?”

    船家有些不解地看向你,“不然天道该是什么样子的?”

    月芜在感受到对方目光的那一刻,微微侧头,淡笑道:“是这样子的。”

    船家也笑道,“姑娘笑起来,可比人间皎月,为什么不多笑笑?”

    听到此处,月芜微微一顿,话说回来,她还未曾看到过月。无墟之内,徒有杳杳长暮,交易人回忆之中的月,对她而言不过是水中之月,毫不真切。

    不知这真正凡尘中的月,到底配不配得上这句“苍茫云海间”。

    “姑娘,靠岸了。”船家将锚抛下,借着固定在岸上的缆绳,泊了船。

    月芜走近,将伞递还给对方,“多谢。”

    “这雨还不知何时晴,姑娘还是带着吧。”,船家摆了摆手,将伞推向月芜,“这伞放在我这,也没多大用处。”

    月芜的睫羽微颤,额前的发丝与其相错。她立在岸上,看着涟漪不绝的水面。那叶小舟在这天地间逐渐朦胧。

    她随手一挥,原本还挂在衣衫上的水珠,在那一瞬间消失。

    “此后,神明会庇佑你。”

    缥缈的声音同云雾纠缠在一起,像是一阵风吹动了云,却未吹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