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城。
雪停了。
一支船舶停在了河畔,在水面上掀起了圈圈涟漪。
人来人往的码头,宋国公派来的人马终于与慕溶月一行人汇合。
“慕二娘子,沈世子大人,公爷派的马车在那边候着了,请随奴婢来吧。”
沈子钰看了眼那丫鬟的身侧问,“你们公爷呢?”
丫鬟笑着解释道:“宋大人他忙于公事,会晚些到。不过他特地吩咐了,晚上要宴请二位贵客去桃花楼品茗饮酒,算是接风洗尘呢。”
“桃花楼是永安最出名的酒楼了,据说常年一桌难求。”沈子钰低声在慕溶月耳畔道,“既然如此,月儿,我们先回去歇息片刻吧,正好一路颠簸也累了。”
慕溶月点头应好:“听子钰哥哥的。”
永安虽比不上京城繁华,却是出了名的商贾之都。每年都会有数不胜数的商队途径于此,热闹非凡。
慕溶月坐在宋景渊派来的车轿内,掀开窗帷,一路上看着沿途的市井小贩,倒也颇有几分新鲜。这些民间商市里新奇的小玩意,在京城可都是见不着的。
慕溶月此行开了眼界,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马轿在门前停下,一行人被门童领着进了屋。这国公府果真气派,碧瓦朱檐,层楼叠榭,美不胜收。
慕溶月被带到了一间客房里,透过窗柩,可以看见院子里的迷人景致。
最吸引人的当数那一盘百花齐放的花坛。山茶、水仙、君子兰……一簇又一簇,端庄高雅,苍翠挺拔,素洁的花朵亭亭玉立于风中,显得格外动人。
杏雨又忍不住絮叨起来:“想来宋大人还记着小姐喜欢花儿,才将这院子也布置得花团锦簇呢。”
慕溶月笑而不语,只是俯身,细嗅着花朵的馨香。
杏雨推门来到了里屋,惊喜道:“小姐,你瞧。”
那桌上摆着一盒苏式的点心,揭开盖,圆饼裹着酥皮,中间的豆馅是豆乳与椰蓉。
正是慕溶月喜欢的糕点。
“宋大人是个心细的。”杏雨端起了那盒点心,眉开眼笑地看向慕溶月,“往日与小姐的桩桩件件,他可都放在了心上呢!”
慕溶月的目光也变得柔软了几分。
将糕点掰开一小块,放入唇中。绵密又甜润的口感,还是她记忆里熟悉的那般。
慕溶月情不自禁回忆起了四年前,与宋景渊的初遇。
……
宋景渊,那声名远扬的宋国公。因镇压西原动乱有功,成了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功臣。他学识渊博,家世显赫,因此在四年前被沈惠心挑中,成了她如意的郎婿。
沈惠心有意撮合慕溶月与宋景渊的婚事。借着那年春日宴一事,她趁机让二人简单地打了个照面。只可惜,那时慕溶月满心都装着谢羡风,哪里还顾得上旁人。
在那之后,慕溶月又收到了好几封国公府递来的帖子,都是出自宋景渊的亲笔。
要么是请她去诗会品茗论酒,要么是邀她同去游园踏春。都被慕溶月以各种理由推脱不见。
再然后,宋景渊的帖子就不再来了。
慕溶月还以为他终于消停了。结果,没过几日,他便带着轻车便马亲自登门拜访,说是来探望长公主,顺道给慕溶月也带了礼物。
慕溶月躲在墙角里,偷偷看着宋景渊的马车进了府门,杏雨在旁边悄声问:“小姐,怎么办?”
慕溶月轻哼了一声,赌气般扭过了头。
“不见!”
她被激得起了逆反心,母亲越要撮合她与这宋国公,她偏就越不去赏脸。
……
清幽凉亭内,鸟语花香。沈惠心位居主位,宋景渊坐在其下,命人奉上他带来的特产与厚礼。
“只可惜,偏偏小女着了风寒,不便见客,还请宋国公见谅。”
沈惠心话语里透着几分着实的惋惜。宋景渊听了出来,便主动圆场道:“无妨,二娘子的身子要紧。”
说罢,他又挥了挥手,命几个下人端来了成箱的文墨艺品。
“宋某有幸得了一套前朝名家焦老先生的字画,便想着借花献佛,不知是否合长公主的眼缘。”
字画端到了沈惠心面前,她翻了翻,发现那是几乎绝迹的藏品,能找齐这几幅已是很难得。
“你是个心细的,我的确很喜欢这字画。”沈惠心终于转笑道,“迎春,去把这画卷收好,摆在我那藏馆里。”
迎春应声道好,珍重地接过字画,便退下了:“是。”
沈惠心望着宋景渊,忍不住叹道:“月儿她还小,不经世故,许多地方,还请国公爷多多照顾才是。”
宋景渊双手作揖谦让道。
“二娘子是长公主与驸马的掌上明珠,能得长公主的信任,自然也是我宋某的荣幸之至。”
沈惠心刚放下了心:“那便好。”
可紧接着,宋景渊的后半句话就跟了上来:“只是……这次,恐怕宋某要让长公主的期望落空了。”
沈惠心抬起眼来,宋景渊便遗憾地解释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是宋某福浅了。”
“哪里的话?”沈惠心宽和地笑出了声,“你是个有心的。来日方长。总有一天,月儿会明白什么才是对她好的。”
宋景渊也只是附和着笑了一下。
“既然二娘子着了风寒,养好身子便是要紧事。我恰好路过苏西,便带来了当地的特产,是素芳斋的招牌,不知合不合二娘子的胃口。”
说完,他身后的小厮便又端来了一盒精致的糕点。
沈惠心莞尔一笑,“我会替你转交给她的。好了,今天我乏了,要先休息了。你且退下吧。”
“是。”
目送宋国公走后,迎春正要关掩房门,忽地瞧见院墙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是谁在那儿?”
迎春唤了一声,无人应答。身后的沈惠心却是噗嗤一笑,“不用猜也知道,就由她去罢。”
迎春便随之关拢了房门。
“二小姐今日装病不愿见人,却躲起来听墙角。真是奇怪呀。”迎春回到沈惠心身旁,一面伺候她沏茶,一面感叹道,“二小姐平日虽然贪玩,但也不是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这实在是……有些反常。”
沈惠心笑得更欢了。
“由得她去,我就不信,这一盒香气四溢的点心,还钩不出来一只趴墙角的小馋猫了。”
……
院墙旁,慕溶月窥见不成,已是心急如焚。
“怎么聊了这样久?都快两个时辰了,也没见着半个人影!”
“定是那宋什么的家伙废话连篇,也不知他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早知就不装病了,应当直接将人轰走才对!”
慕溶月来回踱着步,焦心不已。里屋的二人聊得越久,她便越是心忧。万一母亲真的相中了那宋景渊,她又该怎么办?谢羡风又该怎么办?一想到这些,脑子就成了浆糊,一团乱麻。
终于,杏雨拉着主子的衣袖道:“哎,出来了,出来了!”
慕溶月连忙踮脚扒着墙角去看,眼睁睁地看着宋景渊的车马载着三五个箱子来,终又空荡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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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了。
慕溶月瞬地明白了一切。
“这家伙,见巴结我不成,竟然去策反我母亲,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跳去皇舅面前求赐婚了!”
可母亲真的收下了他的礼物。眼看着,这策反像是将要成功了……
慕溶月终于坐不住了,如坐针毡地捂着头:“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正在纠结着,下一秒,迎春的口信就带到了:“二小姐,夫人叫你进屋去回话呢!”
慕溶月来到了屋内,见沈惠心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前是一盒摊开的点心。
“你装病躲清净,可人家倒是好心好意,巴巴地给你送了盒果子来。”
那点心外酥内嫩,看上去十分诱人。慕溶月尝了一口,唇内顿时芬芳四溢。
“好吃!”
沈惠心见她喜欢得紧,便释然一笑,心想这宋景渊的确善于察言观色。与世家小姐寻常的见面礼,大多是些金银首饰,或是琴棋书画一类的俗物。可这宋景渊却另辟蹊径,送了一盒苏式的酥果。
很少人才知道,她的这个女儿,从不贪慕金银珠宝,却很喜欢民间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和酥点心。这份特别的礼物,自然格外地讨她欢心。
她正欣赏地点着头,一转眼,却瞧见慕溶月吃完了糕点,正没心没肺地剥着荔枝,一口一颗果肉,笑得天真烂漫。
只可惜,她的这个女儿,连人家的名字也没记住。
沈惠心思酌几分,便话音一转道:“月儿,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果子,我就叫景渊改日再给你送一盒,如何?”
慕溶月的动作顿了一瞬,半晌才慢半拍地答:“我倒也没有……那么爱吃这果子。”
在回清月阁的路上,杏雨小声地凑近慕溶月道:“小姐,夫人这是要撮合你和宋大人呢!”
“我当然知道了。”慕溶月嘟囔着叹道,“没看见,我正心烦呢。”
“那小姐,你对国公大人怎么看?”
慕溶月怔怔地思索了许久,才猛地道:“油嘴滑舌,老奸巨猾,诡计多端!”
她不由得回想起了那时在春日宴上初次见到宋景渊的场景。他穿着官服,坐拥半幅仪仗,威风凛凛地到场,却只为站在她身旁和她攀谈几句。期间也没聊别的,好似单纯只为了和她共赏春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现在想来,他那时大抵是在试探她的喜好,以便今日来登门送礼。
“虽然我与他寒暄不多,但我知道,他接近我,绝对是居心叵测!”慕溶月信誓旦旦道,“他知道我不爱那些华贵庸俗的首饰,便想用好吃的来讨好我。一看这个人便不是省油的灯。”
杏雨噗嗤地笑了起来,“但是,那盒果子真的很好吃对吧?”
一码归一码。慕溶月认真点了点头。
“不过,早先就听说宋国公足智多谋,西原动乱时,他以一招调虎离山就破了局。足见他工于心计,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呢。”杏雨又道,“小姐对她有所防备,也是很正常的。”
“这是一方面。”慕溶月打了个冷颤,像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似的,“你是没听到,他那天同我说的那些话。他夸我貌美也就罢了,竟还将我和那池中的荷花作类比,说我是凌波仙子,噫,真是肉麻到掉渣……”
杏雨被逗得咯咯直笑。也对。她家郡主总是朝气蓬勃、动若脱兔,那国公爷竟将静谧安好的荷花和郡主作比,的确是不了解郡主的个性。
“那小姐,若是来日国公爷再登门为小姐送果子来,那小姐是见还是不见哪?”
“这……哎呀,到时候再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