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北角天台
    “喂,看什么呢。”

    耳熟的女声带着清冷的声线在背后响起。

    戈冬菱回过头,空旷的街道上站着穿着一件制服的尢雪梨,才倏然想起尢雪梨也是住在这里的。

    “你怎么在这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话的同时余光下意识往远处瞟了一眼,远处的路灯下,只剩下很深的脚印被雪花缓慢覆盖。

    “早回来了好吗,你没看到我朋友圈。”

    尢雪梨没注意到戈冬菱的失神,只是指了指远处的酒吧:“在这儿打工,跟我妈吵架,准备定个宾馆住。”

    她又问:“你不搬家了么?”

    “哦……我,坐过站了。”

    戈冬菱皱眉忍不住开口:“你别总跟阿姨吵架。”

    尢雪梨明显懒得解释,低下头从口袋里掏手机:“没车了,送你回去。”

    戈冬菱下意识回绝:“不用,我在附近睡一晚也行,你不是要订房间吗?给我也订一间。”

    尢雪梨笑了声:“这种宾馆乱的很,你住不了。”

    戈冬菱抿着唇,过两秒忍不住说:“我妈今天下早班,现在估计在家。”

    她家的位置在靠门口二楼,可以看到旧楼大门外。

    尢雪梨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语调平静问了句:“怕她看到是我送你回去吗?”

    容春英不喜欢她,就算是戈冬菱没明确说,尢雪梨也知道。

    或许是高一那年,在尢雪梨频繁出现在戈冬菱身边时,戈冬菱的成绩开始一落千丈,所以容春英一直都对她这种职高的混子学生没什么好感,觉得是她带坏了戈冬菱。

    更别说她这一排耳钉,更是触了容春英的逆鳞。

    戈冬菱就很单调,除了手腕上的一个红绳铜钱,容春英专门去市里寺庙求来辟邪报平安的,之外她项链都不戴。

    尢雪梨忽然想起上一年除夕那天,她跟她妈王繁花吵架,又听到戈冬菱说家里今天准备包饺子所以不能出来陪她。

    尢雪梨第一次没克制住鬼使神差地问:“我能去吗?我还没吃过亲手包的饺子。”

    其实也吃过,王繁花就是在餐馆做饭的阿姨,她就是想去才故意这样说。

    之后顺理成章听到戈冬菱说可以啊。

    第一次去朋友家,尢雪梨换了一身新衣服,摘掉了那些长而夸张的耳钉跟唇环,甚至于最喜欢的项链都没戴,学着戈冬菱平常的打扮穿的很安分。

    吃完从她家出来,下了楼又想起自己的围巾落在了沙发上,转头去拿,站在她家门口听到了容春英义正言辞地说“少跟这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交往,看你的成绩都掉成什么样了?”。

    唇环在几分钟愈合,她改打成舌钉。

    也再没有去过她家。

    “放心,不是我送,找人送你回去。”尢雪梨低着头,掏出手机打电话。

    风呼啸而过,雪开始下的更大了。

    尢雪梨说话声音低又轻,站在她面前戈冬菱也听不出来对面的声音。

    只能隐约识别出来是个男生,声音带着一股吊儿郎当的不吝感,让人觉得很荡漾且混。

    俩人在附近便利店买了几串关东煮,吃着等人。

    没吃完,男生开着摩的就来了。

    戈冬菱认出来了这个人,前两天在唱片行遇到要尢雪梨微信的那个。

    章鹏扫了一眼戈冬菱,倚着摩托车,眼睛又绕到尢雪梨身上,直勾勾的。

    “送回去我有什么奖励啊?”语调吊儿郎当没正行。

    戈冬菱没忍住皱了皱眉。

    她不清楚跟尢雪梨玩到一起的男生都是这个性格,还是什么,总觉得这语调带着些过分的窥视跟逼近,像是要把人扒光。

    尢雪梨注意到了戈冬菱的神情,嘴角咧开说:“跟你处行么。”

    反倒是章鹏愣了一下,嘴角咧开点头,又扬眉:“来个证明,明个你不认怎么办。”

    尢雪梨轻飘飘的一句,语调里带着轻而易举的冷情:“妹妹在呢。”

    章鹏就笑嘻嘻的:“成,骗我弄死你。”

    说完把大了一号的头盔递给了戈冬菱,语气散漫说:“上车。”

    戈冬菱看了一眼尢雪梨,最终还是坐上车了。

    她有些别扭,手指抓着摩托车的两侧,中间也跟男生隔出明显的缝隙。

    摩托车启动,戈冬菱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

    他开的不快,差不多半个小时才到老厂街,即将下车,戈冬菱才忍不住忙的问了一句:“你加到微信了吗?”

    章鹏停下车,回头扫了她一眼:“早加到了,她没跟你说啊?”

    尢雪梨刚回来那天他就碰上了。

    说完,章鹏又顿住。尢雪梨看着就不跟其他女孩一样会跟姐妹分享的人,况且她估计也没把他当回事。

    “她去打工的那家酒吧我跟朋友经常去。”

    朋友。

    陈昱。

    戈冬菱哦了一声。

    章鹏看着戈冬菱那张脸,笑了声:“想去吗?改天带你去玩?”

    戈冬菱摇了摇头:“我妈不让。”

    她家有门禁。

    章鹏嗤笑了声,不带嘲笑,就是不明白尢雪梨怎么跟这样的女孩玩到一起的。

    “下车,安全送到了啊,给尢雪梨发条微信。”

    他又补充:“记得多夸我几句。”

    “夸什么?”

    “开的慢啊,坐得……”

    爽啊什么的。

    后半句没说出口,碰上戈冬菱那双眼,嘴立马打住了。

    “车速很稳什么的。”他摸了摸鼻尖说。

    “好。”戈冬菱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拜拜,回去注意安全。”

    章鹏讪讪地哦了一声。

    等人走了,又骂了一句。

    他是真不知道怎么跟这样的女孩说话。

    **

    戈冬菱还没走上楼,就瞧见二楼走廊站着的容春英正在往楼下看,对上视线,才转过身回了房间。

    戈冬菱抱着书包上了楼,刚进房间,听到容春英叫她。

    “把姜汤喝了驱寒,厨房给你做的蛋炒饭吃了。”

    又问:“谁送你回来的?追你那个?”

    戈冬菱摇了摇头:“不是,坐过车了,班上同学。”

    容春英没多问,往房间走,声音很是疲惫:“吃完把碗洗了,我去睡了。”

    戈冬菱说好。

    她坐在客厅沙发上,低着头一口一口吃着温热的蛋炒饭,墙壁昏黄的灯光照出一圈光晕,她盯着扫了几眼。

    又把炒饭扒拉了两口,没吃完准备作为明早的早饭吃。

    抱着书包回了房间写作业。

    房间很小,除了一张床跟一个小衣柜之外,只有一个很小的木桌子,还是学校翻修时不要的废弃木桌,此时作为她的书桌被摆满。

    书桌下面的纸箱中也叠堆满了学习资料,最上面是一本很厚的《C程序设计》,打开书的第一页还能看到容春英的名字,字迹刚劲有力、秀丽端庄。

    即便她学习不好,容春英搬家也没忘了把家里的所有书给搬回来。

    写了会儿作业,戈冬菱把桌面上的电脑打开。

    桌面显示更多的就是AutoCAD、Blender等软件,除此之外是她的英语音频系统跟各类学习资料。

    笔记本电脑厚重,用了许多年已经显露出年代感,是容春英之前为了给房子做设计才买来的二手。

    戈冬菱一直觉得容春英很有才,她脑子聪明,自己琢磨就能学会她想要学会的东西,她考上过大学,学的建筑学,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被退学了。

    至今她的大学录取通知书还在她床头的红木箱子里。

    后来这个电脑就给戈冬菱用作学习查资料看网课,一直放在了她的房间。

    戈冬菱打开电脑,登录上微信,看了一眼老师发的群消息,戴上耳机听着英语听力练习口语。

    听完,又点开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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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朋友圈,第一条就是尢雪梨发的。

    一张自拍。

    章鹏勾着她的肩膀,她环着胸随意坐着,旁边还坐着好几个陌生的朋友,经常在她微博看到,应该是他们学校的,很会唱歌跟玩乐器才跟她玩到了一起。以及坐在沙发最角落的陈昱,没太多存在感,灯光把下颌映得清晰朦胧。

    只有他没看镜头,手指把玩着一根的烟,另一只手捏着笔,懒懒散散地低头在补作业。

    戈冬菱点开,放大,盯着照片里的人看了很久。

    好像尢雪梨的性格才能够轻而易举跟他同框。

    而徐俐暗恋了陈昱三年,他也不知道。

    关掉照片继续往下滑动,戈冬菱给每一人都点了赞,才退出了微信。

    时间刚过十一点,上床睡觉。

    尢雪梨很喜欢发朋友圈,偶尔分享吃食,啤酒,亦或是跟谁一起出去玩。

    她交际圈广泛,那些朋友会带她去蹦迪泡吧,这些对于学校的大多数循规蹈矩的人来说完全是超越了正常认知的行为,但她一直特立独行,谁都不在乎。她的性格也轻而易举能够溶入那些圈子。

    或许是那种冷丧又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神,女生也能在她身上找到安全感,不觉得她会插足什么。

    毕竟他们觉得,尢雪梨对感情的兴趣比不上她的音乐分毫。

    她有微博在营业,她热爱她的音乐,微博网名叫“想去悉尼”,置顶也是这句话。

    最早的粉丝问为什么?喜欢澳洲吗?她说澳洲的悉尼在台湾叫雪梨,所以她想带着她热爱的音乐去那里生活。

    她经常在某网站发些demo跟吉他纯音乐,至今零零散散积攒了将近一万粉丝,第一个粉丝就是戈冬菱,但戈冬菱搞不懂微博上的纷扰,所以从来不怎么去看。

    后来几乎每天戈冬菱都会看到尢雪梨发的照片,大多数是跟章鹏一起,只是偶尔会出现陈昱的身影。

    戈冬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奶奶去世的原因,除了那天在公交车上——他好像真的如徐俐口中所猜,再没来过学校。

    **

    期末考试在那一年的农历十二月十八。

    月初,戈冬菱就在看各种复习资料,偶尔学累了,她盯着面前的英语书发呆,想到明年六月份,她的高中生涯就要结束了,与此同时,在椰林的生活也要结束。

    周五下午的最后两节固定自习课。

    没下雨,有风,冷。

    戈冬菱抱着一本语文书上了北角天台,当年重建时学校的天台并没有建设好,用了劣质的石灰,此时天台地面满是灰色斑驳,久而久之好多处都残缺着,看上去荒凉又退败。

    学校四面八方一共有四个天台,只有这个天台没被封门,会有很多人会上来天台吹风,要么抽烟,要么早恋。

    戈冬菱坐在往常一直会坐的地方,又从旁边一个狭缝中抽出了一盒大前门。

    是她藏在这里的。

    她环着腿坐在台阶上,想了想又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包薄荷糖,她花光了零花钱在学校小卖部买光所有的口味找到的这个。

    咬在牙齿间很凉,冰到了嗓子眼,在冷天像是一把刀子插了进去。

    糖在她唇齿之间咔吧响,她低着头背那篇《赤壁赋》。

    一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戈冬菱才下楼。

    周五下午,没人会上来。

    戈冬菱也是唯一一个有天台钥匙的人,锁都是她换掉的,至今没人发现。

    这也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北角天台的门在周五会打开。

    走到拐角最后一节台阶,戈冬菱的余光中闯入了一个颀长的身影。

    懒懒散散的走姿,身上还挂着那件黑色校服,脖颈没了那根黑绳平安扣略显空荡。

    戈冬菱站在原地没动,袖口下的手指下意识抓得很紧很紧。

    楼梯狭窄,冷光,半封闭空间。

    擦肩而过时,少年肩宽腿长靠着围栏,无端衬得楼道逼仄沉闷,漆黑的眸抬起,瞧着她挑眉:“哪个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