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焰瞳孔一缩,连忙松开箭杆,想要逃离岑无妄身旁,可整个人被他死死桎梏,他一手搂紧了花焰的腰,一手抓紧她的手腕,指尖死死陷进她肉里,皮肤摩擦着衣物,被按出一条条红色指印。
花焰方才只是与他对视了一眼,便心脏一颤,不敢再抬头看他的模样,生怕一些不堪的回忆又涌入自己脑海之中。
“你疯了!?”花焰挣扎无果,只好气急败坏地呵斥起了他。
岑无妄心满意足地笑了一声,道:“是啊。我本来就是个疯的,从出生时就疯。在你面前才装模作样了几年,可换回来什么呢?所以这些年我想明白了,还是当个疯子最好。”
花焰愣住,她想起岑无妄的身世,天下唯一的烛龙,与生俱来便有着逆天覆地的能力,视为昼,瞑为夜,呼吸之间便让冬夏瞬变。
可惜他是个魔物。
他的能力天生是残暴嗜血,不为天命所容的。所以他出生那刻,阴阳为其对峙,天地因他不合,混乱的灵场激得他的魔气肆虐,霎那间,边让方圆千里皆成焦土,所有生灵灰飞烟灭,火焰在地面的缝隙中喷涌而出,天空被蒙上了一层黑色的浓雾,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来到世上第一刻,无论他愿不愿意,岑无妄都背负上了罪孽血债,成为口口相传,疯魔残虐的“那个东西”。
好在岑无妄的两位师父,天神降临,本是来替天行道,斩杀这个未成气候的魔物。却不知为何,两位竟然留在了这座炼狱,收养教导起了他。也好在岑无妄并不是真的暴戾恣睢,竟真的收敛了性子,在心中立了份道义,只是这份道义带着邪气,不足为外人道也。但岑无妄也学着用他的能力,将摧残尽毁的地方重新养出生机,变成如今的无为关。而他自己也从被认为要毁天灭地的魔物,成了护卫一方的魔尊关主。
事情看起来一片向阳,只有岑无妄自己心里清楚,他真实的心性从未消失,他就是一个魔头,改变不了。心情好了,便压制着肆虐的魔性,当他与世隔绝的关主,不想压抑自己时,什么事他都能,也都敢做得出来。
所以花焰知道,他眼下的偏执疯魔,只是简单地撕开了伪装,让自己看到他本性中的一小幕罢了。
“你为什么不敢看我一眼?花焰,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你变得那么怕我?我可是你的师父......”岑无妄低着头,在她耳边轻声发问,一字一句听得花焰心脏发痛。
一声“师父”回忆夹杂着酸甜苦辣涌上心头,她鼻子一酸,道:“是啊,你是我的师父,可我背弃你在先,自然不应该再站在你的身边。你当初想要为师祖报仇雪恨,乃是天经地义,我在其中非要二选一的话......对不起,师父,我得去保护她。”
“只是因为这样吗?”岑无妄沉默片刻,开口带着一丝无奈,道:“那就算了。”
花焰闻声一愣,尚未反应过来时,岑无妄又道:“我原谅你了。”
说着突然将她的手腕高高地提了起来,花焰比他低了快一个脑袋,手臂根本举不到与他相同的高度,只好死死踮起脚尖,才勉强够到了那个位置,但因为人站不稳,同时整个人已经埋进他的怀里。
“你什么意思!”花焰皱着眉头,岑无妄出其不意的回答和举动,完全让她不知所措。
岑无妄眼中却突然多了份光,笑道:“你终于肯看我了。”
“你......”花焰看着他嘴唇惨白,依然挂着淡淡笑着,所有的话鲠在喉中,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岑无妄笑意更深,肯定道:“你这眼神,是对我心软了。”
花焰咬了咬嘴唇,吞下苦涩,道:“你何必做到这种程度?”
“什么程度?”岑无妄轻轻歪着脑袋,发丝垂在胸前,被血染得有些凌乱,他道:“只是这样而已,难道就足够了吗?”
岑无妄看起来有些迷惘,终于松开她的手腕,转手便将插入胸口的箭一把拔出,衣裳已经被血染透,他却像感受不到痛意,失落道:“可我准备的远不止于此,你怎么可以连这点都看不下去?”
岑无妄鼻子轻哼一声,像是在对爱人稀松平常的撒娇,可眼下黑雾形如魔窟,周遭血腥味甜腻得发慌,根本不是一个温情的场合。
岑无妄突然犹犹豫豫,眼神飘忽起来,道:“你会不会是在骗我,其实你根本没有舍不得我......”岑无妄想碰一碰花焰的脸,可看到自己看着满手血污,指节收拢,握成拳又放了下来,可怜又满含期待地看着花焰,问道:“你不会再走了,对吧?”
“她是走是留,全凭她自己的心意。岑无妄,你何必苦苦相逼,用这副模样来博可怜?”
岑无妄被突然打断,神情一转,黑着脸满是杀气。
花焰听到卫立心的声音,刚要转头,突然被死死按在了岑无妄怀里,听他带着怒气道:“不许看她。”
第一次看到岑无妄如此幼稚,花焰不由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心道:“不对劲啊......”
他们是在争着要带我走,那是让我必须要从中做出一个选择才行?
花焰突然清醒,一把推开了岑无妄,花焰从他身边挣扎离开那刻,暴戾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她立刻呵斥道:“你等等。”
转头见卫立心手中拿着长剑破开黑雾,就要冲到自己面前,她双眼瞪大,伸出掌心制止道:“你也等等!”
二人刹住脚步,真的停在了原地,但眼神极有侵略性,一刻也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花焰站在二人中间,看着手中沾到的血渍,露出心疼的模样,又猛地摇了摇头,无奈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我何时说过要跟你们谁回去了?”
花焰左右看看,见这二位并没有完全理解自己在说什么,暗骂一声还是老样子!继续解释道:“以前的事归以前,我虽有些心虚,可事情你们不都说过去了吗!干吗?你们才说过的,不许骗人!那我自然也没必要被困在以前,上一世我心心念念要快意天下,可还没开始呢,人就已经死了,现在好不容易重生活来,你们争得热火朝天的做什么?我又不是非待在你们身边,我想要的是,自由!”
“自由”二字一出,花焰顿感神清气爽许多。天下之大,哪里都不是她的归宿,但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归宿。
她又试探性地看了看二人,他们并没有任何要驳斥自己反应,不由想要掐腰仰天大笑。
上一辈子,一个说我野性未除,不可入世。一个师父守着无为关,我也难离寸步。现在时过境迁,估计他们还在心疼我的感情中不能自拔,应当是舍不得让我的打算落空而伤心难过的。
二人隔着花焰对视一眼,难得没有任何不爽对方的情绪,不知交流了什么,同时看向花焰,闪现到了她的面前,一个垂眸俯视,一个傲睨自若,冷着脸一言不发,花焰却好像听到了千言万语......
花焰两眼发黑,气急败坏道:“你们还讲不讲理了?”
岑无妄身上的血腥味又飘了过来,花焰抬头看了看他,道:“你别再伤自己了。”
岑无妄没想到她还在关心自己,浑身都戾气消散了许多,眼中不由多了分得意。
花焰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卫立心,微微一笑道:“你也别同他动手了。”
说着花焰双脚虚浮,忍住天旋地转的不适感,道:“因为我好像不太行了......”随即低头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便扎进了岑无妄怀中,彻底昏了过去。
岑无妄一愣,笑容还僵在脸上,抬手时发现自己正微微颤抖,轻揽住她的背,感受她血液在身体里缓慢流淌,才闭上双眼松了口气。
“她是怎么了?”卫立心也慌得失了神,抬手想碰一碰花焰,却见岑无妄弯腰将花焰抱了起来,转身便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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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变得更浓,像浓水一样好像就快将身处其中的人溺死。
“你要去哪儿?”
岑无妄态度又回到曾经的冷漠,完全不见方才脆弱破碎的模样,只是侧目漠然道:“用不着你管。”
卫立心握着白玉剑柄的指节泛白,才压制住心中的怒火,道:“若没有我陪你做这场戏,花焰不会那么轻易出来。”
“你想说什么?她没有来找我,可也没有去找你。”岑无妄明知此刻离开是最好的选择,可偏忍不住想证明什么。
卫立心道:“我不是要拦你。是花焰自己不想待着这里,甚至为此不愿和我们相认。我能坦然接受她的离开,你呢?你可以吗!所以你此刻将她带走,还愿意放她离开吗?”
岑无妄并没有回答她,用指尖在空中随意转动两下,四周的黑雾想浪潮翻腾,缓缓往回收缩,终于回到主人身边,逐渐裹住了岑无妄与他怀中的花焰。当二人彻底被黑雾吞噬之时,卫立心听到岑无妄道:“说过了,用不着你管。”
卫立心看着他们二人随黑雾消失,一甩手中长剑,长剑化作一到白光后匿迹,她按了按太阳穴,终于从头疼中缓了回来,安慰自己道:“算了,听不懂人话的东西......自己摔过跟头再看吧。”
......
避世洞内,赫然有另一个世界。
山洞百丈高,十里方圆,将山川湖泊平原山丘均纳入其中,简直将整个天下缩影在此,只是地缝之中流的不是湖水,而是滚滚岩浆,彻底点亮了不见天日的洞穴。
远处的壁沿上,两座巨神石像正垂怜地看着面前渺小的二人,岑无妄抱着花焰跪在神像前的一座小叶紫檀神龛前,神龛比天下万物都要高出一丈,有股立于天地间,在俯瞰众生的威严。
而神龛大殿中央只摆放着一个美人榻。
榻上一女子,头戴银灰冠,主冠及两侧流苏上,皆点缀墨绿宝石,侧卧时一身墨纹白袍散开,如同一幅晕开的水墨画。她在榻而眠,睫毛纤长在眼下偷出小片阴影,可惜脸上没有血色,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
即使如此,那人依然如传言那般,一张祸水脸让人目不转睛。
正是花焰。
“关主,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去......”守在门口的琅王感受到岑无妄回来的动静,进来询问他教训那边阴阳家的结果,结果愣在原地,道:“你带一个死阴阳家来这里做什么?要毁尸灭迹的话,她也不配来这里啊!”
岑无妄充耳不闻,只一手抱着花焰,一手取下头上红簪丢在地上,簪子插在泥土上泛着妖冶的黑光,一闪一闪逐渐扩大变形,成了一只龙首蟒身似烛龙的妖物。
“你把小火虫叫出来做什么?过往只有要为花焰招魂时,你才叫它出现,眼下哪里有这样的必要?我知道你每过几天都要着急试一次,可这么做除了伤你的身子,没有任何用处,我们从长计议好不好,你还要不要留着命等花焰回来!”
琅王喋喋不休后,四周仍是一片静默,只有他口中的小火虫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琅王虽叫它小火虫,可那家伙完全是个庞然大物,身躯粗约五尺,从地上缓缓起身,乖巧地匍匐在岑无妄面前,岑无妄便将花焰放在了它龙角间的位置。
小火虫喘着粗气哼唧了几声,可那声音粗壮雄厚,没有一点可爱的感觉。岑无妄摸了摸它的脑袋,它眯了眯双眼,才心满意足地带着花焰慢慢游走道神龛旁。红得发黑光的鳞片摩擦着紫檀木而过,鳞片坚硬却没有在神龛上留下一丝划痕,它亲昵地缠上神龛后,拖着女子身体的脑袋轻轻搭在重檐的屋顶上,寻了个舒服惬意的姿势睡了过去。
岑无妄静静地看着这副画面,眼里倒影着一片鲜红,深处更是汹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他微微一怔,恍如隔世,道:“琅王,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