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水浊
    每日周而复始,已是在江宁待了二月有余。

    薛严政务忙碌,常在前堂彻夜不眠理事。听侍卫宁渊无意说漏嘴,适逢朝廷税法改革,连带地方赋税征收革新甚多,牵涉各方利益,反对声日渐激烈。

    身为江宁刺史,自然得全心全力应对,整日殚精竭虑。

    江浔连薛严面也甚少见到,即使薛严回了后院,她也只为薛严更衣守夜,薛严整日里面色沉郁,更是连一句调笑也无。

    江浔乐见于此,她知道薛严可能仍派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故而单安分守己打理好府内事务。二月下来,心情颇为轻松。

    这天,薛严破天荒休沐一日,正凝神坐于案前翻看《钱谷备要》。

    因着天气渐热,江浔侍立一旁,拿了长柄绘面团扇给薛严纳凉祛暑。

    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抬头望去,一人腰佩弯刀,似是武官服饰,板着一张脸走过来。

    薛严收敛了慵懒神态,淡淡吩咐道:“朔月,你去门前候着。”

    江浔闻言退去,待来人进了薛严居所,忙掩门噤声。

    一个武官趁薛严休沐时赶来,总不会是什么好事。

    只听两人正肃声商讨着什么,声音低沉,偶尔有几句飘出。江浔面作放空状,耳朵却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连着困在刺史府许久,总得知道知道眼下外头的局势,否则即使哪一天能成功脱逃,也是两耳不知窗外事,既不通世事,怎么能独身好好生活呢。

    薛严似乎是在商量徭役、租庸,江浔知道薛严一月所忙尽是这些。

    粗略听来,夏麦改为每十亩官税一亩,又分什么“上田下田”,江浔暗自摇头,心道不管怎么改,总归是凭白加重老百姓负担。

    正可谓:不会苍苍主何事,忍饥多是力耕人。

    江浔如泥胎木偶般站了许久,腿脚有些酸麻,连思绪都渐渐放空。

    不知又过多少时间,里间言谈声大了些许,似乎是商讨正事已毕,时不时传来几声笑意。凝神一听,两人正闲谈江宁的风土人情,好不畅快。

    声音渐渐逼近,门吱呀一声忽然开了。

    薛严拍了拍巡使的肩,爽快笑道:“巡使所言极是,此事了了,咱们找地方喝酒去。”

    带刀巡使粗声附和,随即大步流星地离开。

    说了半日,薛严也觉唇干舌燥。

    看到门口恭谨侍立的江浔,随口吩咐道:“进来给爷奉茶。”

    江浔将冷却的茶倒去,从鎏金茶盒里新取了神泉小团放在银丝编茶笼内,焙去茶叶水气,复而又拿银槽碾茶饼,一顿步骤下来,茶叶清嫩,喝来唇齿留香。

    “大人,您请用茶。”

    江浔正是特意挑了烹泡繁复的神泉小团,备茶消磨时间,省得早早到了薛严跟前,眼不见心不烦。

    薛严喝完,身上松泛不少。刚刚与武官议完要事,江宁商贾众多、物产富足,朝廷此次改革牵连其中微妙关窍,一月来恩威并施,奔走劳碌,税政新律总算能继续推行下去,得以歇息片刻。

    只是这次税政......

    江浔看薛严起初一副如释重负、心情甚好的模样,现在却又立马神色郁郁,不知所谓何事。心中只觉薛严心思深沉,反复无常,当下屏息凝神,不敢多言。

    “给爷磨墨。”薛严踱步立于书案前,将紫玉狼毫笔轻沾了沾水,拿手捻捻。

    江浔听了,忍不住偷瞟薛严一眼。薛严喜怒不形于色,不知道这厮脑中又在百转千回些什么。

    她见薛严似要提笔写字,当下取出一盒月团墨,往端石云纹砚里添水研磨起来。

    薛严一言不发,笔力沉稳,簌簌写就。

    宣纸上一行漂亮行楷: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左边还写了一行小字:若得清流魂归处,安然正闲目。

    字的确颇有风骨,江浔看了心里都不由赞道。

    薛严在这当口写诗,瞧神色笔力,像是心中有所不平。明明听来政务已然解决,但半点没有松快之意。

    丫鬟须体察主子的心意,江浔暗自揣摩。

    前两句诗她自然是知道的,李白写的《丁督护歌》。后两句,江浔搜肠刮肚一番,自认二十多年的学生生涯没有背过这诗。

    不是薛严博学广记,就是薛严诗兴大发自作了一首。

    看薛严神态和这首诗,难道是他不认同这次税收改革?难道是也觉得百姓艰苦,世道难活?

    江浔细细推敲,薛严极为勤政,瞧来颇具文官士人的爱国忧民情怀,自己的猜测极有可能。不禁对薛严改观几分,心里虽仍愤愤薛严对她的所作所为,但也觉得薛严能有这等见识,委实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

    然而虽心中猜到几分,面上却不能表露,江浔只当自己是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摆件。

    正午太阳一照,薛严身影在青砖地上拖得长长的,面色忽明忽暗。

    末了,他面无表情将宣纸一卷,置于燃灯之上,尽数烧去。

    江浔现代家中也算书香世家,看上好墨宝被烧去,眼中不禁生出可惜之情。

    薛严突一回身,江浔顾不得收敛神色,忙急急垂首。只是薛严目光敏锐,早已将江浔面色尽收眼底。

    “怎么,你一婢女竟也通诗书?”薛严试探着问道。

    江浔谨慎斟酌措辞:“大人、奴婢不通诗书。只是看见大人方才字写得好看,烧了觉得可惜。”

    听罢、薛严嗤笑道:“你出身贫寒不曾念书,竟也能分清好看难看。”

    江浔抿唇、默念忍字诀,不和这清高的黑心肝一般见识,免得和他说话伤了自己身体。

    只皮笑肉不笑:“大人,您好不容易休沐,现下忙了半日,还是再喝口茶歇歇吧,奴婢这就去膳房取菜。”

    快点喝茶,堵上他的嘴,也趁机打断薛严思绪,免得薛严因为她刚才举动怀疑上自己来历。

    “墨你研得甚好,以后便来爷书房侍奉。”薛严声音又从身后传来,江浔没有半分被领导重视的喜悦,漠然回身称是。

    伺候薛严用了午膳,替他脱去外袍,又换了一床素灰苏绣绸被,薛严阖眼歇下,江浔自去了外间小榻午休。

    薛严年轻健旺,只睡了小半时辰便醒,唤了一声朔月。

    四下悄然,无人应声。

    薛严拨开帷帐,见江浔犹自睡得昏昏沉沉。走上前一瞧,江浔白袜在脚下松松挂着,薛严只看了一眼便扭转视线,又见江浔杏脸映了几道红晕,浓睫微颤,玉臂横陈。

    薛严心道,朔月一双眼睛生得极好,如同一汪清泉,此时若是睁眼,必是烟雾迷蒙,流光盈盈,直勾了人魂去。

    江浔只觉有一道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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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在自己身上,睡梦中极为不适。睁眼一瞧,竟是薛严,连忙穿鞋下榻。

    低头告罪道:“大人,请恕奴婢之过,没及时听到大人吩咐。”

    薛严眼光暗了暗,复又正正神色,笑道:“无妨。”遂踱步走出卧房。

    江浔摸不着头脑,第一日薛严便罚了她一月俸禄,想必御下极严,今日怎得如此好说话了?

    看薛严似去往前堂,江浔将紫玉笔拿水砚洗了,挂于白瓷笔架上,又将毛毡收好,恐污了青玉桌案,引得办事不利的罪名。

    她见宁渊守在门外,心下一动。问道:“宁护卫,现下快发月俸,有个难题不知问不问得您?”

    宁渊笑道:“朔月姑娘用不着这么客气,请说便是。”

    江浔说道:“我管府中事务不久,见寻常丫鬟小厮月例银子都记录在册,只是不知我的例银按何种惯例发放。这事儿原也不好直问大人,依您看——?”

    宁渊思量一阵:“你本是爷身边的大丫鬟,合该比他们高出一截的,就多十两,循国公府大丫头月例便了。”

    江浔连忙谢过:“多谢宁大哥解惑。只是我还有一事......”

    宁渊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已腻烦了江浔这般拖拖拉拉地说话。打断道:“姑娘还想问什么,一并问了吧。”

    江浔故作愁眉苦脸状:“我的身契原在县尉老爷那儿,现拨到大人这边,不知年限种种,是否要重新签订?”

    “这个自然的,你进府时早就办妥。”宁渊回答道。

    江浔立刻换了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飘飘然走了。

    宁渊一阵好笑,当初不情不愿跟来,不过一月有余就转了心性儿。

    也是,一直侍奉在爷身边,有哪个丫鬟不愿意呢。便是顽牛,也知道草的好赖。

    如果江浔能知道宁渊这话,必然会直气得吐血。

    刚刚特意问起月俸,让宁渊以为她市井计较;故意装作踟蹰的样子,想引得宁渊以为她现在心中对薛严忠心不二,不愿离开。

    宁渊肯定会将今天的话和薛严汇报,说不定薛严心里也能打消几分对她的怀疑,日后逃跑也能少些曲折。

    初次布阵成功,江浔自去小厨房端了一碗玫瑰甜酪吃。

    甜酪软绵直融进她心里。

    厨房宋娘子见她吃得开心,搭话道:“玫瑰酪是小姑娘爱吃的,我原也不常做。看你吃的香,老婆子我倒高兴。”

    江浔心念一转,宋娘子是薛严从国公府带来的。薛严身为男子自然不爱吃这些,故而宋娘子很久没做过。

    她笑道:“宋娘子许久没做,仍是这般香甜,可见手艺半点没荒废。”

    语毕、江浔却又想,若是明年之前成功出府,即使外头所做不及刺史府一半,吃来也是百倍畅快。

    听了夸赞,宋娘子笑得更是真心实意,与江浔攀谈起来。

    这头江浔兀自谈笑,那头宁渊果然将她言行汇报给了薛严。

    薛严听罢,面上挂了一丝笑意,伸手挥退宁渊。

    回想朔月近来行事,确实恭顺而毫无错漏,只是这话倒与县尉府说要自立门户时大相径庭。他脑海中又忽尔浮现出适才朔月午睡起身的模样,桃花拂面,云裳花容。

    罢了,便权当这话是真的。贪污案一收尾,朔月就一直留在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