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云霆既发了话,打算借太子的刀杀人,后续就不是万千能掺和的了。
万千又过上了风平浪静的日子。
“姑娘,云吞加不加辣?”
夕阳西下,街边摊铺零零散散坐着几个衣着破旧的汉子,他们皮肤黝黑,手上布满老茧,一看就是常年劳作之人,
墙边,不知谁的空空竹篓,倾倒在地。
万千穿着寻常人家的麻衣,坐在临街的桌上,“加少一点,早上那碗太辣了。”
翻腾的蒸汽将老板的脸熏得通红。
“好叻!姑娘稍等。”
万千百无聊赖地观察四周。
在这儿待的半个月里,她已大致摸清京城的布局。
皇宫向外二里便是内城,内城往外二里便是外城,层层嵌套。
达官显贵和尚书省管辖的执行类机构均在内城。中书省、门下省这类审核决策机构则在皇宫内。
云吞摊位于内城东墙之下,往北走,便是马行街,那里通宵达旦的酒楼和餐馆比比皆是。摊子南边则是收揽了全国各地华丽衣装和琳琅饰品的潘楼街,行人从不见少。
但这些都不是吸引万千频繁光顾的原因。
在这热闹繁华汇集之地,恢宏气派的醉仙居总能抓住万千的目光。
她时不时就会望着那个方向愣神。
因为她知道,在这幢最负盛名的酒楼后方有一片荒芜废墟,冲天的火焰在那里烙下了一块疤。
万千不是没有想过去看一下面目全非的李家。
但她也清楚,宴云霆神秘莫测,围堵小院致使原主坠湖的那伙人身份也还未查明。
繁华京城下,形势诡谲。
轻举妄动的后果,她不一定能承受。
“姑娘,这家云吞味道如何?”
一个老者站在万千桌边,亲切问道。
他穿着朴素,内衬为白,外袍为黑,均为麻质,闲适却不松垮。
他眸色漆黑,眼神深邃,脸上的褶皱像战士的勋章,展示曾经波澜壮阔的岁月。
万千突然想到一个词,举重若轻。
她小心地看了一眼忙碌的店家,微微朝老者倾靠,笑眯眯地说:“他家口味近凉州,偏辣。先生,您可得仔细。”
老者被万千小动作逗笑,“看边上的人吃得那么香,我倒想试一试了。姑娘,不介意吧?”
他抬袖,示意万千对面的空位。
万千心脏当即紧绷起来,表面上却依旧是恰到好处的笑容,“当然不。”
老者顺势坐下,“姑娘常来这家吃?”
“对,我在大理寺当短工,离得近,便常来。”
“绣坊之流要轻松一些。姑娘怎想着去大理寺那个日理万机的地方?”
万千握水杯的手指一紧。
流畅的眉目蹙起,无奈道:“小女父母去年病故,家中独留我一人。半月前,突有地痞无赖上门滋事。我便想着,找一个和公职相关的活路,能震慑一下他们。”
老者似乎也被万千的忧愁感染,感慨道:“没想到姑娘小小年纪,就已经历过死别。你若有需求之处,大可以告诉老夫,我或许能帮上忙。”
万千拿不准老者是在试探她,还是故意暴露身份引她上钩,只能先装傻,“哈哈,先生说笑了。难道先生是想去我家门口,帮我赶人?”
老者端起水杯,抿了一口,举手投足皆是端方儒雅,“我可以派人去。”
“……”
正当万千不知如何接话时,老板将两碗云吞端来。
他啥时候点的餐?
万千朝灶炉方向一看,那里有一位体格健硕,一身黑衣的男子。他正面无表情地盯着老者,见万千看过来,还朝她轻微地点头。
这就是保镖吗……
桌上热腾腾的云吞飘香四溢。
老者细嚼慢咽后,思考了几瞬,“确实像凉州的吃食。”
见万千端坐着没有动筷,“姑娘怎的不吃?”
他随意一问:“你可是凉州人?他家口味与当地美食相较如何?”
果然是来试探她的。
好在这半个月的时间,万千不仅乡亲口中推演出自己的经历,还在时代背景上下了不少功夫。
“凉州人喜酸辣,当地的自是要更辣一些。”
“我听说凉州的云吞里会放藕粒,吃起来口感会更脆爽。”
微风吹起,万千感觉自己后背一凉。
她停下筷子,思考片刻,困惑道:“这种做法,我倒是没听说过。我家那边一般只用鸡肉、鸡蛋和面粉。”
话音刚落,内城城门传来一阵喧哗,盖过街面寻常杂音。
只见二三十个衣着华美的妇孺戴着枷锁,在官兵的羁押下,往城外走。其中几个崩溃地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被官兵拖拽着行进。
她们别致的发髻已经松散,锦袍也已经沾染上泥灰。
老者平静地说:“这些是赵亲王的家眷。”
“他蛊惑三太子将丰州的乌铜售予璃国,已执分尸之刑。陛下念过往亲情,将他家中成年男子判以死刑,女眷发配至极寒之地。”
万千僵硬回眸,“这……”
“昨夜,三皇子亲信于醉仙居吃酒,醉后将恶行抖落,恰被刑部司郎中听见。他连夜进宫禀告。辰时,引诱皇子作恶的亲王就已毙命于狱中。”
像是为了响应老者的话语,城门传来一阵尖锐的孩童哭声。
汇集而去的人越来越多,在视线彻底被挡住之前,万千看见地上躺着一位身材姣好的妇女,瞧着不过桃李之年。她额前淌下的血浸染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面容。
在她身侧,一个半人高的幼童正摇晃着她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
万千看着这凄凉悲苦之景,彻底缄默下来。
“姑娘,大理寺鱼龙混杂、诸事繁多,你若往前走,怕是难上加难啊。”
老者放下筷子,和蔼地看着她。
“先生,有何指教?”
“我乃赵若淳,你若想找个安稳差事,我可以帮你。”
饶是万千自制力再好,也没有按住心中惊诧。
她猛然抬眼,对上老者睿智且平和的目光。
这是每本年鉴的首页都会有的名字。
宰相,赵若淳!
“刚才路过瞧见姑娘,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他是男子,想来都够做你的父亲了。”
一时间,万千觉得空气都凝固了,脑中一阵嗡鸣。
类似的话她小时候就听过,而且听过很多。总有叔伯姨母说她和她父亲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恍惚之中,她似乎已经从老者口中听见父亲——罪臣李谌的名字。
但赵若淳只是怅然一笑,“但细看下来,你与他并不十分相似。他那种死板之人,即使是养女儿,怕也养不出你这般风趣的姑娘。”
事情峰回路转,万千如释重负,僵直的躯体一时竟都有些缓不上劲。
赵若淳先前试探之时,万千以为他是围堵小院的幕后黑手,未曾料想,此人竟有可能是父亲故交。
她还没想好说什么,赵若淳便潇洒地起身告辞,“姑娘,你与我也算有缘,我予你的承诺,都算数。”
“好,多谢丞相,”万千起身相送。
顾若淳负手离去,隔着观望的民众,与悲怆无助的赵亲王亲眷交错而过,直至消散在茫茫人海。
经过这般,云吞是吃不下去了。万千转身朝大理寺快步走去。
刚进门,万千便看到她想找之人——宴云霆坐在大理寺卿的位置上,几乎被文书埋没。
“铜矿倒卖案结了?”
她呼吸还未平稳,胸膛随之起伏,脸颊泛起红晕。
宴云霆头都不抬,“帮我把烛火点上。”
为防止文书被烧毁,堂中烛台一般立于墙根。万千拿着火折子点了一圈,屋内也亮堂起来。
她见四下无人,低声问:“真是三皇子干的?”
宴云霆动作一顿,轻飘飘地扫她一眼,从桌角拿出一本册子,放到她面前。
万千翻开一看,里面除了赵若淳所言,还多了许多细节。整个过程人证、物证俱全。
三皇子作为始作俑者,只被判终身幽禁于皇陵。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在去的路上了。
万千举起文册,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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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太子所为?”
宴云霆沉默着没有回答,但凭借短暂的相处,万千明白,这是默认的意思。
从查阅的资料中看,太子仁孝贤德,是天下人的表率。万千心里虽明白心慈手软的人成不了大事,但真正直面为争夺权力而兄弟相残、家破人亡,难免还是觉得沉重。
“宋大哥呢?他要如何处理?”
宴云霆眉头微挑,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关心与她有仇的赌徒。
无言片刻,他说:“处理他还轮不上我,应该已经有人动手了。”
身处漩涡边缘的万千突然体会到了权力的残酷。
万千有些踌躇,“谋害李公子的杀手或许与璃国有关,还查吗?”
指尖在桌面敲出缓慢的节拍。
宴云霆缓缓反问:“此事凶险难料,你还查吗?”
万千牙关一紧。
宴云霆太敏锐了,她不过是想拿杀手当个由头,看看能不能跟父亲任职的鸿胪寺搭上关系,却被他一个问题架在进退两难的境地。
她若是答查,就与她贪生怕死的性格冲突;答不查,她一开始就可以不提这个问题,从根源上避免危险。
对视片刻,见宴云霆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万千噗嗤一笑,双手撑桌,将上半身靠向端坐之人,眼神暧昧地扫过他的脸庞,柔声问:“怎么?我不想的话,就可以不查吗?”
随着万千靠近,她几乎看清宴云霆根根分明的睫毛。
悠扬的墨香参着沉静的檀木气味淌入鼻尖,浸入心底。
凌厉目光划入万千笑意盈盈的眼中。
桌面的节拍骤然停下,隐隐还能听见秋日残存的虫鸣。
夜幕包围,朴素的大殿渗出昏黄温馨的意味。
古典厚重的桌边,一站一坐,一俯一仰。
宴云霆率先移开目光,“最近若是有璃国人相关的案子,我会交给你,倒时你暗中追查即可。”
万千眨巴着那双澄澈的大眼睛,微微撇嘴,“行吧。”
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万千心里绷着的弦松了一些,但她也不敢多待,与宴云霆简单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去。
心事重重的她还没走出正门,便看见一个顶着白纱帽的女子瘫坐在石椅之上。
万千赶忙过去,“可是哪里不舒服?”
女人虚弱地答道:“我就是突然看不清,有些无力,在此处休息一下。老毛病了,姑娘不必担心。”
她声线轻柔,举止温婉,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可四周并没有服侍她的侍女。
见她手掌轻颤,万千问道:“你起身时,可会头晕?”
“你怎么知道?”
万千拿出常备的糖粒,放一颗在她手上,“这是糖粒,吃了会好一些。”
女人仰头便吃下去,“多谢。”
解释糖粒能缓解低血糖症状的话已经在万千嘴边,没想到女人如此痛快,她只得另启话题,“姑娘,大理寺已经退衙,你是来寻人?”
女人吃吃笑着,揭下纱帽,露出一张明丽的脸,肤若凝脂、面如白玉,像一朵开得极好的芙蓉花。她唇边的细纹仿若岁月馈赠,不仅没有影响她的美貌,反而平添几分坦然的舒展。
“我听说过你,你叫万千。我来给人送一些吃食,那个人你也认识。”
她脚边有一个檀木盒子,外表不算华丽,简单几根线条便凸显出主人家的庄重大气。
万千仔细打量女人,发髻属于婚后妇女发饰,所佩戴的翡翠玉钗样式简单,颜色却碧绿如深潭。再往下看,她穿着茜素青色绢纱长裙,袖口还以金线绣有梅花纹样。
以万千的了解,大理寺有这等财力的只有宴家。
最重要的是,宽松衣袍下她的肚子明显隆起,瞧着约莫有五六个月大。
女人也就三十出头,若是已经嫁人的姐姐,大概会与丈夫同来。
那便只剩下宴云霆夫人这一个可能。
这是宴云霆的孩子!
万千八卦之心在体内激荡。
她非常有眼力见地拎上食盒,伸出小臂给老板娘扶,“来,夫人,小心脚下。我带您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