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乌铜案-如此奇才
    断刑少卿眼前一亮,转头跟宴云霆说:“果真如你所说,是个奇才。她居然知道我是断刑少卿。”

    高台上的人仿佛没听到,仍是那副淡泊的样子,专心致志地批着文书。

    “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断刑少卿兴致勃勃地问。

    “大理寺由大理寺卿统管,分左断刑厅和右治狱厅,由一名断刑少卿、一名治狱少卿分管。您所穿官服乃少卿品格,且您气质俊逸疏朗,诗书气蕴含于行,手上洁净干燥、无伤疤、指尖有墨痕。故而,草民猜测您乃断刑少卿。”

    万千的恭维让断刑少卿听得心花怒放,可没等他开口,就被宴云霆打断,“你先退下。”

    断刑少卿年及不惑,叫宴云霆侄儿都不为过。话语被幼者打断,长者多少会生出几分怨怼,但少卿瞧着并不在乎,甚至恭敬地对宴云霆行礼,悄声告退。

    万千回过神,看向前方通体乌黑的生漆木桌,桌面泛出幽深的光。宴云霆坐在后头,倒显得没那么魁梧了。

    “宴大人,不好奇我怎么看出那人是赌徒的吗?”

    疾走的笔端停下,宴云霆抬头看她。

    万千神神秘秘地说:“早晨我吃汤饼时,看见他从赌坊出来了。”

    ……

    回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

    许是不愿在无聊的事上浪费时间,宴云霆直击正题。

    “李公子虽身死,但其揭露的铜矿倒卖一案还未有定论。刺史职能在前朝就被削减,如今已无管理地州实权。宋刺史不过是倒卖铜矿的马前卒。我一直扣押此案,幕后之人必会前来试探。你将人找出即可。”

    “大人心里可有预期之人?”

    “……”

    “可有幕后之人线索?”

    “……”

    万千面色也严肃起来,“就让我硬找?”

    “……”

    宴云霆就是个闷葫芦,只要他不想说,多一句万千都问不出来。

    确认好入职的相关事宜后,万千便出了门。

    无所事事的她蹲坐在前堂门口的台阶上,晒着太阳发呆。

    “姑娘,先前多有得罪,是在下浅薄了。”

    万千转眸,发现是先前找她“请教”的男子。

    “我是断刑厅的贴书,叫卢杨,前年进的大理寺。先前姑娘所说……”

    “你是贴书?你负责管理大理寺文书、案卷?”万千打断道。

    见他茫然点头,万千若有所思,“你可是来问我李公子案件的?”

    “是,是。”

    “那就好办了。宴大人让我负责这个案件的收尾工作,但我常住京郊,对城内并不了解,可否领我去查看近年的京城年鉴?”

    说罢,万千从怀中拿出一块银铁。这是她先前跟宴云霆要来的大理寺令牌,用于证明她短工的身份。

    卢杨虽犹豫,但在万千忽悠下,两人还是来到他办公所用的文牍库。

    文牍库位于大理寺东南角,临鱼塘。

    此建筑独一栋,面宽五间,有两层,顶部是单向起破的双曲屋顶,青黑砖瓦如鱼鳞铺设其上,每当阳光洒上,便会散出粼粼光彩。

    万千迈步走进,在林立的书架中穿行,没逛一会儿,便看见卢杨将卷宗送来。

    她将其接过,逐一翻找,有一处记录吸引了她的注意。

    元泰三年,宴氏之制初成,三司之职归并于尚书省之户部、工部。官阶俸禄,不复经宰相之手,依规而行。于是,官职分明,国用节减。是年八月,台谏上言,民赋甚重,长公主与三皇子骄奢淫逸,宴乐无度,民怨沸腾。宴氏之制,渐受人疑。至十月,宴氏请辞归老,帝不忍。十一月,宴氏病笃,太子及二皇子,皆宴氏门生,复上书请留,帝许之。宴氏遂于岁末辞官。

    元泰三年,已经是六年前了。

    万千在脑中搜索一通,整个京城,姓宴的大官就宴云霆一家,这个宴氏应该就是宴云霆父亲。

    那年他改革初成,将相权归拢于皇帝,官员品阶、俸禄都依规而行,故而减少权职不清问题,却被长公主和三皇子牵连,于年底辞官。

    万千脑中突然回闪宴云霆沉默的画面,怪不得在说起铜矿倒卖案线索时他不说话,原来是和皇子、皇女有仇。

    万千猜测皇嗣与铜矿倒卖案相关的理由也很简单。

    矿产乃国家命脉,且牵扯着虎视眈眈的璃国。若只是简单牟利,根本不必冒如此大的风险。

    对于作案之人来说,愿意顶着这般压力,目标很可能就是皇权。

    不了解京城权利布局的万千都能想到这一层,更别说久居官场的宴云霆。

    思及至此,万千有一种又被他计算了的感觉。

    宴云霆居然让她去应付皇嗣。

    他怎么敢说出“将人找出即可”这几个字的。

    但事到如今,万千只能默默安慰自己,现在至少对嫌疑人范围有了大致猜测,也算掌握先机。

    她继续翻找卷宗,将与皇家相关的记录看了个遍,发现这几个兄妹确实风格迥异。

    长公主自小便是掌上明珠,成年后更是荒淫无度,府中乐师近百,珍宝无数。原本她及笄之后,就该与璃国和亲,但璃国皇子听闻此事竟大病一场,婚约也就不了了之了。

    三皇子年纪最小,皇帝对他比较爱护。在已有懂事明理的太子的情况下,三皇子的才学培养便落下了。渐渐的,他也成了类似于长公主一般的人物。

    大理寺记录中与二皇子相关的较少。他醉心于自然风光、诗词歌赋,从不上朝。

    至于大皇子,则是完美的皇位继承人,推行明政无数,手段果敢。去年水患从收集物资到后续田地修复都是他领头操办。此人在朝堂和民间都广受推崇。

    一路看下来,万千只觉得这个皇权是板上钉钉的事儿,根本没有争夺的可能。

    但宴云霆说:等,会有人主动上门。

    万千便挂着宴云霆的腰牌在大理寺招摇过市了三日。

    期间,除了那位赌徒兄弟不停给她使绊子,不见任何异常。

    日上三竿。

    万千正躺在文牍库休息,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万千姑娘,凶手父亲竟真是屠夫,”卢杨抱着一摞卷宗跑进来,“如你所言,他确实是用刮骨刀杀的人,可否告诉我,你是如何推断出来的?”

    “诶!”踏进门槛还没走几步,他便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去,“姑娘,你,你先起来。”

    书架深处,有一张地毯。毯上有一张及膝高的桌子,周围堆满了书卷。

    而万千如死人一般,侧倒其中。

    卢杨将手上的卷宗规置好,存入书架,谨慎地往万千方向挪步。

    “到底……是谁?”

    万千嗫嚅的声音太小,卢杨没听清,“什么?”

    “……能不能调监控?”

    卢杨:“什么?什么是监控?”

    听到卢杨的疑问,万千终于醒神。

    她撑着桌榻爬起来,手肘搭在桌面,闭眼指按揉太阳穴,几瞬便想好了转移话题的说辞,“你说的哪个案子?”

    “啊,借刀杀人那个。那个案子的症结在伤口上。首先,下腹创口为刺后拉伤所致,有深度、无表皮剥落,一看就是利器所致。第二,伤口并不平整,刀口方向不连贯,说明掌刀者不熟练。第三,在凶手逃离脚印上,有牲畜毛发。我推测出的是他们家有从事屠宰之人。至于屠夫是他的哪位亲戚,是调查人员查出来的。”

    卢杨听后,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姑娘,你是真厉害,这几日都破多少案了。”

    万千对自己的实力有清醒认知,“大理寺任何一个仵作都能发现这些疑点,他们都能推断出来。”

    卢杨没听出什么言外之意,接着感慨,“现在大理寺里,你的名字可以说是无人不知了。”

    万千没忍住冷笑出声,“难道不是进大理寺第一日,我就无人不知了吗?”

    经过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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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卢杨也不自在起来,“当时是我们有眼无珠了。他们虽没有像我一样道歉,但见识到你的能力之后,心里也是有歉意的。就说宋大哥,他时不时会问我你在何处,想寻机会与你说和。”

    “宋大哥”这个名号在万千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这人就是被当众揭穿的赌徒。

    “他找我道歉?怎么可……”

    万千浑身一震,瞬间挺身坐直,一手扣住卢杨的手腕,“你怎么答他的?”

    卢杨被万千的动作吓一激灵,“我说你在文牍库查历年年鉴。”

    万千忍下激动,顷刻便有了计策,“下次他问你,你便说,我在查皇嗣行踪。”

    “行,行……”

    万千没想到,居然是灯下黑。

    当注意力集中到这位宋大哥身上,她才发现,他就是完美的喽啰。

    此人嗜赌,还有正职。既可以拿钱财、权力引诱,也可以用名声威胁。

    “我刚才与你说的话,除了宴云霆,一定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

    万千嘱咐完,便一溜烟跑到门口,待出门时,又停下脚步,理了理衣襟,如往日一般闲庭信步地朝院外走去。

    大理寺正堂。

    宴云霆仿佛是长在那张桌里,万千每次来,他都在批阅卷宗,可桌边摞着的册子从不见少。

    万千:“那个赌徒必有问题,你信我。”

    宴云霆面色不显,但行动却迅速,他招来刀疤官吏,低声吩咐:“去查。”

    忙活好几日的万千想出去找几个人套话。

    她刚拱手,就听见宴云霆的声音,“你在此处等着便好,一炷香便能有结果。”

    宴云霆眉目低垂,一丝余光都没有分给文书以外的事物。

    万千莫名觉得,他只要一坐在这张桌前,神色就会沉郁许多。

    但也能理解。

    在刑侦支队的时候,她也是整天与报告为伍。

    大学在支队实习的那段时间还好,后来随着科技发展,刑侦侧写的用武之地越来越少。很多时候,犯人模样还没琢磨出来,科信人员就已经将犯人行动轨迹扒得一清二楚了。

    当年选专业时,她导师信誓旦旦地说:她做的方向就是为了培养优秀刑警而存在的。

    万千信了,也选了。

    硕士毕业后,她虽然顺利入职,但她具备的能力几乎已被更强大的数据库和ai取代。

    还好她脑子和体力都不错,经常被安排去现场,偶尔还会被借调到其他部门。

    万千没能如导师所愿,成为全国知名刑侦专家,却成了支队万金油。

    万金油也就万金油吧,活多一点也就罢了,真正让她崩溃的是每个案子都得写工作记录。每次面对这些繁杂的文书,她的情绪就会在焦虑烦躁和心如止水之间反复横跳。

    如今看到宴云霆笔耕不缀的样子,万千心里甚至涌上几分同情。

    她想了想,决定不触宴云霆霉头。

    万千轻车熟路地从侧边柜子里拿出茶叶,给自己泡了一壶,乖乖地坐在宴云霆下首,悠然地品着。

    正如宴云霆所料,约一炷香时间,刀疤官吏便回来了。

    他冷冷地瞪了万千一眼,站在堂中禀报,“他和三皇子经常光顾同一家赌坊。据赌客们说,他曾经在与三皇子对赌时输掉了赌注,却试图抵赖,结果被三皇子教训了一顿。”

    听完陈述,万千有些沉默。

    这不足以说明三皇子就是幕后之人。

    万千:“众人皆知,我与李公子一案牵扯甚深。我已让卢杨将我正在查皇嗣行踪之事传达。若三皇子真是幕后黑手,必然有所行动。”

    万千等了两秒,可堂中二人都不说话。

    她突然反应过来,她不仅给皇嗣使绊子,还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了。

    万千刚打算找补,宴云霆便说:“不必这么麻烦,暗中让太子知晓即可。”

    万千:……

    万千:论阴险还得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