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道阻且长
    大旸山顶,两拨人马汇集。

    这是大旸山上两个门派,左边持刀那队是曙峰刀,右边拿剑那队是赤炎宗。

    曙峰刀大弟子提高音量,本是询问,却作出了训斥的气势:

    “唐庄贤君赌坊是我江湖儿女通达消息之地,这些年来,我曙峰刀守卫时,从未出现半点差错。如今由你们赤炎宗把关,却引来了努县官兵,搅得各路豪杰鸡犬不宁。这要是传出去了,不得被天下人耻笑,说我大旸山无人了!”

    赤炎宗大弟子闻言生怒,若非身旁男子拉住,早已拔剑相向。

    “你也只会嘴上说说,谁知道这官府是不是你曙峰刀喊来的?”赤炎大弟子以刀把抵住曙峰大弟子的肩,“那赌坊之内,有一个银色面具人、一群乔装的高手,武功内力都在你我之上。我赤炎宗眼里容不得你们,但更容不得那些挑衅领地的不速之客。但若你想动手,老子奉陪到底!”

    语毕,赤炎宗众人冷哼哼地挥袖离去。

    曙峰刀大弟子“呸”了一声,面上不服,心里却认同赤炎宗的话。

    大旸山是他们刀剑两派世代定居之地,一山不容二虎,但这山同样不能容许那山的外人。

    那个头戴面具的男人......

    “远烈!”曙峰大弟子朝身后喊,一个面容白净、左眼角下有颗痣的男子小跑过来。

    “大师兄。”

    “让你去查那面具人,还有他的随从,查到了吗?”

    远烈凑上前,将字条递给他,上面清晰写着五个大字:【饮古楼,吴寒】。

    曙峰大弟子皱眉,远烈解释道,“可靠消息,两年我们在洛都,与昌明县县主做交易之时,交易时,他们也曾出现。不过,善后之事都交给了那官员......”

    “该死。那臭当官的真没用!”

    “师兄息怒。”远烈宽慰道,“我们被那官兵当枪使,是他想占民田。倘使此人真敢对我们怎么样,我师兄弟们大可去县衙告他。先皇帝圣旨,朝野相分,就算要死,都是他先死。”

    曙峰大弟子心觉有理,便只傲慢地应了两句,随后带着众人回派。

    远烈转身之时,朝林子背后幽幽看了一眼。

    木叶滑落在女子肩头,薛佳以手抚颊,妩媚一笑,“怎么样,我这招借风使船,你可满意?”

    身旁的蒙面男子语气冷静,“曙峰刀好歹是曾经的江湖五大派之一,难道就没人怀疑消息的来源?”

    “曾经......”薛佳拖长尾音,“连那武林第一派的沔水都没落至此,这些老朽不堪的五大派又能算得了什么。何况,那个远烈,可是我们安插多年的眼线。”

    薛佳稍倾了身,左肩不经意间擦到男人的臂,那男子避让半步,女人的手却顺势放到他胸前。

    “上一次你靠我这么近,似是已有几月了。”

    她勾着声音道,魅惑的眼睛里尽是诱人的情愫,仿佛只需轻轻一望,冰就能融成水,水也能化成雾。

    男子呼吸一紧,刹那的慌乱被薛佳尽收眼底,可她只佯作不知,依旧直勾勾地瞧着他。

    “逃了一只老鼠,主上有令,限你在半月之内,将人抓回来。”

    男人加快速度说完,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子越迈越大,身体却是绷直的。

    薛佳捂嘴轻笑,眼神却始终淡然。

    *

    蒋汐闷头跟在路无渊身后。

    这一路上,除了风声和鸟叫,只剩步子落下摩擦林地的声音。

    男子挺拔的身躯在前,步伐偏快,她有时甚至只能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节奏。

    而路无渊听得到她的动静,所以不需要回头。

    一阵一阵的阳光将斜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却再被杂植乱木切得七零八碎。

    蒋汐擦着汗,忽而抬眸,远远地看着那背影,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情绪。

    路无渊是个封闭的人,至少这些日子是。

    但他跟她最初以为的不一样。

    路无渊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他会在她受伤时递出纱布,会在流氓为难她的时候帮她一把,也会在她据理力争后收敛行为,也会在她摔跤的时候伸出手。

    虽然每次都是板着一张脸,不会道歉,不会服软,只是冷冰冰的不说话。

    自她答应随他走后,他便再也没有做过任何过分的事。哪怕她有时会生他的气。

    但那只是因为她与他性情相冲,看不惯他这般冷傲孤僻的样子。

    可她的小说里,他是一个不起眼的炮灰反派,一生只被寥寥几笔所勾勒。

    幼年时父母双亡,少年时憎恨养父,再大一点,他的身心都扑在报仇上,最终落得个走火入魔、暴毙而亡的下场。

    他从十岁开始,孑然一身,在本该躲在父母身后的年纪独自了背负上一辈的恩怨,忍受有心或无心的恶意谩骂。

    整整十二年光阴。

    他承受过的,或许比她能想到的还要多。

    蒋汐很难想象在那些寂寞深入骨髓、好似被世界抛弃的日夜里,他是怎么将面目全非的伤口一点一点舔舐结痂。

    她有怜悯,自责,甚或,还有心疼。

    那些设定是她写的,是她决定了他的命运。

    她穿越到这本书里,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或许更没法改变他的命运。

    倘使一切真的要往最后的方向发展,他该怎么办?她又要如何自处?

    阳光减弱几分,路无渊停住脚步,往榕树荫下去,顾自调息。

    蒋汐趁势往前赶,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清风悠悠地吹,掠过衣摆、指尖、发梢,蒋汐靠在树干前,思绪翩跹。

    从前,相处一隅却不说话,亦不觉得尴尬的,都是她最亲密的人。

    可现在,她竟和这个倒生不熟的陌生人达成了默契。

    袁伍寒给的锦囊还在腰间,但她没办法找到他。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感觉到真正的安全。

    全然不知的世界,全然不知的宿主、仅知大概的角色,随时都可能有生命危险的自己......

    每一个因素都足以让她恐惧、失望、甚至绝望。

    但她竟比自己想象得要坚强,至少没有哭哭啼啼、自我放弃。不知未来,也要好好过现在。

    “噗——”

    路无渊歪倒落地,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顺着耳侧往下。

    蒋汐看过去,他却竭力把脑袋往侧边躲,想要藏起那种狰狞而痛苦的表情。

    蒋汐立马背过身,不想让他难堪的样子被人看到。

    可身后悉悉窣窣的声音没有停止,她忍不住要问,“喂,路无渊,你还好吧?”

    路无渊没有回答。

    空气中传来一阵腥味。

    只见男子握紧的拳头已经内陷出血,他的双齿上下打颤,却始终咬紧牙关。

    蒋汐纠结片刻,拿出怀里的通灵丹,转过身去:

    “你把这个吃了。”

    路无渊强行调息,蒋汐再劝道,“王霖的通灵丹,对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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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的。”

    路无渊依旧不动,紧闭着双眼。

    蒋汐却不肯任他这般,想直接掰开他的嘴。

    可她刚把手伸出去,就听到路无渊压紧的声音,那音色听起来艰难又勉强:“别过来,我不需要。”

    枯叶被新芽挤得卷卷落下,压着风向靠在泥里。

    蒋汐撅撅嘴,看在他吃痛受伤的份上,便没再跟他计较。

    反正疼的不是她。

    可就在此时,草丛后突然冒出来数名蒙面黑衣人。

    他们似乎先确认了路无渊的异样,才挥开刀,大步靠近。

    “什、什么......”

    蒋汐瞬地腿软,身子后倾,却被一只强有力的臂膀撑住了。

    “在这儿别动。”

    路无渊冷声道。

    几乎是人影冲刺的时间,蒋汐都没看清他的脸,路无渊就撵到那数十人之前,不由分说地动起手来。

    蒋汐看不清动作,只能听到噌噌呲呲兵器撞击地声音。

    路无渊大病初愈......甚至可能都不是痊愈,还没有武器,他要怎么打?

    这些人看上去都动了杀心,难道、难道她就要死了吗?

    “嗖——”

    三支箭矢射来,刺入三座树墩,两个挺拔的身影从天而降,郝亮带着几个兄弟加入战斗。

    蒋汐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两人。

    王霖在前,恣意阔步,有些吊儿郎当。

    袁伍寒在后,目光凛然,不紧不慢,毫不躲闪地对上了她的目光。

    蒋汐从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有些鼻酸。

    黑衣人落处下风,见势不对,迅速撤离。未逃脱的,抢在郝亮动手之前咬舌自尽。

    “丫头,你这模样莫不是要喜极而泣了?”

    王霖笑着朝蒋汐招手,郝亮等人靠近路无渊,男子的杀气再起。

    “敛余江给你用的药,只是多年前旧方的仿制。”袁伍寒目光如炬,走向路无渊,“若你肯跟我合作,我会竭尽所能解开你体内的西莎蔓。”

    蒋汐微震。

    合作么?男主和路无渊还会有这样的交际?

    路无渊并不应诺,“到底还是正义之士,我可杀了江周文,谭锦为什么放过我?你们的人又为何一直跟我到现在?”

    他把袁伍寒的人扫了一遍,“你们,不过是想利用我。”

    跟到现在?

    路无渊早就知道那是袁伍寒的人——所以谭锦和袁伍寒是故意放任路无渊带她走的?

    “孟吉羽早在你之前就动了手脚。但害人之心不可赦。敛余放你一马,倘使能活下去,你须得保那江家母子后生平安。”

    “我不需——”

    路无渊驳斥的声音被王霖的动作打断。

    他调用功法,将路无渊血液里的毒素逼至皮下。直裂肉髓的痛感让路无渊的脸顿时惨白,王霖微微浮笑,“小子,比起前几日,你离黄土又近了一步。”

    蒋汐闻言心急,下意识提步,袁伍寒瞥向她,问路无渊:

    “这些人,为什么会追杀你,和她?”

    路无渊索性闭眼,置若罔闻。

    袁伍寒开门见山,“我需要知道,无魔山此次为何要对江周文下手。你、孟吉羽、甚至有一个武功高强的黑衣剑客......他是你们无魔山领主以上的人物吧。”

    “你凭什么觉得他能救我?”路无渊音冷,面色蔑然。

    袁伍寒平静答,“你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