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实抿了抿嘴,朝蒋汐温柔地笑,“取个名字都是同样的发音,现在想想,我总觉得你这丫头在刻意骗我。”
蒋汐不明所以,一股莫名的忐忑涌上心头,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问:
“我,以前,叫什么名字?”
李实伸手,蒋汐别扭地后仰,男子却没有多余的解释,只轻轻靠到她秀发上,温柔地揉她脑袋,就像儿时那样。
蒋汐迟疑片刻,还是选择了躲开。
李实却并不讶异,依旧笑着道:“南兮。”
“北境南氏一族最小的女儿,我那调皮好动、古灵精怪的妹妹。”
“......”
什......么?
“换做以前,你应该会泼辣地用蛮力将我推开,再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警告我不得胡言。”
李实收回右手,语气轻松,“可现在,你真像变了一个人,虽还是不会伪装,却看得出,是一直在冷静地想办法。”
蒋汐试探,“那,沽名山庄的前任庄主,是——”
“他是我的生父。”
李实的眼神冷漠了许多,“你的父亲南安世子,是我舅父。我的母亲朝阳郡主爱上了李开炎,后,生下了我。”
他左手的扇骨“咔擦”折响,蒋汐沉下情绪,呼吸变得小心了。
“自我记事起,一直与李开炎以‘义父子’相称。江湖与官场本就纷争不断,每次与母亲相见,总是要舅父帮忙。但直到我长大,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后来,南氏却受人觊觎,母亲与李开炎之事便成为政权斗争的幌子。李开炎利欲熏心,一心为了沽名在武林的名誉和地位,将我禁闭,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人谩骂,最终......”
李实稍微仰头,光线中闪烁的晶莹转瞬即逝。
蒋汐生出同情,想安慰他,却又不好意思对这实际只是“陌生人”的人伸手,于是,她等了一会,轻声问,“那,南府现在在哪里?”
李实摇头。
“八年前,先皇因南氏守卫国土有功,将你许给七皇子赵烨。”
“却是在纳征当日,不知何人往南卫军中传谣,说南氏被诬陷有谋反之心,舅父兵权被夺,宗族入狱。南卫军不服先皇旨意,由忠将带领直往皇城请命。”
“后却,被将计就计,就此......”
李实眼角渗出泪。
南卫没了。南家也没了。
蒋汐缄默,不知该以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一切。
李实微微叹口气,走到蒋汐身边,原想像从前那样抱她,后又犹豫了下,便只把手轻轻地放在她肩头,“哥哥一定会保护你,不再受任何威胁和伤害。”
蒋汐抬头,对上他亲和温润的目光,“......谢、谢谢你......”
“没关系。”李实放下手,虽然失落,却并不想给她压力。
“不必非得记起什么,你是我妹妹,我会护你一生,这是我的事。其余的,你只要幸福快乐就好。”
李实感怀,眼有触动,“毕竟在这个世上,只有我们才是最亲的人了。”
蒋汐点头。
“......那,我可否问问......你、去无魔山,还有......跟路无渊的交易,那些是怎么回事?”
阳光掐着林叶的缝隙向下,李实对上她的目光,“为了找你。舅舅遇害那年,无魔山建立,这些年,我把天下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你。好在如今你回来了,那些都不重要。”
李实往前一步,神色认真,“妹妹......你很在乎他?”
“.......”
蒋汐没有答话。
“我很惊讶,遇见你之后,路无渊身上似乎多了一丝人情味。”
李实修长的身影穿过金色的光束,“但是你要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也都有必须要去面对的事情。而他要走的,是一条绝路。”
“我......”蒋汐握紧了手心。
李实沉声,“我不想让你受到伤害。当日在逐寿山,我并不确定你的身份,想用玉佩试探,也想查出路无渊和你相遇的真正原因。而如你所知,线索都在韩池垣象苑断了。幕后之人是谁,对你有什么企图,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尽所能地让你远离那些纷争。忘记的事情,就不要再想起来。”
“那他现在在哪里?他回无魔山了吗?”
“阿兮,人各有命。”李实默了默,“若他在乎你,也不会希望你去找他。”
“不管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忘了,好不好?”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蒋汐语速加快,“他的命......他的命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那些都不关他的事,是我、都是因为我,我——”
蒋汐越说越急,双颊通红,李实怕她太激动,便稳着声,“我不知道他在哪,我与他只是因为交易,才多了些交际。别担心。这样,哥哥先带你回家,好吗?”
“回家?”蒋汐疑惑,“可你不是说,南......他们、都不在了吗?”
“回我和你的家。”李实拉起她的手腕,“从此,我们远离世事纷争。有我在,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李实阔步走出,有些强势,却又不忍强迫,但却一如预想那般,感受到了她的迟疑与抗拒。
蒋汐不知道他所言有几分真,但她很清楚,凭他的武功,若真想带走谁,根本不需要如此好言相对。
那眼神里的真挚和温情,是她不愿意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的。
若她真是失忆之身,说不定真会义无反顾地相信他就是自己的哥哥。
可她不是。
她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不会有任何人理解。甚至包括她自己。
她是蒋汐,不是南兮。哪怕她可能会以南兮的身份活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若非要说,那就只有救回路无渊。
之前她想跟着袁伍寒、宋芷薇走主线,是想以对剧情的熟悉来保证自身安全。
而若想救回路无渊,仅凭她一人是不可能的。
路无渊要做,是报仇、是自救,也是挣扎着走向那个本不公平的结局。
他不该是个纸片人。
如若借用李实的力量......不,这件事情与他无关,她不能利用他。
那么,眼前只有一条路——
成为南兮,去面对南兮应该面对的事情,用自己的力量找寻路无渊、帮他报仇、最后改变那个结局。
“对不起。”
“我不想离开。”
“我不想就这样永远离开。”
蒋汐很清楚,李实说能护她,就一定会做到。而袁家姐弟对那玉佩讳莫如深的样子,更加说明了“南兮”身份背后,所牵涉的尔虞我诈、权力漩涡。
可蒋汐同样很忐忑,她并不想伤了李实的真心,“......我......”
注视着她彷徨的模样,李实敛声,看向远方,“你可知,那吴寒的真实身份?”
“申城袁府大公子袁伍寒,化名吴寒行走江湖,是现任江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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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通、饮古楼楼主。他上有姐姐袁意为皇帝宠妃,下有弟弟袁昶煜任尘州项界军大将军。沾亲带故的还有祖舅,尘州州主何项。”
“先不论他身居高位仍卧藏江湖是否会诱发朝野剧变,单是他袁家身处的朝堂之争,足以造成一场腥风血雨。”
“政权斗争,向来是最后的尸体踩着千千万万的骷髅,前赴后继。”
“而你,或将会是他们为达目的、不惜一切的垫脚石。”
“所以袁家才会带你来申城,进而,很可能会送你入皇城。”
“但袁茹说了,他们不会强迫我。何况——”蒋汐咬紧嘴唇,一腔孤勇般力争反驳,“并非所有人都会像你说的那样,利令智昏、忘恩负义。”
“你很相信袁伍寒?”
“就像你信路无渊那般?”
李实望着蒋汐,藏起那一丝矫情的敏感。
他看得出来,她不愿跟他走,不仅是她心里藏了事,也有她对他的不信任。
虽然他是她的兄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在她已有的记忆里,他只扮演了一个陌生的过客。
是他关心则乱、操之过急了。
可......倘使真的让她不明不白地跟着袁家走,他会后悔一辈子。
“我更信我自己。”
蒋汐挺直脊背,神色认真,“我想去看看,想知道那个身份背后有些什么,也想让自己做出一点事情。”
“若我拿到了那个身份,我会尽那个身份的责任”,蒋汐声音诚恳,“我会努力,为南氏洗刷冤屈。”
冤屈。
李实撇下眉头,“妹妹,那不是你要做的事。”
“我只希望你活着。自由地,不为任何人、任何事牵扰烦绕地,活着。”
八年转瞬即逝。
冤屈如何?血泪如何?不过都是上位者争权斗利的筹码。
而就凭他们,要去逆转八年的时光,凭着心头奉为圭臬的理想主义,用自以为是的力量和热血,只为向那些被权术玩弄的民众作一个解释,从而让已逝之人瞑目。
这不过是生者一厢情愿的宽慰罢了。
昔人已去,众生如何讽誉褒贬,又有什么意义?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直到嘟囔的声音隔着林荫传来,四周才有了生气。
“汉阳的林子怎么这么大,我们已经在这里绕了一个时辰,为何还是走不出去?”
那声音软软地开始撒娇,“我走不动了我走不动了——小煜,歇会吧!”
李实转身,“照顾好自己。”
修长的身影没入树荫,凋落的树叶缓缓垂下,视线中的人越发渺小。蒋汐的心弦仿佛被一股力量拉紧,在他彻底消失之前,脱口而出:
“哥!”
那声音清脆响亮、又迫切着急,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珍贵的宝贝。
李实停步,浅浅扬起了嘴角,回过头去,朝蒋汐温柔一笑,并在食指噤声之后,顷刻不见踪迹。
林子里另外两人听到动静,迅速往这里来了。
雪白的小兔穿过丛林,高马尾的少年弓身咧嘴,身姿轻盈地往前扑,立马抓住了茸茸的竖耳。
“调皮。”何渺渺满眼宠溺地抱着它,抬眸之时,发现不远处的身影。
她朝前探,确认身形后,雀跃地招手示意:“蒋汐、蒋汐!”
在何渺渺身后,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衣的男子露出脸,“.......三哥信中所说的女子,就是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