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蝶从来没想过她的人生会如此荒诞。要知道,几天前,她最大心愿还只是周末不要加班。
生活如死水,她这么一粒渺小灰尘砸进去,不仅扬不起半点水花,还反倒把自己搭了进去。
为了减少麻烦,她从小就学会了如何明哲保身。
装傻,装不在意,装没听见,遇到烦心事就用“嗯嗯对对是是是”法则敷衍过去,不找别人麻烦,也希望永远没有人来找她的麻烦。
然后生活的本质,往往会事与愿违。
同事在背后吐槽她总是不主动承担,难怪工作多年也没上升空间。
好友委婉暗示,说她不够热情,I人I到了极致,迟早会被同龄人抛弃。
而程月蛮则是结合以上所有,拿出了当母亲的尊严和底气,说话也最尖锐。
“你这样不行,程蝶你都三十了,也不是我说你,女人三十就是一条分界线,你还用你那花季少女的思想,这样可过不下去。你赵姨不是让你去见她弟弟?你没去也不给人说一声,这下好了,你赵姨还觉得你对人家男孩子不满意。”
“也不是说非要你结婚,至少你也该多认识点人,天天在在家不社交,不上进,活着和死了就差还在呼吸。你看看人家明礼的儿子都小学了,人家过得多精彩,一家三口热热闹闹的,趁年轻,到处看看。别一天到晚阴沉着脸,你不会还想着……”
“我没有!”她尖锐打断。
其实这些年母女的关系处的还算可以,至少表面上还算和睦。
前十八年一个忙工作一个大半时间都泡在寄宿学校里,后来飞到了另一个城市读书,女儿就像是飞走的线,程月蛮倒是难得有些不舍。
可后来,风筝被吹落了。手受伤了,工作不好找,最后只能灰溜溜的到家乡舔舐伤口。
说好听点,要回去发展,说难听点就是啃老。
“像个巨婴一样”,是贴在她身上的标签。
也没少被人议论、吐槽,起初会把自己闷在房间里,暗自打气,早有一日要出人头地,可后来大概是虱子多了不怕痒,竟也会笑嘻嘻地面对那些调侃。
“是是是,我没出息。”
只是现在,最难接受的,是被程月蛮轻易看扁。
“我真的很差劲吗?”她喃喃低语,近乎自闭。
而程月蛮却并未察觉语气中的悲哀,依旧和日常一样发散着抱怨。
“工作不顺心就辞职吧,我也不是不能养你,等网吧以后就留给你,你不爱出门,就在店里呆着,等后面相亲找个伴……”
又又又回到了这里。
好像未来的人生,就必须要有个人在身边才能继续。
“我说了我不要,我也不想走你的老路,没意思。”
“你说什么?”程月蛮的丹凤眼凌厉地抬起。
早几年街坊喊她凤辣子,红楼里那个美丽又泼辣的女人,可放到程月蛮身上却不是夸赞的话。
那群女人,表面上笑嘻嘻的打招呼,背地里常常各种阴阳怪气,今天说她女儿都快三十了,怎么打扮的还花里胡哨,明天就说她鲜红的高跟俗气。怪不得是开网吧,做那种生意的女人。
这些年风言风语,自程蝶读小学就没少听。
小城就那么点大的地方,一点消息,连三天都难藏过去。
而程月蛮,就是在这样一个能用言语杀死人的地方,傲慢地杀出了一条血路,倒也衬得上她名字里的蛮字——
野蛮的蛮。
而现在,这个“蛮”又慢慢地像另一层靠拢,变成了“蛮横”的蛮。
“问你话呢,你总是不说,从小就这样,也没个主意,什么都说好,什么都行,吃了多少亏。现在你赵姨又给我打电话呢,你好好给人家说……”
“我不要。”
赵梦妮的声音已经穿了出来,带着电流声的“喂,月蛮姐?我这会还在……”
“我不要。”程蝶更大声的打断,故意似的。
电话那端赵梦妮的也愣住了,不确定地问了句,“小蝶?”
“待会再说……”程月蛮画着艳丽妆容的脸上,现出了一抹不自然的苍白。
没有待会了,
和每次发生争执一样,砰地一声,程蝶重重把门砸上。
房间不算隔音。程月蛮打电话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彻彻底底。
故意的吗?
故意的吧。
不然一个总是不想家丑外扬的人,会这样毫不留情的抱怨。
“害,都是我的问题,没教好呗,还能怎么办,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也不可能真找第二春。”
程月蛮说话时总是带着笑,一个女人独自经营着网吧,不得不让武装起言语的武器,说话一针见血,时不时伴随着无伤大雅的玩笑,让人生气却又无法奈何。
程蝶烦闷的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
这也是她有时候宁愿在公司加班也想回家的原因。
总是单方面做决定的母亲,压得人总是喘不过气。
“是啊,孩子大了,谁知道她怎么想呢,总是那么有主意,但真问她吧,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也不知道像谁。”
也不知道电话那端的赵梦妮都说了点什么,逗得程月蛮很快就笑了起来。
明明赵梦妮比她也没大几岁,怎么和程月蛮就能聊到一起。
也是——
程蝶用毛毯抱着头,酸溜溜地盘算,好像除了自己,没人和程月蛮处不好关系,至少表面上都很亲昵,就连唯一还在联系的好友,时不时想起还会寄点特产过来,“我记得阿姨以前很爱吃。”
“那你们可以常联系。”那会她这样回复。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嘴上这样说着,但范明礼还是添加了程月蛮的联系方式,两个人处的比他们这对母女还像母女。
所以为什么呢。
怎么到了亲生女儿这里,就处不好关系。
明明很会哄人。
“哎呀,没事,是程蝶不懂事,她今天又加班呢,明天就三十了,还耍小孩子脾气,我刚说过她了,等后面吧,后面有空就让他们见见。”
还在操心着相亲。
“可能是像我吧,我当年也这样,和我妈一说话就吵,总觉得自己什么都对,刚见了点世面懂了点道理就觉得大人多余……”
嘁,才不像你。
程蝶烦躁地把被子拉上来蒙住头。
想说就说啊,反正一直都讨厌她,干嘛要在外面指桑骂槐,显得很有道理。
——是啊,和同龄人相比,是很差劲,也没什么活力。没车没钱没存款,别人都结婚生子了,她连认识的同龄人都寥寥无几。
读书那会想恋爱,被百般警告不能早恋,好像动了那个心思就是罪大恶极,可年龄一上来,就像是滞销品一样,想快点推销出去,就怕砸在手里。
为什么呢,明明这些年两个人一起凑合着生活好好的,为什么就一定要出去。
前几年还能在毕业就哀嚎被家长催婚大学群里得意自家人从不干涉这些。犹记得刚读大学那会,老家亲戚劝告女娃读书不如嫁人,那时程月蛮笃定告诉她,“没关系啊,不结婚也没事,以后妈养着你。”
一时的笑谈她却当成了真,毕业后时不时拿出来,像证明,想提醒。后来才知道,其实是安慰。
程月蛮早就变了。
和那些年以大人之名撒下的谎一样。
“好好吃饭,我就给你买……”
“乖乖睡觉,我就带你去游乐园……”
“谁说你没有爸爸啦,我们小蝶的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想帮你把压岁钱收好,等后面有机会再给你。”
“没事,就是不结婚也没关系,我的女儿我能养一辈子。”
一直在说谎。
约定好的东西没有买,游乐场是大学兼职才第一次踏入其中,爸爸那些年一直没见过,后来懂事才从别人口中听说,那男人早就死了,压岁钱早就不知去向。
而现在,随着周围同龄人一个个进入了下一阶段——
“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该为自己考虑,人得面对现实。”反倒成了程月蛮最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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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话。
什么是现实?
朝九晚五?程序化的上班加班下班调休?浑浑噩噩的按照既定的程序走?
上学,毕业,考试,卷卷卷。到了合适的年龄就结婚,然后生子,再督促下一代同自己一样陷入这枯燥无趣的循环。
不要。
千万不要。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最好就在她这里终结。
她一定一定,不要让下一个小程蝶出现。
困意不知何时开始翻涌,二十九岁的最后一天过得实在很糟,被安排相亲,眼看下班在即,却被安排了加班,回家后还被程月蛮念叨。眼下更惨的是,就连睡觉都不能睡得安分,范明礼断断续续发着消息,从白天和婆婆的争吵吐槽到老公的不作为,再顺便吐槽孩子不努力,估计养废了。
程蝶怔怔举着手机,微信对话框上的字体逐渐模糊,范明礼的消息还在不停地弹出,一门之隔,程月蛮的声音断断续续,逐渐虚化,像梦境一般。
终于再也撑不住了,她的眼皮上下煽动,还是撑到了尽头,缓缓合上。
“生日快乐呀程程”是她看到的最后一句。
门被轻轻敲了敲,门外传来程月蛮的声音,“程蝶,三十岁了。”
被子拉过盖住了头,她沉沉睡去。
这几年加班太多,睡眠质量持续下降。夜里总是多梦,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梦到总见不得的人,有时是翻身训斥总是针对她的领导,有时是怀念童年。梦里再怎么精彩,一睁眼,就会删减成“我昨晚做了一个梦”细说下去,却如日常一样苍白。
可这次,她却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她身在梦中。
好似生命倒数时的走马灯,用几个快速镜头,飞快闪现出了那些生命里的重要场景。
她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一个人坐在家里等妈妈吃饭,但一次又一次,没人回来。
看到每每遇到人生重要选择时,她去和程月蛮商议,两人意见相左,从各执一词到无声冷战,但最终都会变成程月蛮的妥协。
可后来遇到问题,那个人又会置身事外,以长者身份慢悠悠地点评,“你当初听我的不就好了?你当时要按我说得做就不会这么麻烦。”
于是后来,她选择再也不去商议。
母女的隔阂也越来越深,最终,关系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连梦里都这么讨厌。
看到了三十岁,一次争吵后,她尝试着改变,却以失败告终,最终遗憾向现实妥协。
再后来,便看不到和程月蛮有关的画面了。
反倒是她,一点点衰老,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的生活,活得像个修女。
没有社交,一个人吃饭,有时候做多了,就留到下一顿。固定上下班,未到退休年龄时却被公司裁员,拿了一笔赔偿金,再加上年轻时攒得积蓄,倒也勉强活得过去。
随着年龄增长,胃口越来越差,就连囤放的食物,也通通放过了保质期。
看到自己慢慢白了发,弯了腰,哆哆嗦嗦地拿橱柜里的食物。
“轰隆”一声,身体和橱柜里的速食品一起下坠。
昏暗的房间里,依旧是一个人。
血液一点点从体内流逝,身体逐渐僵硬,到最后,成了接近一个风化的骨架。
几日后才被人发现。
“好可怜啊程蝶。”
她听到有人这样感叹。
等等,这是未来?
是以后的自己?
程蝶恍惚不已。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一定是最最最糟糕的噩梦。
这样的晚年,这样平淡到几乎没有波澜的一生,未免太过凄凉。
不要,一定要改变,要醒来。
她努力挣扎,身子却越发沉重。
直至看到了一束刺眼的白光——
她下意识闭眼,仍为这不可思议的梦感到荒诞。
可一下秒,荒诞却实实在在的具象化。
她竟看到了一个年少的自己,仰着脸,流着泪嘶吼。
“程月蛮!我最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