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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哥哥

    骆心词在喊救命与捂耳闭眼之中犹豫了一个瞬息,最后选择将手背到身后,悄悄拉扯衣裳,尽量遮住腰身。

    她怎么也想不到有人能把这当做线索。

    怎么?着??难道要将府中所有姑娘都拉过来,用他的手臂量一量腰身吗?

    登徒子!

    明于鹤是个不能以寻常人的思路来衡量的疯子,她该在第一次碰面时就知道的。

    “男女有别,为兄不好?亲手动?手筛查。念笙,只好?劳烦你帮着?在府中查一查了。”

    骆心词惊诧,“我?怎么?查?”

    明于鹤道:“比着?这个尺寸给府中侍女都量一下,左右你是个姑娘,不碍事。”

    骆心词从未听说过有这样寻“刺客”的法子,可?瞧着?明于鹤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忍不住怀疑是自己见识短浅。

    昨夜黑灯瞎火,她是在失足将摔下楼梯时被明于鹤拦腰提回去的,那会儿心里既有滚下台阶的后怕,也有被当场捉到的惊惧,惊慌失措,根本没注意到明于鹤是不是趁机量了她的腰身。

    她反覆回忆,终是只记得那条手臂很结实、力气很大?,将她的腰环了一周,她双脚离地?,根本没法挣扎。

    骆心词看?向明于鹤的手臂。

    明于鹤穿的是雪色织锦广袖衣,手臂被衣裳遮得严严实实,单从外?在看?着?,略微偏消瘦。

    若非切身体会过,骆心词根本想像不到他手臂力气能?有那么?大?。

    她再顺着?明于鹤袖口的纹路向上看?,视线扫过他肩膀,停留了一下,向内一瞟,看?见他衣襟口绣着?的银灰色的菱形纹。

    身材修长,肩宽胸阔,单手能?提人。

    好?可?怕。

    骆心词分神?打量着?他,眼前倏然一暗,明于鹤往她的方向迈了一步。

    天色不知何时转为灰暗,骆心词一抬头,发现明于鹤的神?情已看?不清,唯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暗含质疑与威胁。

    同?样的阁楼、相似的环境,四目相对的瞬间?,骆心词仿佛被拉回到昨夜的慌乱,她恍惚感觉下一瞬明于鹤就要伸出手臂,箍住她的腰身,试试她是不是昨夜的“刺客”了!

    骆心词赶忙退了半步。

    退开后觉得这场景前不久好?像也出现过,于是又侧过身,假装去取桌案上的茶盏。

    “念笙方才是在看?什么??”

    不知是不是骆心词的错觉,她听着?明于鹤的声音很是阴冷。

    不应当啊。

    明于鹤对她抱有异样的心思,被她多看?几眼,该高兴的才对。

    骆心词捧着?茶盏飞速瞟了明于鹤一眼,道:“没什么?,太黑了,看?不清东西。”

    天快黑透了,骆心词害怕阴差阳错下二人重演昨夜的事情,不再犹豫,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将府中侍女全部查一遍的,辛苦大?哥帮我?找人了。”

    骆心词抿了一口茶水,将杯盏放下,乖巧道:“大?哥,我?先回去了。”

    明于鹤道:“我?与你一同?下去。”

    二人并行到楼梯口。

    屋中未点灯,两?人在桌案旁谈话时,窗牖大?开,外?面已有侍女在挂灯,多少有些光亮透到屋中。

    走到楼梯口后,视野之内,几乎一片漆黑。

    骆心词瞅了明于鹤一眼,模糊觉得明于鹤也在看?她。

    “是唤人来点灯,还是为兄扶着?念笙下去?”

    骆心词回头,看?见桌案下方被宣纸扣压着?的画像,又看?了眼楼梯。

    楼梯道较宽,足够两?人并行,黑漆漆的,犹若巨兽张开的大?口。

    “我?自己走。”骆心词两?个都不选,“我?当心一些,不会摔着?的。”

    昨夜明于鹤箍住她的腰,当真只是把她提回去,没有冒犯的动?作,将她困住后,也立刻就松手了。

    但那是在他不知道那人是她的前提下。

    骆心词觉得,今日她若是跌跤了,明于鹤一定会藉机亲近她,以满足他见不得人的阴暗感情。

    况且,谁知道明于鹤是不是真的记住她的腰身尺寸,万一被他搂住,认出来就不好?了。

    骆心词抓紧扶手,余光提防着?明于鹤,小心翼翼地?迈下第一步。

    走得谨慎,就不会摔倒。

    明于鹤在她另一边,与她保持同?步。

    楼梯顺利走下一半,转了个拐角,外?面挂着?的灯笼光芒照了过来,总算能?看?见阶梯了。

    但骆心词仍是不敢放松,谨慎地?盯着?阶梯,一步不敢踏错。

    又下三道阶梯,突然,明于鹤身子晃动?了下,像是一脚踩空,身子朝着?骆心词的方向倾斜过来。

    这时候骆心词第一感受不是紧张,而是放松。

    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就知道明于鹤不会安分地?走下去!

    明于鹤的确是故意。

    他并没有打算在这时候揭穿骆心词,所谓的特殊嗜好?是在恐吓骆心词,根本无意与她有肢体碰触。

    偏骆心词侧着?身子,两?手一起抓着?扶手,一副如临大?敌的提防他的模样。

    人家已经摆出这种姿态了,不恐吓一下,不是平白被当恶人了吗?

    于是明于鹤假装踩空,朝着?骆心词歪去。

    就见骆心词惊叫一声,猛地?跨出一大?步,竟是直接跳下三层阶梯,接着?脚下不停,“咚咚”几声跑到了最下方,走完了这截楼梯。

    不仅完美地?躲开了明于鹤,还彻底避免了明于鹤摔倒滚下楼梯砸到她的可?能?。

    烛光将阶梯一分为二,明于鹤在黑暗中稳住身形,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骆心词。

    骆心词立在下方,身披温柔的烛光,鬓发因为突如其来的大?动?作略微凌乱,仰头看?着?完好?无损的明于鹤。

    气氛有点冷。

    骆心词感觉很尴尬,讪讪一笑,捋着?肩上的发丝,若无其事道:“那我?先回去了,大?哥你慢点走,当心跌倒。”

    说完不等明于鹤回答,扭头就跑。

    等明于鹤走到摘星阁门口,骆心词已经与候着?的侍女汇合了。

    在庭灯的光照下,明于鹤看?见她与侍女边说边笑,走了没一段路,像是被东西绊了下,突然打了个趔趄,幸好?侍女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

    平地?里脚滑,需要人扶。

    为了躲避他,在楼梯上却能?健步如飞,十一道阶梯,眨眼就能?跑下去,矫健宛若灵巧狸猫。

    “好?妹妹。”明于鹤磨着?后槽牙说出这三个字.

    骆心词深知明于鹤的可?怕,也明白,越是可?怕的人,越有手段,所以,让明于鹤来找出王寅桡,她有信心能?把人揪出来。

    这日面对明于鹤,又是九死一生般的跌宕起伏,可?结果很好?,骆心词很开心,将这事说与了连星听。

    连星表示质疑,比划着?道:“只是抱一下就能?知道对方的腰身尺寸?我?在林州时候,给老夫人裁衣的绣娘是林州最有名气的,她都做不到!”

    “可?他给的的确是我?的尺寸,分毫不差。”骆心词猜测,“难道明于鹤天赋异禀?那他不去做裁缝真是可?惜了。”

    两?人都想不明白,但是不管怎么?说,与找王寅桡相比起来,核查府中所有姑娘的腰身尺寸这事太简单了。

    “就是有点傻。”骆心词道,“太傻了,他不会是在戏弄我?吧?”

    “的确傻。”连星先赞同?,再摇头,“小侯爷瞧着?冷清的很,不像是会戏弄人的。”

    骆心词觉得她说的不对,但是没有反驳的有力证据,想了会儿仍是没有答案,就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两?人琢磨了会儿,连星道:“左右是捉不到人的,要不干脆随便糊弄过去?小侯爷总不能?再遣人重新量吧。”

    当然是查不到的,就算找到尺寸附和的侍女,骆心词也不能?将人交出去,因为人家本身就是无辜的。

    但是也不能?糊弄,否则明于鹤知道了,又该借事生非了。

    趴在榻上思索了会儿,骆心词道:“要不就以给府中侍女们裁新衣做理由吧,这样的话,所有人的尺寸都能?汇集。明于鹤若是问起,就说怕打草惊蛇。”

    “可?以!”连星觉得可?行。

    这事解决了,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就怕小侯爷真能?凭着?腰身尺寸就把小姐你认出来……”

    “这个简单……”

    两?人窃窃私语着?应对之法,很晚睡去。

    骆心词对科考、官场相关?的律例不大?清楚,只听人说过,科考并非凭学识就可?以参与的。

    从院试、乡试到省试,层层递进,每一个关?卡都需要本地?书院、夫子或是大?儒的荐言,经由官府查证后,方能?会考。

    她没能?找出王寅桡,一是因为她无权无势,寻不到门路,再是因时间?过去太久,她不知从何找起。

    但这些对于明于鹤来说很简单。

    骆心词想了许多明于鹤可?能?会用的法子,比如从当年负责验证学子身份的核实官入手,或是派人接近那两?个疑似王寅桡的官员,再暗中调查,找出同?年中举的其余学子打听也行,法子有很多,所需要的门路对明于鹤来说不值一提。

    总的来说,在找人这点上,骆心词对明于鹤抱有很大?的期望。

    直到两?日后,范柠再次登门。

    骆心词心头的重担被明于鹤接去,这几日明于鹤有事在忙,没有再为难她,她难得的轻松愉快,去见范柠时笑盈盈的,结果刚打照面,就挨了劈头盖脸的一顿质问。

    “既然找了明小侯爷,何故再来找我?帮忙?”

    骆心词被问懵了。

    她很快反应过来,想通是明于鹤寻找王寅桡的事被范柠知晓了,急忙与她赔不是,又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范柠愤愤然道:“好?,就算是小侯爷自己打听到的,那我?问你,为什么?你要求我?暗中调查,却让小侯爷大?张旗鼓地?寻找?我?连我?爹都瞒着?,当然没有他找的快。你是不是故意这样做,好?给我?难堪的?”

    范柠初回京时,因地?域差异与杂乱的口音闹了不少笑话,时常被人戏耍。她爹虽受重用,在京城却没多少友人,怕给爹找麻烦,范柠被人欺负了不能?较真,经常吃闷亏。

    骆心词的处境比她还要差,所以她主动?出手,想与骆心词做好?友。

    现在好?友有了更强大?的助力,她成了被丢弃的那个。

    “我?把你当朋友,你竟然这样戏耍我?!”

    “我?没有。”骆心词大?喊冤枉,紧跟着?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小侯爷大?张旗鼓地?寻找?找谁?”

    范柠气呼呼道:“除了王寅桡,你还在找谁!”

    骆心词愣了一下,而后惊慌地?睁大?眼,抓住范柠的手再次确认:“你说他满京城地?寻找王寅桡,大?张旗鼓,所有人都知道?”

    范柠可?算是发现她的震惊了,撇嘴道:“可?不是嘛,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明小侯爷在找一个十六年前中举的书生了,过不了几日,就该有人送上门来了。”

    骆心词呆滞片刻,失声大?喊:“他怎么?可?以这样!”

    她先前没用这法子,就是怕打草惊蛇。

    现在明于鹤把消息散播出去,王寅桡感受到威胁,一定会去林州斩草除根的!

    她家全是伤员,最健全的要数明念笙,可?她失了武陵侯女儿的身份,根本无法自保,现在更是无法见光。

    骆心词快急疯了,抓着?范柠问:“他都往外?说了什么??已经传开了吗?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替你将人找出来报仇不好?吗?你急什……”

    “我?问你他在哪里!”

    骆心词厉声打断了范柠的话,范柠察觉她情绪不对,顾不得问她怎么?了,回道:“这个时间?小侯爷应该在官署里,你进不去的。”

    骆心词闭上眼舒缓了下情绪,睁眼后,决然道:“我?要走了。”

    “去哪儿?”

    “回林州。”

    任凭范柠、云袖等人如何询问,骆心词一个字都不再言语,回屋与连星简单说过之后,二人开始收拾行囊。

    这时候回林州,身份多半会暴露,难逃罪责。

    可?她若不回去,没人通知家人与明念笙,他们可?能?会死。

    骆心词也可?以不理会林州,反正她现在已经有了明念笙的身份,林州的事情她可?以假装不知道,等那边的人死完了,她这个假的明念笙,完全可?以彻底取代真的,成为侯府小姐。

    武陵侯死了,韶安郡主不管事,明于鹤难缠,但是对她有意,只要她乖顺些,锦衣玉食不在话下。

    有的人可?以为了前程名利抛妻弃子,有的人可?以为了金钱将女儿发卖,只可?惜这种事骆心词做不到。

    她要回林州,赶得上的话,就先带着?家人躲藏开,再论?别的。

    赶不及的话,至少能?死在一处.

    明于鹤刚迈进府门,云袖就急匆匆跑来禀报。

    可?明于鹤不急着?去云上居,而是先问:“念笙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云袖焦急,却也无法,只能?如实回答。

    明于鹤听后冷笑了一声。

    他问云袖讨了骆心词腰身尺寸吓唬她,又给她找麻烦让她排查府中侍女,骆心词倒是机灵,直接让人给侍女们做起夏日衣裳。

    花着?他的银子,好?人让她做了。

    “一步没出府?”

    “没出。”云袖道,“非说有什么?异常的话,就是小姐这两?日胃口比较好?,吃的多了些。”

    明于鹤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骗她说记得她的腰身,为了不被看?出,她就多吃点,争取长胖是吗?

    挥退云袖,明于鹤去了云上居,先将范柠请出,再遣散侍婢,问:“去哪儿?”

    骆心词早就收拾好?行囊了,是被侍女们拖到现在的。她气明于鹤让自己家人落入危险之中,语气十分冷漠:“我?要回林州,你让开!”

    以前面对明于鹤时,骆心词要么?逃避,要么?温顺,这么?不客气地?与明于鹤说话,还是第一次。

    态度转变这么?大?,只略微一思量,明于鹤就知道她在气什么?了。

    “我?懂了,念笙是在怪我?自作主张。”明于鹤道,“怪我?在京中大?肆宣扬寻找王寅桡,惊动?了他,是不是?”

    骆心词撇开脸,不想与他说话。

    没人有能?够真正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的,而且明于鹤只答应帮她找人,没说会为她保密,没说会顾及骆家人的安全。

    所以不能?说明于鹤做的完全不对。

    她没资格责怪明于鹤的。

    骆心词只是难过自己太过弱小,无力保护家人。

    她不想做任何解释,反正她走后,明于鹤会查出一切的,届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骆心词只重复一句话:“你让开。”

    明于鹤挡在她面前,问:“我?再问你一次,你当真不管不顾,一定要回林州?”

    “是。”

    明于鹤不想让事情就这么?结束,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侧身让开。

    就在骆心词擦肩走过时,他忽地?说道:“王寅桡若是平民百姓,更改姓名藏匿于闹市,很难找出。可?他是通过科举入朝的官员,哪怕过了十余年,也无法将所有行迹抹去。念笙,倘若你是王寅桡,听闻我?在满城寻你,你是继续躲避,还是主动?现身?”

    骆心词满心林州的事,一只脚已迈出门槛,听见他的话,顺着?这个思路一想,惊觉情况与她以为的有些出入。

    就像明于鹤说的那样,王寅桡说正经科举出身,历经层层选拔,不可?能?将所有过往抹除。

    明于鹤代表着?武陵侯府,想找一个改了姓名的朝官,只要去找,一定能?找到,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

    满城都知道这事,王寅桡必然也是有所耳闻的。

    若是此时不现身,任由武陵侯府继续追查下去,虹桥镇的往事就会暴露在日光之下,更甚至,典籍司那些被动?过手脚的文书也会暴露,他将面临更大?的怀疑。

    对藏在暗处的王寅桡来说,此时现身与明于鹤周旋,才是最好?的选择。

    站到明面上来后,他所做的一切隐藏身份的努力都将白费,他与骆家人的关?系轻而易举会被有心人查出,这时候他还敢派人去林州行凶吗?

    不,他该用怀柔的法子,比如收买骆家人。

    当初骆心词不敢声张是怕被无声灭口。明于鹤身份不同?,同?样的事,他来做会是不一样的结果。

    被明于鹤提醒后,骆心词猛然想通这茬,被愤怒、担忧冲晕的头脑恢复清明,她赶忙返身回来,道:“若我?是他,再躲下去就成了心虚,为了不被查出旧事,一定会坦荡地?站出来。”

    明于鹤嗤笑一声,绕过她坐在了椅子上。

    骆心词扔了包袱追过去,讨好?道:“大?哥,他来找你了吗?”

    “不是要回林州,还管这事做什么??”明于鹤不冷不淡道,“快去吧,为兄已经让人安排好?了马车。”

    骆心词脸颊发烫,低声道:“方才是我?想岔了,我?以为‘骆心词’要出事,太着?急……你知道的,我?虽然抢她未婚夫婿,可?我?也是真的把她当做朋友,我?们姑娘家就是这个样子的……”

    明于鹤淡漠地?听她瞎扯完,转开眼,目光落在茶水上。

    骆心词慌忙帮他端起,递到他手中,目睹他啜饮罢,又低声下气地?讨好?:“哥哥,你真聪明,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些呢?”

    “你何止想不到这些。”明于鹤道,“抛妻弃子最多会被弹劾,影响他的仕途,你就没想过他能?下死手,会不会有别的原因?可?能?的原因有很多,他妻子、岳家、政敌等等,你就完全没想过从这方面入手?”

    骆心词怔住。

    看?她这模样,明于鹤就知道她从没考虑过这些,说是入京寻仇,只怕找到人了,她也迟迟不敢有行动?。

    他竟然被这样的姑娘算计了?

    明于鹤又想起前几日他假装摔倒,骆心词敏捷地?躲避开的事情,越想越气。

    她还怪他自作主张,对他大?呼小叫?

    胆子肥了!

    明于鹤不能?轻易放过她。

    “怎么?不说话了?生气了?”明于鹤脸色缓和下来,声音也变柔了,道,“方才哥哥不是在说你,是在说你那朋友,叫骆心词是吗?你一心为她,她却躲藏在林州,这种朋友,不交也罢。”

    “……”骆心词不敢接话。

    就在这短暂的静默中,有侍卫叩门,道:“启禀小侯爷,王束王大?人登门求见。”

    骆心词倏然转头看?向侍卫,心口剧烈跳动?着?,似江潮狂起,又似万马奔腾。

    王束,骆心词记得这个名字,他来自林州!

    “带去前厅,让他等着?。”明于鹤波澜不惊地?吩咐。

    骆心词捂着?心口缓和了会儿,再次彻底确信明于鹤是对的。

    她想听王束亲口承认他就是王寅桡,又有点害怕见到王束。

    林州的事又要怎么?开口呢?她根本没有证据。

    骆心词手足无措。

    呆呆站了会儿,她挪到明于鹤跟前,抓着?他的衣袖晃了晃,道:“哥哥,好?哥哥,我?答应了朋友要帮她解决这事,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了,你教教我?好?不好??”

    明于鹤眉尾一扬,反问:“我?教你?”

    “嗯。”骆心词卖乖道,“我?最敬仰哥哥你这样的聪明人啦!”

    明于鹤岂能?不知她心中打着?的小算盘,不外?乎是觉得他对她有异样的感情,想通过这份感情来利用他。

    前两?日还避之不及,今日就主动?靠近,是笃定他不敢将这份感情透漏出去?

    明于鹤偏不顺着?她。

    他看?着?骆心词眨动?的水润双眸,缓慢道:“想要我?教你,当然可?以。只不过有件事哥哥想先与念笙确认一下。”

    “你说!”

    明于鹤站起来,高大?的身形犹若一堵城墙,将骆心词面前的光亮遮住。

    骆心词不自在地?退了一小步,想了想,又主动?站了回去。

    明于鹤看?在眼中,眸光一闪,道:“念笙,哥哥让你查府中侍女,你可?有仔细排查?”

    “查了。”骆心词赶忙道,“我?让人以裁衣为由,给每个侍女都量了,有几个符合的,可?是那会儿她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只是揽了一下腰,我?怎么?可?能?能?精准地?掂量出她的腰身尺寸呢。”明于鹤笑道,“念笙,哥哥只是在与你开玩笑。”

    骆心词喉头一哽,一肚子好?话都吞了回去。

    “其实哥哥记得的不是她的腰身尺寸,而是……”明于鹤凑到骆心词耳边,偏着?脸,轻声道,“……是胭脂香味。”

    说罢,他轻轻嗅了一下。

    骆心词汗毛又起!

    不对劲,她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

    骆心词本能?地?退后。

    明于鹤跟上,迎着?她颤颤的目光,露出一个分外?温柔的笑。

    “来,念笙,与哥哥说说,那晚你都听见了什么??”

    骆心词:“……”

    她在心底大?喊救命,想跑出去,前路却被明于鹤挡得严严实实。

    坦白她不是明念笙?可?王寅桡刚刚现身,失了明念笙的身份,她再无法接触到他报仇雪恨。

    骆心词心中尖叫时,一只手伸到了她颊边。

    明于鹤的食指勾着?她鬓边落下的碎发,亲昵地?责怪:“明明知道哥哥的心意,却假装不知,还想利用哥哥对你的感情。念笙,你好?狠的心啊……”

    骆心词心底一寒,再也忍耐不住,猛地?将推开明于鹤,惊惶往外?跑去。

    可?惜没走出两?步,摘星楼中的事情重新上演,她被人箍住腰提了回来。

    第22章 躲避

    这?回明于鹤没干脆地把骆心词放下来,而是勒紧手臂掂了下,才将她搁到椅子上。

    甫一沾到椅子,骆心?词立马站起来想往外跑,可明于鹤长臂一伸,两手撑在了椅子扶手上。

    骆心?词站起,几乎撞进他怀中,那张可怕的俊脸骤然放大的眼前,骆心?词倒抽一口凉气,重重跌坐了回去。

    眼?看着明于鹤弯腰靠近,她惊慌地将双腿蜷缩到椅子上,抱着双膝将脸埋在腿上。

    就好像她不去看,明于鹤就没有靠近她一样。

    明于鹤看着缩成球的人,这?几日在骆心?词这?里遭的郁气可算是全部发泄出去了。

    他心?情大好,抬手在骆心?词脑袋上轻拍了拍,换来她一个寒颤。

    “跑什么?,哥哥还能伤害你吗?”

    埋起的脑袋使劲摇晃了几下。

    “念笙这?反应,看来那天晚上的事情你已经全部知晓了,既然如此,哥哥就不瞒你了。”

    明于鹤在骆心?词面?前坐下,语重心?长道:“以前哥哥与你说父亲为臣不忠,意图谋害太?子,这?事是真的。其实不止是太?子遇险那件事,老宁王的死与他也脱不了干系。他不是好人,念笙,这?么?多年来,你从不回京,是因?为怕他,对不对?”

    “现在不用?怕了。哥哥与你说实话,其实三年前他就死了。”

    骆心?词觉得就算武陵侯还活着,她也不怕武陵侯了,她只?害怕明于鹤。

    这?个罔顾人伦的疯子!

    怕归怕,但是明于鹤的话她也听进耳朵里了。

    骆心?词想?起最早领她入府的汤总管,据说那是武陵侯身边最得用?的管家,前几年开始逐渐失去重用?。

    算起来,正好与明于鹤口中武陵侯的死期对的上。

    “父亲死了,会有许多麻烦事,所以哥哥找人假扮了他。”

    “那次念笙撞见的也是假的,是哥哥手底下的人装久了,入戏了,竟然反过来威胁哥哥,哥哥只?好将他杀了。念笙,那次是不是吓着你了?”

    杀爹就算了,还找人假装,一装就是三年,明于鹤不正常,他手底下的人妄想?假戏真做,也很不正常啊!

    骆心?词不想?和?这?样的人扯上关系,抱着腿的两只?手改为捂住双耳。

    这?就不如明于鹤的意了,他还没说到重点呢。

    明于鹤抓住骆心?词的手腕往下拉,骆心?词死命地与他抗争,一定?要将双耳捂紧。

    将她的手拉开一条缝隙,明于鹤道:“念笙,你越这?样,哥哥越觉得你令人怜惜,越想?欺负你。”

    说着,他轻轻将手覆在骆心?词手背上。

    骆心?词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一不曾被人冒犯,二未见过这?等违背人伦的复杂感情。仅仅是被明于鹤碰了手背,她就仿佛看到那荒唐肮脏的兄妹亲密场景,脑中轰的一声响,血气全部冲到了脸上。

    她被蛇咬了一般猛然缩手,抬起头与明于鹤对视了一眼?,慌张往里缩去。

    椅子很大,她双腿并拢,侧面?对着明于鹤,佝着肩膀缩起脖子,将两只?手藏在怀中,继续蜷缩着。

    “这?就对了。”明于鹤道,“哥哥做了天理难容的事情,无处可说,憋在心?里都快憋出病了。直到遇见你。念笙,知道你也想?杀了父亲的那一刻,那种来自魂魄深处的共鸣,让哥哥忍不住想?靠近你、亲近你。念笙,你能理解哥哥的,对吗?”

    骆心?词想?说:不理解,你滚啊!

    她不敢,只?能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念笙,哥哥知道你说了许多谎话,比如周夷的事、林州的事,你全心?为骆心?词考虑,与她的关系必定?非比寻常,哥哥可以不去查。你想?帮她查明真相对付王寅桡,哥哥也可以教你。”

    “只?不过我这?人道德败坏,最爱违背伦理纲常……念笙,你得付出代价,懂吗?”

    明于鹤的声音很温柔,倘若不是骆心?词才被他抓了回来摆在椅子上,她一定?会以为这?是绝佳的好兄长。

    事实上,她也的确对明于鹤的话很是心?动?。

    有了明于鹤做靠山,她就不必再畏手畏脚,担惊受怕了。

    可惜代价她付不起……哪怕她不是明念笙,与明于鹤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她也做不出那种离经叛道的事情!

    “念笙,说话。”

    简单四个字,蕴含着无形的浓重压迫。

    骆心?词打了个哆嗦,瞄了明于鹤一眼?,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看,急忙转回去,对着自己裙面?上的花簇,凄声哀求道:“你找别人好不好啊?”

    明于鹤像是听见好笑的事情,轻笑一声,道:“念笙,哥哥只?有你一个妹妹,哪里还有别人?”

    骆心?词脑袋差点炸开。

    入京时她还觉得占用?明念笙的身份,将她拖入自家的漩涡中,愧对于她,现在她觉得自己为明念笙承受了太?多,该明念笙愧对她才是!

    骆心?词呜咽一声,泪汪汪地看着明于鹤,悲声道:“可是我只?想?正常成亲……”

    “正常成亲?”明于鹤感喟一声,道,“念笙想?的太?简单了,你看母亲,贵为郡主,都会被夫君背叛,何况你一个没有靠山的小?小?庶女?”

    骆心?词:“……”

    她竟然恍惚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她娘亲被王寅桡背叛,姑且能说是她母亲太?过平凡,比不得京中贵女。

    韶安郡主出自宁王府,是当今圣上的堂妹,几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了,依然会被夫婿背叛,并且是通过一个处处不如她的卑微侍女。

    该怎么?说呢,有时候丈夫背叛妻子,与妻子的出身、相貌、性情等等无关,纯粹是他本身想?背叛罢了。

    ……

    但也不是所有男人都不可信的,她舅舅就是一个可靠、忠诚的好丈夫、好父亲。

    骆心?词及时从明于鹤的诱导中清醒,再度猛烈摇头。

    明于鹤目睹她神情的转变,嘴角微扬,再道:“念笙若是真想?嫁人,之前哥哥说过会帮你挑选京中才俊,这?话依然做算。”

    接着,他靠近你稍许,声音变低,轻盈的、充满暗示与引诱,说道:“哥哥保证,纵使你嫁了人,与哥哥的情谊也不会被人发现。”

    “哪怕念笙想?做皇后,哥哥都能帮你。只?要你不避着哥哥……”

    骆心?词眼?前一阵眩晕。

    这?是什么?意思?哪怕她成亲了,站到最高的地方,也依然不能摆脱他?

    明于鹤是疯癫入脑,无药可治了吧!

    “不!”骆心?词抬起脸,坚决地拒绝他,“不要!”

    “真不要?”

    “不!”

    明于鹤神情倏然冷淡,从骆心?词面?前站起,淡淡道:“我不喜欢强迫人,念笙不接受,那便罢了。”

    他站起后,两人的距离远了许多,但是他个子高,身影填充进二人之中,依然让骆心?词紧张不已。

    骆心?词用?余光飞快地瞥了他一眼?,抱着双膝,盯着自己手指甲上的月牙印,壮着胆子道:“不强迫我,那你就离我远点。”

    明于鹤转身往外走去,大步流星,走得干脆利落。

    骆心?词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记起王束还在前厅等着,忙又喊道:“等等,那个,王束,你要怎么?解决?”

    “王束是国子监司业,与侯府没有任何人情往来,为兄没理由留着他,自然是寒暄几句,将人送走。”

    骆心?词急道:“就这?么?打发走?那你怎么?与他解释王寅桡这?名字的来历?”

    明于鹤道:“就说那是刺客留下,引导为兄去找王寅桡的。——这?样说,也不全然是假话吧?”

    “刺客”是骆心?词,王寅桡这?名字是她说出来的,目的是揪出这?人。

    是一点都没错。

    国子监是官学,里面?的学子皆是王侯权贵家的公子,骆心?词进不去,也接触不到司业大人。

    一旦没了侯府的威胁,谁知道王寅桡会不会故态复萌,再次派人杀去林州?

    骆心?词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坐不住了,从椅子上下来,小?步跑到明于鹤身旁,眸中噙着闪烁的泪花,可怜地望着他,无声哀求。

    明于鹤低头与她对视了片刻,绝情地转身,被揪住袖口。

    他站定?,看见骆心?词柳眉微蹙,眼?波盈盈颤动?,好一副惹人怜惜的娇弱神情。

    若他真的是个罔顾天伦的禽兽,一定?会为之动?心?,说不准心?一软,就着了她的道。

    可惜他不是禽兽。

    但他能比禽兽更?可怕。

    明于鹤忽然低头凑近骆心?词。

    就见骆心?词飞速松手,敏捷地一退就是两尺距离,瞬间断绝了任何与明于鹤有肢体接触的可能。

    ——这?行为与那日楼道中躲避明于鹤的动?作?可谓是如出一辙。

    明于鹤眼?神一利,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冷冷地望向骆心?词。

    骆心?词额头冒汗,在他的视线下慢吞吞走近,声若蚊蝇道:“我答应哥哥就是了……”

    明于鹤扬眉,根据这?些日子对骆心?词的观察,他笃定?这?是骆心?词的权宜之计,不过是想?利用?他对付王寅桡而已。

    “此话当真?”

    “真的……”骆心?词双唇吸动?,发出的声音极低。

    明于鹤神色莫测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再度低下头,慢慢靠近。

    他不信骆心?词真的能接受,可骆心?词仰着脸,眼?中是肉眼?可见的紧张与排斥,却如石雕般站立着,除了颤动?的长睫,没有任何动?作?。

    明于鹤继续靠近,在呼吸拂动?她的额发、能清楚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时,停下了。

    他不想?输掉这?场较量,可以真的亲下去,左右这?种亲密行为,是姑娘家吃亏更?多。

    但他素来洁身自好,没与任何姑娘有过这?种行为,心?底其实是介意的。

    明于鹤假装有见不得人的嗜好折腾、恐吓骆心?词,是想?让骆心?词后悔冒充明念笙,并不想?将自己搭进去。

    他垂眸看着骆心?词强行睁大的含泪双眼?,觉得自己成了武陵侯那般令人不齿的存在。

    停顿了两个呼吸,依旧等不来侍卫的打断,明于鹤只?好自己找理由终止。

    “可以……”

    他开口,刚吐出两个音节,骆心?词忽地闭眼?,踮起脚向他凑来,饱满水润的红唇朝他脸上印去。

    明于鹤反应难得慢了一些,只?来得及偏转了下头。

    他清楚嗅见一阵清淡的馨香,伴着温热的触感从他脸颊轻轻擦过,同时看见骆心?词红透了的耳尖,她耳下挂着的双飞燕耳饰,在他眼?前悠悠晃动?。

    骆心?词迅速退开,低下头,声音极其微弱,“……慢慢来好不好?”

    明于鹤:“……”

    他僵直地站在骆心?词面?前,目光落在她发顶,顿了顿,不急不缓道:“当然可以,哥哥怎么?会逼迫念笙呢。”

    说完他也退了一步,道:“念笙先收拾一下,稍后与哥哥一起去前厅见王束。放心?,一切有哥哥。”

    骆心?词不敢抬头,低声“嗯”了一下。

    明于鹤就这?么?离开了。

    在明于鹤的身影彻底消失后,骆心?词捂着脸蹲在地上,痴傻了约半柱香的时间,恍然醒悟过来,喊道:“连星、云袖,送水过来,快些!”

    另一边,明于鹤阴沉着一张脸回了房间,同样吩咐下人送水。

    足足换了八盆水,他才扔了帕子。

    衣裳也换过了,可他仍是气不过。

    骆心?词,你好大的胆子!

    第23章 王束

    明于鹤派人请骆心词去前厅见王束。

    骆心词很紧张,临走前灌了一盏冷水下肚,才勉强控制住情绪。

    路上,连星糊里糊涂问?:“小姐,咱们不回林州啦?是小侯爷不许吗?”

    她对屋中事一无所?知,这么问?也是想?心里有个底,不知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让本就心神不安的骆心词战栗了一下。

    明于鹤走后,骆心词洗脸更衣,着重将?嘴巴洗了好几回,可唇上始终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温热触感。

    她不确定?那是她的错觉,还是明于鹤的脸颊遗留下的气息。

    事实上,直到此刻,骆心词还无法相信自?己真的答应了明于鹤那无耻的要求,并主动亲吻上去。

    真的亲到了,还是贴着明于鹤颊边擦了一下,骆心词自?己也不确定?。

    她很懊恼。

    当时她只顾着王束的事,情急之下屈服了,现在想?来,按照明于鹤的性子,将?来京城的事情顺利解决,她想?回林州了,明于鹤怕是不会?轻易放手。

    还能顺利回林州吗?

    倘若明于鹤不肯放手,她要怎么与明念笙换回身份?

    骆心词越想?越是头?痛,她因此分神,上台阶时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连星慌忙扶住她,道:“算了算了,我不问?了。小姐,你先打起精神处理?眼前事吧,要去见王束呢!”

    她特意强调“王束”这个名字,提醒骆心词这是她入京的目的。

    回顾入京这段时日?,骆心词好像被人推着似的,一步一步走到了今日?这种处境。为了寻找王寅桡,她已经?牺牲了这么多,断不能将?这次会?面搞砸。

    骆心词领悟到连星的暗示,在心里提醒自?己分清事情的轻重。

    车到山前必有路,暂且不去忧愁别的,先弄清楚来人究竟是不是王寅桡再说。

    话虽如此,在前厅看见明于鹤时,骆心词仍是心慌意乱,两眼发虚。

    只快速扫了明于鹤一眼,她就匆忙看向厅中多出来的中年男人。

    这人蓄着长须,年纪约四十前后,身穿暗红官袍,头?戴官帽。骆心词看见他的第一眼便想?起在林州见过的私塾先生,但这人又比普通的私塾先生多了些许威严。

    骆心词猜想?这大概就是街坊们常说的朝廷大官的威严了。

    她该怕的,然而在经?历过真真假假的武陵侯、冷漠的韶安郡主、暴躁骄横的江黎阳,再加上最可怕的明于鹤之后,面前儒雅与威严并存的王束,丝毫不能让骆心词感到畏惧。

    她只是有点紧张。

    毕竟这人极有可能是她的生父。

    “念笙,这位是国子监司业王大人。”明于鹤介绍。

    王束站起来,向着骆心词拱手,不卑不亢道:“听小侯爷说,小姐在寻十六年前高中的进士王寅桡?”

    “是。”骆心词轻声回答。

    第一眼看见王束,除了儒雅与淡淡的威严,骆心词模糊能看出他年轻时容貌应当是十分俊秀的。

    舅舅说过,她只有闭眼时与王寅桡有几分神似。

    骆心词想?确定?王束是不是王寅桡,便盯着他双眼看。

    可除了第一印象之外,她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敢问?小姐寻王寅桡有何事?”王束提高声音询问?。

    骆心词回神,看向明于鹤。

    她没想?过王束会?突然来访,之前在云上居光顾着与明于鹤周旋,忘记问?他该怎么应付王束了。

    骆心词想?与明于鹤求助,可这一看,发现明于鹤脸颊上有一点红痕,恰是她先前隐约碰到的地方。

    骆心词以?为那是她的口脂留下的印迹,瞬间窘迫地满脸通红,转开眼看见王束,又硬着头?皮重新看过去,这才发现是她看错了。

    她这番羞耻的表现取悦了明于鹤。

    明于鹤心头?压抑的怒火减小,站起来,走到骆心词身边,温柔道:“有哥哥在,念笙尽管说。”

    骆心词一想?到他的温柔的代价,就想?打哆嗦。

    她努力忍住,面向王束,想?了一想?,道:“我在林州有个好友,姓骆,她父亲在她出世前入京,高中后一去不回。前不久她家?中遭了难,她知晓我要入京,特意托我替她寻人,想?……”

    想?问?问?她爹,是不是他派人行凶。

    骆心词原想?就这么直接了当地问?清楚,可问?了一半,发现王束皱起了眉,神情中浮出一丝厌恶。

    假设他是王寅桡,是真凶,旧事将?被揭穿,他该害怕、瑟缩。若他不是真凶,听闻往事与女儿,多少也该有些触动。

    王束可以?是任何反应,唯独不该是厌恶。

    骆心词的声音卡住,停了一下,她说道:“……想?找到她爹,求她爹看在她们母女的份上,对舅家?施以?援手。”

    王束紧紧皱着眉,似在极力忍耐。

    待骆心词全部?说完,他再次拂袖拱手,道:“实不相瞒,王寅桡正是下官入仕之前的旧名。”

    骆心词心念一动,提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

    今日?之前,她设想?过许多见到王寅桡之后的场景,她要厉声质问?他为什么派人行凶,要将?他骂得?狗血淋头?,并且提醒过自?己,千万不能掉眼泪。

    真的见了,骆心词却并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

    大抵是因为才在明于鹤那儿经?历了足以?颠覆她对人伦道德认知的疾风骤雨?

    否则就是因为王束眼底浓厚的厌恶。

    总而言之,骆心词很平静,静静看着王束,等他说下去。

    “小姐既知往事,下官便直言了。我与骆裳的缘分早在十六年前就以?休书为结点终止,还请小姐转告骆家?姑娘,骆家?人是生是死都与我无关,我不会?插手骆家?的任何事情。”

    一席话说得?绝情、凛然,不见丝毫内疚与心虚,仿佛是骆家?人对不起他。

    骆心词呼吸急促了些,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

    她想?说既然生死无关,你何必让人去灭口?还想?说明明是你对不起骆裳,如何能有脸面说出这些话?

    碍于没有证据,骆心词将?这些质问?收回肚子里。

    过了会?儿她开口,问?的却是:“那你女儿呢?这么多年来你对她不闻不问?,如今她有难处,你也要置之不顾吗?”

    王束沉默。

    沉默便是默认。

    骆心词有点难过,她又想?起年幼时的那些幻想?,梦里她爹做了大官,得?罪了皇帝要被杀头?,所?以?才与她和?娘亲撇清关系。

    梦有时候不仅仅是梦,还是笑话。

    这时候再看王束,她终于从那生出细纹的眉眼中看出细微的相似之处,心却一片冰冷。

    骆心词连眨几下眼睛,将?眼中湿润眨去后,咳了声清嗓,决心与王束坦白,问?他为什么要派人去林州灭口。

    “你……”

    “圣上仁慈,尤其重血脉亲情。”明于鹤在这时忽然开口,“王大人无故抛弃妻女,事情传到圣上耳中,恐于前程不利。”

    骆心词看看明于鹤,再转向王束。

    而王束眉头?紧锁,神情郁郁地斟酌片刻后,不甘心道:“她不是我女儿。”

    骆心词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迷茫地跟着重复:“骆裳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女儿?”

    “不是。”王束肯定?回答。

    骆心词千想?万想?,从来没想?过这个可能,睁大双眼问?:“她怎么不是你的女儿?你把事情说清楚!”

    王束闭眼叹息了一声,娓娓道:“当年我入京赴考,被榜下捉婿,以?家?中已有妻子拒绝。却不想?我那留守的妻子耐不住孤寂,与旁人有了奸情,待我回乡接她时,她已有身孕……”

    “你胡说!”

    骆心词初听他说自?己非他亲女,心中震撼,以?为其中当真有什么隐情,急切地追问?了下去,不想?他竟将?骆裳说成不守妇道的坏人,顿时面红筋涨,想?也不想?,张口便高声斥责回去。

    “你骗人!分明是你抛妻弃子!”

    王束似被她的震怒惊讶,凝目看她。

    骆心词心里一紧,勉强收敛起怒容,隐忍道:“我见过骆家?的裳姑姑,她连大声说话都不会?,整日?待在后宅照顾家?人,才不是你说的那样!”

    王束道:“我也不愿相信,可我离家?四个月,回乡时她腹中胎儿仅两月余,你要我如何相信?”

    骆心词满面赤红,“不是这样的,你说谎!”

    “这是大夫把脉后亲口与我说的,由?不得?我不信。”

    王束面含屈辱,侧过脸道:“念在三年夫妻情分上,我未将?这事公之于众,给骆裳留了休书与银两后上京赴任,从此以?后再未回过虹桥镇。这事到底不光彩,我不愿再提,入京后便改了名字,与骆家?人彻底了断。”

    “不是,不是这样的,一定?是那个大夫说谎……”骆心词焦急辩解。

    她很确定?自?己娘亲不是那样的人,也清楚记得?自?己的生辰,按生辰来算,王寅桡回虹桥镇时,骆裳该已怀孕四个月,绝不可能只有两个月。

    可这些事并非她亲眼所?见,她只能根据从舅舅口中得?知的零星信息拼凑,无法说出具体的月份,更拿不出证据来反驳王束。

    越是着急,面上越是赤红,骆心词思绪混乱,无法条理?清晰地为娘亲洗刷污名。

    她这副模样,在虽含垢忍辱却儒雅依旧的王束面前,没有丝毫说服力。

    明于鹤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视线在两人中游移一周,绕回骆心词脸上。

    她因剧烈的情绪起伏,全然忘记要掩饰身份,眼眶憋得?通红,泪水转悠着,随时将?要落下。

    明于鹤想?让她继续做明念笙,就得?对她这反应视若无睹。

    得?装傻子。

    “一定?是有人串通大夫说谎,诬陷……”

    “当啷——”

    明于鹤推了下手边茶盏,瓷器碰撞声尖锐刺耳,将?骆心词的话打断。

    这次骆心词满心屈辱,看见他也没能想?起自?己现在是明念笙,噙着泪水就望了过去。

    明于鹤暂且无视她,说道:“据我所?知,那时王老夫人尚且在人世。”

    “彼时家?母的确在世,正因有家?母与大夫的双重证词,下官才确信骆裳与人苟且,狠心弃她而去。”

    骆心词听不得?母亲被人这样污蔑,含泪咬牙,“那就是老夫人也在说谎!”

    舅舅说过,当年王寅桡初离家?,骆裳就诊出身孕,一边操持家?中,一边照顾王老夫人,他不放心,常让舅母过去陪着。

    王家?老夫人是最清楚骆裳何时有孕的,她一定?在说谎!

    “小姐这是何意?”王束怒声转来,质问?罢,与明于鹤拱手,“家?母已过世多年,小姐再对亡者出言诋毁,下官恐会?有失言行,还请小侯爷见谅!”

    这是威胁。

    骆心词无凭无据,平白说过世长者与外人勾结污蔑儿媳,在他人看来是在血口喷人,是她不占理?。

    她如今用的是武陵侯府家?眷的身份,这是在仗着权势污蔑朝廷官员的过世生母。

    骆心词觉得?明于鹤一定?会?斥责她,让她闭嘴,她咬着下唇,恨死了王束与那个素未谋面的祖母!

    “你怎知是诋毁而非事实?”明于鹤的声音轻飘飘传入骆心词耳中。

    骆心词一愣,抬头?看向明于鹤,见他闲适地坐着,手端茶盏,神态淡漠。

    是在为她说话。

    王束也愣了一下,道:“家?母绝非那等……”

    “不许别人空口说你母亲的不是,你却可以?凭着死人的几句话给骆裳定?下罪名?令堂已不在人世,那大夫恐怕也再难寻回,还不是全由?你一张嘴?人已死,死无对证?”

    明于鹤截断他的话,冲他侧了侧脸挑眉询问?。

    在王束哑口时,他又道:“再者说,念笙便是诋毁令堂了,你又能将?我武陵侯府如何?”

    前面还算讲道理?,这里已经?是仗势欺人了!

    王束满面赤红地立在厅中,粗喘几声,耻辱地振臂甩袖,大步踏出。

    骆心词想?喊住他,没有理?由?,也觉得?这时候不大合适,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往府门外走去。

    呆立了会?儿,她不知所?措地转向明于鹤。

    明于鹤呷了口茶水,淡然瞥过去,道:“惊讶什么?不是说了有哥哥在,你尽管说?”

    第24章 雨滴

    明目张胆地用权势欺压!

    骆心词守法奉公十六年,头?一回遭遇这种事情,没想到?自己会是欺压别人的那一方,震惊得许久没能说?话。

    等反应过来后,她?很感谢明于鹤堂而皇之的偏颇,在她?无?助时?给予了很大的支撑,可一想他为什么帮自己,心里又直发毛。

    这样的感情太刺激,将她?胸中翻滚的憋闷、愤怒、不甘、伤痛等多种情绪全部冲撞开了,她?都伤心不下去了。

    骆心词还在犹豫该以何种态度面对明于鹤,他又说?了:“我让你尽管说?,你还真推心置腹什么都跟他说?,你怎么不干脆气死我?”

    “我没……”

    没有推心置腹,她?一直遮掩着说?的,根本就没提骆家被人意图灭口的事。

    “怎么没有?从第?一句话开始,你就在被他牵着鼻子走。”

    明于鹤起身,来到?骆心词面前,俯首拧眉,沉声说?道,“父亲一心颠覆皇权,手上沾了不少皇室的血,哥哥比不得父亲,却也不是善茬。念笙,你这么软弱,让哥哥好生?没脸。”

    骆心词:“……”

    她?嘴巴张了又合,实在不知该怎么接后面这句话,索性?闭了嘴,假装没听见。

    骆心词将心思放在他前面一句,回忆着自己与?王束最初的对话,发现好像真的是这样。

    幸好她?中间多了个心眼,否则什么都没问出?,就要将老底全透给王束了。

    她?赶忙拉住明于鹤的袖口,仰着脸虚心请教?:“哥哥,他是在故意套我的话吗?那是不是代表着他不知道林州的事,所以不是他派人去林州灭口的,对不对?”

    明于鹤将袖口从她?手中抽出?,边往外?走,边道:“这要问你自己了,与?他交谈过后,你觉得他是清白的,还是幕后凶手?”

    骆心词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心中将与?王束的话重?新过了一遍,道:“他说?的那些诋毁骆家姑姑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可他不像是在作假。有没有可能他真的是受人蒙蔽?”

    “你相信他?”

    骆心词不喜欢王束的那番说?辞,但是亲眼目睹他的不甘、羞愤,与?对王老夫人的维护,内心已经不知不觉地?偏向他是无?辜的了。

    至少在他以为被妻子背叛时?,不仅没有声张,还给骆裳留下了银两安身。

    后来改名隐藏身份,也是为了与?过去割舍,将这段名声扫地?的事情掩埋起来。

    怎么看,他都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好人。

    或许真的是王老夫人从中作梗也说?不定。

    骆心词点?了头?。

    “是吗?”明于鹤在廊下停步。

    长廊通向后院,一侧是精致的浮雕壁画,一侧是宽敞庭院,院中高大的晚春玉兰随风摆动,间或落下一两片粉白的花瓣。

    明于鹤就站在花树的阴影下,面容忽明忽暗。

    他俯首看来,问:“那么,是谁欺骗了他?”

    骆心词想说?王老夫人,又记起典籍司中被篡改的出?身,这一点?王老夫人是做不到?的。

    她?犹豫了下,道:“那人这样做是为了拆散他们,不是王老夫人的话……会不会是看上王束的那户高官让人做的?哥哥,你知道他岳父是谁吗?”

    明于鹤配合道:“他岳父是礼部尚书秦之仪,十六年前官职虽不高,却也足够摆布一个新登科的进士。兴许是秦家女儿看上了王寅桡,纠缠无?果,就让人从中作梗,拆散了这对夫妻。”

    骆心词听王束说?话时?就模糊有这种猜测,听明于鹤也这么说?,心急速跳了起来。

    若当真如?此,她?爹就不是背信弃义之徒了,他只是愚笨,被人哄骗了,仇人另有其人。

    她?眸光熠熠望着明于鹤,道:“一定是这样的……”

    “我说?的是有这种可能,并非一定。事实上,我更偏信王束在说?谎。”

    骆心词又一次愣住,呆呆问:“为什么?”

    “没有缘故,我只是觉得从他的言辞中看,他这个受害者过于清白了。”

    明于鹤朝着骆心词弯腰,与?她?对视着道,“在他的描述中,所有人都有私心,唯独他或许愚蠢了些,却兼顾情与?义,是最令人同情的受害者。——但可别忘了,他同时?是最大的获利者。”

    骆心词因他的话怔愣住。

    明于鹤直起身子,道:“对了,念笙若是无?事,就再仔细想想王束与?你的对话。”

    骆心词愣愣点?头?,原地?思量起来,久久未有动弹,直到?一片玉兰花瓣随风吹到?她?鼻尖,她?才恍然回神。

    四下张望,发现明于鹤不知何时?走开了,不远处,连星正担忧地?看着她?.

    寻找凶手的线索中断在王束这里,并且给骆心词带来了新的谜团:王束究竟是在说?谎,还是当真受人挑拨?倘若是,又是谁在蓄意拆散她?爹娘?

    骆心词回云上居思量许久,觉得不论这人是谁,一定都与?王束有着密切的关系。

    她?决心从王束入手,将事情抽丝剥茧,一件件弄清楚。

    愿望是美好的,可惜刚得罪了王束,如?今无?处可下手。

    骆心词无?法,与?侍女们打听起。

    侍女们叽叽喳喳,说?来说?去,只知道礼部尚书名叫秦之仪,有个独女名叫秦椋,而秦椋与?王束只有一个孩子,便是之前骆心词看过画像的王凌浩,曾经并被她?列为接触目标之一。

    骆心词赶忙把画像找出?来,重?新观察这个少年。

    王凌浩比骆心词小了六个月,刚过十六岁生?辰不久,粗略一算,王束应该是休妻后很快就另娶了。

    骆心词心情有点?沉重?。

    这日天降雨水,淅淅沥沥惹人心烦,她?依旧未能想出?查证当年往事的办法,鼓起勇气去找明于鹤,得知他外?出?未归。

    骆心词心烦意乱,没让侍女跟着,一个人沿着长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会儿琢磨王束,一会儿想着明于鹤,时?不时?忧伤叹气。

    忽有一阵风吹来,雨水被拂动打在她?裙角。

    骆心词提了提裙子,看见脚上的绣鞋,忽然想起年前落的那场雪。

    那日她?用积雪给表妹捏了个小人,表妹爱不释手,把她?的绣鞋给小人做床榻。

    结果翌日醒来,雪人没了影子,绣鞋也湿淋淋的不能穿了。

    想起往事,骆心词咯咯笑了起来,很快又停住。

    她?想家了。

    骆心词忽然感觉鼻子发酸,哽咽了下,扶着廊柱拭起眼角。

    “又在装!我根本就没碰你!”一道暴躁的怒叱声在前方响起。

    骆心词心里一惊,慌忙抬头?,见长廊尽头?的避风亭下摆满瓜果茶点?,亭下除却侍女,还有韶安郡主,那道恼怒的声音则来自于江黎阳。

    因为上回校场的意外?,江黎阳颜面尽失不说?,与?范柠的比赛没有结果,被她?当众抽了一鞭子还不能还手。

    再得知宫中、王府、侯府都替他与?骆心词赔了礼,江黎阳简直恨死了她?。

    他今日是来看韶安郡主的,哪知又撞见了骆心词。好巧不巧,人原本还提着裙角笑得开怀,往前走了两步,突然抽噎起来。

    江黎阳怀疑她?又是在陷害自己,先发制人找韶安郡主作证,“姑姑你瞧见了,我一直坐在这里的,根本就没靠近她?,我连看都不敢看她?的!”

    骆心词刚凝起的思乡之情,顷刻间烟消云散,拭着眼角的手也十分?尴尬,不知该不该继续。

    她?想转头?就走,远离江黎阳。

    可是韶安郡主是她?名义上的嫡母,平日不见无?需请安,都迎面撞见了,再躲避就不合礼数了。

    她?得去请安。

    骆心词整理了下衣裙,款款上前。

    未至跟前,江黎阳突地?从亭下蹿了出?去,直奔向雨中,“姑姑,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哎……”侍女诧异,见韶安郡主点?了头?,连忙撑伞追去。

    骆心词窘迫地?停在了廊下,隔着段距离与?韶安郡主请安。

    韶安郡主一如?既往的冷淡,点?点?头?,道:“坐着吧,正好我有事问你。”

    骆心词温顺地?走过去,在圆桌最边上的石凳坐下,两手规矩地?搁在膝上,低眉顺眼,不敢多说?话。

    她?看见韶安郡主就想起武陵侯。

    韶安郡主一定早就知道现在的武陵侯是假的了。明于鹤说?老宁王的死与?武陵侯脱不了干系,兴许真正的武陵侯是被这母子俩联手杀的呢?

    反正武陵侯死了,府中一切都由她?儿子继承,她?不吃亏。

    骆心词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这样看来,韶安郡主也是个狠人,她?得更加谨慎才行。

    可韶安郡主能问她?什么呢?不会是终于想起要为江黎阳出?气了吧?

    “前几日王束来府中何事?离开时?怎会气成那样?”

    “……嗯、这个……”这事一言难尽,骆心词不怎该怎么讲,也讲不出?口。

    韶安郡主见她?支支吾吾,扣了扣桌面,道:“那我换个问题,你大哥对你可还好?”

    “好的!”这个简单,骆心词流利道,“哥哥带我出?去游玩,为我撑腰,教?了我许多,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哥哥。”

    “哥哥?”韶安郡主提着音调重?复这二字,又挑着眉尾,“报答?”

    她?与?明于鹤相貌上几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是当做出?同样的动作时?,神态如?出?一辙。

    骆心词恍惚有种被明于鹤这样盘问的错觉,脸倏然转红,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韶安郡主看看她?,抬手将侍女们全部挥退。

    等亭中只剩下她?二人时?,她?温声道:“我这儿子性?情怪异,从未有姑娘说?过他好相与?,你是不是被他威胁了?来,与?我说?说?,我保证今日的事不会传到?他耳朵里。”

    骆心词冷汗直流。

    怎么说??说?你儿子对妹妹有不伦之恋,两人达成交易,背着你卿卿我我吗?

    肯定是不能说?的。

    骆心词摇头?,小声道:“没有,大哥待我很好。”

    韶安郡主眸光凝在她?红润的面庞上,看了片刻,道:“那就好。若是他能待所有姑娘都这样,或许早就能娶妻生?子了。”

    骆心词耳尖一动,忽然想到?脱身的办法。

    明于鹤的妻子一定会是权贵家的女儿,有她?看着,明于鹤哪里还有空闲纠缠“明念笙”,迟早要放她?回林州。

    这么一来,骆心词与?明念笙就有机会回归本位了。

    现在开始说?亲,两三个月定亲,假定入秋时?完婚,足有半年时?间呢,够骆心词将自家事情解决了!

    骆心词忙附和道:“对啊,大哥该成亲了。上回大哥带我外?出?,许多姑娘偷看他呢。”

    韶安郡主眸子低低一转,道:“找到?合适的姑娘不难,难的是他那一关。”说?着她?扶着额头?叹气,“每回宫中问起这事,我都不知该如?何回话……”

    “……”骆心词面露惊色!

    这话听着怎么好像韶安郡主对明于鹤见不了人的嗜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嘴巴微微张着,又不会回话了。

    而韶安郡主瞧见了她?的神情变化,在心底琢磨了下,继续诱哄,“这么多年,也就你与?他走得近些……”

    “聊什么呢?”淅沥的雨声中忽然多出?一道清凉的男声。

    骆心词扭头?,看见明于鹤不知何时?撑着伞站在了亭外?。

    “闲话家常罢了。”韶安郡主一反方才关切絮叨的模样,重?新端起高贵清冷的贵妇模样。

    “最好是这样。”明于鹤冲骆心词抬了抬下巴,“过来。”

    骆心词看出?母子俩有分?歧,不敢介入其中,乖乖地?从亭下走向明于鹤。

    明于鹤将伞往前递去,将她?接到?伞下,与?韶安郡主道:“母亲坐着,我送念笙回屋。”

    韶安郡主“哼”了一声没理会他。

    油纸伞不算很大,一人遮正好,两人勉强也行,但是需要靠得很近。以前骆心词在家时?与?表妹同撑一把伞,都是搂着表妹肩膀的。

    现在与?明于鹤同撑伞,她?不敢靠近明于鹤,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每一个步伐都精心计算,生?怕走歪了,不小心碰到?了他。

    “我让你反思与?王束的对话,你反思了吗?”

    “反思了。”骆心词宁愿踩到?脚下的小水坑,也不愿意挨着明于鹤。

    “反思了,怎么还这么容易被套话?”

    骆心词“啊?”的一声停了步子,从伞下暴露出?来。

    雨水扑在她?发顶与?肩膀,她?忙跟上明于鹤,重?新躲回伞下。

    “你就没发现母亲是在逐步试探,误导你、引诱你主动暴露秘密?”

    与?王束见面那日的骆心词太凄惨了,明于鹤不想趁人之危,特?意给了她?时?间,让她?仔细琢磨王束的话、收拾好情绪,为此,好几日没去见她?。

    今日回府听说?骆心词找他,刚想去吓唬,没想到?半路上听见她?与?韶安郡主的对话。

    他再晚出?现一会儿,骆心词就该把一切都说?了。

    更让他生?气的是,他已经警告过骆心词一次了,这人竟然还敢踩着他的逆鳞,提他的婚事。

    “再说?那日,表面上看,王束是在严厉地?维护王老夫人,可实际上,你之所以怀疑王老夫人说?谎、有人诬陷骆裳,全是他在有意无?意地?引导。若非我打断,你恐怕会当着他的面怀疑起秦尚书。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骆心词一怔,仔细回忆起那日的对话。

    一分?心,脚步就跟不上了。

    她?想先确定明于鹤的说?法是否正确,腾不出?心思看路,顺势将手挽在了明于鹤撑着伞的臂弯。就像她?在林州时?,与?母亲、舅母一起那样。

    她?是能凝神回忆了,明于鹤的脸色难看起来。

    他盯着挽在他臂弯处那只白皙的手,看见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羊脂似的皓腕。

    有几滴雨水斜打进来,落在骆心词手腕内侧,顺着清晰的青蓝色血液脉络往下滑动,将那片白皙托衬成出?水的无?暇白玉。

    水滴继续下滑,在随着二人脚步而晃动的衣袖下摇摇欲坠。

    “他想引导我往秦尚书身上查。”骆心词终于想明白了,喃喃自语着,“对啊,他又是清白的……”

    她?与?王束的矛盾在于骆裳究竟是何时?有孕的,这事很好查,她?出?生?时?舅母有准备出?生?礼送给街坊,许多人能作证。

    虹桥镇上曾经的邻里也多少对这事有记忆。

    只要去核查就能证明王束是受了王老夫人蒙骗,王老夫人死无?对证,最大的嫌疑者成了秦之仪与?秦椋。

    而王束,另娶娇妻,飞黄腾达,却从始至终清清白白。

    挽在明于鹤臂弯处的手摇了摇,骆心词与?他求证,“所以凶手就是他,他说?的那些都是假的,都是他推卸罪责的算计,对不对?”

    那滴雨水在骆心词晃动他时?,如?流光一闪,终是没进了骆心词衣裳底下。

    明于鹤转开眼,道:“或许,还需要查证。”

    “那就要接近他身边的人,才好继续往下查。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做……”

    明于鹤的感知全部放在臂弯处。

    他给骆心词撑伞是想让她?不自在,最初是成功了的,在她?分?心想事情后,不自在的成了明于鹤。

    明于鹤感觉被人轻薄了。

    与?骆心词的较量,在骆心词一无?所察的情况下,他再次落了下乘。

    他不允许这事发生?。

    “雨大了,走廊下。”明于鹤打断骆心词的呢喃,拐入廊下。

    骆心词如?愿放开了他的臂弯,他面色却更加阴沉。

    这次的肢体碰触全程只有他一人在意,好似骆心词是个坦荡清明的正人君子,而他一个大男人矫情敏感,为了芝麻大点?的小事耿耿于怀。

    ……骆心词还妄想与?韶安郡主干涉他的婚事。

    明于鹤开口:“王束、秦之仪、秦椋怕是已对你有了戒心,念笙想查王束,可以从王凌浩下手。说?起来,哥哥给你送过他的画……”

    “说?好过去的事不与?我计较……”骆心词大胆而又惶惶不安地?将明于鹤翻旧账的话堵了回去。

    明于鹤:“……嗯。”

    两人在廊下并行几步,明于鹤道:“念笙知道怎么最快接近一个陌生?人吗?”

    骆心词见他不再提过往,真当他是什么大方的好男人,彻底将过去说?的谎言抛之脑后,一心思量眼前事。

    “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太卑微,为兄更喜欢反其道而行。”见骆心词满脸迷茫,他话题一转,道,“念笙,哥哥给你出?主意,你得有些表示才行。”

    “……”骆心词瞬间清醒,生?出?逃跑的念头?。

    跑不了。不敢跑。

    明于鹤看着她?瑟缩的眸光,心情好转,深情款款地?俯首低腰,为她?提供便利的条件。

    “呵呵。”骆心词干巴巴笑着,神色纠成一团。

    上回为她?撑腰算是擦脸一亲的报酬,这回帮她?出?主意,她?理应再给好处。

    骆心词抿了抿嘴巴,感觉唇上发烫。

    自从亲了明于鹤,她?三天没睡好觉,闭上眼就是明于鹤在与?她?讨亲密。

    再亲他一次,她?得把嘴巴洗烂,吓死在梦里。

    不能亲……那就抱吧。

    就当明于鹤是表妹,小孩子,长大后成什么样都有可能,说?不准就随了舅舅,长成这人高马大的模样呢。

    她?难道会因为表妹长得太像男人,就拒绝表妹的亲近?

    骆心词说?服了自己,停顿了下,闭上双眼,毅然地?往前扑去。

    第25章 好奇

    同一种错误,明于鹤不会犯两次,所?以?当骆心词扑来时,他早有准备地抓着她肩膀将人止住。

    “哥哥与你说笑呢。”明于鹤含笑道,“念笙将来是要正常成亲的,怎能坏了?名声?”

    骆心词被迫站稳,闻言怔了?下,继而?向?四周张望,见潇潇雨幕中,有下人正在照料庭院中的名贵花草,再?远处,时有侍女路过。

    好不容易做好与明于鹤相拥的心理准备,事情忽然有转机,她情绪还没?恢复,短时间内心绪纷杂,没?想好怎么接明于鹤的话。

    而?明于鹤放开了?她,退回到正常距离。

    他不想?与骆心词有肢体碰触,又要让她为自己的选择惊惶害怕,眸光往下一扫,落在?骆心词被衣袖遮掩住的手腕上。

    那滴顺着凝脂皓腕下滑的雨水,再?次映入明于鹤脑中。

    他看着神色不安的骆心词,笑了?一下,温柔安抚道:“哥哥喜爱念笙,也知道这样让念笙为难,不着急的,慢慢来。今日……到了?云上居,念笙让哥哥画一幅画就好。”

    第一句话听得骆心词头皮发麻,后面一句,则让她喜出望外,连忙道:“好的啊。”

    画一幅人像而?已,无需肢体触碰,而?且明于鹤已经暗中画过了?,不差这一幅。

    骆心词的喜悦肉眼可见。

    明于鹤心情也不错,但?他不表现出来,转身继续往云上居去,边走边问:“念笙为林州那位骆姑娘做了?这么多事……你们关系很好?”

    话题骤然落到骆心词本?人身上,她弯起的眼眸一眨,瞬间全身心戒备起来。

    跟着明于鹤走了?两步,骆心词谨慎地“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她现在?是明念笙,不仅要“帮”骆心词查清究竟是谁在?作怪,查清之后,还要不惜代价地将人绳之以?法?,所?以?不管是出于歉疚、友谊或是别的感情,她都必须与“骆心词”关系极好。

    “怎么相识的?”

    骆心词怕他对自己有过多关注,不想?多提,瞧他一脸随意,像是随口闲聊,思索了?下,还是如实与他说?了?。

    “八岁那年?,我与……”刚开口就差点代错身份,骆心词赶紧闭嘴,停了?下,重新开口。

    “我与姨娘替祖母去寺庙拜佛,看见一个少年?欺负小姑娘,他用手臂勾着她的脖子,举止轻浮,吊儿郎当地管她要银子……”

    少年?是骆颐舟,想?问骆心词借银子买一张弓箭。

    骆心词不肯,被骆颐舟从后面圈住脖子打闹起来。

    骆颐舟没?用力气,也不会真?的抢骆心词的银子。

    兄妹俩在?家时常这么打闹。

    大人见多了?,知道是在?玩就没?插手,谁知道明念笙当真?了?,大喊一声,朝着骆颐舟重重撞了?过去。

    骆颐舟没?一点防备地被撞倒,跌在?庙中修建了?一半的菩提像上,辟里?啪啦,佛像、贡品等等摔了?一地,惊动了?主持。

    没?伤人,就是得赔寺庙银子。

    两户人家中,无疑是武陵侯府地位更高,也是明念笙撞人不对,合该他们赔偿。

    可明念笙与桃姨娘到了?林州之后,虽然比在?京城自在?许多,也处处被人高看,但?手里?并没?多少银钱。

    倒是可以?让人回府支银子,只是老夫人不待见桃姨娘,得知后,多半会责怪桃姨娘教女无方,将人关起来反省。

    “骆家人见我与姨娘尴尬,主动与寺庙赔了?银子,了?结这事。”骆心词道,“骆家是林州有头有脸的门户,不算多富贵,但?是名声好。后来常有偶遇,走动的多了?,就渐渐熟悉了?。”

    明于鹤道:“这么看,你与那骆心词并无太深的交情。”

    骆心词由着他的话想?了?一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她与明念笙是儿时玩伴,常互相吐露心声,但?真?算起来,在?入京之前,这份情谊仅局限于少女间的玩耍,不牵扯任何利益、家世,相对的,也没?有那么多保障。

    连星是同一个道理,对她有恩的是明念笙,而?非骆心词,带着她入京也有很大风险……或许哪日遇到危险,她会为了?自保将骆心词出卖。

    骆心词知道明于鹤是这个意思,也觉得有点道理,但?她从未往这方面怀疑过。

    她很认真?道:“骆家人都很善良,都是好人,可以?信赖。”

    顿了?下,又说?:“我也是好人。”

    然后补充:“周夷的事不算。”

    明于鹤大方地同意她略过周夷相关的漏洞,问:“骆心词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念笙你也是?”

    “嗯。”骆心词想?做恶人,但?还没?做成,本?质上还是个好姑娘。

    “那哥哥呢?”

    霎时间,骆心词脑中里?被癫狂、狠毒、绝情、目无法?纪、仗势欺人等等谴责的词句充满。

    她违背良心,抿着嘴笑了?笑,眉眼弯弯道:“哥哥是最善良、最公正、最大方的好哥哥!”

    说?的全是好话,哪料明于鹤皱起了?眉,道:“念笙怎么骂人呢?”

    骆心词:“……啊?”

    两人在?这时到了?云上居,几个侍女迎上来给二人擦着沾到衣裳上的雨珠,骆心词不好再?说?什么,瞄了?明于鹤两眼,不再?提那话题,吩咐侍女去准备画笔、宣纸。

    一切就绪,侍女全部退下,骆心词依窗而?坐,认真?地等着明于鹤来画她。

    “今日只画一只手即可。”明于鹤道。

    骆心词更加高兴,将两只手摊开在?桌案上,一副任君挑选的模样。

    明于鹤也不挑剔她的手如何摆放,提笔就画了?起来,边画边道:“哥哥可不是什么善良公正的人,以?后不许这么说?了?。”

    骆心词:“……哦!”

    忘记他脑筋不正常了?。

    明于鹤时不时看一眼桌面上白皙的双手,专注地画了?会儿,又问:“念笙知道范夫人为什么准许范柠与你来往吗?”

    这个范柠说?过,骆心词忙道:“她觉得我心眼多,想?让范柠与我学一学。”

    明于鹤点头,“其实你与黎阳的争吵,只有小部分年?轻小姐、公子信了?你是无辜的,那些后宅夫人们见的多了?,多数都知道那是你假装的,用来陷害黎阳的。”

    骆心词惊了?一下。

    “但?这并不妨碍她们认可你。”明于鹤道,“范夫人便是这么觉得。因为生母被辱骂而?诬陷黎阳,是维护生母,出师有名。”

    “大庭广众之一出手,让人寻不到证据,被迫吃下哑巴亏,这是胆大心细,有手段。”

    “事后又得了?多方赔偿……”

    “有情有义有手段,这才是范夫人准许范柠与你来往的原因。”明于鹤总结,“倘若你只是一个单纯的善良姑娘,范夫人不会责怪范柠向?你伸出援手,但?今后绝不会让她与你有过多来往。懂了?吗?”

    骆心词彷徨地看着他,不能理解这句话。

    明于鹤解释:“因为善良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吃亏的。反之,你看我,我杀人、无视人伦天理,仗着权势搬弄是非,但?别人只会说?我可怕,敬重我、讨好我,在?我偶尔大方一次后,长篇大论歌颂我。”

    “善良?善良有什么用呢?得不到好处,还会被骂蠢货、贱人、活该去死。”

    骆心词久久没?出声。

    她一家人都很善良,却落到如今的地步。

    明念笙的生母也很善良,一生坎坷,始终保留一颗善心,却早早病死,死后还要遭人唾骂。

    “念笙,这便是哥哥教你的第一条,善良无用,想?报仇,就将你的善心抛弃。”

    这句话说?完,明于鹤收笔。

    他当真?只画了?骆心词的一只手,搁笔后站起,来到骆心词身后,将那幅画摊在?骆心词手边。

    明于鹤这等出身的贵胄公子,诗书茶画样样皆精,画上的手纤细、白皙,自然地半张着,栩栩如生,就像与骆心词的手用一个模子拓印出来的。

    “像吗?”明于鹤站在?骆心词身后,微微躬着腰,在?她耳后轻声问道。

    骆心词有点不自在?。

    一是因为他那番善良无用的言论,再?是她脖颈处有点酥痒。

    像是衣领摩擦起来的痒意,也像是明于鹤的声音落在?她颈窝导致的。

    骆心词悄悄往前挪了?挪,看了?看手边的画,肯定?道:“像。”

    “哪里?像?”

    明于鹤画的快,用色浅,画干得也快。

    他边问,边向?着面前的画伸出了?手。

    明于鹤的手很大,修长的指骨犹若白玉长笛,微微弓起,只有食指、中指指腹触到画纸。

    那两根手指轻柔地从半蜷的指尖往下,缓慢地抚摸到手心,顺着手心的掌纹轻轻游走。

    骆心词的手就与画中手一模一样地放在?桌上,明于鹤抚摸的明明是画像,她却觉得手心发麻,好像有无数只蚂蚁顺着明于鹤的动作爬到她手上,带起一阵阵酥麻感。

    “哪里?像?”明于鹤的声音似乎更加轻柔,就响在?骆心词耳后。

    骆心词缩了?缩脖子,想?将手藏起来,又怕让明于鹤不满。

    ——又不是真?的碰到了?她的手!

    她忍着没?动,道:“哪里?都、都像。”

    “外在?看着像,可惜终究是画出来的,没?有温度,不够细腻柔滑。”

    骆心词的脸瞬间红透。

    她废了?好大力气没?让自己躲避,也不吭声,默默看着明于鹤的手从掌心滑到掌际。

    精准地说?,画中的那只手画到了?小臂处,整个手腕清晰地描绘出来,余下的被衣袖遮住,接着画面终止。

    骆心词看见明于鹤的手抚上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贴了?下去,仿佛将那截手腕环住,拇指还贴着凸起的腕骨温柔摩挲。

    半晌,他的手顺着画中光/裸的小臂慢慢往下抚摸,停在?了?衣袖边缘。

    骆心词的手臂就在?画像旁边,不同的是,她小臂上冒出一层细小的疙瘩。

    骆心词因明于鹤的动作毛骨悚然,忍耐了?许久,到这里?,这场折磨终于露出终结的曙光。

    明于鹤看起来也有收手的意思,然而?就在?骆心词要大喘气时,他的指尖忽然在?衣袖边缘处做了?个往下勾动的动作。

    那是画,衣袖当然不能被勾下去。

    可骆心词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顿感手臂发凉,猛地将手缩到怀中,抓紧袖口,将小臂、手腕,乃至手心全部藏进袖中。

    她想?跑,被理智劝阻。

    她已经如了?明于鹤的意,表现出了?诚意,该明于鹤为她出主意了?!

    不能白白吃亏!

    “那些……”骆心词一开口发现自己喉口干涩,咽了?下口水,重新道,“那些大道理我听不懂。”

    她很直接,“你清清楚楚地我说?,究竟要怎么接近王凌浩?是藉着前几日王束的事去与他赔礼吗?”

    她说?得还算镇定?,可满面赤红,耳尖红得透亮。

    明于鹤看在?眼中,心情好极了?。

    他终于在?没?有与骆心词发生任何肢体碰触的前提下,让她惧怕自己了?。

    “我说?过了?,这种方式太卑微,我不喜欢。”

    心情好,说?话也大方起来。

    “想?短时间与毫无关联的陌生人扯上关系,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引起他的好奇,让他主动来接近你。”

    骆心词迅速将那些窘迫、心颤的感觉驱逐出去,转过头,睁着乌黑的眼眸望着明于鹤,眼中写满求贤若渴与纯真?的不解。

    明于鹤看着她还红着的耳尖与藏起的手,心情愉快,说?得更加明了?。

    “两个人都得罪过你,一个低声下气与你赔罪,另一个猖狂依旧,甚至变本?加厉地又刺了?你一刀,你更恨哪一个?更想?弄清哪一个的来历?”

    “猖狂的那个。”不止好奇,骆心词光是听着,就想?把猖狂的那个拎到面前,大声质问他凭什么这么对自己!

    “你要我刺王凌浩一刀?”骆心词很快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不行的,我不能伤人,而?且他是无辜的……”

    “我说?了?,善良无用。”明于鹤面色转淡,凉凉道,“王束一家全都有可能是谋害骆家的真?凶,你想?报仇,最好把他们全部当做敌人……而?成功的首要条件,就是把你那无用的善良收起来。”

    骆心词面露难色,愁眉紧锁地思量片刻,鼓起勇气道:“刺伤人要坐牢的……”

    “哥哥会让你坐牢吗?”明于鹤道,“刺他一刀是个例子,我只是在?告诉你,很多时候,冒犯与针对能够更快的让两个人产生关联。”

    骆心词没?了?声,潜心琢磨起这句话,渐渐能够理解了?。

    明于鹤所?说?的冒犯与针对,也包括误会,就像明念笙与骆颐舟。

    也像她与明于鹤。

    正常情况下,她与明于鹤应该是互不相干的。

    因为江黎阳的捉弄,她闯入书房,目睹了?明于鹤的行凶,冒犯了?明于鹤,致使他对自己产生好奇。

    后来事情一路发展,成了?如今这匪夷所?思的局面。

    骆心词越想?心中越是明亮,道:“哥哥,我不刺他刀,扇他耳光可以?吗?”

    “随你。”明于鹤道,“只要不是伏低做小地赔礼让我丢脸,其余随你。无论你怎么做,哥哥都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那就这么做!”骆心词下了?决心。

    不管想?杀骆家的是王束还是秦之仪父女俩,都是王凌浩的血亲长辈,让他替长辈受一巴掌,不过分。

    再?说?了?,从血脉上算,王凌浩是她弟弟。

    姐姐管教弟弟,天经地义。

    但?骆心词还有一点忧心,又问:“打了?他之后,万一他不主动接近我呢?”

    “那就继续打。”明于鹤的回复简单,且粗暴,“打到他对你起了?好奇心,主动来接近你,再?利用他去查当年?往事。”

    “先?引起他的好奇心,让他接近我,再?利用他……”

    骆心词喃喃自语着,过了?稍许,突然转头看向?明于鹤,目光惊疑,隐约还带着点儿难以?克制的期待与兴奋。

    说?起来,她与明于鹤不就是这样么……

    明于鹤注意到了?她的怪异反应,但?没?多想?。

    直到离开云上居时,他清晰地在?骆心词脸上看见成竹在?胸的自信,好似这事已经成了?一般。

    不应当……有哪里?不对劲。

    明于鹤顺着两人的谈话一步步回忆和解析,猜出骆心词所?想?时,脚步顿了?一下,随即面色一沉,脖子上青筋陡然暴起。

    第26章 入宫

    “大抵是因为皇室子弟凋零,太后对小辈格外关?怀,碰上谁家带了?牙牙学?语的孩童入宫,常讨来亲自抱上一抱。”

    太后寿宴,骆心词要与韶安郡主一同入宫。

    云袖得了明于鹤的指令,边给骆心词梳妆,边耐心与?她介绍宫中事。

    “太后慈爱,圣上仁善,太子也温和可亲,所以每次宫宴多数大臣都会携家眷赴宴,推杯换盏,君臣尽欢,直到夜间才结束呢。”

    “人多就易发生争执,但对于年轻一辈,只?要不犯大?错,太后从来不与?他们计较。黎阳小公子是皇室血脉,咱们先不提他,有一回庄二公子与?连家公子在宫中打起来了?,太后也只?简单说了?几句……”

    云袖在武陵侯府多年,对宫中相对熟悉,将?曾经的见闻一一讲述给骆心词,想让她尽可能?地安心。

    但这对于骆心词来说,难度着实太大?。

    骆心词做了?十多年的平民百姓,在此之前,接触过的最有权势的人,是林州知府。辗转入京,侯府这边刚站稳脚跟,就要入宫面见皇帝、太后,如?何能?不慌张?

    其?实只?是这样的话,她勉强还能?稳住,让她如?坐针毡的是,明于鹤要她在太后寿宴上扇王凌浩耳光。

    云袖以为骆心词怕犯错,特意举了?许多例子安抚她,实际效果与?她的目的却背道而驰。

    骆心词若是真正的侯府女儿,多少能?有点底气。

    可她是假冒的啊。

    冒充侯府女儿已是一桩重罪,她一介平民,当着皇帝、太后的面,以明念笙的身?份大?闹宫宴,这是欺君之罪啊!

    入京之前,骆心词没想过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否则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假冒明念笙。

    除却这个?缘故,还因她顾虑着武陵侯府与?皇帝的矛盾。

    明于鹤说两代?武陵侯都与?皇帝不和,太子差点命丧武陵侯之手,明于鹤瞧着又不是安分的主,皇帝再能?忍耐,也不会对这侯府中人有什么好脸色。

    那?母子俩有能?耐让皇帝无?可奈何,“明念笙”只?是个?爹不疼、嫡母不爱的墙根野草,哪有本事对上真龙天子?

    骆心词一点也不想牵扯进皇权斗争之中。

    惴惴不安地装扮好,骆心词被带去见韶安郡主。

    韶安郡主甚少外出赴宴,唯有太后寿辰时会雷打不动地前去。

    骆心词到了?前厅与?她请安,被检查了?遍规矩与?着装,临出发,她问:“怎么不见大?哥?”

    韶安郡主头也不抬道:“他忙完了?会直接去宫中,不与?我们一起。”

    “父亲呢?”骆心词又问。

    韶安郡主看向骆心词,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探究一番,直看得骆心词心中发虚。

    现在的武陵侯是假冒的,平日在府中还能?装得下去,去了?宫宴要亲面皇帝,与?众多大?臣寒暄,他当然害怕,一定不敢去。

    就算这个?假侯爷有胆识,敢去,为了?降低被看出的可能?,韶安郡主与?明于鹤也不会让他去。

    骆心词很羡慕这个?假侯爷。

    同样是假冒的,她也想装病留在府中。

    说到底,还是害怕皇帝与?太后,骆心词想换个?不这么严肃的场合为难王凌浩……

    “他不去。”韶安郡主对着骆心词略微偏了?偏下巴,缓声问,“你觉得他为什么不去?”

    骆心词:“……因为……父亲身?子抱恙……”

    “武陵侯”身?子抱恙了?三年多,以目前状况来看,还会继续抱恙下去。

    “我瞧你脸色不大?好,怎么,难道你也突发不适去不了??”韶安郡主意有所指道,“你们父女俩没见过几次面,倒是挺有默契。”

    骆心词听不出她是话中有话,还是单纯这么一说,谨慎琢磨时,她又道:“不过可惜,太后听闻了?你与?黎阳的事情,点名要见你,今日你必须得去。”

    骆心词肩上猝然一重,好似一座大?山稳稳压在了?上面。

    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想念明于鹤.

    韶安郡主身?份特殊,自宫门口下了?侯府车撵,改乘宫中轿撵,骆心词沾了?她的光,跟着她上了?轿。

    一路上断续碰见几个?携子女赴宴的官员,韶安郡主不冷不热地受了?别人的礼。

    骆心词跟在旁边,韶安郡主说话,她就端庄地客气假笑。韶安郡主语气冷淡,她就装作是个?木头人,不给任何反应。

    一切顺利,直到踏入永寿宫。

    骆心词知道京城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初入京时,看见什么她都觉得惊讶,从一开始就觉得自己是没见识的井底之蛙。

    入住侯府后,她谨言慎行,月余的接触下来,已经适量良好。

    然而这日跟着韶安郡主踏入永寿宫中的那?一刻,衣着鲜艳的贵妇们恭敬地围绕上来,看着那?一张张笑脸,骆心词还是恍惚了?。

    置身?金碧辉煌的宫殿,处处珠光宝气,奢靡异常,骆心词忍不住心潮浮动。

    听着云袖悄声提醒她,这位是某一品诰命夫人,那?位是某某县主,骆心词一心二用,僵着笑与?人行礼。

    衣香鬓影,谈笑风生。

    让骆心词恍惚的不仅仅是奢华的金盏银器、威风的盘龙飞凤、来往之人的华贵衣着首饰,更?多的是一种氛围。

    她记不清面前各位夫人小姐的身?份与?来历,但是很清楚,放在过往,这些人不会正眼看她,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或友善、或提防地瞥她。

    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很明显,让人心中生出怯懦的退缩感,但暗中,也在她心头蹿起向往的火苗。

    这一刻,骆心词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权贵。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王寅桡,不知当年初入京城的他第一次踏入这种场景,是否与?她有着同样的感受。

    “姑姑!”

    随着一声嘹亮的呼喊声,围在韶安郡主身?边的人散开了?些,骆心词与?众人循声望去,看见了?一袭锦衣的江黎阳。

    他红光满面,兴奋地挤开众人跑来,跑两步再回头,拉起一个?年纪稍大?些的更?稳重的少年。

    “小公子身?后那?是太子。太子今年十九,比着小宁王和咱们小侯爷年岁偏小,不怎么处的来。比着小公子,他又年长好几岁,加上条条框框的规矩太多,小公子其?实不爱与?太子来往……”

    云袖悄声提醒着骆心词,说了?一连串,人快到跟前了?,没看见骆心词有动作,一抬头,见她盯着江黎阳身?后的某处,看得正出神。

    云袖随之看去,提醒道:“那?是王束王大?人及其?家眷。”

    骆心词在朝江黎阳看去的第一眼,就认出王束了?。

    这场寿宴不讲究什么男女分席,多是一家一家相互寒暄。

    王束,曾经虹桥镇上的一个?平凡书生,此时身?着华服,正恭谨又不失风度地与?一位慈眉善目的年长者交谈。

    他身?边是一个?明艳贵妇,以及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王束神色很自然,谈笑自若,仿佛生来就属于这里。

    骆心词与?他隔着小半个?宫殿的距离,却觉得他遥不可及,仿佛横着天堑。

    她知道,今日的王寅桡已然是她与?娘亲人穷尽一生,也难攀上关?系的贵人了?。

    “小姐!”云袖悄悄使劲,扯了?扯骆心词的衣袖。

    两人动静略大?,惊动了?韶安郡主。

    郡主回首,投来探究的目光,骆心词惊醒,这才发现江黎阳与?太子已到近前。

    这日是为太后祝寿,没那?么多规矩,多数人已见过太子,恭敬地退开,未再重复行礼。

    “姑姑。”江黎阳站定,清脆地高喊了?一声。

    韶安郡主带着骆心词与?太子行礼,被扶起后问:“太子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早?”

    江协道:“皇祖母与?父皇说好了?,太傅布置的事情暂时先搁一搁,今日我要好好陪她……”

    说得再好听,终究还是贪玩。

    江协说着说着红了?脸,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姑姑,皇祖母先前见了?尤老?夫人家的小孙女,刚歇下,你得等等才能?去见她了?。”

    “嗯,进来就听宫人说了?。”

    韶安郡主没多管,与?江协简单说了?几句,这才转向江黎阳,与?他使了?个?眼色。

    江黎阳不满地撇嘴,不情不愿地冲着骆心词喊了?声表姐。

    骆心词慌忙应了?,刚低下头,听见太子讶然问:“你就是明念笙?”

    骆心词:“……”

    她还说是,还是否认?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议事殿中,聊完正事,皇帝问起武陵侯。

    明于鹤面不改色道:“前几日落雨,父亲旧疾发作,再没能?下床,今日无?法亲自入宫贺寿,臣在此替父亲请罪。”

    皇帝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道:“既下不得床,就好生歇着。”

    明于鹤应了?。

    之后停了?片刻,皇帝又叹了?声气,缓缓道:“太子前几年的旧伤已痊愈,但每逢阴雨天,伤处就有隐约的疼痛。朕记得当初你的伤势比太子更?重,你呢?可有疼痛?”

    明于鹤面色如?旧,回道:“臣已无?碍,多谢陛下关?怀。”

    皇帝点点头,不再多问什么。

    等出了?议事殿,明于鹤的神色才有了?细微的转变。

    他眼底蒙起一层浓厚的阴翳,森冷骇人,直到宫人来告知骆心词的处境,眸中乌云方被驱散。

    “与?太子在一处?”

    “是。”

    明于鹤笑了?。

    他处处维护骆心词,帮她教训江黎阳、王凌浩,答应助她查明陷害骆家的幕后凶手,只?是因为他不喜欢被利用。

    ——典籍司的事他耿耿于怀,不管对方是王束还是秦之仪父女,他都要助骆心词将?人揪出来。

    而骆心词竟真就信了?,且一一照做。

    她完全没想过这一切能?够顺利进行的前提,是她是真正的明念笙。

    “明念笙”这名字传得越广,越多人与?之有接触,他日身?份暴露,与?她清算的人就越多。

    届时无?需明于鹤出手,她已早早深陷泥潭,没有任何生路可退。

    第27章 案几

    “你就是明念笙?”江协这样问?。

    太子第一次见“明念笙”就能清楚喊出她的名字,可见他?对这个名字早有耳闻。

    无疑也是因校场那事。

    明念笙与江黎阳的事在京城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但长辈已为江黎阳赔礼道歉,这事明面上是了结了的。

    江协在?两?个当事人面前这么一问?,好似将那事重新提起。

    江黎阳脸上浮起愤然之?色。

    江协发现了,瞧见周围人的神情,再看骆心词面露窘迫,迟了一瞬意识到不该这样问?。

    韶安郡主的目光依次从三个小辈脸上扫过,道:“念笙入京前我曾与太后提过,太子可是从太后哪儿听说?过念笙?”

    “是,皇祖母说?起过。”太子尴尬地附和?。

    韶安郡主再转回身,道:“念笙方才?说?累了是不是?云袖,带念笙去歇会儿。”

    骆心词求之?不得,忙向太子和?韶安郡主行?礼请退。

    云袖将骆心词带出人群,走远了些?,问?:“小姐想去找范柠姑娘她们,还是寻个清净的地方待着?”

    骆心词一想到今日要当着这么多?达官贵人的面扇王凌浩巴掌,会被皇帝、太后召去过问?,就紧张的厉害,根本没?心思与人聊天。

    她选了后者,被带到一处偏殿。

    “太后知道郡主不爱热闹,特意将这处偏殿留给?郡主。小姐放心,这是专供郡主歇息的,不会有外人打搅。”

    事实就像云袖说?的这样,宫人对她很是熟悉,将人带入内后就远远守在?外面,没?有传唤不敢靠近。

    骆心词长舒一口气,坐下歇了会儿,心里又起疑虑。

    按明于?鹤所说?,武陵侯野心勃勃,曾经险些?要了太子的性命,被皇帝忌惮。又说?被皇帝得知武陵侯已死的消息,武陵侯府很快就会覆灭。

    可依骆心词所见,太后很是宠爱韶安郡主,太子也对韶安郡主敬重有加,不像会那样对她母子的。

    骆心词越想越觉得不解,也越发想念明于?鹤。

    明于?鹤虽然癫狂,但会为她解惑。对着韶安郡主……骆心词不敢问?。

    独自瞎想了会儿,她问?云袖:“大哥在?哪儿?”

    “应当在?圣上那儿。”

    骆心词顺势问?:“大哥很受重用?吗?”

    云袖不知朝堂事,没?法回答。骆心词便换了个法子问?:“大哥与圣上的关系如何?”

    云袖犹疑了起来,像是不知该不该说?。

    最初被调去云上居,她得的吩咐是盯着骆心词,防备着她,所以从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后来明于?鹤改了主意,让她尽心跟着骆心词。

    掂量了会儿,云袖往外张望几眼,确定没?人偷听,低声道:“奴婢通常只有太后寿宴时会陪着郡主入宫,仅见过圣上数面,在?奴婢看来,小侯爷与圣上的关系不冷不热,算是普通君臣……”

    “那与太子呢?”

    云袖想了想,声音压得更低,“小侯爷自幼就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仅有小宁王能与之?比肩,太子……”

    云袖几乎是贴着骆心词的耳朵窃窃私语了,“……太子肩负重任,常被拿来与这两?位做比较……小姐你知道的,太子年岁小一些?的……”

    这是委婉说?话,直白些?,就是太子资质普通,被那两?位表兄死死压着。

    骆心词回忆了下仅有一面之?缘的太子,再试想了下他?的处境,在?心里替太子喊了一声惨。

    肩负重任,光辉全被压下,偏偏身后有皇帝和?成群的大臣催促,只怕恨不得拔苗助长了。

    不必想了,明于?鹤与江协的关系定然好不到哪里去。

    何况太子还曾经被武陵侯算计遇险……

    “早些?年太子时常躲避着小侯爷,不过自打前几年二人同?时遇险之?后,太子对小侯爷亲近多?了,常托黎阳小公子与小侯爷请教问?题。”

    事情峰回路转。

    明于?鹤与储君关系好,说?不准武陵侯的死讯泄露出去后,侯府能安然无恙。

    这样的话,明念笙也能多?出一条活路。

    骆心词心里轻松了一点,顺嘴问?:“什么遇险?”

    云袖道:“前几年圣上带臣子出城秋猎,途中?出了点意外,太子与小侯爷一起失踪于?山野……”

    这事骆心词听明于?鹤提过,但明于?鹤没?说?他?也遇到了意外。

    骆心词直起腰身,追问?道:“然后呢?”

    “羽林军与侯府侍卫彻夜不停地搜寻,山中?狼群猛兽屠杀殆尽,将那片山头掘地三尺,在?深山中?翻找出数具被啃食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其中?有刺客的,有侍卫的,还有些?无法辨认,所有人都以为太子与小侯爷已经遭遇不测……”

    具体的事情云袖不太清楚,只说?了个大概。

    “最后不知怎么的,两?人一起回来了,只是听说?太子重伤,养了半个月才?恢复意识,小侯爷……小侯爷是在?别院休养的,不知伤势如何。”

    云袖最后说?道:“这事之?后,太子与小侯爷的关系就缓和?了许多?。”

    骆心词怔忪地想起明于?鹤说?过,那次意外的最大嫌疑人是武陵侯,是因为没?有证据,才?不了了之?的。

    没?有证据,且唯一的继承人与太子一样险些?丧命,谁还能怀疑他?呢?

    以前提起王寅桡时,舅舅很是憎恶,骂他?见利忘义,是个混蛋,但也恨恨说?那种能不顾一切,意志坚定地向着高处攀爬的人更容易闯出一番名堂,在?某一方面,也是令人佩服的。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想获得地位、权利不是错,可为什么要伤害别人呢?

    为了权势,有的人甚至能连儿女都不要。

    骆心词想着王束与武陵侯,有点为自己与明于?鹤难过。

    云袖见她神情低落,安慰道:“小姐可是因为要面见太后与圣上紧张?没?事的,有郡主与小侯爷在?……”.

    骆心词在?偏殿待了许久,直到韶安郡主让人来传话,才?跟着云袖出去。

    殿中?已奏起舞乐,宫女在?其中?翩然穿梭,骆心词顶着众人好奇的目光来到韶安郡主面前,刚落座,就听见有人喊她。

    转脸一看,是范柠,瞧着像是想来找她,被身边的范夫人按住了。

    骆心词与范柠笑笑,再向范夫人施礼,范夫人点头受了。

    做完这些?转回头,韶安郡主依然一副冷淡模样,根本不在?意她做了什么。

    骆心词想起云袖说?的那件事,暗想不知当年明于?鹤与太子失踪时,韶安郡主是何感受……

    正想着,太后与皇帝到了。

    骆心词赶紧跟着众人行?礼,耳边的恭贺赞美声犹若江涛,一波平,一波又起,震得她头脑发懵。

    等重新落座,骆心词发现明于?鹤不知何时到了,就在?她与韶安郡主之?中?。

    因为同?病相怜,现在?再看明于?鹤,骆心词眼中?多?了丝不自知的柔情。

    殿中?已有人向太后献礼,笑谈声回荡着,趁着无人注意,骆心词悄声说?道:“我当你不来了呢。”

    明于?鹤见她双目湿漉漉的,嗓音里盛满信赖与温情,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他?靠近骆心词,低声道:“知道念笙害怕,哥哥怎能忍心让念笙独自面对?”

    骆心词本来还有点感动,下一刻,桌下的脚被碰了一下。

    她以为明于?鹤是不小心碰到的,双腿并着倾斜,将脚往外挪了挪。

    可紧接着,那只脚跟了过来,贴在?她脚边。

    “念笙……”明于?鹤眉眼带笑,斟了盏果?酒递到她手边,音调暧/昧,“西面进贡的果?酒,很甜的,念笙你尝尝……”

    递过来时,酒盏已经放下,他?的手却依然在?向着骆心词靠近。

    同?时,骆心词感觉到案几下的脚被亲昵地蹭了蹭。

    酥麻感炸裂般从脚上传开,骆心词手指一抖,迅速收到案几下方,脚却无处可逃,只能缩在?角落里,任由明于?鹤欺压。

    骆心词对他?的怜惜之?情顷刻间烟消云散,这会儿心中?只剩下不尽的惊悚。

    对这么癫狂的人产生同?情心,她是与明于?鹤待久了,也变得不正常了吧?

    骆心词脚趾抠着,忍着下肢传来的酥麻感,若无其事地端起酒盏啜饮了一口,见明于?鹤还在?对她笑,顷刻间,面红耳赤。

    明于?鹤长得很是俊美,笑的时候桃花眼中?好似有盛开的烂漫山花,引人沉沦。

    可骆心词脸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案几下的那只脚很不老实,贴着她不算,脚尖还极其缓慢地顺着她的绣鞋滑动,像是蚂蚁爬行?,带起阵阵酥痒感。

    她的脚趾抓起又展开,终是没?忍住向另一边歪去,被明于?鹤勾着脚踝拖拽了回来。

    骆心词抖了一抖,热流从脚脖子直升到了头顶。

    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宫宴上,被人如此撩拨,她满面通红,心里羞耻、愤恨,又害怕被人看见。

    “当——”杯盏与案几的碰撞声响起。

    骆心词下意识看去,目光越过明于?鹤,见韶安郡主神色不悦地看着他?二人。

    她心里羞愧,转开了脸。

    明于?鹤却冠冕堂皇道:“怎么了?”

    “你俩在?搞什么鬼?”

    “我瞧念笙紧张,在?逗她玩……”

    周围的欢笑声被忽略,骆心词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母子俩身上,听明于?鹤胡说?八道,心里正骂着他?,突然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问?:“是念笙吗?”

    骆心词感觉无数目光聚集到了她身上,她想抬头又觉心虚,只敢用?余光往上瞟,模糊看见明黄的龙袍,不敢再多?看,仓皇地低下了头。

    韶安郡主已替她作答:“正是念笙。”

    太后又问?:“怎么不抬头?”

    这回是明于?鹤替她回答:“念笙胆子小,头一次见您老人家,怕羞呢。”

    “这有什么可羞的?”太后嗔怪一声,又说?,“抬头让哀家瞧瞧。”

    骆心词心中?七上八下,鼓起勇气抬头时,目光由近及远,先看见明于?鹤戏谑的目光,再看见韶安郡主的侧脸,然后是太子的微笑,最后才?是年过六旬的太后。

    这位太后据说?经历过皇室三代人的斗争,目睹皇权更迭不下五次,如今已满头银发。

    乍然一看,比寻常所见的老人更加雍容华贵,其余倒也无太大区别。

    太后旁边不远,还有一个穿着龙袍的中?年男人。

    骆心词连忙控制住眼神。

    “模样真是标志。”太后夸赞了几句,复问?,“听晏君说?你祖母腿脚不利落了,如今可有好转?”

    晏君是明于?鹤的小字。

    骆心词很惊慌。

    幸好她见过老夫人,也陪着明念笙找过大夫,强行?镇定,回道:“寻常走路不碍事,就是天寒时而易腿僵。去年父亲母亲和?兄长让人送了许多?滋补的药材,服用?了几个月,已好了许多?。”

    腿僵和?送药都是真的,只是没?有任何关联。

    老夫人从不在?往京城的书信里提她的身体状况,侯府送药则是正常的年节礼。

    不过明于?鹤是怎么知道老夫人腿脚不好的?

    “那便好。说?起来,前几日哀家还梦见二十?年前的旧事了,那会儿你祖母常入宫与哀家解闷……”太后念了几句,忽而哀伤一叹,“一转眼,竟过去这么多?年了……”

    众人纷纷安慰,很快谈论起别的。

    骆心词眼看着太后不再注意她,如释重负,心神一松,就放松了警惕,将因刻意倾斜而不舒适的脚收了回来。

    她早忘了明于?鹤的脚还挨着她,这一动,小腿直接压到明于?鹤腿骨上,脚也踩到了他?鞋尖上。

    明于?鹤正要夸她机灵,藉着她给?侯府做脸的由头戏耍她几句,还未开口,膝盖被撞了一下。

    眉心倏地一跳,明于?鹤腰腹以下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感受到了案几下贴来的柔软身躯。

    骆心词也吓住了。

    暮春渐过,天气快速转暖,她穿得很单薄,能清楚感受到贴合着的坚硬的革靴,还有透过衣裙传来的灼热体温,源源不断。

    骆心词仿佛被架在?火堆上炙烤,挪开了,怕明于?鹤不满,这样放着,又觉得羞耻。

    僵了片刻,她咬着下唇瞟向明于?鹤。

    明于?鹤神色莫测,在?她看来后,缓慢地露了个温柔的、宠溺的浅笑,随即举起酒水送入口中?,宽大的袖口阻隔了骆心词的视线。

    骆心词干巴巴地垂下脑袋。

    桌下紧贴的触碰让她浑身不自在?,没?忍住又蜷了蜷脚趾。

    她一动,压在?腿肚下被革靴紧缚着的结实小腿跟着猛地跳动了一下,骆心词花容失色,急忙停下所有小动作。

    以这个姿势维持了良久,殿中?歌舞都换过了一轮,她才?敢再有动作。

    骆心词往下瞥去,隐约望见案几下交叠着的明暗衣裳。

    沉默了会儿,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往侧面的席宴看去。

    那边坐着王束与王凌浩。

    她已经付出代价,任由明于?鹤亲近。

    待会儿她对王凌浩动手后,倘若明于?鹤不像他?承诺的那样护着她,骆心词发誓,一定要把明于?鹤那条腿砍下来!

    第28章 巴掌

    太后不爱拘着小辈,宴饮后,愿意在她跟前说话的?,就留在殿中陪着,想出去透气的?,就让人去了?外面。

    众人都已习惯,各自散开玩乐,有人向太后献艺的,有人相携赏花,范柠在这时找来,救骆心词逃离案几下煎熬的触碰。

    骆心词深知将要面对什么,临走前,特意回望了?明于鹤一眼,眸光深切,无言地提醒他待会儿要做的?事。

    明于鹤平静地与她对视,没?表态。

    出了?宫殿,范柠问:“你要找的?人,小侯爷帮你找着了?吗?”

    骆心词感念她还记得这事,给了?肯定答覆,并掏出亲手绣的?帕子送给她。

    这回范柠收了?,体谅她是第一次入宫,带着她在永寿宫外转了?起来。

    宫殿外不远就是御花园,有三两姑娘下棋弹琴,也有年轻公子聚在一起作诗,画面安宁美好,尽显权贵门户子女的?才?情风雅。

    绕了?一段路都逃不出这景象,范柠不高兴了?,撇嘴道:“什么吟诗作对、温婉贤淑,全?都是装给别人看的?。太虚伪了?,我就不爱和他们玩!”

    说这话时,两人正好打一簇蔷薇花丛边过去。

    蔷薇花后有人探头,瞧了?两人一眼,转回去道:“说的?好像谁想和村姑玩似的?。”

    范柠一眼瞪了?过去,“你说谁是村姑?”

    “谁是乡下来的?,谁就是村姑喽!”那人语气轻蔑,态度傲慢,扫了?眼没?说话的?骆心词,又说,“只有村姑才?能?和村姑聊得来。”

    这就是挑拨了?,碰上好脸面的?,多半就要离范柠远一点,以证自己不是村姑了?。

    范柠气红了?脸,双眼瞪得圆溜溜的?,气呼呼等着骆心词表态。

    骆心词不认识对方,不想节外生?枝,也不能?让范柠没?脸。

    斟酌了?下,她挽着范柠的?手臂道:“咱们去湖边吧,来时大?哥看见水上有早开的?睡莲,想与太后讨要几?株移栽在府里,让我帮他挑挑呢。”

    这话一出,对方脸色不太好看了?。

    骆心词把明于鹤与太后搬出来了?,没?人敢把“乡下”“村姑”之?类的?字眼往皇亲国戚身上按,纷纷闭口不言。

    骆心词趁机挽着范柠,将她拽开了?。

    到?了?湖边,范柠还在愤愤不平,“你别以为他们只骂我一个?人,先前他们也说你是乡下人了?,还说你身份低微,上京城就是想藉着侯府的?关系说亲,说你攀上高门,那些个?公子哥都被家里警告过了?,一定得离你远远的?!”

    京城固然繁华,可这个?繁华宝地?,在骆心词与明念笙眼中,都是无尽的?麻烦,二人从未想过久留。

    “都是胡说的?,别理他们。”

    安抚了?范柠几?句,忽听一阵悠扬琴声,循声望去,见不远处的?临水小亭中有一粉衫姑娘正在弹琴,旁边几?人正在倾听,有男有女。

    骆心词仔细看了?看,望见了?江黎阳、王凌浩,先前仓促碰过一回的?王寄秋也在其中。

    她顿时紧张起来。

    旁边的?范柠说了?好几?句,没?得到?回应,转脸见她望着别处发呆,也瞧见了?那几?人。

    见了?江黎阳她就想起旧仇,拽着骆心词想离远点。

    骆心词不肯走,反问起那几?人的?身份。

    范柠没?好气道:“都是些虚头巴脑的?公子哥和傲气的?千金小姐,没?什么好说的?。”

    骆心词惦记着扇王凌浩巴掌的?事,打人是一定要打的?,但至少得先把距离拉近。

    她绞尽脑汁想法子,顺嘴问:“那弹琴的?姑娘呢?”

    范柠以为她是想结识人家,酸溜溜道:“那是钱家才?女,人家祖父是太保大?人,外祖是礼部尚书,还有个?爹是宣威将军,才?不乐意与你做朋友呢!”

    骆心词赶忙又问:“她是礼部尚书的?外孙,也就是王凌浩的?表妹?”

    “嗯。”范柠点头。

    骆心词的?底气顷刻间消散了?几?分。

    王束是国子监司业,在百姓眼里是大?官,在实打实的?朝官眼中,说白了?,他就是个?教书先生?,在朝中没?什么实权。

    秦家那边却都是有实权的?高官。

    对王凌浩动手,得罪一个?秦之?仪不算什么,加上那一堆姻亲呢?

    骆心词开始担忧明于鹤能?不能?撑得住。

    可转念一想,这些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明于鹤应该早就知道,他说可以,应当是可行的?吧?

    只是代价高了?些。

    这么一想,骆心词觉得明于鹤人虽然疯疯癫癫,但对她这个?妹妹的?感情足够深厚,愿意为她得罪这么多人。

    “你不会真的?想与她做朋友吧?”

    范柠见她盯着别人看得那么出神,忍不住怀疑。

    “没?有。”

    骆心词不想连累范柠,只得先把她支开,道:“我可能?是着凉了?,有点头晕……你能?帮我与大?哥说一声,让他来看看我吗?”

    这儿离永寿宫不远,随处是宫女,是以两人都没?让侍女跟着。

    范柠左右看看,张口就喊宫女,骆心词赶忙拉住她,“宫人会把事情传开啊!你想想,毕竟是太后的?寿宴,不好扫兴的?。”

    范柠想了?一下,的?确是这个?道理,扶着她在水边坐下,急忙回去找明于鹤了?。

    而另一边,被人盯着看了?这么久,江黎阳早就发现了?。

    上回的?事他分明是无辜的?,却因为没?有证据被迫憋屈地?认下,他是不想就这么放过“明念笙”的?,奈何韶安郡主说过,不许他再针对她。

    江黎阳不想姑姑这个?做嫡母为难,硬是忍下了?这口恶气。

    他是再不想与“明念笙”有任何关联,见人一直盯着自己,怀疑她又想诬陷他,冷哼一声往殿中走去。

    亭中那些公子小姐无一不为他的?反应而侧目,如此,就有更多人发现了?骆心词。

    她与江黎阳的?事真相如何不论,这么一个?养在京外、下人所?出的?庶女,即便明于鹤对她很关照,也没?多少人愿意与之?太过亲近。

    众人之?中,本就是江黎阳的?身份最为尊贵,见他走了?,纷纷散开。

    王凌浩顺着众人多看了?骆心词几?眼,也出了?亭子,却不是远离,而是朝她走去。

    他的?主动靠近让骆心词惊诧,没?来得及想清楚是什么情况,人就到?了?跟前。

    “找我的??”

    王凌浩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语气说不上友善。

    “我爹已经和家中坦白了?,早年他的?确在乡下成过亲,但那个?姑娘……你那个?好友,骆什么的?,不是我爹的?女儿。”

    骆心词与王凌浩面对面站着,发现对方比她高出三四寸,是一个?清秀的?、高挑的?少年。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这的?确是小她六个?月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十六年来,二人首次见面,然而对方开口就是否认。

    否认骆心词的?身份,便是肯定骆裳与人私通。

    骆心词的?神情僵住,盯着他,一言不发。

    王凌浩像是觉得这事很糟心,不耐地?撇撇嘴,又慎重澄清:“我爹已经与骆家一刀两断了?,骆家有什么难处都是他们自找的?,我爹不会帮忙,我娘也不会允许。这些事情,那日我爹已经与小侯爷、小姐说清楚了?,小姐若是不信,大?可让骆家人到?京城来,咱们入宫,当着圣上的?面对峙。”

    骆心词微微一怔,问:“入宫对峙,是你爹提出来的?吗?”

    王凌浩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气骄志满道:“我爹是朝廷命官,名声很重要,岂能?被人无故泼污水?身正不怕影子斜,自敢请圣上裁决!就怕骆家人不敢来。”

    请皇帝裁决,看上去很公平。

    可骆家满门平民,当着皇帝的?面,骆心词有武陵侯府做依靠,都惊惶不安。

    骆裳一个?平凡妇人,这辈子没?迈出过林州一步,哪里有胆子面圣?

    暂且不提藏在暗处想对骆家动手的?人,就算能?够顺利入京,被丈夫冠上不贞荡/妇的?恶名,骆裳有何脸面在外人面前自证十六年前的?清白身?

    而王束为官多年,入宫对他来说驾轻就熟,根本无畏面圣。

    且他是一个?行教书育人之?职的?男人,是因被原配背叛才?休妻离开的?,哪怕最终证实骆裳是清白的?,他依然是受害者,是被同情的?那一方。

    之?后呢?

    他已经休妻十六年了?,证明骆裳是被人诬陷的?之?后,王束、秦椋、骆裳,这三人的?纠葛要如何处置呢?

    复合?秦椋是名门贵女,不可能?做妾,只能?委屈骆裳。

    骆裳不会接受,骆心词与舅舅更加不能?容忍。

    或是至此彻底分道扬镳?

    那就是毁了?骆裳的?名声,又给她留下一段抱憾终身的?感情。

    放在以前,骆心词或许会信王束是因为坦荡无畏才?提出这个?主意的?。

    但在与明于鹤交谈后,现在她忽略事情的?经过与发展,只看结果,清楚地?明白就算是入宫对峙还了?骆裳的?清白,王束也不会受到?任何处罚。

    就像明于鹤说的?那样,无论如何,王束始终都是获益的?那个?人。

    自得知常太傅致仕归乡起,骆心词对王寅桡,即现今的?王束的?看法一再波动。

    从笃定他是凶手,到?怀疑自己想多了?,再到?真正面对面听到?他的?解释,那时,骆心词情真意切地?相信他是无辜的?。

    时至今日,她仍旧不能?确认王束是不是意图将自家灭门的?凶手,但可以肯定,他绝非善类。

    这个?看似公平公正的?提议,实则是想把事情闹大?,用权势和名节欺压骆裳,等着她崩溃,逼她去死。

    骆心词抿紧双唇,静默半晌,轻声问道:“倘若他们不想将事情闹大?呢?”

    “那不就摆明是想讹诈我爹吗?”王凌浩义愤填膺,“我就知道!那姓骆的?女人不知羞耻,生?出来女儿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凌浩骂了?几?声,又道:“不过她们能?就这样放弃也好。我爹娘已经因她母女二人吵了?好几?日,才?和好两天,我可不想再被无关紧要的?人打扰。”

    骆心词只轻轻点了?点头。

    见她不说话,王凌浩当她是哑口无言了?,又好心劝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姓骆的?一家人躲藏着不敢露脸,让小姐你一个?外人出面,足以见得那家人有多阴险无耻。小姐当心被人利用了?。”

    骆心词抿了?抿唇,直勾勾望着他,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了?。”

    王凌浩以为说服了?她,神色一松,道:“那便好。小姐若无别的?事情,在下就先回殿中了??”

    “不,我还有事。”骆心词活动了?下藏在袖中的?手腕,道,“你离近些。”

    解决了?这桩让爹娘争吵的?麻烦事,王凌浩心中松快,闻言没?多想,往前一步低下了?头。

    “小姐请——”

    “啪!”

    “讲”字未出口,一个?响亮的?巴掌狠狠打在王凌浩脸上。

    “你、你……”他被打得偏了?下脸,转回来,懵懵地?看着骆心词,说话也不流利了?。

    而骆心词绷着脸,握了?握因用力再颤抖的?手,反手又是一巴掌。

    王凌浩被惊住,竟忘了?闪躲,生?生?挨了?第二下。

    骆心词曾经认为不管凶手是谁,王凌浩都是无辜的?,不该将先辈人的?错算在他头上。

    这个?想法曾被明于鹤驳回。

    这日,在直面对王凌浩之?前,说骆心词是害怕惊扰皇帝太后也好,怕惹怒秦家也罢,对于向?王凌浩动手这事,她依然心存犹豫。

    但是当听见他用鄙夷的?语气侮辱骆裳时,这个?想法彻底熄灭。

    儿子能?继承父母长辈的?家业,就该继承他们的?罪孽。

    王凌浩被打,是他应得的?。

    那两巴掌,骆心词用尽了?全?身力气,手掌都打红了?,仍是不能?出气。

    她满心的?屈辱无处发泄,剧烈地?喘了?两下,再次抬手,这一次,手掌在落下前被王凌浩抓住。

    “你疯了?!”

    第29章 抱起

    明于鹤等着骆心词那边事发,一直未离席,就在殿中听太后与几位夫人闲话家?常,时不时跟着说上一两句。

    许多年?轻人再有孝心,也不耐烦在老年人身旁久待,至孝如皇帝,也在席宴结束后离开了。

    明于鹤这个风度翩翩又有耐心的英俊青年?,却?愿意?陪着。

    他长得出众,生得挺拔,说话时桃花眼中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好似深情?地注视着面前人。

    哪怕是与武陵侯府政见不和、有过节的官员夫人,也不由得藉着说话的机会多瞅他几眼。

    聊着聊着,忽然有人问:“听闻尤三?小姐前几日定了亲?”

    尤家?老夫人正在其中,笑道:“是定了,与她表舅家?的小子。”

    “年?岁还?小着的吧?”

    “俩人都不满十六,但也不算小了,先定了,过两年?再成亲,省得总惦着这事。”

    说完这几句,有人开始频繁往明于鹤身上偷瞄。

    话到这份上,太后又不是老糊涂了,哪能听不懂其中深意?,顺势转向明于鹤,问:“可有中意?的姑娘了?”

    明于鹤莞尔一笑,道:“上元节那会儿太后才问过,那时没有,这才过了三?四个月,哪能碰到什么?合适的姑娘?”

    众人顺着这话一想,确实,京中有门第的姑娘,明于鹤全都见过,有看上的早就成了婚事,犯不着等这么?久。

    而这几个月来,要说新出现的,只有武陵侯府的那个会耍些?小手段的庶女了。

    那是他妹妹,没有可能。

    太后再道:“真就没一个中意?的?”

    “不急。”明于鹤回答。

    太后没法?,叹了一声,愁容满面道:“就你与飞镜最可靠,也最让人头疼,一个个的,这么?大的年?纪了,亲事还?没个影。”

    周围人忙劝说起来。

    “儿孙自有儿孙福……”

    “姻缘巧妙,说不准已经来了,您老人家?就等着吧……”

    这边妇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劝说着,范柠找来了,匆匆与太后行?了礼,走到明于鹤身旁,凑过去悄声说了句话。

    明于鹤听后,借口透气,跟着范柠出去了。

    这二人当着众人的面说起悄悄话,一个俊美如琼林玉树,一个虽冲动?莽撞却?也娇憨可人,又是回京没几个月的姑娘,旁边看着的人就忍不住多想了。

    其中一妇人打量了下太后的神色,扯起笑,道:“臣妇记得郡主说过不干涉小侯爷的婚事,想来小侯爷若是有了意?中人,只消让侯爷答应了就成。”

    武陵侯与皇帝的矛盾没摆在明面上,可知道的人不算少。

    明于鹤若是与范柠结了连理……范柠的爹可是都护大将军……

    话题有点?危险,没人敢接话。

    唯有太后依旧笑道:“且看他吧。”

    这个“他”是指武陵侯还?是明于鹤,无人敢问。

    殿外,明于鹤知道骆心词所谓的头晕是个借口,跟着范柠出了永寿宫,脚步却?一点?都不急。

    人家?姐姐教训弟弟,他一个外人不好插手是不是?

    不能太早出现。

    为了给姐弟俩留出处理家?务的时间,从永寿宫出来后,明于鹤以?避嫌为由,将范柠支开了。

    他这边慢悠悠的,路上遇到攀谈的官员,惯常不爱听的话,也耐着性子听了下去。

    “小侯爷,小姐与王公?子像是闹了不愉快!”

    直到有宫女神色慌张地跑来,明于鹤才赶过去,到了附近,恰巧看见骆心词扇了一巴掌后,再次扬起的手被王凌浩抓住。

    明于鹤其实是很遗憾的,他更希望骆心词能够对王凌浩下重手。

    但这也没办法?,她是个姑娘,力气总是比男人小的。

    这二人的争执像是有一会儿了,已经引起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明于鹤这个做兄长的不能视而不见,将过去,隔着看热闹的人群望见了王束。

    王束也看见了他,神色微沉。

    骆心词与王凌浩为何?争吵,二人心里?一清二楚。

    在宫中闹事,太后定会亲自过问,王凌浩多半会将事情?如实说出。骆心词也可以?直言骆家?被人蓄意?灭口的事,可这事没有任何?证据,仅凭她一张嘴,很难将人说服。

    纵是将林州知府、官吏传唤到京城对峙,也难保这些?人不会被收买,临时改口。

    再过分?些?,王束还?能反咬一口,说骆家?遇险的事是骆家?人自我设计,用来诬陷他的。

    双方各执一词,但百姓总是对桃色流言更有兴致,届时孰是孰非就没那么?重要了,被推到风尖浪口的将会是骆裳。

    她是否趁着王束入京赶考与奸夫私通,将会被人口口相传,衍生出无数莫须有的肮脏故事。

    甚至不需要证实,只要被这样怀疑,所有人都可以?用最歹毒的言词辱骂她。

    对付女人,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毁了她的清白。自古便是如此。

    明于鹤不能让事情?这么?发展。

    他向着不远处的王束微微一笑,往湖边走去。

    王束淡然转眼,同样抬起脚步。

    方迈出两步,就听得两道相继而来的“噗通”声,园中响起杂乱的尖叫。

    有人落水了.

    初入夏,早晚有些?凉意?,却?已不会让人感到寒冷,可到了水中就全然不一样了。

    骆心词感觉湖水好似尖锐的冰锥,从四面八方朝她刺来,她奋力挣扎,换来的只有不断的坠落感与灌入体内的冰冷。

    湖水阻断她的呼吸,模糊了她的视线。

    在强烈的窒息感中,骆心词浑浑噩噩地觉得她可能会死在这一日。

    她是后悔的。

    要死也该拽着王束一起死,毕竟一切皆因他而起。

    她还?应该提前写封书信谎称明念笙是被她逼迫的,这样,等事情?暴露时,舅舅娘亲、明念笙和连星能将事情?全部推到她一人身上。

    反正已经死了嘛,不怕背着罪名。

    在被拖着下坠时,骆心词又想起明于鹤。

    等明于鹤发现她其实不是明念笙的时候,该恨得咬牙切齿了,可惜她看不见那场景了。

    骆心词喘不过气,已经无力挣扎,在意?识消散前,她闭上眼睛,最后的想法?是:“天杀的明于鹤,说好不会让我吃亏的……”

    “哗啦——”

    冰冷湖水撤开,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肺脏之中,骆心词的手抽搐般攥着救命稻草,剧烈地咳了起来。

    耳朵里?嗡嗡的,像是有蜜蜂舞动?,也像是嘈杂的呼声从遥远的山谷传来,模糊不清。

    “睁眼!”脸颊被人拍着,耳边是严厉的命令声。

    骆心词努力睁开条眼缝,刚迷濛看见明于鹤湿漉漉的面容,眼睫上残留的水珠侵入眸中,她重新合眼,又痛苦地咳了起来。

    连续咳了几下,等呼吸彻底通常了,她才反应过来被救上岸了。

    是明于鹤下水救她的。

    这人怎么?说呢?没有保护好她,但是愿意?下水救她。

    “我让你打他,你带着他一起跳水,你是想和他同归于尽,用断子绝孙来惩罚王束吗?”明于鹤很是不理解,“还?是看湖水干净,想下去游水?”

    许多东西表面越美好,私下就越肮脏,就像这个凝心湖。

    名字好听,风光秀丽,存在许多年?了。

    然而,早些?年?前几个皇帝在时,宫妃相斗,不少妃嫔宫女因为各种原因淹死在这个湖中。

    明于鹤为捞骆心词下水,同样浑身湿透,很是不悦。

    骆心词想与他解释,其实她没想下水的,是王凌浩抓住了她的手腕,她挣不脱,就使劲推了一把,没想到把人推到了水里?。

    她完全是被王凌浩带下去的。

    可她只能闭着眼不断大喘气,暂时说不出话。

    明于鹤刺了骆心词几句,看着躺在他怀中急急喘气的苍白面孔,深感无力,摇摇头,伸手将骆心词眉眼处的水迹抚去。

    手一动?,就感受到拉扯力,顺势看去,见骆心词半躺在他怀中,眼睛睁不开,右手却?紧紧地攥在他肩头,指骨苍白,露出的手腕与小臂如同光滑鲜嫩的扇贝肉,被不断下滑的水珠冲刷着,白得耀眼。

    再下方,鹅黄衣衫被浸透,紧紧黏着肩臂,下方柔腻的肌肤大片大片的透出,就连贴身衣物都若隐若现,随着水迹勾勒出姣好的身形。

    明于鹤无意?多看,但画面已经入眼。

    许多人正向着湖边围过来,大臣、各位夫人小姐,乃至侍卫都有。

    骆心词是个姑娘,让人看见终归是不好的。

    明于鹤拽下抓在自己肩膀处的手,扯掉自己身上的外衣,粗鲁地裹住骆心词,然后将她按在怀中,用衣物与身躯将她全部遮住。

    骆心词刚从冰冷漆黑的湖水中脱离,乍然间又被黑暗包裹,坠湖的窒息感再度涌现,惶恐地挣扎起来。

    刚动?了一下,就被结结实实束缚住。

    明于鹤低声警告:“不想被看光就老实点?。”

    骆心词五感刚恢复,迷糊理解了他的意?思,缩在胸前的手顺势摸了摸,触到的是湿淋淋凌乱衣物与自己凉飕飕的肌肤。

    她倒抽一口凉气,慌忙抓着披在身上衣裳的内角,使劲往明于鹤怀中蜷缩。

    明于鹤:“……”

    宫中侍卫迟迟到来,破开张望的人群,一部分?去查看王凌浩的情?况,一部分?来找明于鹤。

    又有宫女匆匆赶来,领着两方人去偏殿更衣。

    这种情?况下,的确不好解释事情?原委。

    明于鹤将骆心词抱起,再次看见了王束。

    这次两人距离很近。

    侍卫来的慢,王束不会凫水,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凌浩被多淹了会儿。此时王凌浩昏昏沉沉,正狼狈地被侍卫架往偏殿。

    明于鹤抱着骆心词走到王束面前,停下脚步。

    而突然悬空的骆心词只听见宫人的几句话,知道明于鹤要抱她去偏殿更衣,对其余的一无所知。

    她不知明于鹤为什么?不动?了,因感受到很多人围着她,害怕衣衫不整的模样被人瞧见,只得紧紧搂着明于鹤。

    两人的衣裳都湿透了,这样贴着,让人很是窘迫。

    太近了。

    骆心词的呼吸喷在明于鹤的胸膛上,她能听见明于鹤强健有力的心跳声,抓在明于鹤腰上的手,能感受到掌下的匀称肌肉。

    她浑身烧灼,心里?一边想着难怪明于鹤能轻而易举地抱起她,又胡乱记起小时候的一个下雨天,骆颐舟背她回家?,将她跌在水坑里?的事。

    明于鹤也会摔着她吗?

    思绪凌乱,好似蜂蜜拖出来的丝线,一圈圈交缠,理不清、拆不开。

    骆心词心口砰砰跳起来,等她好不容易将这些?乱糟糟的心思收起,发现明于鹤依旧没有走动?。

    她抬起头,从遮盖在发顶的衣裳缝隙看见了明于鹤光洁的下巴。

    上面湿淋淋的,其中有一滴水滴迎着她的视线落下,恰好落在她锁骨处。

    冰凉的水滴犹若带着星火,瞬间让骆心词燃烧起来。

    她感知到那滴水在顺着她的锁骨往下滑,虫蚁爬行?似的,带着火辣辣的痒意?,马上就要浸到贴身衣物下面去了。

    骆心词又臊又羞,赶忙空出一只手去擦拭。

    未及摸到那滴水珠,环在她腰背与膝下的手臂立时收紧。

    两具身躯紧密贴着,吓得她即刻僵住,再不敢动?弹一下。

    “今日之事只是小辈间的误会。王司业觉得呢?”骆心词听见明于鹤的声音。

    察觉到明于鹤是在与王束说话,她赶紧收起心神,紧张地侧耳细听。

    过了会儿,王束才有回答,语气微妙道:“小侯爷所言极是。”

    随即,明于鹤抬步。

    骆心词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摇晃,走出好几步,她才终于明白明于鹤是在威胁王束,不许他提骆家?人的事。

    是为了避免失态扩大,致使骆裳遭人恶语攻击吗?

    骆心词再次从衣裳缝隙中偷窥明于鹤,看见他脸上的水珠滑到咽喉处,顺着喉结滚落,这回浸入到了他自己的衣裳中。

    大抵是她的目光太过显眼,明于鹤低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骆心词张了张嘴唇,想说的话不知如何?表述,最后只能化?作一句悄声疑问:“你与他说了什么??”

    她看见了,在王束回答之前,明于鹤虽未出声,喉结却?滚动?了几下。

    正是这句简短无声的话,让王束被迫答应隐下骆裳的事。

    明于鹤转开眼,没搭理她。

    骆心词很好奇。

    因浑身湿透,她不敢露面,也不知周围有无侍卫宫女跟着,又用微不可查的语气道:“我看见你说话了……”

    话音落,抱着她的双臂忽地松动?。

    失重感袭来,骆心词心头一紧,急忙搂紧了明于鹤的脖子。

    她并未落下去。

    明于鹤先是松了松手臂吓了她一次,再振臂将她往上掂了掂。

    等脚步恢复稳健,骆心词再偷看他,视野受限,只能看见他湿透的胸膛和交襟衣领下露出的一片肌肤了。

    她盯着那处看了会儿,红着脸,默默移开了眼。

    第30章 头晕

    明于鹤抱着骆心?词回?到偏殿,提早一步回来的云袖已让宫人备好热水,掀着帘子方便人进来,说道:“小侯爷,郡主在隔间等您。”

    自然是等他解释今日的?事情。

    明于鹤轻一颔首,转入纱屏后,见寝屋中摆着一个红木浴桶,桶中盛满热水,蒸腾水面上还浮着一层鲜艳花瓣。

    因那?几片花瓣,他脑中闪过几个不该有的画面。

    明于鹤很快转过?脸,道:“下来。”

    骆心?词藏在衣裳下面,闭着眼胡思乱想了一路,这会儿知道没?有外人了,她也想下来。

    可?是?怎么下呢?衣裳全都湿了,落地不就被明于鹤看?光了吗?

    虽说早在被捞出水的?时候,该看?的?就被看?过?了,但那?会儿她意识模糊,不需要面对。

    现在她是?清醒的?,实在没?这个脸。

    ……明于鹤本?就对她有疯狂的?念想呢!

    骆心?词心?情复杂,说憎恨明于鹤与她亲近吧,明于鹤救了她,为她遮挡。

    ——以兄长的?身份。

    让她免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坦露身躯,也免去一些令人不齿的?流言蜚语。

    说讨厌明于鹤威胁她,人家又帮她袒护了娘亲。

    骆心?词想了又想,心?底慢慢生出一股淡淡的?难以言说的?情绪。

    明于鹤对她体贴是?因为她是?“明念笙”,是?这个身份吸引了明于鹤,让他动心?的?。

    好端端的?一个侯门公子,怎么就有着那?违背人伦的?不堪嗜好呢?

    “放手。”明于鹤重复,语气强硬许多。

    骆心?词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她才是?被占便宜的?,就算生气也该是?她生气吧?

    “不可?理喻!”她在心?中暗骂。

    她更不可?能暴露在明于鹤面前了,假装没?听见,搂在明于鹤身上的?手动都没?动一下。

    明于鹤站在屋中等了会儿,见骆心?词仍是?没?有任何反应,迳直走到垂着纱幔的?床榻边,用眼神示意云袖掀开纱幔。

    云袖赶忙照他的?意思做了。

    明于鹤扫了眼床榻上铺着的?厚厚绒毯,再低头看?了看?怀中被外衣遮盖着的?人和自己被抓皱的?衣裳,眉头一皱,将人朝着床榻毫不留情地抛了出去。

    骆心?词惨叫一声摔在榻上,慌手慌脚扯着被褥裹住身子。

    该遮的?都遮住了,抬头一看?,明于鹤正?站在床榻旁俯身靠近,骆心?词忙往褥子里?缩了缩。

    明于鹤的?衣裳还滴着水,躬着腰靠近,手朝伸到骆心?词脸颊旁,再向下,在骆心?词慌乱的?眼神中,抓住从被褥中露出的?他外衣的?一角。

    是?骆心?词太慌张,将他的?外衣一起卷进了床褥里?。

    明于鹤扯了一下,外衣没?扯出来,被包裹住的?骆心?词倒因他的?动作?被往外挪动了几寸,宛若一只被拖动的?粽子。

    “行,你留着吧。”明于鹤不知是?气是?笑,说完转身离去。

    裹着那?件外衣,也用手抓着它?的?骆心?词脸红通通的?,悄悄掀起眼皮偷看?,目送明于鹤迈着大步消失在纱屏后。

    “小姐?”等人走了,云袖扶着纱幔问她,“先沐浴更衣吧,别冻着了。”

    骆心?词缩在被褥里?点了头。

    云袖去了外面,吩咐守着的?宫女去煮驱寒姜茶,又锁了殿门,回?来时骆心?词已经入了水。

    云袖收起湿淋淋的?衣裳,洗净了手来服侍骆心?词,见她神情恍惚地盯着水面,轻声问:“小姐可?是?吓着了?”

    骆心?词道:“有一点。”

    最初是?很害怕的?,水下的?窒息感让她真切地面临了死亡,出水后恢复了呼吸,惊惧的?情绪就被羞耻与紧张替代了。

    整个途中,最让她不安的?不再是?落水的?恐惧,而是?旁人窥探的?目光以及紧贴着的?健硕身躯。

    明于鹤将她遮挡的?很好,便只剩下最后一个让她心?中惶惶的?了。

    “没?事的?,以后咱们离水边远远的?。”

    云袖往骆心?词身上掬水,看?见她肩上不知从哪儿撞出的?一块红痕。

    嫣红的?痕迹在雪润肌肤上过?于显眼,她觉得这一下应该撞得很疼,又看?了骆心?词一眼。

    见骆心?词心?不在焉,琢磨了下,云袖继续安慰:“这事也不用忧心?,小侯爷动作?快,将小姐你抱上岸后立刻披了衣裳,没?被人瞧见的?。”

    骆心?词倒不是?在忧心?这个,她那?会儿虽然迷糊,但是?知道明于鹤一直顾着她的?,不会让她被人瞧见了。

    她也不忧愁,事实上,她心?情还有些轻快。

    王凌浩出言不逊,被她打了两巴掌,还落了水。

    骆心?词小时候就知道,与人动手是?不对的?,讲道理才是?正?道。

    可?面对那?样辱骂娘亲的?人,道理是?讲不通的?,亲自动手扇巴掌就爽快多了!

    而且王束还被明于鹤威胁,不敢将骆家的?事公开。

    一想到那?父子俩是?如何憋屈,骆心?词就心?情愉快。

    她心?不在焉,则是?因为记起那?滴从明于鹤下巴处落下的?水滴,她没?来得及擦拭掉……

    “哎……”

    没?法与旁人说,骆心?词长叹一声,手悄悄在锁骨处轻轻摸了摸,那?股爬虫似的?痒意又浮上心?头。

    倘若她没?有明念笙的?身份,该因这样的?亲密与他有桃色传闻了……

    骆心?词低头看?着水中自己的?倒映,面颊通红,一声不吭地将身子往浴桶中沉下几分。

    因为这声叹息,云袖又想歪了,道:“王家公子那?边也不用担心?,郡主通情达理,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妥协的?,小侯爷也不会答应……”

    “答应什么?”骆心?词有点不解,随口问,“是?登门赔礼吗?”

    云袖被她问愣了。

    一男一女落水,姑娘总是?会名声受损的?,为了保全名声与脸面,多数时候两家会做主让这二人成婚。

    前几年就有过?类似的?事情,最终以两人婚配结束。

    云袖本?以为骆心?词在忧心?这事,想安慰她侯府不会为了所谓的?名声就将她随意指婚与王凌浩,仔细打量罢她的?神色,见她眼神清澈,应当压根没?往这事上想。

    云袖索性就不提了。

    “嗯。”她顺着骆心?词的?话点了头,“是?担心?这个呢。”

    这点骆心?词是?完全不担心?的?。

    引王凌浩接近,明于鹤给的?法子是?扇他耳光。

    就这个性子,天底下所有人都有可?能吃亏,唯独明于鹤不能。

    让他低头与人赔礼,做梦去吧。

    “不会的?。”骆心?词反过?来笃定地安慰云袖,“你放心?,绝无这个可?能。”.

    明于鹤答应过?会护着骆心?词,依言照做,骆心?词沐浴更衣后,连太后都没?再见,就被送回?了侯府。

    然而即使很快出水,她还是?患了风寒,之后便在云上居安心?养病,期间通过?云袖与连星,听到些外面的?传言。

    关于骆心?词与王凌浩谁对谁错的?事情没?打听到,王凌浩的?伤势倒是?有不少。

    “说他昏睡了一整日才苏醒,寒气攻入肺腑,只能卧病在床,每日都有大夫登门看?诊。”

    骆心?词只是?患了小小的?风寒,服了几日药,已经好转许多。

    骤然听闻王凌浩病得如此严重,都危及性命了,从未做过?害人事的?骆心?词,良心?动摇了下。

    下一刻就听连星道:“外面还说小姐你落水后碰了脑袋,脑中有淤血,现在三步一咳血,五步一晕厥,全靠百年灵芝吊着性命。”

    骆心?词:“啊?”

    还是?云袖给她做了解释,“这是?常用的?手段,两人起了纷争,分不清对错,那?么,谁伤得更严重,从道义?上,就已经占理了。”

    也就是?说王凌浩的?病症是?夸大的?。

    骆心?词无话应对了。

    通过?这段时日的?相处,骆心?词还是?觉得有异于常人喜好的?明于鹤疯癫可?怕,但除了违背人伦这事之外,她对明于鹤很是?信任,深信他能解决宫中的?询问。

    但再放心?也得有个准话才行。

    骆心?词连着让人去找明于鹤三回?,他不是?入宫去了,就是?在忙公务,根本?见不着人。

    这晚,骆心?词服了药刚躺下,就要让人熄灯,云袖过?来道:“小姐,小侯爷回?来了,想来看?看?你。”

    骆心?词支吾起来。

    她是?想见明于鹤的?,好问清楚他是?怎么与宫中解释,又说了什么威胁王束的?话。

    难道是?抓住了他的?把柄?

    可?是?时间太晚了。

    她都已经洗漱罢、散了妆发、换上寝衣了,再与一个大男人见面,多尴尬啊。

    尤其这人还对她抱有亲近的?想法。

    骆心?词怀疑明于鹤是?故意的?,犹豫了会儿,道:“你去与他说我刚服了药,已经睡下了。”

    云袖依言去了,很快回?来,为难道:“小侯爷知道小姐风寒未愈,不放心?,一定要来看?看?。”

    这下骆心?词肯定了,明于鹤就是?来寻机亲密的?。

    经由落水一事,她对明于鹤有了新的?认识,但是?不知该怎么详细表述。

    他目无纲常人伦,对亲妹妹提出那?样过?分的?要求才肯出手相助,总是?逼着她讨好他,与他亲密。

    可?他至今没?有很过?分的?动作?。

    在骆心?词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情景下,他都只是?单纯的?保护,没?有趁机做出冒犯的?事情。

    她想起那?日的?事情都会脸红心?跳,明于鹤竟然岿然不动。

    思来想去,骆心?词把明于鹤定义?为一个端方含蓄的?背德疯子。

    这几个词句用在同?一个人身上有点奇怪。

    骆心?词因自己的?想法笑了一下。

    不如明于鹤的?意,他一定会换别的?法子来折腾自己。

    骆心?词转着眸子思索了下,用这个理由自我说服。

    她将被褥从胸口提到脖子底下,用两只手抓紧了,道:“让他进来吧。”

    明于鹤入内。

    看?见他的?第一眼,骆心?词就注意到他潮湿的?发尾,猜出他是?洗漱后过?来的?,脸颊轰然变红。

    有点奇怪。

    她将褥子又往上提了提,面颊也遮了一半。

    明于鹤瞧见了,看?出她在因那?日的?事情不自在。

    那?日落水之事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明于鹤闭上眼,脑中就会回?忆起不应有的?画面和触感。

    在女色上失去控制,让他觉得自己在向着武陵侯靠拢。

    明于鹤很是?不喜。

    他反思了很久,从到了年纪确实该娶妻了,想到他从武陵侯那?里?继承的?骨子里?的?卑劣,到最后,罕见地怀疑起自己,是?否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与骆心?词有过?多接触?

    若是?直接雷厉风行地将人抓捕了逼问出明念笙的?下落,再将这些人全部处理掉,事情就会简单许多。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他坐在床边,审视地望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骆心?词。

    两两对望片刻,骆心?词率先忍不住,偷偷抓紧了被褥,低声问:“哥哥,那?事有结果了吗?”

    明于鹤心?道,这人果然一心?利用他,为了家人,连自身清白也不顾及。

    心?里?不高兴,就又动了吓唬骆心?词的?心?思。

    “王束与秦椋那?边的?说辞你与王凌浩起了口角,两人都是?失足落水的?。母亲给了同?样的?回?答。”

    两个当事人都病着,无法当面对峙,太后只能接受这番说辞。

    又因分不出谁对谁错,太后让这两人痊愈后,相互赔个礼,不许记仇。

    “要与他赔礼吗?”骆心?词打心?底里?不愿意。

    明于鹤道:“我从不与人赔礼。”

    骆心?词放心?了,眉眼一弯,散落着星点烛光的?眸中绽放出明快的?笑意,晃着涟涟眼波,犹若璀璨星河。

    她从寝被下伸出一只手,用手指头勾着明于鹤的?食指晃了晃,道:“哥哥,你真好。”

    那?只手嫩若削葱,触感温热,红润修长,比落水那?日的?苍白颜色漂亮许多。

    可?惜少了水流的?润色。

    明于鹤晃神的?时间里?,骆心?词已经将手缩了回?去,又提要求:“哥哥,你与我说说你用什么威胁的?王束,好不好?”

    明于鹤瞥她一眼,注意到她的?手抓着寝被边缘,只露出桃粉色的?手指尖,宛若将绽的?花苞。

    他忽然就明白过?来了,骆心?词敢这样,是?有恃无恐。

    她觉察出了他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

    明于鹤可?以主动放弃,但不能接受别人在他头上肆意妄为。

    他不回?答,忽地伸手,抓着寝被往下一拽,遮到骆心?词脖颈处的?褥子一下子落到她胸口。

    骆心?词没?反应过?来,明于鹤已经捉住她露出的?手指,手掌顺着指尖往下滑动,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动作?太快,等骆心?词回?神,明于鹤已经倾身贴近,气息山洪爆发一般拍打在骆心?词侧脸。

    她惊惶地偏头躲过?明于鹤贴近的?脸,在他将脸埋在自己颈窝时,那?仿若亲吻般炙/热的?呼吸让骆心?词打了个凶猛的?激灵。

    她在心?中尖叫着收回?对明于鹤的?评价,一边不自觉地扭着腰身躲避。

    脸躲开了,身躯却更加贴合。

    明于鹤隔着寝被,彻底压在她身上,重得她身躯一陷,隐约感受到了水下的?窒息感。

    “别……”骆心?词闭上眼惊恐叫喊,“我、我还病着……”

    他疯了!

    不该试图以常人的?方式理解他的?!

    骆心?词的?手挣不开,推不动,只能任由摆弄。

    “别什么?”明于鹤声音低沉,从她颈窝处传来,“念笙说慢慢来,哥哥一直很配合……可?哥哥是?男人,念笙,男人都是?有色心?的?……”

    骆心?词头皮快炸开了。

    她梗着脖子拚命躲闪,磕磕巴巴道:“哥、哥哥,我还病着,我头晕难受……”

    说着说着,吓出了泪花,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好难受……”

    明于鹤抬起头。

    骆心?词泪光颤动,在他的?视线下细声哀求:“哥哥,你心?疼心?疼我,让我好好歇着,好不好?”

    明于鹤问:“不是?找借口拒绝我?”

    “不是?不是?……”骆心?词连连否认,见有希望,又哀声祈求,“我寒气侵入肺腑,每日晕沉,三步吐血,五步晕厥,真的?病得很重……”

    明于鹤现在有两个选择,轻易信了她的?借口,放过?她,弊端是?骆心?词可?能会再次轻视他,不把他的?威胁当一回?事。

    再有,继续亲密,给她个教训。

    他发现有时候越过?那?道坎,之后的?事情会变得顺理成章的?简单。

    ——那?道坎是?骆心?词主动越过?的?。

    就像此时,他已经不需要动脑,只要嗅着骆心?词脖颈处的?馨香,顺着心?里?的?冲动去做,就能让骆心?词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但他之所以有别于武陵侯,是?因他自重自爱,有理智、分寸和自控力?。

    明于鹤身子抬起一些,松开骆心?词,手指在她面颊上轻轻抚过?,低声道:“哥哥当然要体谅念笙……不舒服就快些睡吧,哥哥看?着你入睡。”

    骆心?词眸光颤巍,将寝被拖拽回?身上,小心?翼翼道:“我、我不习惯入睡时身旁有人……”

    “总要习惯的?。”明于鹤道。

    骆心?词试想了下这句话的?含义?,打着哆嗦闭上了嘴。

    不说话,但眼神还在表述着抗拒。

    明于鹤又道:“念笙,你不会真以为哥哥对你的?病情一无所知……”

    “睡了!我睡了!”骆心?词认命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