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空气里尚且残余几分倒春寒,草木也都还缩头缩脑,不肯冒头出来。宝瓶端着托盘快步匆匆走进来,赶紧将门口绣着喜鹊登枝的帘子合上,唯恐将一丝冷气放进来。
房间内,被熏的暖如暮春,李明熙端坐在梳妆台前,瞧着走进来的宝瓶,问到:“宝瓶,如何,父亲母亲到哪了呀?”
宝瓶将手里的托盘放置在梳妆台上,答道:“老爷和夫人已经进城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可回府,老夫人叫我给小姐将这幅头面拿过来,说让小姐今日好好打扮打扮,迎接老爷夫人。”
李明熙转过头来,一张瓷白的脸,看着托盘里精巧繁复的头饰,一颔首,说到:“你们两人快替我梳妆,想必姑母也恐怕到了,去晚了又要被姑母打趣。”
宝瓶答了一声哎,放下手里的东西开始动作,全福也开心地忙碌起来,替小姐将要穿的衣服等物都备齐,一边瞧着镜子里宝瓶的动作,一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小姐,你今日真是美,老爷和夫人见了你,恐怕都喜欢的说不出话来。”
正梳妆的主仆两人均被她的话逗的忍不住笑了起来,李明熙眯着眼睛,说道:“就你会贫嘴,我哪日梳妆你不是这样说,快来一起帮忙,今日大家都在,我可再不好意思迟到了。”
李府众人都坐在前厅翘首等待,就连嫁到侯府的姑奶奶王夫人也赶回来特地替几年未归的三哥接风洗尘,她环绕一圈,未瞧见李明熙的身影,笑道:“明熙那个懒丫头,今日父亲母亲回来都不紧着点。”
话还未说完,穿着一袭淡紫撒花长裙,戴着金丝头面的李明熙从外面走进来,说道:“老远便听到姑母说我的名字,可是又说我什么坏话了?”
李婉英瞧着面前长身玉立,画一样的人,掩嘴笑道:“谁敢说你呀,你可是李府唯一的一个宝贝疙瘩不是?”
“没有?那我怎么听到有人说我懒丫头?”
“哎哟哎哟,这便恼了,姑母说几句有什么打紧的,好好好,我们明熙不懒不懒,是姑姑说错了行吧。”
李明熙不理,径直走到祖母身旁,紧挨着她坐下,李老夫人将其揽着,瞧了两下李明熙的头面,点了点头。
李明熙刚刚坐定没一会儿,便听到管家陈方进来,喜气洋洋地说道:“老夫人,三爷和三夫人到了。”
李明熙蹦起来,又被旁边的祖母给按下去,这才乖乖坐在椅子上等着父亲母亲过来。
不过前后脚的功夫,三爷李全峰便带着夫人崔晓和二女儿李明淑走了进来,一家人几年未见,三夫人崔晓瞧着依偎在祖母身边的李明熙登时眼眶便有些泛红,向众人一一见过礼后便迫不及待的拉住大女儿的手,有些感怀的开口:“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
李明淑瞧着众星捧月的李明熙,笑着开口道:“是呀,好久没见姐姐了,姐姐戴着这头面可真漂亮。”
李明熙看着多年未见的妹妹,说道:“你喜欢?喜欢的话我寻个一样的送你。”
旁边的李婉英听到便说:“哪里有那么容易寻一个一样的?你也不知道,我废了多少心思,虽说是母亲送的,可这模样和手艺是我找绣金坊的师傅定做的,绣金坊的东西千金难求,光是工费就是好几百两银子呢。”
说罢便又看着李明淑说道:“过两天,我也叫人给你送一套来,你姐姐的咱们不稀罕。”
李明淑在一旁听的咂舌,想不到一个头面竟如此糜费,摆摆手说到:“多谢姑母,只是这太破费了,还是不必了。”
李婉英掩嘴笑道:“到底还是女儿贴心,晓得我费心,我若是有你们这两个女儿,我也就不愁了。”
众人叙过一场旧,又聚在一起吃了会宴席,好不容易散了,李明熙想同父亲母亲说说体己话,却发现父亲母亲被姑姑和祖母叫走了,只得先和李明淑回去。
李明熙瞧着缀在后面的妹妹,主动上前挽住她的手,说到:“咱们姐妹两个也多年未见,去我哪里坐坐说说话。”
李明淑点点头,两人一起朝着内院走去。刚一进门,李明淑便被室内精巧奢华的摆设所惊讶,青铜双耳兽壶,金丝描红的引枕等物,俱是她在幽州城未曾见过的稀罕物件。
看来姐姐这么些年在京城生活得很好,吃穿用度竟是她在幽州都赶不上的。
她控制住自己的眼神,没有过多的去打量房间里的器物,而是听姐姐说话。两姐妹多年未见,如今自然是有满肚子的话要说。
先从穿戴首饰说起,再到各家儿女人情,没一会儿初见的尴尬和隔阂便渐渐消弭。房间内暖炉熏得热乎乎的,李明熙逐渐闲适地靠在塌上。
李府的另一边,李全峰夫妇跟着姑奶奶李婉英和李老夫人进了后跨院说话。李婉英坐在梨花椅上,不紧不慢地开口:“三哥,三嫂,如今明熙也大了,你们也已经回京了,我想趁着这阵子,给你们办个接风洗尘的宴席,也顺道叫明熙同王旸(yang)两人正式相看一下。”
李老夫人闻言也点点头,说道:“你妹妹说的对,虽说明熙同王旸俩孩子自幼时便走得近,但是毕竟要成为夫妻,该有的仪式不能少,正好趁此机会让他们名正言顺地讨论一下婚事,两人能提前适应适应。”
李全峰皱眉,说道:“此事未免也太过仓促了些,我们夫妇二人刚回来,便要将明熙定下来,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李三夫人崔婉有些不耐烦地止住话头,接口说道:“明熙也已经不小了,婚事确实该早做打算,等明熙定下来,再跟明淑说亲,她有个嫁到侯府的姐姐,才更好相看人家。”
李全峰还想开口,然而夫人却没给他机会,一直在旁边说,先是说明熙的婚事,接着又扯到这些年在幽州是多么的辛苦。言语间抱怨他家里什么事都不做,都是由她来操心,不帮忙也就罢了,还净出些馊主意。
李三夫人崔婉是五姓望族之女,家中姐妹也大多嫁给五姓七望之家,李家便赫然在列。
当初崔婉议亲之时,母亲为她寻来了各家适龄儿郎的画像,她一眼便瞧中了其中最为打眼的李全峰。
那时李家大哥和二哥均已在朝中做到了不小的官位,家世也是门当户对,崔家父母一合计,觉得这门亲事也不错,便答应了女儿。于是崔婉满怀期冀嫁过来,一开始也过了一段蜜里调油,浓情蜜意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大女儿李明熙长到两岁里李全峰便被调离洛阳,李家大哥李全坪和二哥李全山反而一个成了吏部尚书,一个当上御史大夫。
三夫人崔婉自此便跟着李三爷一路颠沛流离,在任上生下了二女儿李明淑,还带着个女儿,自然是觉得愈发劳累不便。
而李三爷自从成婚后,便日渐发福,虽然算不得胖,但与之前年轻时消瘦俊朗的模样已然是大相径庭。崔婉便开始怨怼丈夫,认为自己命苦,当初若不是瞧中他的样貌嫁给李三爷,自己作为崔家的女儿,怎么可能出京城,更何况来这成日里漫天黄沙的幽州呢?
李老夫人瞧着一回来便要开始吵嘴申冤的夫妇,颇有些头痛,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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脆一锤定音,说道:“那便这么定了,过两日等你们收拾好了,便在春桃园办,老三媳妇,你去好好筹办筹办,这么晚了,我也不留你们说话了,都回院子里去休息吧。”
李明熙还在同李明淑二人说话,外面宝瓶打帘子进来,说夫人来了。
李明熙赶紧将歪着的身子坐直,又将手叠放在膝上,做出一副乖乖女儿的模样。
三夫人进来,有些喜气洋洋的样子,坐到大女儿身边,看着大女儿乌黑的鬓发,说道:“明熙,刚才你祖母和姑母同我们商议,说三日后,让你和王旸二人正式相看,商议商议婚事。”
李明熙的将脸扭过来,脸有些发红,问道:“怎的这么快?”
崔英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丫头,身在福中不知福,王旸出身侯府,有个简在帝心的哥哥,又同你是表兄妹,再好不过了,早点定下来才放心呢。”
李明淑自出生起便跟着父亲母亲,回京城的次数少,也不曾与王家什么表哥打太多交道,只知道大约姑母的儿子,在书信里见过几次这个名字,别的就全然不知了。
想到这个人快要成为自己姐夫,自己却完全不认识,于是问到:“母亲,王家表哥,是姑母在信中经常提起的那个吗?”
“是,你姑母的二儿子,名叫王旸的,说起来我也多年未见了,只记得小时候长得是极好的,就是有些不驯。听你姑母说,现在已然十分出息了,成日里在家里练武,不像其他纨绔子弟似的到处玩乐。”
话说到这崔婉便又开始指点自家的两个女儿,说道:“不过找夫婿,第一要紧的可不是什么样貌,第一要紧的还是家世官位。你们母亲我,就是吃了这上头的亏,至今在京城的贵妇圈都说不上话,所以你们必得嫁得好,这样我才能扬眉吐气。你姐姐现在我是不愁的,明淑你可得学学你姐姐,日后找个好夫婿。”
李明熙在一旁哑然良久,实在不知道说啥。母亲多年来过的不容易,所以造成了她现在唯身份论,倒也不是说不对,毕竟女子有诸多限制,不能入朝为官,也不能上阵杀敌,成婚后便是夫家这一亩三分地,夫家若是身份地位高,过得也自然好些。
只不过再高的门第,门内也免不了世俗的龃龉,这却是谁也瞧不见的,因而门第再高,若是那男子为人不好,亦或是二人性格不和,她也不愿嫁。
见母亲越说越离谱,李明熙起身端来一壶茶,倒了满满的一杯递给母亲,说道:“母亲,说了这么多该累了吧,喝杯水歇歇。”
崔婉欣慰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确实也是渴了。被这么一打岔,也想不起刚刚的话头来,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暮野四合,华灯初上,遂唤贴身的嬷嬷将东西都提进来,又担心下人粗手粗脚碰坏了,自己亲自又在门口盯着。
趁这个空档,李明熙对妹妹说道:“母亲刚刚那番话,你听听便罢,找夫婿要紧的还是看人品脾性如何,其次才是家世。”
李明淑心不在焉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然而此时母亲也已经进来,旁边的下人提着大包小包,崔婉指挥他们一个个放好,自己又捧着一个盒子走过来。
抽开盒子,里面是几朵绢花,在烛光下泛着丝质的光,仿佛如同刚从枝头摘下来那般鲜妍。
“幽州没什么好东西,就这个还算不错,这绢花是一个宫中的娘子做的,后来不知因什么事到了幽州,你们两个看着挑一挑,天色也不早了,有什么话明日我们再说,尤其是你,明熙,早点休息,别忘了后几日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