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你愿意跟我走吗
    清晨的金坊街笼罩在薄薄的秋雾中,几缕晨光穿透雾气,洒向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上。每一家铺子的匾额都在晨曦中泛着微光,字字如雕。官使库、解库、交子务、钱庄、当铺、票号、商会……瑶京乃至整个大沅的财富在此汇集,气派非凡。

    街上商贾云集,富商们穿着华贵的衣袍,头戴玉冠,或站或走,谈笑风生。在晨光的映照下,他们神采飞扬的模样显得更为耀眼,那自信笃定的神情让人不由得相信,这些人随意一句话便能搅动这座瑶京城的商势。

    而街道的最里边,几位神色窘迫的百姓低着头,抱着破旧的包裹排在当铺前,目光焦灼、神色憔悴。有人将包裹紧紧揣在怀里,双目带着几分警惕,不安地环顾四周;也有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攥着手中的包裹,脸上尽显无奈与疲惫。他们衣着单薄,在萧瑟的秋风里显得形销骨立。

    青枝看到这一幕,轻声说道:“郡主,坊间传闻浮生堂的蔡东家宅心仁厚,典当期限比别家更长,利息也更低。”

    叶斯年冷笑一声,目光落在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身上,语气中满是讥讽:“都是吃人的地方罢了。拉长期限、放低利息,不过是怕他们跑了或者死了。不过是打着怜悯的旗号,收割贫民的血汗罢了。”

    她的话在这片秋晨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浮生堂的大门“也在此时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叶斯年与青枝跟在几位百姓后面进入当铺。柜台高至成人胸口,顾客需要将典当之物高高举过头顶,才能递到朝奉面前。叶斯年不禁感叹,还真是“居高临下好压价”。

    叶斯年环顾四周,正准备寻找合适的人交涉,就听见朝奉的声音传来,一字一句,毫不掩饰地唱出每件物品的名称、特征、品相和估价——

    “一对旧银簪,成色七分,稍有裂纹,估价……五钱银!”

    “一件旧棉袄,面料已旧,补丁多处,估价……三十文铜钱!”

    “一只铜碗,旧物有残,估价……一十文!”

    “一只木制手环,孩童之物,磨损严重,估价……十五文。”

    这些物件,或是传家之物,或是日常用具,或是对寄托逝去亲人的思念。有人点头道谢,有人拱手致意,然后匆匆收起当票,小步快跑地离去,仿佛生怕下一刻会生出悔意。

    贫苦百姓所求的,从来不是什么怜悯,而是真金白银。浮生堂里各取所需,只认物不认人,没有轻蔑的言辞,也不设一排护卫,倒也的确算得上是一种宽厚。

    叶斯年看到柜台一侧有个小窗,一人端坐,神态沉稳,身边摆着茶盏。叶斯年猜测那人才是掌柜,便径直走向窗口,取出令牌:“我要见蔡东家。”

    太子的令牌以温润的白玉雕琢而成,玉色如霜,表面隐隐泛着清冷的光泽。正面以浅浮雕的云纹环绕,边缘以金线细细勾勒,,中间刻着一个篆体“东”字,背面则雕有瑞兽“白泽”图案,估计是指他东宫太子的身份吧。

    掌柜见到令牌,神色微动,不敢多问,恭敬地低下头,低声道:“请小姐稍等一二。”随后,他转身快步离开,动作迅速却不显慌乱。

    不多时,一个头发微白的男子从内堂缓步走出。此人身穿一袭青布袍,衣袍朴素干净,面容沉稳,步履稳健。他走上前来,拱手微微躬身道:“在下蔡某,不知小姐有何吩咐?”

    她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开口要这么多银子。看着蔡东家对她如此恭敬,她一时竟有些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反正太子说了银子管够,可不得给他个面子。于是她也不多废话,直接道:“我需要五百两。”

    她将令牌递给蔡东家,原本以为是要典当此物,却没想到蔡东家见了令牌,神色愈加恭敬,竟后退几步,郑重拱手行礼,低声问道:“小姐需要现银还是银票?”

    她愣了愣,尴尬地收回令牌,轻咳一声:“银票吧……”

    “蔡某这就吩咐下去。”蔡东家恭敬地答道,随即退下。

    青枝在一旁瞪大了眼,忍不住凑近小声道:“郡主,太子竟这般阔绰!那我们多来几次,是不是就成瑶京首富了?”

    叶斯年被她的妙计逗乐了,挑眉把令牌递给她,笑道:“那要不给你?你每天来取五百两。”

    青枝像炸毛的小猫般,猛地挺直了身子,头摇得像拨浪鼓。

    叶斯年笑意未减,忽然想起自己决定入宫的事情还未与青枝提起,心中一沉,想着晚上得好好与她聊聊。若青枝不愿随她入宫,她便给青枝一些金银,或是在瑶京帮她置些产业,好好安顿下来。

    蔡掌柜很快便出来,将银票递给叶斯年。叶斯年轻轻道谢,随即与青枝一同离开。

    此时的金坊街愈发热闹,行人熙熙攘攘,笑声、吆喝声、叫卖声混杂在一起,热闹非常。

    两人一路前往仙乐坊。白天的仙乐坊少了夜晚的喧嚣,但依然显得奢华气派,雕梁画栋,处处透着讲究。勾栏内,戏班子正排练节目,叶斯年一眼便看到了昨日的班主,只是那位女巨人却不见踪影。

    叶斯年径直走上前,班主见状,连忙恭敬行礼,堆笑道:“小人昨日失礼,不知是郡主大驾光临,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叶斯年心中微微一沉,隐隐感到不安。这个班主调查过她的身份了。她不愿与他多言,直接示意刚到手的五百两银票,冷声道:“人和卖身契给我。”

    班主看着银票,眼中闪过一抹亮光,随即掩饰住内心的渴望,笑得谄媚又小心翼翼,缓缓说道:“郡主息怒,昨日小人确实不知是您。只是这买卖嘛,向来是价高者得……”

    叶斯年闻言,心头怒火升起,没等她开口,青枝已经抢上一步,眼神凌厉,厉声质问道:“既然知道是宁安郡主,还不交代清楚?”

    班主贼眉鼠眼,陪笑道:“郡主恕罪,您可别为难小人。昨夜花月阁的东家也找过小人,他们可是出了八百两啊……不过既然知道郡主身份,小人自然不敢怠慢,只是……这数目相差太多,小人这戏班子走南闯北,吃喝开销也不小啊,郡主您看……”

    青枝已按捺不住,手已落在刀柄上,微微抽出一截,刀光隐隐闪现,目光冰冷。

    班主见状,连忙摆手,讪笑着说:“人还在,人还在,只是……这花月阁实在出的价太高,小人也是难为啊……”

    叶斯年一边听着,一边冷冷看着班主,心中已然明白,原来他是想借机坐地起价。但那花月阁出价八百两,倒让她心生疑虑:究竟是班主故意抬价,还是真有花月阁愿意以高价收人?这花月阁什么来头?

    叶斯年心知其中有诈,冷声说道:“我要先见到人。”

    青枝闻言,将半抽出的短刀收回,退到叶斯年身侧。班主见状,连忙点头哈腰,恭敬地说:“小人这就把人请出来给您过目。”

    叶斯年眉头微皱,心中愈发不悦。什么叫“过目”?把人当什么了?

    她忽然注意到青枝的手微微颤抖,情绪激动,便轻声问道:“怎么了?”

    青枝咬了咬牙,低声答道:“郡主,花月阁……是瑶京有名的风月场所。”

    叶斯年闻言,心头怒意顿时翻涌而上,气血直冲脑门。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生怕自己一激动又晕过去。脑海中不由得再次浮现出萨拉·巴特曼的悲惨遭遇,想起《黑色维纳斯》里的情景——她最终被卖入妓院,备受折辱和剥削,最终染病身死。

    叶斯年攥紧手中的银票,愤怒如潮水般翻涌在胸中。太子说这银两管够,可这银两绝不该落到这种人手里!谁知道有多少女子会被这样的人买来卖去,最终被卖到风月场所!

    叶斯年暗自打定主意,决不允许这种龌龊的勾当发生。她心生一计。

    这时班主带着女巨人从幕帘后走出。女巨人低垂着头,手脚被沉重的铁链束缚着。叶斯年示意青枝拦住班主,自己则上前一步。

    她目测对方的身高在两米开外,自己不过到她胸口的位置。叶斯年看着她手腕和脚踝上沉重的镣铐,心中生疑:明明上台时可以解开,为什么在台下非要锁着她?但眼下时机紧迫,她压低声音迅速问道:“你愿意跟我走吗?”

    女巨人没有反应,眼神麻木,像是早已习惯命运的摆布。叶斯年明白,她可能把自己当成了另一个买家,甚至可能以为自己又是哪个风月场所的东家。

    叶斯年微微一顿,郑重地说:“你愿意当我的护卫吗?”

    这句话仿佛朝深渊里投下了一枚石子,女巨人的眼中一闪而逝的诧异让叶斯年终于听到了她的回应。她微微颤抖着,铁链发出轻微的声响。

    叶斯年低声对她说道:“今晚我会来找你,留意我的动作,跟着她走。”说罢,她看了看青枝的方向,微微示意。

    说罢,她假装检查她的手脚,确认女巨人无大碍,随后转身对班主冷声道:“一千两,我明天还是这个时辰再来。别耍花招。”说完,她拍了拍女巨人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带着青枝转身离去。

    回到叶府,叶斯年将自己的计划一一告诉青枝,希望她能助一臂之力。

    还未等青枝回应,她话音一转,提到自己打算进宫当太子妃,虽不知圣上的确切打算,但这是她和太子目前的决定。“这并不是因为什么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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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斯年平静地说道,“只是合作而已。我将要走的路,恐怕不太寻常。若你不愿入宫,你想做什么我都会替你安排妥当。”

    想要青枝或许会猜测太子的身份,她略一沉思,说道:“太子的事你别多问,我也不会说。”

    青枝听后沉默片刻,说道:“我从小陪小姐我习武,她还说过是那个姐姐说的,学会保护自己。我下了很多功夫,因为我还想保护小姐,可是…..”她收敛起情绪,继续说道:“我见过许多比我还小的女孩被卖入戏班、卖到风月场所。我没有郡主的魄力,也不及小姐善良温柔,但若跟着郡主,能保护更多女子免受苦难,我愿意。”

    叶斯年闻言微微一怔,心头一股酸涩涌起,她不禁想到:倘若自己太过莽撞,或许会将这个时代的女子带入另一种困境。她忍不住低声问道:“可万一……万一我也保护不了你们呢?”

    青枝抬头,目光坚定:“那就从救下那位女巨人开始。她可以保护我们。一定可以!”

    她的话语沉着而坚定。叶斯年仿佛就此看到了一条微光隐现的道路。

    她心中欣喜,随即与青枝商量起今晚的行动。眼下叶绍不在家,她找不到可靠的人手帮忙,而承勇那边就没说过几句话。若是她自己出面倒也罢了,顶多被扣个“刁蛮郡主”的帽子,若承勇被人认出来,那可就是叶家军的事,影响不好。

    两人又是换上一身黑色束袖劲装出门。为防万一,叶斯年随身带了太子的令牌,以备不时之需。她想着,万一被官府的人逮着了,好歹还能让太子来捞自己一把。为了避开瑾年,她们干脆翻墙出府。

    叶斯年暗自思忖:自己来叶府的日子不长,府里四处院墙倒是翻了个遍,看来叶府的护卫差了些。正想着是不是该和叶绍提一提,就见一名护卫抬头瞧见她们正跨在墙头,目光一滞,随即装作没看见一般,转身离去。

    青枝见状,尴尬地轻咳一声,催促道:“郡主,快些下去吧。”

    两人一路小跑到达仙乐坊,依旧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但此时两人无暇观望,径直钻入人群,快步找到昨日的勾栏。

    女巨人还未登场,叶斯年与青枝低声商量几句,随即一左一右站在台前显眼的位置。

    不久,班主上台,依旧是昨日那套说辞。片刻后,女巨人登场了。与昨日的麻木不同,她一出场便环视四周,目光扫到台下的叶斯年和青枝,微微一顿。

    叶斯年带着指虎,但对这种武器并不熟练。只知它杀伤力极强,极易伤人性命,因此还没戴上,只用布带缠在手掌上,权作简易的护手。

    就在女巨人举起磨盘之际,叶斯年抬起左手,做了个示意的手势。女巨人目光一亮,看懂了她的信号,随即双手一松,将那重约三百斤的磨盘猛然砸落地面。勾栏内外,戏班子成员与看客见状,无不惊骇,纷纷尖叫着四散逃开,班主也不由得脸色一变。

    青枝立刻上前,朝女巨人伸出手,示意她跟自己离开。这位郡主初来乍到,哪会有什么周全的计划。青枝先将人带出去,留下叶斯年在此应对局势。她确信班主再如何嚣张,也不敢加害宁安郡主。若仙乐坊的人追出来或事情闹上官府,她也可直接指认班主滥用私刑,将手铐脚镣加于女巨人身上。

    至于赎身,她打定主意照卖身契上的金额给付——不过十几两银子。眼下,这戏班子竟敢狮子大开口索要一千两银子。叶斯年暗自思忖:别说一千两了,五百两给出去,太子的大沅盛世可就多了一块毒瘤了。

    与此同时,叶斯年身形一动,轻盈地跃上台,迅速逼近班主,反手一扣将他控制住,随即一脚踢向他的膝盖。班主只觉膝上一阵剧痛,半个身子顿时失去平衡,挣扎着却无法站稳,脸上显出惊恐之色。

    仙乐坊的护卫闻声赶来,几人围拢上前。叶斯年冷眼扫视,不待他们靠近,脚下一滑,避开来势汹汹的一人,随即反手一击,正中对方太阳穴,将他震退数步。借此机会,她跃起肘击第二名护卫的侧颈,另一只手格挡住第三人的攻击,迅速转身,一记利落的摆拳将他打得向后跌倒。

    动作一气呵成,毫无迟疑。叶斯年目光冷冽,攥紧班主的手臂,厉声道:“把卖身契拿出来。”

    班主被压制得喘不过气,惊恐中眼神闪烁。叶斯年冷冷地将他推向前,沉声道:“卖身契上的数额我照数给你!人,反正已经走了。”

    班主痛得倒地拍着地板,叶斯年松手放开他。班主大口喘着气,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冷冷说道:“郡主大人,您当真以为人能走得了?”

    叶斯年心中一凛,事情果然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