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杂技班里的女子
    她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梦中的她总是被困在叶思楠的身体里,那具身躯如烈火般灼烧,又如冰雪般寒冷,将她紧紧封锁在黑暗中。

    青枝轻轻推门进来,带着干爽的衣物。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像草地上飞奔的小狗,瞬间驱散了她所有恐惧。

    叶绍一早带着承骁出了趟远门,承勇在忙着迁府的事情,府中仆役也陆续往皇城区的宁安王府搬东西,府内一时静悄悄。瑾年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管家送来银票五百两,说是王爷一早吩咐的。叶斯年看着手中的银票,心中微微一怔——郡主每月俸禄不过二十两白银,眼下距离中秋不过十来天,这笔银两倒像是意有所指,让她趁自己不在时早作打算。

    她随即苦笑,知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叶绍这样正直的人,若真觉得有负担,也绝不会采取如此方式。

    她收起银票同青枝一同前往偏厅用膳。青枝低声说道:“我想去城外的灵隐寺上香。”叶思楠知她想为她的小姐祈福,于是便起身整装,用过早膳便与青枝一同前往灵隐寺。

    马车驶出叶府,穿过瑶京城的街道。早秋的阳光洒在青石铺就的路面上,像散了一地的金箔。街边的银杏树叶悄悄泛黄,在风的节奏里摇曳生姿,零星的落叶宛如裙摆。

    城外的景色渐渐萧瑟,大片稻田早已被收割,留下满地干枯的茬子。远处的山峦被一层薄薄的秋雾笼罩,模糊的轮廓如同旧日的记忆,隐约可见,却触不可及。

    一路无言,青枝不时擦拭眼角,眼神忧伤地望向窗外。马车行至灵隐寺,淡淡的桂花香气混杂着浓厚的香火味扑面而来。她忽然忆起曾买过一瓶香水,香评中写着“寺庙香”、“生人勿近”等等浮夸的字眼。当时她并不理解这种阴暗的词有何吸引力,此刻身在其中才体会到寺庙香火的深邃与沉稳。它仿佛承载着人间无数哀思。

    寺庙前的石阶铺满落叶,偶尔有几片被行人的衣袍拂起。她站在长长的石阶前,望着肃穆的殿堂,心念却久久无法平复。

    她轻捻着贴身香囊的一角,试图捕捉那位未曾谋面的少女留下的余温。青枝携着她一同走上石阶,虔诚地点燃手中的香,缓缓跪下,低头祈愿。

    “愿你在生命中的每一刻,都得偿所愿,而我将以你的名号,开启我的人生。”

    “以后,你就别叫我小姐了。”

    “是,郡主。”

    两人用过斋饭,便从灵隐寺踏上归程。马车在秋风中行驶,带走了缠绕在身上厚重的寺庙香。

    暮云低垂,霞光涂抹在斑驳的院墙上,宛如古迹里发黄的壁画。她站在夕阳里,看着这片静谧的庭院,这将是她此后的人生。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瑾年悄悄凑到她身边,眼睛亮亮地说道:“姐姐,仙乐坊里来了新班子,不如今晚我们偷偷去看看!”

    青枝在一旁提醒道:“仙乐坊是瑶京城最热闹的瓦子。”

    叶斯年听说过古代有瓦子这样的娱乐场所,却没想到在这里也能见到。她不禁琢磨,这所谓的平行世界到底是从哪个时间节点开始分化的。

    所谓瓦子,就是一种类似市集的娱乐场所,聚集了杂技、戏曲、说书、相扑等各类表演,还有斗鸡、斗狗等竞技活动,热闹非凡。瓦子内设有勾栏,如同现代的剧场,以木结构为主,四周围栏,因此得名“勾栏”。然而,瓦子里毕竟鱼龙混杂,世家小姐们通常不会轻易涉足。

    瑾年此刻一脸小心翼翼又仗势欺人的模样,显然是平日受周氏严加管教,此时仗着周氏不敢再惹叶斯年,才拉上她当挡箭牌。

    叶斯年心想,既然要在这里生活,熟悉一下环境也未尝不可。若不入宫,拿着太子的令牌做点生意,也是不错的选择。

    天刚擦黑,瑾年和侍女兰芝就过来找叶斯年。她和青枝换上一身黑色劲装,倒像是她俩的护卫。

    华灯初上,几人乘着马车缓缓驶向瑶京城中最热闹的瓦子。瑾年一路上兴奋地四处张望,嘴里不停地叫着“姐姐,姐姐”,难掩雀跃。远远望去,仙乐坊门口已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仙乐坊位于瑶京城最繁华街道——长乐街,毗邻瑶川,依水而建,占地宽阔,四周高挂成排红色灯笼,在晚风中宛如流动的光带,比都市中扎眼的霓虹更显繁华。

    仙乐坊的大门雕刻着云纹,朱红漆色与鎏金细节交相辉映,在烛光的映照下流光溢彩。一进门,便是一道长廊,两侧精致的雕花木柱上挂满纱灯,映得廊内光影斑驳。长廊尽头便是坊内最大的勾栏戏台,台子呈半圆形,四周环绕着几层木质座位,层层环绕如莲花绽放,观众视线集中于台上,形成一种身临其境的观赏氛围。

    长廊左右设有连廊通向几处庭院,连接着其他几处勾栏。坊内处处彩灯高挂,香气弥漫,叫卖声、吆喝声、乐器声此起彼伏,热闹程度不亚于都市夜店,却没那么刺耳。人群熙熙攘攘,有富家公子、素衣百姓,还有着装艳丽的表演者穿梭其中。

    仙乐坊内几座小巧的阁楼被隔成了独立的雅间,供贵宾品茶赏戏。窗棂上雕有牡丹、鸳鸯等祥瑞图案,窗外便是潺潺流动的瑶川。河上不时有小舟轻荡,偶有前来观景的客人。雅间临窗而设,也成一景。左右都是仙乐坊的生意。

    初来乍到,这里又是鱼龙混杂之地,叶斯年本想找个雅间坐下,瑾年却急不可耐地拉着她催促:“姐姐,姐姐,快进去呀!”于是几人便在瑾年的拉扯下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

    瑾年拉着叶斯年挤入一处勾栏,双眼亮亮地盯着台上的表演。鼓声骤起,台上的艺人跳跃翻腾,灵活如燕,一会儿飞檐走壁,一会儿刀枪并舞,场面惊险刺激,引得围观群众拍掌叫好,掌声此起彼伏。瑾年看得目不转睛,双眸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叶斯年望着瑾年雀跃的神情,也不禁被感染。然而,她很快便注意到有人贼眉鼠眼地盯着她们几人,不时低声议论。她朝青枝使了个眼色,青枝会意,轻轻拉了拉兰芝,示意她多加留意周围的动静。

    一位中年男子走上台,身着华服,却是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他满脸堆笑,估计是这个杂技班的班主。他用夸张的语调向看客们介绍道:“接下来要出场的,可是难得一见的‘奇人’!各位爷,可要瞧仔细喽!”

    瑾年拉扯着叶斯年,眼睛却舍不得移开,一个劲地说“这一定就是三哥哥说的,新来的班子!”

    幕帘后缓缓走出一位高大女性,她比寻常人高出几个头,几乎与房梁平齐。她穿着粗布麻衣,衣物上显露出补丁,神情木然地站定在舞台中央。

    叶斯年离得很近,视线落在她的手腕和脚踝,不禁勃然。那一双手腕上有着淡淡的紫红色痕迹,似是长期被锁扣束缚留下的印记,脚踝处也不例外,显露出深深的勒痕。

    围观的看客们无暇顾及那些细节,纷纷发出惊叹声,交头接耳议论不止。班主提高嗓门,满脸堆笑地喊道:“来来来,诸位瞧好!这位‘女巨人’可是我花了大价钱请来的!诸位有钱的捧个钱场啊!没钱的捧个人场啊!”他一挥手,看客们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目光紧紧盯着台上的女子,期待着一场不同寻常的表演。

    她麻木地听从班主的指令,毫无生气地拿起一块磨盘,仿佛在完成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她的双手稳稳托起磨盘,缓慢地将其举过头顶,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光下分明有力,引得周围观众一阵惊呼。

    靠近些的富人随即掏出碎银或铜钱投掷上台,伴随着几声喝彩,更多的人开始慷慨地打赏。

    班主站在一旁,脸上堆满了贪婪的笑容,不时拍手煽动气氛:“各位看得过瘾吧!再多捧个场,还有更厉害的表演!”他向台下伸出手,眼神紧盯着投来的铜板,笑得更加谄媚。

    女巨人将两块厚重的磨盘用一根铁棍串在一起,略显费劲地举了起来。她满脸通红,目光空洞而麻木。她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台上几盏灯火,步伐沉重,每一步都让台板微微震颤。周围的观众瞪大了眼睛,有人不禁退后几步,低声惊呼议论,目光中夹杂着畏惧与惊叹。

    瑾年用手捂着脸,从指缝里偷偷地往外看着,台上那位魁梧的女巨人每做出一个动作,她便吓得将脸埋进叶斯年的肩膀。青枝也在一旁攥紧她的手臂。

    女巨人缓缓走到舞台中央,旁边的几个杂耍演员立刻围上来,衬得她的身影越发高大。只见她弯腰,双手轻而易举地抬起一根粗重的铁杆,几名杂耍演员迅速攀爬上去,分布在铁杆两侧,形成了一道悬空的“人墙”。观众席中发出一阵惊叹,几乎屏息注视着她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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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她将铁杆缓缓放下,几个杂耍演员一跃而下,敏捷地翻滚落地,和观众开着玩笑,引得台下爆发出阵阵笑声。就在大家的视线集中在其他表演者身上时,女巨人又默默地抬起磨盘,没有一丝犹豫。她眼神空洞地咧开一个笑。围观的看客们掌声雷动。

    叶斯年不忍看这场表演。她仿佛看到无数被囚禁在牢笼中的女性,她们带着锁拷,她们被贩卖,她们被使用。

    她想起了叶思楠所在世界的历史上那位黑人女性——萨拉·巴特曼。19世纪初,她因臀部丰硕,被商人从南非部落贩卖到巴黎,在马戏团中穿着裸露的服装供人观看。她在26岁时染病离世,但对她亵玩并没有结束……

    为何无论身处哪个世界、哪个年代,女性总是轻易沦为被凝视的客体。她们的价值被男性的目光定义,渐渐沦为了男人的附属品、所有物。无论是在艺术、文学,还是社会生活中,女性总是被观看、被期待、被规范的角色,而她们自己的声音和真实需求却被忽略甚至压制。

    即便是女权主义兴起的现代社会,女性仍然没有平等地对待,甚至有些女性自己也裹起了小脚。这种现象仿佛跨越了历史的长河,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偏见,将女性的独立与意志层层遮蔽。她想到萨拉·巴特曼的悲惨命运,看着台上那位女巨人的处境,不禁感到一阵无力与愤慨。

    关羽举起磨盘,成就赫赫威名。磨盘成了青龙偃月刀,关羽成了武圣。眼前这位女巨人,同样举起沉重的磨盘,却只能沦为戏班敛财的工具。若她是男子,又有谁敢如此轻贱她?

    “大沅盛世?”叶斯年脑海中浮现出太子的话。若女子的悲剧还将延续千年,你这样的盛世不要也罢!

    叶斯年强压心头的愤怒,等到表演结束,低声吩咐兰芝送瑾年先回府,自己则悄悄找到这个班主。

    班主见她气质不凡,立刻堆起一副精明的笑容,态度虽恭敬,眼中却满是精打细算的光。他笑得满面春风:“这位小姐,可有何吩咐?”

    叶斯年冷冷开口:“那位‘女巨人’,开个价吧。”

    班主微微一愣,旋即掩去脸上的惊讶,假装矜持地笑道:“小姐,这人可不便宜!她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其他戏班子买来的,刚演了几场就引得全城轰动啊。这是我的摇钱树,若要赎她,得出个好价钱啊!”

    听到他们如此将人买来卖去,叶斯年已是怒火中烧,忍着怒意说道:“你真以为她能支撑几年?每日这般磨损,她的身体早晚会撑不住。再者,她要表演力气活,就得吃饱饭,光是她的饭量,光是供她吃饭,怕也不是小数目了吧?”

    这时,女巨人正好经过,被戏班子的伙计上了手铐脚镣。她似乎听到了叶斯年的话,抬头看了一眼,目光依旧空洞麻木,仿佛眼前之人也不过是寻常的买家。

    “我看她身子有些颤抖了,等她撑不住了,赔本的是你。少废话,开价。”叶斯年冷冷说道。

    “五百两!”班主脸上再无笑意,声音冷了几分。

    “明日午时之前,我来找你。”叶斯年懒得再与他周旋,直接转身离开。叶绍给的银票她没带在身上,但她想着,叶绍的钱总归是不如太子的来得容易,便决定明早拿着令牌去浮生堂取银票。

    她心中已有决定,接受太子的邀请,去当这个太子妃。

    她走上高位,她要话语权,她要撕碎这男性书写的历史强加在女性身上又臭又长的裹脚布!

    青枝察觉到她的情绪,紧跟在她身后,忍不住低声问:“您为何要花这么多银两赎下这位女巨人?虽说她确实可怜的……”

    “我要在这大沅,开创女子的盛世!”

    “是!郡主……”

    青枝愣愣地伫立在原地。瑶川的风带着微微的水汽,吹得她不由打了个冷颤。她回头望了一眼低垂着头的女巨人,她的双肩微微塌下,目光空洞,失去了聚焦,任凭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半张脸。那副高大魁梧的身躯,透出一股丧失了生气的沮丧,像是一座孤寂的山峰,屹立在原地,了无生机。

    而前方,她的郡主大步流星地走着,衣袂轻扬,仿佛整个天地都无法将她束缚。

    她怔怔地望着,仿佛看到那个隐忍度日的小姐,在另一世里自在如风、披荆斩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