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伯乐重现远赴京市
苏柳荷从集市上回来,坐在院子里晒着地瓜干。
最近春耕,顾毅刃可以放在兜里饿的时候磨牙吃。
她有功夫三蒸三晒,地瓜干金灿灿的颜色,外面结出一层自然的糖霜,比供销社里卖的都好吃。
苏柳荷扎着翠绿的头巾,尊重手上的食物,把地瓜干摆放的整整齐齐。窗台的水舀里放着满当当的红树莓,都是顾毅刃在山上采来给她吃的。
大队部广播里放着优扬的劳动音乐,日子久了,苏柳荷都会跟着唱了。她哼着歌,干着活儿,小日子也有乐趣。
干完活,她进屋把缝到一半的手表袋捡起来继续缝。
知道顾毅刃珍惜那块手表,她用藏青的棉布夹了些薄棉花做成一个掌心大小的布袋,以后顾毅刃不戴手表的时候可以放在里面不怕磕碰。
她正在一针一线地缝纫,香菜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说:“来信了!录取通知书到了!”
苏柳荷差点扎了手,随即听到广播里传来大队长的声音:“请邓北北和宋姑娘来大队部一趟,你们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到了。”
“怎么没有小毅哥!”香菜失声道:“宋姑娘老说他对得比她多,不可能落榜的啊!”
苏柳荷趿拉着鞋,随便套上件春秋装就往外面去,刚出院门就看到顾毅刃的身影,他身边还跟着马大姐。
“没有我的。”顾毅刃声音平静,脸上表情不多:“来信的时候就没有我的。”
马大姐点头说:“我保证夏书记没使坏,当时我们好几位干部都在办公室开会,邮递员直接送过来的。”
汪师傅害怕半疯,后来把小塘村划给别的邮递员,他再也不敢过来了。那位邮递员是知青落户农村的,为人耿直。
苏柳荷使劲拍拍顾毅刃的手臂,笑着说:“没有就没有,又不是明年不能考。咱们明年再试一次。”
马大姐附和着:“是啊,我当年还高考过两次,结果也没考上。”
香菜也说:“回头咱们看看分数,我知道县里有学习班,不如下次到学习班去学一学吧。咱们村报名快二十个,就俩人考上,那还是从前有底子的。其实是竞争太厉害,并不是你不行。”
顾毅刃微微点头,苏柳荷见了拉着顾毅刃进去休息。
顾毅刃虽然跟平时一样,苏柳荷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沮丧。
俩人进了屋,苏柳荷把做的手表袋给他展示:“别想了,我觉得不是你的原因,可能是我的原因。有时候知识点更新淘汰的快…”
她学得都是几十年后的知识,难保现在不属于正确答案。要真是这样,苏柳荷反而觉得是自己耽误了顾毅刃。
“要不问问香菜学习班怎么上?”
顾毅刃坐在炕沿上,拿起小钢尺摸了摸。苏柳荷有时候会在他重复做错题时用小钢尺打他掌心,跟皮鞭比起来不疼不痒的,但他喜欢这种被她关注的感觉。
“我不想去学习班,我只想跟你学。”
苏柳荷见他脸色不好,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不舒服?”
顾毅刃微微点头。
苏柳荷心里咯噔,赶紧把他扶到炕上,拉过自己的花花绿绿的小棉被给他盖上。
顾毅刃却不枕枕头,拍拍苏柳荷的腿,苏柳荷从善如流地扶着他枕在自己的腿上。
“我知道你委屈,兴许是军校分数线高。”苏柳荷轻轻摸着顾毅刃的头,短茬头发扎的手痛,她心更痛:“姑姑知道你最棒的。”
顾毅刃小声说:“你不会因为我考不上就不要我了吧?”
苏柳荷捂着他的嘴忙表态:“怎么会呢,说好咱俩过咱俩就好好过。以后考不上也没事,你种地、我看家,还有咸菜坛,怎么也饿不死。”
顾毅刃那么大的体格,枕在苏柳荷的腿上竟呈现出脆弱感,他在苏柳荷面前温驯不已,最近又让苏柳荷觉得粘着她。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
苏柳荷继续表态:“会。”
顾毅刃说:“那你会结婚吗?”
苏柳荷“啊”一声,不知他为什么这样说,思考了一下目前女性的婚姻状态,想到她现在在这里当家做主,还有顾毅刃。要是嫁了,上伺候公婆、下伺候丈夫,还得一胎八宝,洗衣做饭喂猪养鸡…
“不结。”
顾毅刃仰视着苏柳荷,俊美的脸上已经没了稚气,他笑着说:“那我也不结,我给你干活,咱们就这样过。”
苏柳荷感动死了,摸了摸他棱角分明的脸说:“好。”
顾毅刃伸出手:“拉钩。”
“拉钩。”
“那你会处对象吗?”顾毅刃勾着苏柳荷的小手指不放开,直视她的杏眼,看似随口问。
苏柳荷结婚都不想了,对象也就算了吧:“不找。”
顾毅刃勾了勾唇角:“我也不找,拉钩。”
苏柳荷也笑了:“幼不幼稚。”
顾毅刃晃了晃手指,在苏柳荷眼里还带有一丝天真的孩子气,她也晃了晃:“拉钩。”
得了苏柳荷的承诺,顾毅刃乖乖闭上眼。
等到苏柳荷歪在一边睡着,顾毅刃悄悄起来挪着她到被褥上,珍惜地盖上被子,唇角压不住的勾起。
……
下地后,顾毅刃一扫刚刚的脆弱,单穿着背心到后门口抱柴火。
精壮的肩膀筋肉隆起,墙边闪过一个人影,顾毅刃冷声呵斥道:“出来!”
周成功吓了一跳,赶紧出来,生怕晚一步被顾毅刃削掉脑袋瓜:“毅哥,是我!别动手啊!”
他太知道顾毅刃在苏柳荷面前一个样,在别人面前又是一个样。简直就是小绵羊和大尾巴狼随时切换。
他从兜里掏出报纸说:“《辽省教育周报》上面有分数线,你快看看够不够?”
顾毅刃高考后才跟他说实话,周成功替他在市里关注分数线公布的事。
顾毅刃看也不看:“不用了。”
周成功忙走上前,帮着抱起柴火说:“那怎么样?”
顾毅刃说:“不会有问题。”
周成功忍不住说:“那大队长怎么说没你的名字?”
顾毅刃说:“我两天前给京市第一军校打过电话,确定考上了。家里的情况也跟校方说明,他们答应会想办法把通知书送到我手上。”
“他们凭什么答应你啊?”
顾毅刃瞅他一眼:“凭我成绩好。”
周成功揉揉鼻子,嬉笑着说:“也是。”
他进门后想转进炕屋暖和一下,顾毅刃堵住门抬着下巴:“那边。”
周成功麻利地来到顾毅刃的小单间里坐着。
他们这一等,等到下午四点。
苏柳荷睡懵了,听到外面又是放鞭炮又是有喇叭声,一时闹不清自己身处何方。
香菜冲到炕屋里,见她披头散发还懵逼地坐在炕上,忙说:“考上了,考上了!你怎么还坐着,快起来烧水招待首长啊!人家马上就到了!”
哄小白菜把自己哄睡着的苏柳荷纳闷地说:“什么考上了?什么首长?”
香菜急得跺脚,先跑到外面给灶坑添了把柴火,进到屋里看慢吞吞扣衣服的苏柳荷怒道:“顾毅刃考上军校了!征兵办的首长亲自把录取通知书送过来了!你没听你家当院放着鞭炮吗?你家祖坟都被炸起来了,你还跟我嗯嗯啊啊,快起来吧!”
“啊?!”苏柳荷下巴都要张掉了,惊慌失措地看着院子里涌进来一大群人。
好大一撮绿油油啊,全是四个口袋!还有数不清的村民跟着看热闹,小孩子们在腿间钻来钻去。
好多人啊。
苏柳荷赶紧梳头换衣服,走出屋子挤在人群当中。
顾毅刃还在跟旁边的陆团长说话,说来也是有缘分。上辈子要他去当陆战狙击手的就是这位正团级领导!
另外还有县委和县拥兵办的干部,还来了两台车,四五个穿着军装的军干部。在他们后面,大队书记、马大姐还有若干村委干部都作为陪同。
这样的排场其实顾毅刃也是始料未及,他在众人的鼓掌和鞭炮声中拿过《京市第一军校录取通知书》。
“恭喜你啊,考得非常好,文化和体能都是第一名。”陆团长与顾毅刃握手,惜才地看着周遭的环境,感慨万千。
真是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啊。
没想到冥冥之中又见到他,顾毅刃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身边跟他恭喜的人太多太多,苏柳荷一时没有位置,就站在房檐下,望着顾毅刃。
他被人围绕在中心,与出来的苏柳荷四目相对,俩人眉目含笑都没说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顾毅刃往旁边让了让,对苏柳荷招招手,旁边的人纷纷给苏柳荷让开地方,场面一时很壮观。
苏柳荷屁颠颠跑过去,安稳地站在顾毅刃身边,听他低声说:“我考上了。”
“嗯!你考上啦!”苏柳荷差点没绷住,深深吸了口气,眼圈却红了。
顾毅刃在人们的注视下,第一时间将录取通知书递给苏柳荷。看着她美滋滋地抱着通知书翻来覆去地看,顾毅刃神色不经意地舒展,神色变得格外温和。
村里跟着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大家羡慕顾毅刃的同时,也顺带把苏柳荷看顺眼了,觉得她有眼光。
一人得道鸡犬飞升,以后她的好日子跑不了。
然而在人群当中,刘家父子三人的脸色说多难看就有多难看。顾毅刃在眼皮子下面居然高考还考上了!他们在后面窃窃私语,都想办法要把顾毅刃这件事搅黄了。
要是军官们不亲自来,他们或烧、或抢、或偷,实在不行夜里多些人手行凶,也不会让顾毅刃出人头地。
不然顾毅刃出去了,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然而京市的军官不光来了,还是正团级干部,正团级干部也就算了,还来了县里的领导。
这下可好,顾毅刃是县里唯一考上军校的人,而且还是状元郎。这可成了县里的宝贝疙瘩。他要是在小塘村出点差错,县里和大队里的干部谁也逃不过挂落!
他们一筹莫展之际,刘老二忽然说:“要不然随便找个女人多给点钱,就说他耍流氓!甭管后面怎么样,先破坏名声让他上不了学再说!”
刘老大有个相好的正好可以用上,那女人三十多岁爱赌博,在外面欠了一笔不小的数目,只要给钱什么都愿意干。
他们来到墙角处,正在商量如何做伪证,如何让那女人去告状。
半疯眼神清明,从人群后面撤了出来,顺手将顾毅刃砍木头的斧头抄在手里。
他这两年吃着苏柳荷给的清神米,喝着健体茶,虽然脑子还没完全好透,但记忆恢复了一部分。
他看了顾毅刃一眼,顾毅刃点点头,半疯随即往刘家父子那边去。
大队书记强扯着唇角,挤在人群里拍照。
听闻小塘村这样贫困的地方考出一名金凤凰,市里教育局派人过来采访。
女记者刚到现场整个人都傻了:“原来是他!”
她举着话筒挤到顾毅刃身边,正要说话,却见顾毅刃往另一边侧头,让边上娇小漂亮的女同志给他整理衣领。摆弄完衣领,见他听她说了什么,两人相视一笑。
女记者觉得自己插不上话,这个采访任务让她有些尴尬。
早知道那天在高考时再有点耐心好了,她来得路上听同事说,上军校就相当于捧上金饭碗,以后下军营就是四个口袋的干部。
她还想往顾毅刃旁边凑凑,找不到机会说话。又见那位女同志不停地跟他说话,气不打一处来。这是故意的吧?
苏柳荷倒真没注意到她,没那闲工夫。
她看到人群后面被半疯追着跑的刘家父子仨,觉得好笑,跟顾毅刃说这个事呢。
顾毅刃唇角带着笑,站在原地目光直勾勾盯着远处的他们,仿佛洞悉着一切。
苏柳荷在边上还说:“待会我要包饺子,回头给疯子送些过去!”
顾毅刃诧异苏柳荷对半疯的好意,殊不知苏柳荷在为半疯清醒后成为大佬叱咤风云做准备。
她也察觉半疯似乎没从前那么疯了,以前他见人就杀,现在专门盯着刘家父子杀,嘿嘿。
***
京市,中山区大院。
家属区小食堂内,顾孝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瞪着周华安:“你不知道从那边回来我妈又住院了,肯定是被你家车吓的!”
周华安是顾孝文众多狐朋狗友之一,他爸是国二纺的厂长,还接一部分军需日常用品。按照过去来说,妥妥的皇商。
可再大的厂长,在顾司令面前腰杆子也是直不起来的,都靠部队里漏出点订单好让他们日子好过。
周华安从小跟着他爸来顾家走动,一来二去跟顾孝文称兄道弟。
他在顾孝文面前腰杆子也硬不起来,坐在顾孝文对面双手捧着给他倒上茅台酒。
他点头哈腰地说:“也怪我妈心太软,那个分明是远房的表侄,跟我家没多大关系。在我爸厂里干了几年说讨不到媳妇,想开我家车回老家扬眉吐气一回,看能不能骗个媳妇回来,谁知道他能醉驾啊。”
见顾孝文面无表情,明白这位二世祖是真动怒了。忙把自己杯里的酒一口闷了,足足三两。完事腆着笑脸说:“我给阿姨买了些补品,就在车后面,待会让人提过去啊。”
顾孝文眼睛从周华安圆滚滚的肚腩上扫过,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亲眼见着他差点杀人。”
周华安一下从板凳上跌下来,被旁边的人扶着,赶紧挤到顾孝文身边坐下说:“我的大少爷,他哪里敢杀人啊,胆子还没我大,肯定是误会!”
“我想也应该是误会。”顾孝文双手往后面搭在椅背上,冷着脸说:“但我就认你家的车。”
周华安怒其不争地说:“的确要是没有我家的车,也不会出这么大的事。你带回来的报纸我都看了。…顾司令他老人家知道了?”
顾孝文眼珠子一转,垂下头擦拭眼镜说:“不知道,他哪有闲工夫管这种事,不都是地方管么。”
周华安暗中松了口气,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说:“那顾大少今天过来是要吩咐什么事?”
周华安跟顾孝文的表哥关系好,顾孝文也不好继续指着鼻子吓唬他,于是把目的说了出来:“你知道那天差点撞的人是谁?”
周华安很配合地伸脖子说:“谁?”
顾孝文冷笑着说:“是我兄弟!”
周华安假惺惺地笑着说:“您四海都有兄弟,大家都知道您仗义。”
顾孝文不多做解释,招招手。
周华安凑过来后,他在周华安的耳边嘱咐了几句:“怎么样,办得到?”
周华安巴不得卖顾孝文的面子,连声说:“我这就去办,绝对没问题。”
***
小塘村同时间。
“要提前两个月去参加拉练?”
苏柳荷踩着小板凳把木箱子打开,里面有她这两年积攒的布料和钱票,她一趟趟拿出来放在炕上,看得顾毅刃眼皮直颤。
“最晚四月底要动身。”顾毅刃过了明路,刘家父子三人那天被半疯追撵后,不知所踪。大队书记过来问了两次,说来也怪大家都不知道那爷仨去哪里了。
苏柳荷拍拍一沓布料,掰着手指头算日子:“那我得给你做身出门穿的衣服,照着干部服的样子做。还得新潮时髦,人靠衣装马靠鞍,不能让你同学看不起你。”
顾毅刃舍不得她累眼睛,干脆说:“已经发了常服,到了学校还会发作训服、战斗服,从里到外包干,不用劳神给我做。”
苏柳荷小手一顿,幽幽地说:“你嫌我手艺给你丢人。”
顾毅刃忙解释:“不是,我是怕你受累。你眼睛一累就长针眼,我在家能照顾你,要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是啊,顾毅刃要是走了苏柳荷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她坐回炕沿上,顾毅刃麻溜将布料放回木箱子里,又把小板凳搬回原处。
然后将窗台上的瓜子拿给她,让她吃着解闷,还不往把撮箕放到地上接着。
苏柳荷还没开口,顾毅刃便说:“我给你倒红糖水。”
苏柳荷小脸有点红了。
今天正好她日子到了,加上顾毅刃快要离开,多少有点闹情绪。
顾毅刃冲好红糖水过来,见苏柳荷趴在炕桌上数钱。毛钞居多,又旧又破用橡皮筋勒着一摞。
苏柳荷平时嫌脏,说上面都是细菌每次都让顾毅刃数,数完让顾毅刃去洗手。
她难得屈尊降贵地数钱,一边数一边说:“咱们一共攒了九十八元,买火车票去京市要钱、路上吃喝也要钱,给你七十,我留——”
“这些是学校发的补贴。陆团长亲自交给我的。”顾毅刃从兜里翻出一沓钱票说:“军校学员免除学费,每个月包吃住,还有粮票补贴和工资。虽然没有正式干部那么多,一个月也有四十元。回头我每个月都给你寄过来。你就在家跟香菜玩,什么活别干,等我接你走。”
要是从前知道有笔钱,苏柳荷肯定高兴。现在趴在炕桌上,小脸压的变形了,嘟着嘴寡寡欲欢地说:“噢。”
顾毅刃忍住想要上手捏的冲动。
他俩朝夕相处两年半,无处不在两个人的记忆,冷不防离开,顾毅刃也有点难以割舍。
“要是有人欺负你,你要记得告诉老师。”苏柳荷坐直身体,小脸严肃地说:“有的人坏会霸凌同学。”
顾毅刃认真听着:“好,我记得找老师。”
苏柳荷又说:“要吃饱也要吃好,碳水和蛋白质要搭配着来。我跟你说过的。”
顾毅刃也认真回答:“我不会忘记的。”
之前做题也是想看她气鼓鼓挥着小钢尺的模样,故意做错几道题。但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苏柳荷继续叨叨说:“京市是个花花世界,什么样式的人都有,你跟人来往要注意。”
顾毅刃笑了:“你在这里也要注意。”
苏柳荷又蔫儿吧唧地趴在炕桌上,嘟着小嘴说:“知道了。其实我挺为你高兴的。”
顾毅刃说:“我懂的。”
距离他去学校也就两个礼拜,这样的时间在苏柳荷叨叨中过得飞快。
特别是这些天,有不少人过来做客。还有人打听顾毅刃是怎么学的,会不会有秘密资料之类的。
真是应证那句话,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啊。
苏柳荷烦不胜烦,从供销社买完菜回家,提着小竹篮见到村口的狗都想给两脚。
“诶,让让。”有个骑三轮车的人拖着满当当的商品从石头路上颠过差点刮到小竹篮。
“借过借过!”
“前面的靠边点啊!”
苏柳荷干脆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往苏茴娣家去。
钱大姐和何奶奶俩人约好到供销社买花生米,见到这样的状况,何奶奶拉着苏柳荷的胳膊说:“你千万别生气啊,生气坏的是自己身子。”
苏柳荷不明所以,钱大姐鸟悄儿地说:“是苏茴娣下个月办婚礼,借了碾谷场呢。瞧她大张旗鼓的,谁不知道她大着肚子。提前这么些天准备,我看她能摆几个菜。”
碾谷场连着粮仓和大队部,地方大,足能摆下二三十桌。
苏柳荷哪里会生气,早就是两家人。她要走阳关道,苏茴娣要走独木桥。
回到家,顾毅刃已经把出发的包裹整理好。陆团长派车过来接他,直接把他送到省城火车站。
苏柳荷给他带了好些健体茶,还把美肤板栗和清神米给他也带了些。
他俩并排坐着门槛上等着车,苏柳荷捧着小脸不说话,顾毅刃也就不说话。
他不停地看她,从颅顶的发丝到耳尖的绒毛,出色的眉眼、精致小巧的鼻子还有想要按揉的双唇。
他的目光克制不住地掠过她每一寸肌肤,真想狠狠地揉在怀里一起带走。
顾毅刃垂下眼眸,掩盖住惊心动魄的奢念。
院子外面传来喇叭声,顾毅刃站起来不舍地说:“放假我肯定回来。”
苏柳荷还坐在门槛上,昂着头说:“到时见。”
顾毅刃走了几步,站住脚说:“封闭训练期间,我不能跟你联系太多。”
苏柳荷扯着唇角笑了笑:“嗯,我知道的。训练完再联系。”
顾毅刃点头:“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
苏柳荷在他上车的节骨眼跑了过去,站在车外面怯生生地说:“别忘记我在等你啊。”
见她这副可怜样,顾毅刃终于忍不住,把包往车座位一扔,转身紧紧抱住苏柳荷。这么娇这么傻的一个人,他真的放心不下。
苏柳荷感受到他的力量,埋头在他怀里到底哭出来了。平时古灵精怪的脑袋瓜此刻糊成浆糊。
顾毅刃哄孩子似得轻轻拍着她的背,看着周围没人,司机也体贴地没往后面看,干脆拥得更紧了些。
离别时,顾毅刃狠下心不再看嫣红的眼尾,再三嘱咐:“要是遇到危险记得找疯子,我这边安顿下来有机会就接你过去。”
苏柳荷哭完感觉好了点,她哽咽着说:“好。”
吉普车终于离开,苏柳荷恹恹地叹口气,拿着小树杈在地上划拉。
好了,现在也就斜对面家的大黄狗跟她作伴了。
第22章 养的是狼还是狗
三天后,顾毅刃成功到校报到,跟苏柳荷寄过一次包裹。后面进去新生封闭作训期,一直到端午节俩人都没联系上。
苏柳荷蔫儿吧唧地在家缝假领子,偶尔和香菜她们上集市上卖一卖,销路还不错。
到了端午节,也叫五月节。
系彩绳、吃粽子。
香菜在家洗粽子叶,前脚宋姑娘拿来两把艾草,后脚苏柳荷穿着顾毅刃的棉褂子扭哒哒过来了。
顾毅刃吃喝拉撒都由国家管了,穿不上薄棉褂。苏柳荷便把袖子卸下来改个腰身自己穿着。也许是心理作用,感觉有顾毅刃身上皂角清爽味道穿起来很安心。
中午穿有些热,早晚正好。
香菜和宋姑娘相视一眼没说话,她们最近听到一些流言。
苏柳荷把家里的清神米带了半斤来,站在灶台边看着铁锅里烫着的粽子叶说:“咱们把粽子里头放粒红枣吧?”
香菜接过小竹篮看到里面的晶莹圆润的米粒不舍地说:“哪能让你破费,你如今自己过日子,凡事都得省着点。”
苏柳荷穿着粉色塑料凉鞋,是顾毅刃刚到京市给她寄的新商品,里头配着白袜子,又土又洋的没法说。
其实她也不想穿,可脚丫子不抗冻。
苏柳荷笑嘻嘻地说:“他寄粮票回来了,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难得过节干脆吃点好的。”
其实粮票都攒着呢,这些大米是咸菜罐里的。她找个借口也方便日后吃大米饭。
她刚才看到香菜和宋姑娘的眼神,知道村里有人故意谣传不中听的东西。
有的说顾毅刃没爹没娘没牵挂,走了不会再回来。还有的说他忘恩负义的,都觉得她在村里早晚会被顾毅刃遗忘。
谣言来的突兀,还很迫不及待,苏柳荷报之以冷笑,顾毅刃是什么样的人她太清楚,根本不是白眼狼,是个朴实善良的好青年!没错!
香菜和宋姑娘显然也听到传闻,不敢告诉她,怕她难过。
见到她穿着漂亮的凉鞋,知道顾毅刃是惦记人的,她们俩也就放心了。
香菜憋了好久憋不住问:“他什么时候跟你联系?还没训练完啊?”
苏柳荷往大米里舀水泡着说:“差不多再半个月就好了。”
宋姑娘说:“你叫他给你打电话,让村里大喇叭喊你去接。”
苏柳荷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说:“行,让大喇叭喊到全村人都听见了我再去接。”
仨人一起笑了。
“老张头家的雄黄酒可烈了,我娘去年换了些都浇院墙了。”
香菜跟她们说:“你今年去买点吧,不喝就不喝,浇在院墙周围能防蛇虫。”
“那我得多买点。”苏柳荷怕那些玩意,顾毅刃在家她不觉得,顾毅刃离开后她觉得自己胆子比想象的小。
临走前他把柴火摞的小山一样高,还换了煤炭票,地窖里装满地瓜、倭瓜和土豆,房檐下面挂着数不清的辣椒大蒜与苞米。
井口也刷洗过,换了新螺丝。炕柜的合叶也换成新的,铁将军上了机油。房顶重新检查过…几乎他能做到的全都做了。
香菜瞅见苏柳荷发愣,知道她八成又是想起顾毅刃。
她忙跟宋姑娘俩人拉拉扯扯说些别的,引得苏柳荷拉回注意力。
“哟,都在呢。”
苏柳荷没听到有人敲门,可苏茴娣居然站在院子里,人长胖了一圈,不似从前面黄肌瘦。
香菜背对着门口,吓了一跳,见到是苏茴娣不请自来,拉着脸说:“有什么事?”
苏茴娣眼睛在她们仨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苏柳荷身上的旧棉褂上,因为被香菜当着没看到她的粉凉鞋。
苏茴娣心想,果然如此。收回目光摸了摸肚皮,带着挑衅含义地说:“怎么还穿的破破遭遭,我以为你也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呢。”
宋姑娘性子直,受不了地说:“你什么意思?”
苏茴娣说:“人都走了还穿着人家的褂子,好久没消息了吧?对之前的好日子还念念不忘?”
苏柳荷抬头说:“小毅在的时候没见你敢招惹我,现在坐不住了?”
香菜正要说顾毅刃是在封闭训练,被宋姑娘按住手。
苏茴娣笑得更畅快了:“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坏。今儿找你们是有正经事。村里跟我同岁能拿得出手的姑娘太少,你们仨明天早点到我家来啊。”
苏柳荷干脆地说:“不去。”
苏茴娣又笑了,露出富态的双下颌:“我让你们跟我一起露露脸还不好啊?”
苏柳荷不为所动,扒拉着盆里的大米。
苏茴娣眼珠子往那盆莹润光洁的大米上扫了眼,她知道苏柳荷在村子里朋友少,没想到为了跟宋姑娘和香菜继续做朋友,把家底都掏出来了吧。
苏柳荷根本不想跟苏茴娣有什么纠葛,感觉她脑子有病,怀了肚子以后甚至以为全世界都的围着她的肚子转。
“谁稀罕露脸。”苏柳荷站起来把铁锅里的粽子叶夹出来抖了抖,苏茴娣怕身上的的确良衬衫溅到水,往后面退了两步。
苏茴娣说:“有芋儿粉蒸肉和刘家屯子的红枣糕。”
苏柳荷转头眯了眯眼:“要随礼吗?”
苏茴娣说:“你衬几个钱?到了给我端盘子。”
端盘子?
苏柳荷:“不去,伺候不起。”
苏茴娣昂着下巴跟宋姑娘说:“你还没跟她们说啊?”
苏柳荷和香菜齐齐转头看向宋姑娘,宋姑娘红着脸说:“我二叔接了她家的酒席,需要人帮忙。我不想去的,也没想让你们去。可我二叔他徒弟摔断腿,人手实在不够。你们也知道做大席的最讲究口碑。”
宋姑娘的二叔是远近闻名的好厨子,头几年在人民公社食堂,去年出来自己干农村红白大席,价格便宜、鱼肉有门路,十里八乡名声越来越好。
宋姑娘还给苏柳荷送过几次二叔做酒席剩下的大菜,给别人是折箩,知道苏柳荷嫌弃别人吃过的,给她的都是别人没动过筷子的好菜。
宋姑娘小声说:“我来端盘子,你们帮着打打下手就行。”
香菜看够了苏柳荷这段日子走神发愣,直接说:“去就去,反正我们不带礼。”
苏茴娣冷笑着说:“行。我要是能找到别人,才不会找你们。”
香菜嘟囔着说:“你面子还没有芋儿粉蒸肉大,没这个菜给钱我都不带去的。”
香菜和宋姑娘俩人凑在一起嘻嘻笑,苏柳荷忍不住也笑了。
“管她怎么嘚瑟,先改善生活。”香菜性格随妈,洒脱地说:“打下手就能吃芋儿粉蒸肉,划算。小荷,你跟我们一起,吃她个精光。反正又不是给她面子,是给宋二叔面子。”
香菜也想让苏柳荷转移注意力。她知道苏柳荷早对李红星没意思了。他们结婚真比不过芋儿粉蒸肉来的勾引人。
至于苏柳荷具体对谁有意思…她敢想但不敢说。
顾毅刃震慑力十足,哪怕对苏柳荷像对小祖宗似得,谁都不敢替他捅破窗户纸。
养得究竟是猛狼还是乖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
苏茴娣是小塘村极为少数嫁到城里干部的同志。
当年苏柳荷和苏茴娣俩人闹得风言风语,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苏茴娣是从苏柳荷手里撬的人。
今儿苏茴娣结婚,惊现苏柳荷帮忙打下手,纷纷惊掉下巴。
苏柳荷穿着鹅黄色布拉吉,发尾系着同色丝带。在席间穿梭,脚下漂亮精致的粉凉鞋哒哒哒发出动听的脆响。
苏茴娣站在碾谷场仓库值班室里,透过窗户牙齿咬的咯吱响。她身后,赵大庆望眼欲穿地看着苏柳荷:“她还是这么漂亮,像一只美丽的白天鹅。”
要不是赵大庆请求,苏茴娣哪里会登门请她们过来帮忙。
她比不过苏柳荷的天生丽质,从前好歹能踩一踩香菜和宋姑娘,谁知道她们俩青春痘和胎记渐渐好了,也呈现出青春靓丽的面孔。
苏茴娣扯了扯红格子的确良衬衫,肚子这里有点紧。她输人不输阵地昂着头望着碾谷场。
也不知道赵大庆被谁敲打过,这两年只敢向李红星问苏柳荷的动向。李红星只好跟苏茴娣打听。
苏茴娣越想要甩掉苏柳荷的阴影越是甩不掉,每天都被问来问去。
听人家说顾毅刃走得时候头都没回,她高兴疯了。苏柳荷过得越不好她越高兴。
今天苏柳荷脱下破旧的棉褂子换上布拉吉,整个人在酒席间发光,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她吸引。
“她肯定想勾引谁。”苏茴娣等到赵大庆出去了,低声跟李红星说:
“她前些日子穿得破破烂烂,今儿特意打扮过。你说,她该不会真想跟赵大庆好吧?要是那样赵大庆听了她的枕边风还能有你的好?”
“不会,赵主任说了不会再追求她,他们之间没可能了。”
李红星艰难地挪回目光,眼睛落在苏茴娣隆起的肚皮上:“我去看看赵主任在哪里。”
“这就好。”苏茴娣头上戴着红绢花,盘着花式的头发,脸上打了胭脂和口红。口红照着唇线涂的,又薄又锐利,一张一合像是带刺的喙。
苏茴娣望着李红星落寞离开的背影冷笑,知道他还忘不了她。
苏茴娣摸了摸肚皮,坐在木床边静静地看向外面,唇角慢慢勾起笑容:“好孩子,妈妈谢谢你。”
她看着忙碌的苏柳荷,心想着过了今天,她就能彻底地将苏柳荷踩在脚下了。
期盼近三年的婚姻总算要开始,她的户口也已经随着结婚证落在李家,她以后拿着城市粮本,终于是城里人了。
片刻后,外面鞭炮响起,她朝思暮想的婚礼开始进行。
苏柳荷忙完一圈,坐在厨棚子外面的桌子边吃着芋儿粉蒸肉。
香菜负责摆盘,给她们这桌放了好多粉蒸肉,喜得宋姑娘连吃两碗二米饭。
最前面苏茴娣的爹娘和弟弟都在跟人喝酒,苏柳荷看也不看他们,平静的让他们胆寒。就怕她临时起意闹出幺蛾子。
“快吃。”香菜给苏柳荷夹一大块粉蒸肉,催促道:“吃完咱们就溜,记得都抓把油炸黄生米回去,咱们把雄黄酒喝起!”
苏柳荷笑盈盈地咬上粉蒸肉,宋二叔肉菜做的入味,粉蒸肉的肉片先炖后蒸,还得花功夫焖一个小时,肉片带有芋头的香糯味道,入口即化。
反正在外面的大饭店里吃不到同样的,只有乡间大席才有的独特美好的味道。
昨天苏柳荷梦到顾毅刃在京市被京市少爷们欺负了,她气得眼泪都出来了。
好在美好的食物给她心灵慰藉,在香菜的催促下真吃下大半碗饭。
宋姑娘感受到其他桌子投入过来的视线,有探寻、有八卦、也有幸灾乐祸。
苏柳荷头两年被苏家撵出去,大家都以为她完蛋了。
谁知道她跟顾毅刃过到一起,日子越过越好,成日妖妖娆娆的,早有人看她不顺眼。现在见她落单,恨不得往越坏的地方想她。都想看看她没了仰仗会落魄成什么样。
也许现在还在合计苏柳荷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又想着巴结苏家人。
还有几个男青年,眼珠子滴溜溜在苏柳荷娇软的腰身上转,香菜瞪过去,他们又盯过来,实在恼人。
苏茴娣与李红星端着酒盅姗姗来迟,他们过来的同时,身边跟着一个虎背熊腰的男青年,看样子三十出头,盯着苏柳荷直咽吐沫。
“小荷妹妹,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给粮油站运高粱米的老罗。他说想认识认识你,我就让他过来了。”
苏柳荷坐在原地,头也不抬地用香帕子擦擦嘴,将筷子撂在碗沿上,跟香菜和宋姑娘说:“咱们该走了。”
李红星直给苏茴娣使眼色,让她赶紧把罗柱弄走。这人在隔壁村出名的一根筋儿,苏柳荷现在没顾毅刃在身边护着,要是被他盯上讨不到好处。
苏茴娣有心给苏柳荷难堪,转头跟罗柱说:“你咋不介绍介绍你自己啊?我妹妹都瞅着你呢。”
罗柱国字大方脸络腮胡,说话粗声粗气,手背上长着厚厚的汗毛。身上还有难闻的汗味。
他的五大三粗与顾毅刃的高大精壮差远了。
罗柱绕到桌子对面,正对着苏柳荷粗声粗气地说:“你怎么不说话,听说你以前有过男人,你怎么还羞上了?”
苏柳荷猛抬头,对上苏茴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苏柳荷冷冷地说:“不是谁都跟苏茴娣一样大方,我们做姑娘的你说话注意点,不然我告你耍流氓。”
那就是没被男人碰过?
罗柱顿时喜笑颜开,顾不上苏茴娣瞬间发红发紫的脸。
其他人也都偷摸往这边看,大家心里都嘀咕苏茴娣挺着肚子还要办婚礼,的确是婚前行为不检点。要不是李红星的身份,大家谁愿意往这边坐着。
李红星拉着苏茴娣往别处去,苏茴娣甩开胳膊说:“顾毅刃一走了之你还装什么装啊,打扮的花枝招展不就是想要在这边再傍一个吗?”
李红星紧皱着眉头说:“你别这样说,大喜的日子你要干什么?”
苏茴娣勾着唇角低声说:“是啊,要不是我有肚子,也不知道你能跟谁结婚。”
她声音不大,但还是让周围两桌听到了。大家纷纷咂舌,觉得苏茴娣疯了。
李红星气不打一处来,跟大家抱着拳头涨红着脸说:“我媳妇喝醉酒说胡话,我跟她是拿了结婚证才、才那个啥的。大家别当真。我再敬大家一圈啊。”
这话也就骗骗傻子。
香菜想要起来骂人,苏柳荷拉住她,坐在座位上望着李红星说:“新婚快乐,希望她肚子里的孩子能跟你像一点。”
这话落下,全场哗然。
“什么像一点?难道这孩子不是李红星的?”
“李红星说拿证以后怀上的…照理不会这么大吧。”
“苏茴娣能是什么好人,好人都在家躲着生孩子,还会大张旗鼓的办酒席?”
……
苏茴娣以为今天会给苏柳荷难堪,没想到苏柳荷一点面子不留,就差指着鼻子说孩子不是李红星的。
李红星圆不了场,愣在原地。
苏茴娣疯了似得要往苏柳荷这边冲,嘶吼着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半疯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站在苏柳荷两步开外随时准备动手。
陈秀兰本来不想过来参与,她亲家都没过来参加婚礼,她还得跟村里老一辈人扯谎应付。
好在新房子到手,以后娶儿媳妇也够用。他们才不管苏茴娣在婆家有没有面子。反正能给婆家添丁就是最大的面子。
陈秀兰听到后面闹了起来,见到苏柳荷站在那里,顿时慌了:“完了完了,我说什么来着死丫头当真要闹婚礼了!孩子爹,怎么办啊!”
苏建国喝得醉醺醺,眯着眼根本看不清苏柳荷站在什么地方。
李红星缓了半晌清醒过来,拖拽着苏茴娣让她回前面去。陈秀兰前面拉着苏建国,后面追着同样喝多的苏承业,根本顾不上撵苏柳荷。
苏柳荷冷眼看他们一家,抓了把油炸花生米往小路走去。
“别走!”罗柱慌忙跟上前,在身后喊道:“苏柳荷同志,我要娶你!”
罗柱原先有个媳妇,据说是跟人跑了,其实不少人都知道应该是被罗柱家暴打死了。
他这人嗜酒如命,喝完酒大脑兴奋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宋姑娘吓得花容失色,拉着苏柳荷的手说:“苏茴娣这是要把你往火坑里推啊。都怨我让你过来,我真该死!”
相反苏柳荷根本不怕,顾毅刃留下疯子保护她,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雪中送炭的人少,落井下石的人多。
马大姐和钱大姐等人也过来守着苏柳荷,她们不让罗柱近身,也不想让半疯做出疯狂的举动。
马大姐生气地说:“老孙家还想托我跟苏柳荷提提婚事,这样被搅合,她说亲更难了。苏茴娣这就是不安好心啊。”
她并不知道顾毅刃会把苏柳荷接出去,只想着苏柳荷有了婆家总比孤零零在村里强。
钱大姐也觉得是这样,见到苏柳荷不为所动,还以为她害怕。
苏柳荷记得答应过顾毅刃不结婚的事,根本不在乎村里谁想要娶谁不想娶。
“我跪下来求你!”罗柱见她没什么反应,抓起酒瓶子叽里咕噜灌下一瓶,摔了瓶子就要往苏柳荷这边来!
半疯见状,从腰里抽出匕首,在众人的惊呼中往苏柳荷身边跑。
罗柱酒意上头,以为半疯要跟他抢女人,指着半疯骂道:“谁敢抢我媳妇,我就宰了谁!”
半疯嘻嘻笑着说:“这个我在行。”
酒席上的人们呼啦啦起来往碾谷场外躲避,一个酒疯子、一个真疯子,不管被人招呼上了都没好果子吃啊。
马大姐赶紧往村委会跑去,希望能找来村干事帮忙阻拦。
苏茴娣推了李红星一把恼火地说:“你快让他们别打了啊。”
李红星淡淡地说:“这不就是你希望的么?”
苏茴娣哑然:“…我、我没有。”
李红星说:“她已经很艰难了,为什么你还要把她往火坑里推?我问你,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苏茴娣仓皇地扶着桌面,脸色发白地说:“是你啊。”
李红星脸色难看地说:“希望吧。”
正在他们说话的同时,罗柱操起酒瓶子往半疯那边去。
半疯与他迅速扭打在一起,地上的血液分不清楚是谁的。席面上没吃完的饭菜散落一地,孩子们哭喊着被父母抱着往远处跑。
罗柱蛮力大,半疯跟他打的难舍难分。
就在他抽出匕首往罗柱肚子上捅时,说时迟那时快,一声清亮的喇叭声让碾谷场的喧闹瞬间停滞。
半疯停滞着胳膊,被罗柱摔在地面上。
罗柱没见过半疯这样招招往死上逼的人,比他还不要命。顿时酒意清醒,趁着半疯被甩开,屁滚尿流地往远处爬走。
京牌红旗轿车缓缓从乡间小路上行驶,后车窗户摇下来,露出穿着高档中山装的斯文脸孔。
顾孝文乐呵呵地说:“苏柳荷同志,我来接你啦!”
话音落下,不说苏茴娣一家和看热闹的众人,苏柳荷自己也是懵了。
顾孝文戴着银丝眼镜,皮鞋发亮。从红旗轿车里下来,不用说大家也能猜到他身份了得。而且包装的好,看不出脑容量,挺唬人的。
他先环顾四周,小塘村穷山恶水没什么值得欣赏的地方,唯独百里农田此刻绿油油,一派生机勃勃。
碾谷场北边盖着两台脱谷机,南边摆着十八桌喜宴。
喜宴看起来进行的并不顺利,跟他一起来的司机剃着短茬头,一副肃穆的表情,三下五除二将半疯压倒在地上。
半疯啊呜乱叫,苏柳荷赶紧过去:“你放开他。”
司机看了顾孝文一眼,顾孝文点点头,司机松开半疯,拍了拍手上的灰。
半疯抓起地上别人吃剩的芋儿粉蒸肉,端着盘子跑到仓库门口大口吃起来。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苏柳荷。
顾孝文走到苏柳荷边上,吊儿郎当地说:“大兄弟托我来接你。”
李红星刚才冷眼旁观他们打架,此刻甩开苏茴娣的手,大步走过来说:“你是谁?你凭什么要接苏柳荷走?”
顾孝文抬着一边眼镜,把仅有的斯文气磨灭成纨绔气,仿佛没见到李红星,又跟苏柳荷说:“咱们收拾收拾东西,我陪你去大队部盖个戳儿。”
李红星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顾孝文瞥他一眼,不耐烦地说:“边去,没你说话的地方。”
李红星在小塘村是有面子的,光是市里粮油站副主任的名头也能让他在小塘村横着走。
如今被个年轻人落了面子,羞恼不已。
苏茴娣眼睛死死瞪着红旗轿车,她结婚连台自行车都没坐上,她迫不及待地说:“苏柳荷,你厉害啊,顾毅刃刚走多久你就勾搭上另一个了!”
顾孝文总算乐意给他们夫妻多一分视线,上下扫着苏茴娣,眼睛在她肚子上转了个圈,他往地上啐了口:“真他娘的脏。”
苏柳荷觉得顾孝文虽然她不太熟,但这张嘴属实会得罪人。
苏茴娣气得胸脯一鼓一鼓,要是换成村里人她早就冲上去干仗了。可对方是城里人,还是不一般的城里人,她骨子里的自卑怯懦让她忍住了冲动。
苏柳荷感觉到无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觉得顾孝文来的蹊跷,问他:“大兄弟?”
顾孝文对苏柳荷有得是耐心,他走过来说:“还能有谁啊?顾大兄弟托我来的呗。他在京市也就我一个熟人,我不来谁来?”
香菜拉着苏柳荷的手,生怕她一激动跑到人车上被人拐卖了,她盯着顾孝文,感觉他不像好人:“空口无凭,你得拿证据。”
顾孝文“嗐”一声:“走,上大队部打电话。我手上帮你调动工作的资料还得京市那边确认呢,正好一起。”
香菜等人面面相觑,京市工作?
苏茴娣疯了似得抓着李红星说:“京市工作?什么工作?苏柳荷要到京市去上班?”
李红星盯着顾孝文,脸色黑的难看。这位从天而降的大少爷,跟在场的所有人都有鸿沟,是他说不上话的。
苏柳荷也很震惊。
她虽然深信顾毅刃会来接她,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这事来得措手不及,直到她拿着话筒,听到顾毅刃的声音,才终于认清事实。
“是我让他帮忙接的。”顾毅刃临时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上次撞我的人他认识,作为补偿,帮忙给你安置份工作。”
“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也没想到这么快。”顾毅刃短促地笑了声说:“主要是不想让你失望,有准信了再告诉你比较合适。谁知道岗位来的突然,你要是不去被人顶了,下次还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
这一点苏柳荷能猜到,花桥市一个小城市弄个城市工作就很难,看苏茴娣弄到城市户口就知道,这还没工作呢,尾巴能翘到天上去。
苏柳荷一个只有小学学历的人,能有京市工作,无异于天上掉馅饼。
她明白顾毅刃的想法,她在这边天高皇帝远他照顾不上,还不如借机会早点去京市,也好有个照应。
苏柳荷抱着话筒,小手微微发抖,知道撞人的车主有背景,没想到这么有实力:“那我真去了?”
顾毅刃在那边笑了,声音扑在话筒上,惹得苏柳荷耳朵红了:“来吧,妹妹大胆的往前走。”
苏柳荷佯怒:“谁是你妹妹,没大没小。”
顾毅刃又笑了,心情很好地说:“到了京市,村子里的辈分就不管用了啊。”
苏柳荷怔愣了下,想想也是的。她一直给顾毅刃当姑姑,那都是按照村子里老一辈的辈分算,正经说起来根本就没亲戚和血缘关系。
“到了再说。”苏柳荷嘟囔着说:“那我去了住哪儿啊?”
顾毅刃说:“工作单位有宿舍。你这不是走了关系吗?关系户的条件不能差。你直管来,别得我都帮你打理好。”
这样说苏柳荷就满意了。
说了没两句话,顾毅刃那边响起军号声,其他的话只能见面说了。
她打电话的同时,顾孝文已经催促大队书记盖戳儿。
马大姐确定苏柳荷这边是被顾毅刃接走的,乐得合不拢嘴,不顾大队书记给她使眼色,掏出信纸给苏柳荷开介绍信。
顾孝文和短茬头的司机堵在大队部门口,挺有压迫感的。
村里人没什么见识,大队书记也就跟县里的干部们有过短暂交流,见到京市来的大人物,虽然踌躇,到底把公章盖上了。
他试着要跟顾孝文搭话,然而顾孝文根本不理他。让大队书记话也套不出来。
马大姐核对资料上的单位,“国二纺织服装厂销售部”,低声跟苏柳荷说:“不用下车间真好。”
苏柳荷跟她说:“我也觉得,车间最脏乱。不过柜台没提成,得一直站着。”
马大姐乐了,小声说:“管他干什么,能走出村沟子就是胜利。最后混两年把户口落在京市,以后你就是京市人了,听着就体面。”
她往顾孝文那边扫了眼,又压着嗓子说:“可得注意分辨人,有些男的嘴皮子耍得厉害,其实啥都不是。就找个像小毅那样踏实肯干的。”
苏柳荷抿唇说:“看吧,有些强求不得。”
马大姐笑着说:“但有的就是天定的缘分。哎,你以后就知道了。”
苏柳荷挠挠头:“噢。”
顾孝文接过材料,把她们的对话听个半截,闻言还以为苏柳荷觉得顾毅刃缺乏考验,不禁咂舌。
顾毅刃本可以把赔偿条件好好谈谈,为日后分配部队做打算。却愿意给苏柳荷机会,让她去京市弄个小破工作。这样的男人还需要考验啊?
要知道从第一军校出来的军官都是经过国家考验过的优秀青年干部,京市许多人家专门想找这样的青年才俊结合都找不到。
“赶紧的,别墨迹。我还得去乡里办事呢。”顾孝文敲了敲大队书记的桌面,把公章的地方检查一遍递给司机看。
司机给他干点活不容易,不光当司机、保镖还得兼职文秘,把苏柳荷的个人材料翻了一遍,指着一个地方说:“夏书记,这里还需要签个字。”
夏书记本想着拖延两天,没想到被司机点出来,虚伪地笑着说:“瞧我太久没签调动资料,一下子就给——”
“少废话。”顾孝文见他就烦。肚子里没多少墨水,上对付领导、下对付群众,中间还得捞好处。
苏柳荷看了顾孝文一眼。
他冲苏柳荷笑了笑说:“早点办完早点回去,进京证还是上回办的,眼瞅要到期了。”
从大队部出来,香菜与宋姑娘都等在门口想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给小毅去了电话,是他安排的朋友。”苏柳荷与她们说:“待会收拾东西我就要走了。”
“这么着急啊。”香菜和宋姑娘一左一右地夹着她说话,叽叽喳喳的。这仨姑娘今年开始得各奔前程了。
苏柳荷进屋收拾,顾孝文和司机站在车边上等着。
司机抽烟,顾孝文不抽烟,他成日陪在佟虹雁身边,一点烟味沾不得。
他蹲在路边嚼着大白兔奶糖,给过来看热闹的孩子们一人分了一颗。
不大会儿功夫,六七个孩子全被他起了外号:“大鼻涕,一人一颗你别抢小麻子的。”
“小斜眼你得让你爹娘带你去医院看看啊,老这样以后找不到媳妇。”
“哟,一枝花谢谢你的狗尾巴草。大哥哥在城里等你十八啊。”
“诶诶诶,别人家墙根儿不能撒尿,你他娘的属狗的!”
他蹲在外面屁大会儿功夫,兜里毛钞和车里零食被席卷而空。孩子们得完好处都跑走了,留着他望着他们的背影发呆。
“我当年——”他望着埋汰的孩子们,话说到咽了下去。
远远地,苏茴娣换了身行头走过来,一改刚才狰狞的面孔,大老远对顾孝文乐。
顾孝文总算见着苏茴娣胸前戴着的红花,与同行的司机说:“这还是个新娘子。”
司机话里有话地说:“结婚就添丁,算是双喜临门。”
顾孝文嗤笑了声站起来,拖着麻了半边的左腿,跟司机说:“这娘们来者不善,别让她讹我啊。”
司机把烟踩灭,走到红旗轿车后面插着兜挡着苏茴娣:“有事?”
苏茴娣拿着一袋乱七八糟的喜糖抓上一把递给司机说:“大哥,我跟你打听打听,你们这是要怎么安排苏柳荷啊?真要去京市呀?”
顾孝文没别的长处,就是耳朵灵,离三里地骂他他都能听着。闻言摇下车窗户道:“去不去跟你有关系吗?”
苏茴娣腆着脸,想要往车边走,又被司机挡住。
苏茴娣心想,这大少爷排场真了不得,还带家丁呢。不知道苏柳荷和顾毅刃怎么攀附上的。
“是不是要给人当保姆啊?”苏茴娣试探着问:“听说今年好多人到城里给人当‘小保姆’,按年给钱呢。”
苏茴娣看准有人过来,故意把“小保姆”三个字说得暧昧不清。
顾孝文几次三番被她打扰,烦不胜烦地下了车,猛地关上车门,嘭一声震的苏茴娣有点胆颤。
“苏茴娣是吧?”顾孝文不笑的时候架势挺唬人,他挺直腰杆眯着眼像是打量商品一般,往苏茴娣脸上扫过,随即嘲讽地说:“恨不恨?”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不光是苏茴娣不明白,边上佯装路过的几个人也听不懂。
“什么意思?”
顾孝文说:“恨自己爬男人床爬早了,见到我这么个人物,后悔大肚子了呗。”
司机对他的嘴皮子深感佩服,扭过头瞅着苏茴娣免得她暴起。
苏茴娣被他说的颜面无存,仿佛被捅破窗户纸。她恼羞成怒地说:“谁会看上你!”
“那麻烦你别在我身边转悠了,谢谢。”
顾孝文不想跟村妇争辩,觉得浪费时间。正是不屑的态度,更让苏茴娣没面子。
附近有几家人在院子里佯装干活,八成把他们的话听了去,一个个瞅着苏茴娣的眼神都在笑话她。
甚至有个胆子大的男青年喊道:“哎哟,怎么可着人家苏柳荷的墙角撬啊!”
另一个住对门的大娘一唱一和:“苏柳荷的墙角多香啊,是吧?”
这话落下,所有人捧腹大笑。
陈秀兰在家里没见着苏茴娣,李红星又不说苏茴娣上哪里去了。陈秀兰一路找过来,看到她正在跟京市来的大人物说话,心中还没窃喜,便看到她掩面跑了回来。
“怎么了?好闺女你哭什么?”
苏茴娣耷拉着唇角,捂着脸说:“他瞧不起人。”
陈秀兰吓得不行,忙低声说:“我的好闺女千万别招惹他,夏书记见了他都没好言语,咱们得罪不起。”
苏茴娣怒道:“他说帮顾毅刃来接苏柳荷,凭什么苏柳荷能有那么大的面子。”
“小心胎气。”陈秀兰扶着她往家里去,李红星还在家里运气呢。姑爷好不容易答应结婚,这也不能得罪。
她信口胡说道:“谁知道她上京市做什么好事,你好好当你的城里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子久了必有分晓。”
苏茴娣不甘心地回头看了眼红旗轿车,怒气冲冲地走了。
……
苏柳荷家里没有名贵物品,唯一有的是她跟顾毅刃的积蓄。全是零碎的毛钞,只有一张整的大团结。
她思前想后托付香菜和宋姑娘,把大团结送到半疯手里。
万一半疯以后平/反,人清醒过来她也好卖个人情,嘿嘿。
香菜和宋姑娘她们的家人和不少跟苏柳荷关系好的、受过顾毅刃照顾过的都爱屋及乌过来送苏柳荷,苏柳荷眼泪汪汪地跟他们告别。
苏柳荷上车与他们依依惜别,答应会回来看望他们。
因为有顾孝文在边上催促,来之前京市里也有提前联络。他们从小塘村离开,到县劳委会办理农户人事调动还挺顺利,也没额外花钱。
“《工作证》《介绍信》《离乡证》《人才接收信》《进京务工暂住街道接收材料》《粮食本》…嗐,农村人进个城真不容易啊。”
顾孝文避嫌,坐在副驾驶拿着一摞材料,司机边开车边提醒说:“把窗户关上,少一页您这趟白跑。”
顾孝文听劝,摇上窗户往回看了眼,苏柳荷路上一声不吭,埋头编着什么。
“你干嘛呢?”顾孝文侧过身子越过扶手箱看过去,苏柳荷怀里居然有颗拳头大小的鹅蛋!
“好家伙,你哪弄的?”顾孝文闲得发欠,伸手要拿,被苏柳荷抢先塞到脚下的包里。
“何奶奶给我的,说了你也不认识。”苏柳荷指尖飞舞,她要编个彩绳兜子给青白色的大鹅蛋兜起来,到了京市见到顾毅刃送给他,用以代表她的思念之情。
“不认识也不耽误吃呀。”顾孝文扭着头说:“这是土鹅蛋吧?我见你们村里有散养的大鹅,这种大鹅蛋放到京市得轮毛卖。”
开车的短茬头叫阿武,闻言说:“咱家那边走地鸡下的蛋也得六分钱,走低鹅怎么着得一毛钱。”
还走地鹅,人家那是看家鹅。群鹅之首的鹅老大,何小宝叫了都得叫声姐。
苏柳荷不跟他们这种庸俗的人类讨论鹅蛋,免得讨论来讨论去,把送给顾毅刃的见面礼讨论到他们肚子里。
她在小塘村三年,一颗大鹅蛋没吃过。
何奶奶家的大白鹅下的蛋,从前归集体,现在归她孙女何小宝。大白鹅也矜贵,一个月也就三四颗的蛋,谁要都不给。
千里送鹅毛礼轻人意重,更何况是半斤重的大鹅蛋呢。
路途遥远疲惫,八百多公里走了一天半。
主要是没有高级公路,走的是省道穿插着县道。白天还好,夜里行车偶尔冒出个野猫野狗野男人的,挺耽误车速的。
苏柳荷编一路彩绳兜子,时时刻刻盯着大鹅蛋怕被顾孝文偷吃了,在车后面睡觉还抱着。
顾孝文看着发乐,转过头陪着阿武开夜车。
阿武见他频频回头,知道苏柳荷睡觉了,小声说:“你该不会对苏柳荷同志有意思吧?”
要不然这位怎么可能从京市大老远给别人跑腿呢。他过来一看,长得跟小仙女似的,有灵气还活泛,自以为明白了。
顾孝文腿翘在挡风玻璃前,不着调地说:“乍一看挺有感觉,但她太漂亮,我跟她不可能。她给我戴绿帽子我都得美滋滋给别人养儿子,不行不行。”
苏柳荷没睡死,顾毅刃不在她可有警惕性了。听到他们在前面偷偷议论,管他红墙大院的富家子弟,她憋不住坐起来说:“你是人体功能有残缺吗?这么肯定会有绿帽子。”
阿武瞬间爆笑,扶着方向盘的手都在抖。
顾孝文停了片刻,恍然大悟苏柳荷骂他“太监”。他忍气吞声地说:“我就说着玩呢。”
苏柳荷说:“一般拿这个开玩笑的男同志,睡觉都流口水。回头把枕巾垫厚点啊。”
顾孝文气笑了:“你跟顾毅刃也这样说话?”
苏柳荷拧着说:“你管我怎么跟他说话。”
顾孝文说:“那就不是这样的。”
苏柳荷说:“你能跟他比啊?”
顾孝文往靠椅上一靠:“是啊,我能跟他比么。”
苏柳荷哼了声,无意识地戳了他的心窝子:“知道就好。”
顾孝文叹口气,心酸地说:“我他娘的没别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
车辆夜行,顾孝文不说话,车里没有人再说话。
苏柳荷不明白大少爷会有什么心事,歪在后座上抱着大鹅蛋又没心没肺地睡过去了。
第23章 落脚啦好日子来啦
国二纺织服装厂是国营大厂。
周华生爸爸和顾孝文的舅舅都在这里当领导。顾孝文的表哥佟健也在这里当车间主任(非技术型)。
服装厂的宿舍在红树巷大杂院,里面住着各部门车间上千名职工。一间大杂院住有四五户人家,有的拖家带口挤一间的,有未婚独居一间的。
苏柳荷分得这间在巷子口把边南头,哪怕是关系户运气不好也分不到这样通透的单间。
面积不大,只有二十平。一家人住挤得慌,得上下铺挨着。小姑娘自己独居那是再舒服不过。
顾毅刃把小屋隔成两小间。一间七八平的卧室,一间客厅。有门和门帘做隔档,省的开大门外面的人能够一览无余的看到床褥。
里头的桌椅和衣柜都给粉刷了一遍,床架子没换,床板换个新的。
知道苏柳荷睡觉不老实,他把床板加宽了十厘米,回头放个枕头挡着。省的她像在老家在炕上滚来滚去,摔在地上。
因为把边,加固过的窗户打开对着巷子口的大槐树。槐树下面有个花坛,还有个秋千。是个活动小广场。
丁字路口大多是骑自行车上下班的人群,闹也就闹个早晚高峰,平时环境还是可以的。
“自己搭了个做饭屋棚啊?”对屋也是个大姐。刷着牙出来,自来熟地说:“还得多搭出来一撮,冬天得放煤炭。”
顾毅刃对外人话还是不多,简单明了地说:“在侧面搭不挡路。”
大姐三十来岁叫刘燕,穿着一身湖蓝工人服。接替受伤丈夫的工作在纺织车间干活。为人性格不错,上回顾毅刃过来给她家闺女一颗大苹果,刘大姐对他客气不少。
“你对象快来了吧?我们厂六一前有批新职工入厂,应该就在这里面了。”
顾毅刃干活的手没停,把棚子支起来,提着口新铁锅说:“今天下午就到。”
“顾同志,这么早来吃饭了吗?”斜对面一家五口里头的二妹肖婷婷端着驴肉火烧,瞅着顾毅刃后背隆起的肌肉,走过来说:“军外套挂我屋吧,落下来全是灰。”
顾毅刃正在给小炉子生火,试一试烧得怎么样。苏柳荷娇气,凉的不吃、太热的也不吃、糊的不吃,就得温呼呼好下口才吃。
以后她要去厂食堂吃就吃,不想吃可以在家自己做点小灶。
“顾同志,我跟你说话呢。”肖婷婷绕到顾毅刃前面,把驴肉火烧递给他:“你拿着垫吧一口。晚上我家吃王老五片皮鸭,你也来啊?”
顾毅刃直起身子,拿着军外套拍拍灰走进屋里挂起来:“不用,我家里人来了。”
肖婷婷又试了一次说:“那是王老五的片皮鸭,我嫂子提前三天跟师傅打了招呼弄到半只。反正你家里人也不知道几点来,你吃一口也没事。”
顾毅刃面无表情地说:“有事,她来我就得等着。”
肖婷婷怔愣了下,似乎听到谁在屋里笑了声。她有点拉不下面子。
住在大杂院就这点不好,谁家有点动静大家都听得到。要是站在院子里说话,跟站在大舞台演出似得。
“真是你对象过来啊?”
顾毅刃继续忙活他的,不再说话。
反而是刘燕大姐收拾好,抱着闺女上车后座上:“都问多少遍了。”
闺女叫金豆儿,脆生生地说:“一百遍啦。”
肖婷婷凶巴巴地说:“你有这记性不至于数学考八分。”
“你跟小孩儿生什么气呀。”金豆儿今年才五岁半扎着冲天揪,抱着小书包安安稳稳坐在后面说:“我要都会了还上什么学呀。”
刘燕笑道:“说得对,就是不会咱们才去学习的。”
肖婷婷白了她们娘俩一眼,气呼呼地拿着驴肉火烧重新回到自家屋子里。
她进屋后,苏柳荷家右边的张小山探出头看了眼,又转头打量着新厨棚,压着嗓子说:“哥们,得罪谁别得罪她呀,咱院里就她最不好相处,要是你对象来了小心——”
顾毅刃跟男同志还是能说上几句,他笑了笑说:“这在我对象面前都是小儿科。”
张小山顿时哑火,一肚子的话憋了回去:“…真的?”
顾毅刃没再解释。
其实这话说的还保守了。
苏柳荷同志不光嘴皮子不饶人,还不好打。血薄娇气碰就倒,倒了就敢讹。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扯了扯唇角。
“喂…”张小山回去套了件衬衫,边系扣子边说:“那种性格的女同志你能驾驭的了?”
顾毅刃瞅着他说:“不需要驾驭,她是我的爱人,我需要的只是尊重和爱护。你要想驾驭也别相亲,去买头牲口回来就够了。”
“诶,你瞧你这话说的。”张小山着急上班,摇头晃脑地啧了几声,没敢跟顾毅刃呛呛,急吼吼地出门了。
顾毅刃得了清净,专心把屋里屋外给苏柳荷重新擦拭一遍。把床下边的三四个小盆摆整齐,又把拖鞋并排放好。
他站在屋里挺占地方,一下子拥挤不少。他环顾一圈看看还有没有漏掉的东西,脑子却忍不住走神。
上回跟她说过,他要是考上军校有话要跟她说。
后来迟迟没找到机会,也没做好心理准备。
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他必须要把他们战略性的姑侄关系转变成男女恋爱关系。转变有点大,他其实也有点没底。
上回在电话里提了句,苏柳荷没同意。
苏柳荷过来,人生地不熟,他不想有趁人之危。但是苏柳荷比他想的敢闯荡,顾孝文去接,她就来,也没见有多少犹豫与忐忑。
光冲这一点,就不太像农村进城的小姑娘。他也挺喜欢的。
头几年,就这么一个娇娇气气的小姑娘,是他的精神支柱,托起他往上走。现在在外人看来身份转变,他成了单身王老五,实际上,顾毅刃真不知道自己配不配的上她。
“哎,一步一步来吧。”
***
顾孝文从后视镜里偷偷瞧着苏柳荷。
首都的街道车水马龙,店铺林立,高楼成群。
他觉得苏柳荷再怎么倔强,头回进城也得一惊一乍,表示对都市的尊重。
然而苏柳荷淡淡地望着车窗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就成长在京市,对一切都习以为常。
苏柳荷其实还是有点激动的,七十年代的京市只从电视里见过。路人朴实中带着些时髦,各个都有精神头。感觉仿佛自行车的铃铛也比村里的响亮。
但是要她为此时的都市规模震惊,那是没有的。她穿书前飞过不少国家,还留过几天洋,对还在初步建设中的城市,表现的很平静。
司机阿武也有点惊讶,她坐在后座静静地看着,也没见局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给苏柳荷当司机。
“先到红树巷街道报道,报道以后时间不早,咱们先到你宿舍休整,明天礼拜一正好去厂里。”
“行。”苏柳荷很期待能够见到顾毅刃,最近联系少,也不知道他又长个子了没。
街道办临下班就十来分钟,苏柳荷证件齐全,还有顾孝文这尊大佛在边上陪同,火速办好登记材料,拿到暂居证。
“暂居证和工作证千万别弄丢啊。”顾孝文来回奔波,免不了憔悴,活动活动胳膊腿说:“要是丢了让顾大兄弟陪你回去办。”
“丢不了。”傍晚出了雾气,也不知道是不是雾霾。但苏柳荷心情雀跃,杏眼亮晶晶地说:“去见他。”
顾孝文叹口气:“走吧。”
苏柳荷手腕上还挂着大鹅蛋,顾孝文让阿武把车停在丁字路口,指着一扇窗户说:“这就是你落脚的地——”
“小毅!”苏柳荷脱缰而奔,顾毅刃本来站在大杂院门口,见状赶紧跑了两步:“小心车!”
苏柳荷站在一步外,昂头望着他,眼睛里仿佛缀着星河,闪闪颤颤,让顾毅刃克制不住想要把她搂在怀里。
“咳咳。”后面与阿武一起大包小卷拿行李的顾孝文清了清嗓子说:“有话待会说,我都要饿死了。”
顾毅刃捏了捏苏柳荷的手腕,发现有根绳儿,提起来看到是颗大鹅蛋,乐了:“哪来的?”
苏柳荷还没说话,顾孝文先插嘴说:“她筑窝的。”
苏柳荷才不理他,脆生生地说:“何奶奶给的,我舍不得吃拿来给你吃的!”
她肚子也饿了,说这话时叽里咕噜叫了两声。她偷偷捂着肚子,以为顾毅刃没听到。
顾孝文放下东西,见他俩还在当院说话,又叨叨道:“她可是抱了一路啊,我多瞅一眼她就瞪我。白眼翻的我看着都要抽筋了。”
顾毅刃笑了笑说:“我定了羊肉涮锅,谢谢你跑这一趟。咱们先去吃点?”
顾孝文这才露出笑脸,跟阿武喊道:“把车后面的牛栏山来一瓶。”
顾毅刃说:“我今天喝不了。”
顾孝文幽幽地叹口气:“我自己喝。”
苏柳荷在他们说话时,已经进屋巡视一番。到底是一起住过,知道她的习性,屋子里安排的妥妥帖帖。
她站在门口,顾毅刃接了盆水,给她洗脸,她用手一摸还是温的。
她湿漉漉的一张小脸,刘海扒拉的乱七八糟的,就冲顾毅刃乐,顾毅刃见她高兴,也满眼笑意。
苏柳荷忽然说:“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嘛?什么事啊?”
顾毅刃没想到她前脚刚到后脚就想起这件事,缓了下:“吃完饭再说。”
在院子里蹭鞋底的顾孝文回头说:“什么事还背着人啊?”
顾毅刃当做没听到,苏柳荷照葫芦画瓢,洗了手和脸,美滋滋地下馆子。
他们离开后,刘燕接着金豆儿放学回来,看到肖婷婷在自家厨棚里做菜。
肖婷婷没工作,等着接她妈的班。每天在家除了臭美就只用帮着做顿晚饭。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放着打包好的片皮鸭在一边不热,铁锅都要被她铲出火星子来了。
张小山偷偷摸摸从屋里出来,凑到刘燕边上说:“人家那个来了,她还以为农村妇女多上不了台面,结果来了个贼漂亮的小姑娘,瞧着就带劲儿。人家一出来,咱大杂院都蓬荜生辉啊。”
“张小山你少在外面嚼舌根!”肖婷婷手握锅铲出来骂道:“一个大老爷们成天碎嘴子,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不见你在领导面前多说几句话啊?”
张小山见到领导就打怵,话都说不利索,肖婷婷总拿这件事笑话他。
张小山冷嘲热讽地说:“好歹我也是有正经领导的人,不像某某人,成天就在大杂院里横行霸道。从前是因为漂亮,现在来个更漂亮的,我看你以后再怎么嘚瑟。有的话我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劝你少干丢人的事!”
刘燕把自行车停好,把捂着耳朵的金豆儿抱下来:“把桌子收拾了,咱们吃饭。吃完你写作业。”
“欸!”金豆儿背着书包,抱着铝饭盒往屋里去。
刘燕看张小山和肖婷婷又要不停不歇,摇摇头倍感无奈。
从前张小山还追求过肖婷婷,本以为肖婷婷的爸能把工作给肖婷婷,没想到给了肖婷婷的嫂子。
张小山家里不让他跟没工作的女同志处对象,肖婷婷家不愿意她找非京户,俩人还没处,在暧昧阶段就分了。
知道互相没可能,俩位同岁男女也不在大杂院装了。一个骄纵霸道,一个小气碎嘴子,双双现原形。
肖婷婷握着锅铲,看着张小山尖嘴猴腮的样,不知道的真以为是猴变的。当初她怎么就觉得张小山不错呢。
张小山的品行谈吐还有体格气质,哪一样都不能跟顾同志论啊。
人家虽然是外地考上军校的,但是户籍随学籍走,直接落户京市。人也是身材挺拔、俊美非凡,想必在外地的家庭也体面,日后肯定前途无量。
唯一的不体面就是有个农村对象。
听顾同志的意思,他对象挺刁蛮的。肖婷婷恶狠狠地望着对面厨棚里挂着的彩绳大鹅蛋,又气恼道:“片皮鸭不吃,把个蛋儿当宝贝,怎么不给供起来呢!”
“阿嚏!”苏柳荷坐在馆子里忍不住打个喷嚏,还不知道顾毅刃在她来之前成功“造势”,正在猛勾菜单。
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下馆子了。
顾毅刃心情不错,先跟服务员要了两份招牌羊羔肉,后面就让苏柳荷自己写菜单。
“别省着,这是我同学家的店,打过招呼了。”
苏柳荷高兴地说:“行,好不容易吃一顿我就不抠搜了。”
顾孝文没让阿武跟着吃饭,阿武得回部队还车。他还没开吃,先把牛栏山扭开对瓶子嘬上一口。
服务员把肥瘦相间的薄片手切羊羔肉端上来,先收了肉票,然后又端来韭菜花、芝麻酱、藠头、黄姜片和一小壶麻油。
顾孝文吃遍京市,也不禁说:“地道啊,是家好店。”
服务员又说:“拐骨自己烤还是我们烤?”他们店外面还有个烧烤摊儿,提供一羊三吃的服务,另一吃是羊汤。
“你们烤。”顾孝文指着菜单说:“再给我烤俩灯笼和油腰子。”
苏柳荷跟顾毅刃咬耳朵:“灯笼是什么?”
顾毅刃侧过来,两人头挨着头说:“是羊眼睛。”
苏柳荷咧着嘴说:“小羊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羊羊。”
顾毅刃小声说:“还有羊舌和羊鞭。”
苏柳荷说:“没看出来你虚啊。”
顾毅刃绷不住笑了:“说着话不怕后悔?”
苏柳荷抬头瞅着对面抿二锅头的顾孝文说:“能比他强反正。”
顾孝文听到了,不乐意地说:“什么比我强?满京市有几个比我强的?站出来给我看看。”说着指着顾毅刃:“你先坐着。”
苏柳荷忍不住哈哈哈笑。
顾毅刃抬手看眼表:“时间还早,慢慢吃。”
苏柳荷见了问:“还好用呢?”
顾毅刃说:“修好了,隔几天拧发条保准。”
顾孝文眼睛往手表上瞟过,继续夹菜吃。
这顿涮锅吃的很舒坦,羊羔肉入口即化,没膻味反而有股奶味。肉质细腻,肥的地方也不腻,反而有点像筋头。
苏柳荷吃的小嘴油汪汪的,顾毅刃就在边上给她涮羊肉,喂汽水。
顾孝文在对面一声不吭啃着大拐骨,酒没喝多少,眼眶先红了。
“酱油居然是甜的。”苏柳荷咽下一口羊肉,不好意思地给顾毅刃夹了一筷子:“你也吃啊,别光给我。”
顾毅刃吃掉她夹的羊肉说:“甜酱油,他家特有的。”
苏柳荷神神秘秘地说:“咱俩明天早上把大鹅蛋吃了。”
顾毅刃感兴趣地说:“好。”
苏柳荷又说:“你到底有什么事儿跟我说啊。”
顾毅刃见她好奇心起,顾孝文也立起耳朵,想了想说:“就是咱们的关系。”
顾孝文啃大拐骨的动作停下来,拿着大拐骨起来说:“我到外面吃根烟去。”
苏柳荷说:“行,你吃去吧。”
顾孝文“啧”一声。
苏柳荷扭过头,见顾毅刃冲她笑。这一天过来净看他笑了。
忒二百五地说:“咱们的关系…有什么问题吗?”
这问题大了去了。
顾毅刃沉重地说:“是这样的。以后我分配部队会有背景调查,上回多亏有陆团长帮忙,不然咱俩…咱俩一男一女住着不方便会有人说闲话。”
苏柳荷说:“可咱们走了明路的。”
顾毅刃认真地说:“过明路也没上户口本。回头要是分配部队问起来,我和你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姑侄关系,对我个人问题有影响。”
苏柳荷知道这年头管得紧,生怕影响到顾毅刃未来的发展,结巴了一下:“但、但咱们俩也没不正经啊。”
往不正经的邪路上狂奔的某人沉默了下,随后又说:“我想能不能和你商量着,既然到了京市咱们干脆脱离小塘村的称呼,你觉得怎么样?”
“上次你说完,我想了想也行。”苏柳荷嘬着汽水吸管说吸了两口说:“你老叫我姑姑,闹得我在香菜面前都起辈分了,凭白长了一辈,把人都叫老了。我这么水灵一大姑娘,你说是吧?”
顾毅刃试着说:“那你觉得什么关系合适呢?”
苏柳荷说:“姐弟?”反正年纪差三岁。
顾毅刃摇头说:“这样感觉欲盖弥彰,也不是亲的。”
苏柳荷不明白怎么就成了欲盖弥彰,挠挠小酒窝说:“那你觉得什么合适?反正都得以你为主。”
顾毅刃低头捏着白瓷杯转了一圈,下定决心地抬起头说:“要不然——”
苏柳荷说:“我可不能叫你哥哥啊,虽然你长得比我显成熟,也不能刚出门就占我便宜。”
就想着刚出门占便宜的顾毅刃顿时偃旗息鼓,他喉结动了动,捏着瓷杯的手都要把杯子捏碎了,半晌压下杂七杂八的念头,笑着说:“不行,你叫声哥听听。”
苏柳荷举了举绣花拳头说:“吃个小塘村拳头试试?”
顾毅刃笑了,随后把煮熟的羊肉片夹给苏柳荷,看似开玩笑地说:“你叫我一声哥哥,这辈子我都照顾你。”
半天,他没听到苏柳荷回答。抬头看到苏柳荷静静地看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顾毅刃的心咯噔一下:“你看什么?”
苏柳荷严肃地说:“你…是不是喝酒了?”
顾毅刃纳闷地说:“我一直跟你在一起,怎么会喝酒?”
苏柳荷说:“那你脸怎么红到脖子了?”
顾毅刃先摸了摸脸,的确有些热。脖子用手背贴了下,也很热。还没等他想好怎么说,苏柳荷的小手贴上他的脑门。
顾毅刃的脑子忽然要炸了,整个人像是被封印住。
“也没发烧啊。”苏柳荷自言自语地说:“应该是吃羊肉吃的,羊肉是发物。”
顾毅刃不用自己找借口,苏柳荷已经帮他找好了。他顺坡下驴,让服务员倒点凉茶。出师未捷,他的心比凉茶还要凉。
苏柳荷说:“那不如就说同村的好朋友吧,因为是老乡我来了你就多照顾一下。”
顾毅刃点点头,把碗里的东西吃了,咽下去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从前他觉得自己挺有胆的,现在觉得挺没胆的。
“就这个事。”顾毅刃声音平稳地说:“不算多大的事。”
“怎么不算呢。”苏柳荷刚拿起杯子,发现汽水喝完了。顾毅刃马上起身去柜台给她重新拿了一瓶,回来的时候洗了把脸。
“关于你毕业分配的事,是大事。”苏柳荷继续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顾毅刃觉得今晚也不算特别失败,俩人姑侄关系告一段落,后面再发挥也成。
苏柳荷掏出手绢给他擦脸,顾毅刃擦完脸顺手往自己兜里了。
“诶,对了。”顾孝文进来的时候,大拐骨已经扔给门口的黑狗。也许是啃的太干净,黑狗懒得啃,用爪子扒拉着玩。
“我妈那边有好些没穿过的新衣服,本来想留着给女儿。”
顾孝文说到这里的时候,看到顾毅刃往这边看过来。他继续说:“我妈身体不好,没要成女儿。我表妹身材又没我妈好,不爱惜衣服。堆着也是堆着,明天我给你拿一包过来?”
嚯,大户啊,衣服给人都是一包一包的。
苏柳荷正愁布票不够用,好歹进城了得弄点体面点的衣服穿。又是没穿过的新衣服,还间接被夸身材好,她美滋滋地看着顾毅刃,等他点头。
顾毅刃不用问苏柳荷也知道她的意思,于是说:“都是新的?”
顾孝文坐下来,拿着湿手帕擦拭着手说:“放一百二十个心,别人找我妈要我妈都不给呢。还说要给未来的儿媳妇留着,啧啧。”
顾毅刃深深看他一眼,顾孝文仿佛没感受到,他给自己倒了杯二锅头,与苏柳荷碰了碰杯子说:“你喝的什么?”
苏柳荷冷静地说:“白酒啊。”
顾孝文说:“你家白酒冒泡啊?”
苏柳荷说:“荔枝味的白酒冒泡。”
顾孝文哈哈大笑:“明早我带你进厂,随道把衣服给你捎来。”
“行。”既然人家有心,还是新的,苏柳荷也就痛快答应了。
这年头小孩穿的衣服都排着队等着捡,何况是大人的。一般人家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啊。
吃完饭,顾孝文酒量居然不错,没让他们俩送自己去找表哥玩了。
苏柳荷与顾毅刃俩人吹着晚风,往红树巷去。
七点多钟的街边,有楼房的灯火、有按喇叭的汽车、有没收摊的小贩、有扫地的理发店、有热闹的饭馆。
还有顾毅刃。
苏柳荷走在里面,侧过头望着顾毅刃。
其实不算很久没见,忽然发现短短的时间里顾毅刃身上变化许多,多了从容和坦然。
也许是走出小塘村,让他身上隐藏的戾气也少了许多。
“明天早上我请好假陪你一起去单位。”
顾毅刃柔和的眉眼,仿佛有无尽的话语要说,进到红树巷来到大杂院,他站在屋门口说:“小筐里钙奶饼干、炒米花和瓜子,架子上还有罐奶粉…桌子上丽丽雪花膏、玫瑰头油和擦脸的什么粉…你自己慢慢看。晚上睡觉把门锁好,灯绳我给你接长了,就在枕头边上不用下地。”
苏柳荷笑着说:“你站着做什么,进来跟我说呗。”
顾毅刃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说:“暂时不可以。”
苏柳荷恍然大悟,这年头大家的思想还没完全开放。单身男同志夜里在女同志屋里,肯定要被巡逻队的人抓的。
“这样还不如在村里方便,咱们在村里还能——”苏柳荷刚要说,见到斜对面有人影从窗户前闪过,她“啧”了一声大声说:“还能见谁不顺眼我就抽谁!”
顾毅刃忍着笑意,走上前帮她把窗户掩上:“这里治安不错,都是一个厂的熟人,要是不安全你就喊。”
苏柳荷踮起脚在顾毅刃耳畔小声说:“宋大娘送我一把大裁缝剪,我给压枕头下面啦。”
一股暖意呼出,热流从耳郭滑下,顺着脖颈到他的心脏猛烈地跳了几下。顾毅刃提提衣领:“行。”
顾毅刃刚去吃饭没穿学员外套,此刻将外套扣子一颗颗扣着,系在最顶上。风纪扣抵着他的喉结,让他眼神里多出几分克制。
苏柳荷在背光的地方看着他,此刻轮廓既熟悉还有些陌生。她不由得想,这样优秀的男孩不找对象,简直是暴殄天物。
“嗯,注意安全。”
苏柳荷刚说完,抬脚准备走的顾毅刃飞快转身,走上前给她一个短暂的拥抱。她的手还没落在他的后背上,顾毅刃已经松开手:“欢迎你过来,明天见。”
苏柳荷往其他人家的窗户上看了眼,应该没人看见。她抿唇笑着点头:“明天见。”
顾毅刃走后,苏柳荷进到小屋里,感受她的落脚地。
客厅里需要的物品应有尽有,也不知道顾毅刃从哪里弄的,护肤品、零食和汽水排排放,还有两双女士白球鞋。应该是专门给她上班穿的。
想着明天就要到新单位,好不容易收拾妥帖躺着的苏柳荷抱着薄被滚来滚去,喃喃自语:“啊啊啊,这时代多大岁数能退休啊。”
她不睡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认床。顾毅刃从部队供销社买的军被褥,苏柳荷躺在上面滚来滚去差点摔下去。
“幸好床大。”苏柳荷往墙边缩了缩,透过脚下的玻璃窗可以看到皎洁的月亮,盯着盯着总算睡着了。
早上她是被外面锅碗瓢盆还有起床叫喊声弄醒的。
大杂院仿佛一夜之间活了过来,大人小孩都在忙活。外面有刷牙漱口的、有热饭菜的、有催促外出上班的。有种生机勃勃的热闹。
苏柳荷揉了揉眼睛起来,套上连衣裙,趿拉着拖鞋来到客厅洗脸架边,还没等她端起暖壶倒水,门外传来轻声:“起床了?”
顾毅刃!!
苏柳荷忙不迭地跑过去开门,迎面见到顾毅刃的俊脸,又惊喜又意外!
“你几点来了?怎么不叫我?!”
顾毅刃笑着说:“刚过来,正要叫你呢。”
小炉子上的包子冒着呼呼白汽,苏柳荷忍不住说:“这叫刚来呀?包子都要热化了。”
顾毅刃说:“你先洗漱,我端包子。”
“嗯,小心烫。”
苏柳荷扭头进屋,瀑布般的黑发在她腰间荡来荡去。
她觉得这跟在小塘村没什么区别,顾毅刃还是顾毅刃,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而已。
挺好的!这比小塘村便利多了,要不然怎么都要削尖脑袋往城里钻呢。
此刻面临改革开放,遍地的机遇,苏柳荷伸个懒腰。哎,虽然如此,还是想早日退休啊。
顾毅刃见她像猫似得懒洋洋,短促地笑了笑,端着热好的大包子往餐桌上放。
“哇,怪不得你特意带过来,真好吃!”苏柳荷咬口流着汁的大肉包子,心满意足地说:“咱们赶集都吃不到这么香的大包子。”
顾毅刃说:“我们食堂最擅长做包子,下回我还给你带。”
苏柳荷二话不说猛点头。
吃完包子,外面恰到好处地响起喇叭声。能把车开到巷子里还按喇叭的非顾孝文莫属。
他跟阿武一起来的,下车后提着一个皮箱进到大杂院。
“走吧,再晚就不方便了。”顾孝文把皮箱往苏柳荷的小客厅一扔说:“回来你挑拣一下,有合适的就穿,没合适的…自己改改啊。”
苏柳荷见他的皮箱差点撞到架子,架子最上层可藏着她的宝贝咸菜坛呢,她伸手要把咸菜坛往里放,身后顾毅刃忽然靠近,高大的身躯几乎贴着苏柳荷的后背,毫不费力地伸手将咸菜坛往里面推了推。
苏柳荷扎上一个高麻花辫,穿上顾毅刃给她买的白球鞋,上衣是自己做的衬衫和百褶裙,看起来青春靓丽。因为是去参加工作,整个人特意把漂亮的杏眼睁的大大的,看起来精神极了。
国二纺织服装厂的销售部就在一站路外,国二正门左手就是。
不需要跟其他工人一起往厂区里面走很远,重要对外经营,专门零售和批发布匹、成衣和工作服的。
不过今天要报道,苏柳荷背着布包装着材料坐车进到办公室主楼下面。
顾孝文下车,先跟楼下站着一个男青年打招呼问:“你爸怎么不下来?”
周华安说:“我爸上区里开会了,这不让我守着么。”说着往车里瞅了瞅。
顾毅刃打开车门和苏柳荷俩人一前一后下车,阿武把车开到远处停下,看样子是打算在车里等着。
苏柳荷低声说:“这个胖子怎么贼眉鼠眼的。”
顾毅刃淡淡地说:“一个胖子能长得贼眉鼠眼也是不容易。”
苏柳荷说:“那得多贼眉鼠眼啊。”
顾毅刃一下笑了。
顾孝文见他们过来,抬抬下巴说:“给你们介绍一下啊,苏柳荷同志的工作就是这位周华安同志的爸给安排的,他爸了不起啊,是这里的一把手。”
“哪里哪里,这也太抬举我了。”周华安赶紧伸出手跟顾毅刃握手,顾毅刃神情都是淡淡的,双方轻碰了一下就分开。
苏柳荷也反应过来了,难怪顾毅刃那样疏离,原来是周华安家的吉普车被人借去撞顾毅刃。
他们周家到底跟谋杀顾毅刃有没有关系,这件事苏柳荷还分不清,但见顾毅刃怎么与他来往,她也就淡淡的点下头,算是打招呼。
周华安虽然不在国二厂工作,但面子也很大,好歹人家爸是厂一把手。
可就算把他爸摆出来,顾孝文也是爱答不理的,更何况是周华安。
一路上,送到人事科办就职手续,外面走廊上还有数十名新入职的工人排队等着,时不时会有手续不齐全、照片不清楚、字迹模糊等原因被打回去重新排队登记。
周华安则带着他们畅行无阻地进到里面,找到人事主任直接办好繁杂的入职手续。临时工作证也被收回,不需要等,人事主任亲自去材料室扣下钢印,把崭新的工作证双手送到苏柳荷跟前。
外面自然有人议论苏柳荷的身份,毕竟左右护法身份了得,还有个厂二代像跟班一样忙前忙后。
“先去销售部看看。”人事科主任圆头圆脑,常年在大厂里掌握人事权利,让他见谁都眯着眼一副高人的架势。
今儿他高不起来了,苏柳荷瞪着漂亮的杏眼,他也把眼珠子瞪老大,唯恐周华安会在他爸面前吹点妖风。
苏柳荷只能说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办完手续,在人事科长的陪同下,苏柳荷这位农村丫头片子进到销售部里,望着海海的人群咂舌:“这些全是要买货的?”
赶过来的销售组长吴组长有眼力见地说:“都是凭票购买,那边都是单位购买,你上这边零售来。他们要什么给什么就行,有就有,没有拉倒。只要你不推搡打骂顾客,工作就不会出问题。”
苏柳荷说:“哈?还能这样啊?”
第24章 居然是男猪脚啊!!
零售柜台由吴组长管。
她跟苏柳荷简单交代完工作,站在销售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后,转身回到柜台内。
“明天苏同志就要过来上班,以后胡芳芳跟她负责彩色棉布这块。毛料和的确良还是由你们几个老售货员负责。”
“吴组长,照理说,这边张大姐走了,就该我们老售货员顶上啊,怎么来个新人直接替了张大姐的位置呢。”
彩棉的工作最轻松,经常有多余的边角料可以拿。不像毛料不小心弄在身上全是毛,还容易咳嗽,一尺一寸都管的严格。
李英子跟吴组长说完,获得其他柜台不少人的认同。
其实这边干活都有些小心思,要说商品流通性自然是细棉布最好。毛料季节性强,的确良价格昂贵,这些都没有边角料可以捡。不像细棉布,颜色多,做服装也好、做手帕袜子也罢,哪怕当抹布,也是被人争抢的。
他们售货员有得天独厚的好条件,都盯着细棉布柜台的“福利”呢。
吴组长是老售货员出身,当然明白她们的意思,听见又有人问:“那位苏同志到底什么路子,怎么厂长家的大公子还跟着呢?边上还有个穿军装的,是不是谁家的千金啊?”
“什么千金啊,我听说咱们单位招了个农村户口的,还说到咱们柜台来,不是她还能是谁?”
“哟,农村户口就能到咱们单位来,她要是京市户口不得到红门楼里头去呀。我看她妖妖娆娆的长相,不说真看不出来是农村人,谁不准没走好路子。”
“你们少在背后说人家,有本事当面问去。”胡芳芳瓜子脸柳叶眉,从前是戏剧院的,后来分配到这里。当时也没少被她们说闲话,说她是走后门进来的狐狸精。
吴组长见到有顾客进门选购,安排说话的两个人搞接待。然后跟胡芳芳到一旁聊天。
“任主任刚跟我交代过,不让我跟别人说。我想还是告诉你一声,关于苏同志她的确是走厂长关系进来的关系户。你跟她相处务必仔细,不要——”
胡芳芳当即说:“真是关系户啊?那可拉倒。我可伺候不起这尊大佛。呵,亏我见她农村来的还想着帮着说几句,得了喂,我倒霉。”
吴组长压低声音说:“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把她交给你来带,就是见你工作水平高,不会在背后说别人闲话。”
胡芳芳瞥她一眼,拿起鸡毛掸子往柜台上扫了扫说:“既然怕她被人说闲话,你怎么还特意告诉我她是关系户?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关系户。”
吴组长怔愣了下,半晌说:“爱信不信,厂长点名她到这边柜台的。”
胡芳芳冷笑着说:“哟,厂长怪闲的啊,千里迢迢调个农村漂亮姑娘到这边柜台,你说他们什么关系?”
吴组长往旁边看了眼:“你别乱说。”
胡芳芳哈哈哈捧腹大笑起来:“你是不是就希望我这样想啊?哈哈哈,瞧你刚才那样儿。我还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不就怕她有背景比你以后发展的好吗?”
吴组长被她戳破心思,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胡芳芳抖了抖鸡毛掸子,专门往吴组长那边扫,边扫边说:“我就知道当年是你在后面带头,要不然她们也不会排挤我。现在又来个新人,你还想故技重施。我告诉你,借刀杀人的招数不好使!”
“你小点声,别乱说。”吴组长当年就觉得胡芳芳不好对付,想要把她弄走。这都是五六年前的事。后来俩人竞选组长,胡芳芳投票数比她少,让她成功当上组长。
胡芳芳懒得跟吴组长多话,她冷笑着说:“要说你也是农村出来的,怎么就不知道帮衬农村同志呢?”
吴组长受不了,往柜台上拍了下,唬得其他偷摸往这边看的人们一跳。
她飞快地说:“工作时间不许擅自离岗,要是我看到了,我给你扣工资!”
胡芳芳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继续扫着柜台。
***
出了厂区大门,顾孝文把苏柳荷和顾毅刃送到第一军校附近就离开了。
顾毅刃到销假还有两个小时,于是带着苏柳荷在军校附近转悠。
“这里是烈士陵园。”顾毅刃军校对面,有个大型广场。从广场正门直接登楼梯上去,便能见到数百个石碑。还有一个高耸的纪念碑。
苏柳荷观赏着广场里的欣欣向荣的植物,闻言说:“那上去看看?”
顾毅刃说:“你不怕?”
苏柳荷望着石碑的方向说:“反而很有安全感。这些长眠的人是烈士,是英雄。我不是鬼子我不怕,我还会很感激他们的守护。”
“我有时候放假就会在这边坐一会儿。”顾毅刃带着苏柳荷往纪念碑方向走,低声说:“我们进军校第一天,所有人都过来献礼了。”
苏柳荷蹦蹦跳跳上楼梯,来到纪念碑下看到乳白色的石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
两人沉默片刻,离开后苏柳荷感叹地说:“没有他们就没有咱们现在的好生活呀。”
她说完没见顾毅刃搭茬,抬头看去,落入顾毅刃的眼眸里。他抬手将她唇边的碎发捻开,声音平静地说:“你很喜欢军人?”
“尊重和敬仰。”苏柳荷绕了一圈,不觉得累,应该是新球鞋好:“诶,那边有办月票的点,你陪我办一张月票吧。”
“你上班不需要坐车,为什么要办月票?”顾毅刃嘴上说着,还是陪着她往那边去。
“我好过来看你呀。你是不是每个礼拜日休息?咱们可以一起往京市大街小巷逛逛吃吃!”
“好。”顾毅刃跟她一起买好月票,答应她说:“下礼拜日要是能出来,我带你去大会堂看看。”
“行!”俩人一拍即合。
“那边好多穿军装的人在往这边看。”
苏柳荷估摸顾毅刃销假的时间到了,不让顾毅刃送,站在汽车站等车。其实也方便,从第一军校过去虽然有点远,但不用倒车,一趟1109或者六路特快就好了。
下了车走二百米便能看到大槐树,见到大槐树不就跟到家一样么。
顾毅刃往那边看了眼,见到几位同学。他见到1109来了,先送苏柳荷上车,交代说:“红树巷站下车,车停稳再起来。不要着急。”
苏柳荷笑着说:“你怎么变啰嗦了呀。”
顾毅刃失笑说:“我怕把你丢了,再没有第二个了。”
苏柳荷抿唇笑着:“丢不了,这么大的人了。”
顾毅刃点头说:“也是,就算丢了我也会把你找回来。”说完补了句:“多远都能找回来。”
苏柳荷一点不怕,往他胳膊上使劲拍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抓逃犯呢。我上车啦。”
顾毅刃望着她的背影不舍得离开,刚才他并没有跟她开玩笑。
苏柳荷拉开车窗户,伸出小手给他再见。
顾毅刃等到1109驶离车站才往军校大门去。
站在大门口的一堆人里,同寝的另外三个人推搡着,像是有话要说。里面块头最大的钱澜是宿舍老大,问顾毅刃:“顾同志,刚才那位女同志是你什么人啊?”
顾毅刃与他们一起往学校里走,闻言睨了钱澜一眼:“什么意思?”
赵志山在一边说:“少年怀春呗,他也二十三了,家里催得急,自己眼光也高。好不容易见到个合眼缘的——”
“那是我对象。”顾毅刃沉下声音说:“你有意思?”
钱澜脸色难看地说:“我也就问问。你看你护犊子护的。要知道是你对象我也不问了。”他顿了顿说:“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啊。”
后面一句带点气话,顾毅刃仿佛没听出来,勾着唇角说:“好。”
赵志山和另外一名舍友在边上打岔,他们刚才从外面回来,看到顾毅刃身边的姑娘惊为天人。他们俩都劝过钱澜,顾毅刃身边没几个亲近的人,能跟他这么熟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钱澜非要往枪口上撞,那能怨谁。
这些天都一个宿舍的,能看到顾毅刃有假就往外面跑,他是外地人,还能因为什么就往外面跑?绝对有情况嘛。
赵志山问顾毅刃:“这次比赛准备的怎么样?”
顾毅刃淡淡地说:“尽力而为。”
赵志山想要拍拍顾毅刃的肩膀给他加油,手刚拿起来又放下了。这位不喜欢肢体接触。
要不是他成绩优异,备受校领导的喜爱,顾毅刃这样带有疏离感的性格,赵志山也不至于热脸贴冷屁股。
公共汽车按照距离买票,售票员过来检查车票。
苏柳荷把月票给她看了看。
中午坐车的人不多,她欣赏了一会儿窗外的风景。
下车后,溜达到槐树下面,见着槐树居然开花了。
洁白的小花星星点点布满翠绿色的叶片中,轻轻随风摇曳,散发出清新的香气。
硕大的槐树被青砖花坛围在中间,有个小女孩撑着铝盆,等着大人掂着脚够槐树花下来。
“小心。”刘燕差点崴着脚,苏柳荷赶紧顶过去,用肩膀撑着刘燕的腿。
刘燕虚惊一场,站稳后回头见着是苏柳荷,大大方方地说:“是你啊!新来的苏同志,对吧?哈哈,我是你对门。刚谢谢你啊!”
苏柳荷没空手来,带着一些山货还想着送出去给邻居。见了刘燕,知道她人不错,也笑着打招呼说:“刘大姐好。”
“我叫金豆儿!”小女孩冲天揪上黏着几片落叶,苏柳荷帮她捡下来:“你好金豆儿。”
“姐姐,你真漂亮呀,是不是槐树变成的仙子呀?”金豆儿小嘴甜甜地说:“你是我遇见过最漂亮的姐姐啦。”
苏柳荷芳心大悦,这小女孩长得圆嘟嘟很可爱,大眼睛小嘴巴,跟洋娃娃似得,谁知道性格也不娇惯,说话挺招人稀罕的。
“你也是我见过最伶俐的小姑娘,几岁啦?”
金豆儿说:“我五岁啦。”
苏柳荷说:“上学啦?”
金豆儿撅着小嘴说:“运气不好,正好开学满五岁。”
苏柳荷忍俊不禁地笑起来:“五岁就能上学啦?”她记得以前他们是六岁上。
“上了,她不上家里没人带。”
刘燕摘够槐树花,从花坛上下来说:“她不爱去学校,今儿早上装病去医务室,进到医务室的门她就好了。害得我也请了半天假。”
苏柳荷拍拍手张开,金豆儿扑倒苏柳荷怀里,奶声奶气地说:“姐姐你看,槐树在笑,它也在欢迎你。”
苏柳荷陡然抬头,轻柔的风吹起,带着清淡的花香,扫过绿叶发出沙沙响声。
刘燕看到一大一小抱在怀里闭眼闻花香,摇摇头叹息说:“你转移注意力也没用。回家把作业写了,不上课也得把作业写完。”
金豆儿闻着苏柳荷身上的香味,觉得比槐树花还要好闻,她从花坛上蹦下去,对苏柳荷招招手说:“花仙子,我们一起回家吧。”
苏柳荷牵起她的小手,又听刘燕说:“再这样被她哄下去,昨儿作业得让你帮忙做了。”
苏柳荷笑得不行,这样干净又机灵的小豆丁她是真喜欢:“我从老家带了特产,就一点干货蘑菇,待会给你拿过去。”
金豆儿昂着头说:“妈妈,花仙子的蘑菇一定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蘑菇。”
刘燕油盐不进地说:“吃完世界上最好吃的蘑菇,你也得乖乖写作业。”
金豆儿无话可说,耷拉着脑袋瓜踢着小石头往前走。
进到大杂院,中午已经有人坐在屋檐下面吃饭。苏柳荷知道他叫张小山。
她先把带来的榛蘑分出三包,剩下的自己留着塞到厨棚的篮子里挂着。
干榛蘑是好东西,供销社买不到。要说价值,是在山里采摘的也花不了钱。正好用来给邻居打招呼,不显得生分,也不显得巴结人家。
她先走出去,递给张小山一包,客气地说:“张小山同志,以后多多关照啊。”
张小山接过榛蘑放鼻子底下闻了闻:“气味浓郁,是好东西。谢谢您咧。”
“你知道个屁。”一个不和谐的女声从斜对面传过来,肖婷婷端着洗头盆站在门口往当院泼了一盆,不客气地说:“你又不做饭,要人家榛蘑做什么?又是要占人家便宜。”
苏柳荷蹙眉走过去说:“不是他要的,是我给的。喏,这是搬进来的见面礼,希望以后咱们能够好好相处。”
肖婷婷正视着苏柳荷的脸蛋,唇角抽了抽。她不想承认苏柳荷的样貌体态都在她之上,她不服气地说:“怎么跟我就是希望好好相处?跟别人就不是。”
苏柳荷说:“因为你好看呀。”
肖婷婷眉毛又弯又细,鼻梁骨上有颗小痣,显得她又俏皮又有点倔。只是眉眼里略有小家子气。
她明明是找茬的,被人云淡风轻的夸了句,一时间不知道苏柳荷是讽刺还是真心夸赞。
苏柳荷又说:“好看的人总会给人距离感嘛,看起来咱俩岁数差不多,以后要好好相处哦。”
肖婷婷怔愣下,眼睛在她身上打个转儿说:“我知道你家是农村的,我也希望你别把农村的那些恶习带到城里来。”
苏柳荷闻言问:“农村有什么恶习呀?”
肖婷婷张口就说:“不爱洗澡乱吐乱扔,家里也不收拾,厨房脏乱差。”
苏柳荷“啧啧”两声说:“看来你家的农村亲戚忒埋汰了些。”
张小山端着饭碗忍不住笑了:“说得好!”
肖婷婷瞪他一眼,转头怒道:“什么就我家亲戚了?”
苏柳荷说:“往上三代谁家不是泥巴里刨活儿的。你要是没有农村亲戚怎么知道农村人家里怎么生活的呀?”
肖婷婷说:“要你管!”
苏柳荷还是和和气气的小模样,抱着榛蘑说:“好好好,我不管,你别生气噢。”
苏柳荷不管她纠结的表情,越过她往金豆儿家走。
还没到家门口,金豆儿已经奔出来抱着苏柳荷的腿说:“花仙子姐姐,救救我妈妈,妈妈要把家炸啦!”
“哈?”苏柳荷赶紧跟着进去。
刘燕家的格局跟苏柳荷的差不多,也是隔出一间小客厅,作为吃饭写作业的地方。里面屋子是上下铺,金豆儿每天睡在妈妈头上。
金豆儿家的厨棚里烟熏火燎,刘燕袖子挽的老高,正在用油煸槐树花。
刚洗过的槐树花里还有水分,炸得油花四溅。苏柳荷拉着金豆躲在厨棚外面喊道:“大姐,你把锅拿起来,不要再放在炉子上面啦!”
刘燕手背被油嘣了好几下,火噜噜的疼。
她其实是想给金豆儿弄点占嘴的吃食,小孩子嘴馋没多少钱买零食,她就想着炒点槐树花给她吃。谁知道厨棚里烟熏火燎,槐树花被油煸的四处炸开,花瓣也焦糊了。
等到刘燕把锅拿开,苏柳荷赶紧把没下锅的槐树花端起来说:“我来给金豆儿做槐树花吃,你快出去用凉水镇镇手。”
她点心做的非常好,但厨艺一般,比起刘燕来说也不错了。
金豆儿喊道:“不要不要,我不吃啦。我爱我的家,你不要炸了它!”
苏柳荷笑道:“不用油炸,咱们蒸起来做小点心吃。”
水龙头在院子中间的樟树下,刘燕拧开水龙头把手泡进去,见到金豆儿与苏柳荷哒哒哒去到对面。
苏柳荷的香米吃不完,过来前碾了一小包大米粉。去年一直吃桂花米糕,今天正好可以换个口味做个槐花米糕吃。
她像做蛋糕一般,把槐花夹在大米面中间,又在最顶上的槐花上涂抹上野蜂蜜。金豆儿把家里的蒸笼拿过来,苏柳荷把槐花米糕挨个放进去。
“要不要喝蜂蜜水?”苏柳荷见金豆儿捧着胖乎乎的小脸望着蜂蜜罐发呆,知道小孩子都喜欢吃甜的。
金豆儿咽了咽口水,懂事地说:“花仙子姐姐,谢谢你的好意。那是你的蜂蜜,妈妈说蜂蜜很珍贵,上次她到人民商场买都没买到,你不要乱给人,每次放一点点,慢慢喝嘛。”
“我老家有个宋姐姐,她家里有好多蜂蜜,你想喝我就给你泡,等到夏天她还会托人给我送来蜂蜜的。”
苏柳荷进屋拿搪瓷杯给金豆儿泡了两勺蜂蜜,搅拌开递给她,却见小豆丁抱着搪瓷杯兴高采烈地往家跑,跑到院子中间跟苏柳荷说:“谢谢姐姐,我跟妈妈一起分享。”
苏柳荷要被她萌化了,真是位教导有方的好孩子。
刘燕大姐家里似乎生活有困难,一个人带孩子也没人帮衬。
哎,苦啊。好在孩子懂事。
她等待的时间里,把槐树花拿来与黄瓜和胡萝卜做了凉拌菜。又炒了个槐树花炒鸡蛋。
满院飘着菜香味,金豆儿喝完蜂蜜水送杯子,过来后捧着小脸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地等着。
中午苏柳荷与刘燕母女一起吃的。
吃饭的功夫,苏柳荷知道刘燕的情况。原来孩子爸爸工作受伤,回乡不久就去世了,金豆儿的爷爷奶奶还有姥姥姥爷都在,四位老人都得靠她的工资赡养。
她接她爸的班,工资能有五十多元,分出去以后跟金豆儿的生活费便不多了。
“槐花米糕真好吃!”金豆儿已经吃第二块米糕了,因为刚吃了炒鸡蛋,小嘴还有油光。
刘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吃过饭,金豆儿去睡午觉。苏柳荷回到屋子里将顾孝文带来的皮箱打开。
不打开不知道,打开以后她都惊呆了。
满满一大箱的新衣服,有布拉吉、百褶裙、中式连衣裙,还有春秋的薄外套、干部服套装,的确良、细棉布不说,还有绸缎的。最下面竟还压着一条婀娜的刺绣旗袍。
数了数整整十套,全都是崭新的没有一丝穿着痕迹的好衣服。
苏柳荷没想太多,她往身上一件件试了试新衣服,只有旗袍的腰身有点大需要收一下,不过目前的环境还不能穿。
虽然不至于跟从前似得有红袖章翻箱倒柜的巡逻,那也得注意点。至于其他衣服都很合身,像是跟她定制的一般。
她趁着还有太阳,一口气把十套衣服全都洗了,一并晒到屋侧晾衣绳上。
干点活儿,她就累了,回到床上不大会儿功夫便睡着了。
肖婷婷坐在门口把榛蘑摆好,盯着看了老半天。她家一家五口京户,全挤在二十平的小屋里,跟苏柳荷单独住的一样大。
哥嫂睡在隔出来的卧室里,嫂子还怀孕了,年底家里又要添丁。
她爹娘住在客厅里,老两口睡得上下铺,对面就是杂物柜。人走过去都得侧着身子,实在狭窄。
她只能睡在门口的弹簧床上,等到白天起来就得折叠收到哥嫂的卧室里去,免得走路挡害。
肖婷婷没有工作,家里一心上下就想赶紧把她嫁出去。她自己也想着早点成家,远离大杂院。奈何眼高手低,别人看上她的,她看不上人家,别人看不上的…她倒是看上人家了。
她想了又想,不能被苏柳荷比下去。她能大方地拿着东西过来送给自己,那自己也要大方地回赠点别的。
肖婷婷起身对着镜子重新梳着头发,神不知鬼不觉竟梳成高麻花辫。肖婷婷赶紧把头发拆了,重新梳成两股矮麻花辫,搭在肩膀前面。
“这个苏柳荷真是有毒。”
肖婷婷走到衣柜,翻遍衣柜找来一件大前年穿剩的绿衬衫。这件衬衫是她找裁缝按照七一单军衣的样式做的,虽然不是的确良,好歹也是平棉布。
这两年她个子又往上窜了些,绿衬衫短一截。她拿在手里想着苏柳荷娇娇小小的个头,正合适这件衣服。
反正农村来的,这衣服又没补丁,哪怕颜色旧了,送给苏柳荷正好。要说她也有农村亲戚,每次回去探望那边的姐妹们都抢着要她的旧衣服。
肖婷婷不由得又有点优越感出来,苏柳荷再怎么也是非京户,就冲这一点,在男女关系上就没她有优势。
她随便折几下衬衫,抱着衬衫出门遇上张小山。
张小山从门口抽完烟进到大杂院,歪着头说:“哟,稀奇啊,大小姐这是要奖赏谁呢?”
肖婷婷努努嘴说:“反正不打算给你。”
“别告诉我你要给她。”张小山嬉笑着说:“来来来,你往这边看。”
当年肖婷婷穿过那件绿衬衫,现在人衣服少,张小山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领着肖婷婷往苏柳荷侧面的晾衣绳上看:“瞧见没,全是上好布料的新衣服。样式和腰条,我都不好意思仔细看。来,你把你要送的衣服往上面比一比,给人家做抹布都不配,我看你怎么好意思。”
肖婷婷的确不好意思,她跟张小山扯皮从来没落过下风。此刻不得不闭上嘴,抱着绿衬衫快步回到家关上门。
张小山望着她仓皇的背影不禁冷笑。
等他离开后,苏柳荷家的小窗户微微动了动。
早就醒了的苏柳荷正好从窗户里张望衣服干了没有,没想到见到张小山和肖婷婷斗嘴。
她莫名发现肖婷婷不喜欢自己,伸出小手把窗户关严实,管她呢。日子是自己过的,谁喜欢谁不喜欢又能怎么样。
肖婷婷就算把衣服递给她,她也会拒绝的。
这不关乎衣服的品质,而是心。要是刘燕大姐给她衣服,说不定她还要了呢。这年头捡别人的旧衣服不丢人,居家干活穿正合适。
因为提前去过销售部,第一天上班苏柳荷穿的板板正正的百褶裙,上衣是略宽松的荷叶领白衬衫。
她将衬衫掖在裙子里,扎着松松垮垮的麻花辫,辫尾是天蓝色手帕系成的蝴蝶结。
销售部的同事们穿戴都比一般群众时髦,一起往大门里去,一眼可以分辨出是销售部的人还是车间的人。
苏柳荷早上吃块槐花米糕,神清气爽地来到销售部。
销售部是个大平房,从头到尾全是各式各样的布料与服装。柜台延伸到两头少说有五十米。
里面分成几个小组,二十多号人各自负责自己的销售工作。正式职工头一年每月二十八元,还有饭票和补贴福利。没有销售压力,每隔一年工资还会往上调,不得不说是个很好的铁饭碗。
苏柳荷走到门口,一眼见着排队的人群。快到夏天了,不少积攒着布票的人都过来买布料,提前把夏天的衣服做好。
要是到了季节再买,难有合适的布料,裁缝也抽不开功夫。
苏柳荷绕过排队的人群,销售部还没营业。进到里面,都在扫地擦柜台。
她听到有个男同志与胡芳芳说:“求你了,帮我打听打听。她到底有没有对象,最好家里都有谁、以后想不想留在京市都问清楚。”
胡芳芳绕着毛线团,抬头见到苏柳荷,皮笑肉不笑地与男同志说:“我看你不如当面问。”
男同志转身对上苏柳荷的莫名其妙的视线,他脸上肌肉一下僵硬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苏、苏柳荷同志你好,来这么早啊。我叫周高兴,祝你一周都高兴。”
苏柳荷忍不住笑了:“你这样打招呼的方式挺新奇啊。”
她把布包放到柜台上,胡芳芳指着身后架子下的抽屉说:“私人物品都放在这里面。杯子放在柜台最下面一层。”
苏柳荷放好东西,转头问周高兴:“你找我有事?”
周高兴昨天机缘巧合下见到苏柳荷,一天下来魂牵梦绕。与同事说了,他们都说这叫一见钟情。
真当面见到苏柳荷,被她周身上下洋溢的美好气质暴击,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随便扯个理由跑了。
胡芳芳丢给苏柳荷一块抹布:“擦吧,有棉卷布的柜台都是咱们管。”
苏柳荷挽起袖子擦了几下,问:“你不擦?”
胡芳芳指着玻璃大门说:“我擦那个,不然你跟我换?”
玻璃大门还不如柜台玻璃干净,苏柳荷忙摆手:“还是不了。”
胡芳芳哼一声掐着抹布过去擦门,苏柳荷还以为她不好相处,现在看来这人属于公事公办的类型。
苏柳荷暗暗高兴。
上班同事是这种类型的最好,不需要处理同事关系,不需要套近乎,不打听八卦,只要把本职工作做好就行!
反而是吴组长上班时间老是往这边巡视,有时候叫她认布料,有时候让她掐尺寸,一天下来没过来十趟也有八趟。
好不容易下班,苏柳荷把椅子塞到柜台角落里准备回家。
她以为在这边柜台上班需要长时间站着,还得迎来送往对顾客微笑。没想到顾客比售货员还客气,买个东西谨小慎微的。
头一次深切感受到卖方市场的牛逼,苏柳荷觉得这个班也不是不能上了。
如此这样混了一周,周六下班后,大门口站着个半熟不熟的人——周华安。
周华安频频看手表,惹得销售部里面的人都纷纷议论。这位厂长家的大公子难得出现在这里。
胡芳芳也看眼手表说:“你别忙着织毛线了,瞅瞅外面这个是不是来接你的。”
苏柳荷愉快地抬头,还以为是顾毅刃接她来了,没想到是周华安。
周华安见她看到自己,推开门进来直奔苏柳荷面前的柜台,胖脸上挤满笑意:“苏柳荷同志,上了几天班感觉怎么样?”
看在这份工作是周华安帮忙落实的,苏柳荷还算客气地说:“还不错。”
周华安不知道是脑袋有缺,还是脑袋抽筋,当着一众售货员的面说:“同事关系处的怎么样?”
苏柳荷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说:“都挺照顾我的。”
吴组长听到动静赶忙跑出来,她在办公室待了一天,见到周华安奉承地笑着说:“周同志来啦,要我说您不用担心。咱们姐妹们都懂得照顾人,苏柳荷同志人漂亮聪慧,工作上手也快。”
周华安闻言说:“那咱们去吃个饭?”
吴组长惊喜地说:“真的?”
周华安怒道:“我问她呢,我问你了?”
胡芳芳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她早见不得吴组长奉承的模样。看她吃瘪比什么都快乐。
苏柳荷也乐了,抿着嘴把脑袋瓜转到一边笑。
吴组长讪讪地说:“我就是开个玩笑。也到下班时间了,苏柳荷,你跟周同志去吃饭吧。”
苏柳荷提着布包往身上一挎,脸上假惺惺地笑着说:“我跟谁吃饭不需要领导费心。我现在要回家去,我家还有人等着呢。”
周华安不在乎苏柳荷当别人面给不给他面子,追着苏柳荷往外走:“诶诶,给点面子吧,咱们不去远地方,就去百川人家,我请客道歉。”
“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我没那么大的面子。”苏柳荷站在门口说:“让开。”
周华安没办法,推开门说:“那我送你回去。”
苏柳荷再次站住脚,幽幽地盯着他也不说话。
周华安咽了咽吐沫,耐心快要告罄,他被一连拒绝,压着火气说:“路上注意安全,回头等顾毅刃同志来了,咱们再组局。”
苏柳荷没回答,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华安死死盯着她的背影,站了片刻也上了车。
车后座坐着一个男的,周华安转到后面说:“佟哥,她不去。”
佟健低声说:“追过去。”
销售部里面,吴组长正要走,胡芳芳讽刺地说:“人跟人就是不一样啊。农村人又怎么样,我看苏柳荷同志就挺有底线的。”
吴组长恼羞成怒,她不敢对周华安和苏柳荷怎么样,但她敢数落胡芳芳,正要开口,胡芳芳也甩着包出来,跟其他人说:“我回家啦,再见!”
吴组长原地看着她,恶狠狠地与其他人说:“她以后别想发展好了!”
苏柳荷不知道这些,走了一站地走到大槐树下,看着满树繁花,不禁动心。
要说花茶里,槐树花清香淡雅。冲一次能喝三泡。
小塘村的槐树都在山里头。难得近在手边的,正好摘回去晒着。等到秋天天干物燥的,她正好可以泡花茶清火。
刚摘下一些,金豆儿从院子里跑出来,闹腾腾地喊着:“花仙子姐姐,有个姓顾的大哥哥来找你啦!”
诶,顾毅刃来啦!
苏柳荷顿时放下胳膊,花也不摘了,径直往大杂院去。
谁知她还没走到巷子口,周华安的车擦过身前停下。
此刻只有周华安自己,他下了车,看到左右无人,只有一个小孩儿和苏柳荷在巷子口。
他走到苏柳荷面前说:“没碰到你吧?”
苏柳荷有些生气,拍了金豆儿屁股一下,飞快地说:“你先回去。”
金豆儿昂头看看来势汹汹的周华安,再看看脸上生气的苏柳荷,撒丫子往大杂院跑。
苏柳荷这才望向周华安:“你们家习惯撞人?”
周华安胖脸丝毫没有尴尬的神情,往大杂院方向看了眼,啧啧两声说:“苏同志啊,我说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得学会抓住机会。”
苏柳荷眯着眼说:“什么机会?你给我机会?”
周华安不欲多说,往前一步:“你有京市工作能怎么样?我爸一句话就能把你开除。你要是能对我尊重点,和我去吃个饭,回头让我给你办京市的户口都成。怎么样,赏个脸?”
苏柳荷一心惦记在里面等着的顾毅刃,她往大杂院走了几步被周华安拦住,她忍无可忍地说:“你不要纠缠我!”
周华安怒道:“别给脸不要脸,几次三番拒绝我,信不信我让你在厂里混不下去?!”
说着,他伸手要拉苏柳荷的胳膊。
苏柳荷往后躲了一下,听到耳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怒喝:“你他娘的算什么东西!”
顾孝文一脚蹬过去,毫不留情面地将周华安踹了个四脚朝天。等到顾孝文收回脚,他还趴在地上起不来。
顾孝文走到苏柳荷身前,正眼不给周华安,问苏柳荷:“他挨到你了?”
苏柳荷摇头:“没有。”
顾孝文又过去连踹几脚:“妈的!我让你大呼小叫!跟谁俩呢!信不信我让你全家在京市混不下去!”
苏柳荷冷眼看着周华安趴在地上不敢起来,整个人狼狈的不像话。
“花仙子。”
苏柳荷低头,看到金豆儿偷偷从看热闹的人群里钻过来抱着她的腿说:“我让哥哥来哒!”
苏柳荷摸着她的冲天揪说:“来得好,谢谢你。”
顾孝文见远处治安巡逻队的人正往这边跑。走过去抓起周华安的胳膊拽起来,假模假样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说:“哎哟,我说你小心点啊,怎么就摔了呢。”
话音落下,赶过来的巡逻队问:“怎么一回事啊!谁打架了?”
周华安忍着周身的疼痛,勉强说:“没打架,是我下车不小心摔一跤。”
巡逻队的几个人在一身纨绔气的顾孝文身上打量一眼。
顾孝文极有经验地侧过身,让他们看到不远处停着的红旗车。
巡逻队的四五个人相互看了眼,带头的人对周华安说:“下次小心点,开车别闹那么大动静。”
周华安说:“诶诶,知道了,谢谢同志,我马上走。”
等到巡逻队的人走了,周华安这才跟顾孝文解释:“您误会了,我、我一时鬼迷心窍,但绝对不会对苏同志有坏心眼。我就是想跟她吃个饭。”
“你配吗?还敢提!”顾孝文又是一脚踹过去!
“哎哟!”周华安往后推了几步,又怕被巡防队的人看到,赶紧捂着肚子站直了。
“别把我当鬼子骗,赶紧滚!”顾孝文说完,跟苏柳荷点点头说:“咱们先进去。”
苏柳荷抱着金豆儿在前面先走,不久后听到后面吉普车发动的声音。
刘燕站在大杂院门口,见到刚才的争斗,忙把金豆儿接过去。其他几个人也都纷纷散开,面上没说什么,估摸私底下得琢磨好一阵。
苏柳荷走到家门口,掏钥匙开锁说:“刚才谢谢你呀,我还以为是顾毅刃来了。你把他打了不要紧吧?”
顾孝文不屑一顾地说:“那小子在我们圈子里都排不上号。他对你没安好心,你以后离他远点。有我在,他不敢不让你上班。”
苏柳荷想想也是,进屋放了东西,随口说:“我还以为是顾毅刃来了。金豆儿说姓顾的哥哥,没想到你也姓顾。”
“都见四五回了,还不知道我叫什么?…有种啊。”
顾孝文站在院子里,不在意地说:“他有事,给我联系过叫我带你去吃饭。”
苏柳荷一直盼着今天顾毅刃来找她玩呢,顾毅刃不来,没心情跟任何人去吃饭,直截了当地说:“家里有剩菜,我不出去吃。”
顾孝文往厨棚里看了眼,的确有剩菜:“会不会坏了?”
苏柳荷走过去端起来闻了闻:“你不吃?”
“吃,但不吃这个。”顾孝文屈尊降贵地说:“咱们就在家吃行,但你别做了,我让阿武弄几个菜来。”
苏柳荷其实不爱吃剩菜,可是这年代你要是真把剩菜倒了,指定会被人戳破脊梁骨。
“那行。”苏柳荷干脆洗了手,把没做完的槐花米糕拿出来递给顾孝文一块:“先垫垫。”
顾孝文上次拿过桂花米糕,那天记得他妈吃了后,晚上没咳嗽睡得很踏实。他想了想说:“还有吗?待会给我弄几块回去?”
“行,还有不少呢。”苏柳荷干脆地说:“还有些山货,干榛蘑之类的你也拿回去给阿姨,谢谢她的好衣服,我穿着都合身。回头我这边有好布料,我也给她做一身。”
“那忒好不过了。你们老家穷哈哈的,也就榛蘑出名。”
顾孝文随手找个小马扎坐在院子当中,也不管挡没挡路。反正路口的红旗轿车往那边一杵,谁见了对他都客客气气的。
顾孝文多少能猜到苏柳荷并不信任他,从她不愿意出去吃,能在家吃这点就可以看出来。
阿威买菜很快回来,提着三菜一汤。
苏柳荷没等到顾毅刃来,也就信了顾孝文的话。
打开房间门,餐桌对着门,苏柳荷和顾孝文、阿威仨人面对面吃了顿“外卖”。
味道真不错,清炒鸭子块、鸡丝拌笋干还有一道炸丸子。汤就简单,番茄鸡蛋汤。鸡蛋花倒是很多。
苏柳荷感激小豆丁帮她喊人,用碗挑了点菜给她们母女端过去吃。
剩下的仨个人吃正好,分量足,色香味俱全。
阿威吃完,又回车上去了。
苏柳荷不知顾孝文要待到什么时候,装好东西后,抓来瓜子给他吃。
顾孝文见她欲言又止,抓了把瓜子边磕边说:“有事吱声,京市里能办的都给你办了。我要是办不成的,估摸没几个能办的成。”
苏柳荷想到他出现后做的一系列的事情,无一不在帮助她。还有刚刚这位少爷居然能冲出去帮她打人。
顾孝文见她半天不说话,走到门口看了眼天色。
苏柳荷觉得自己不能再用有色眼镜看他,小声说:“谢谢你啊,你是个好人。”
顾孝文察觉苗头不对,站在门口:“什么意思?”
苏柳荷扭扭捏捏地说:“你是个好人…但我对你真没意思。”
顾孝文一脚绊在门槛上,咚一声,差点跪在苏柳荷面前,怒道:“给我好好说话!!”
苏柳荷被他吓一跳,蹦起来说:“你吼个什么!”
顾孝文顾不上火噜噜的膝盖,佝偻着身子双手合十:“求求你,千万别乱想好吗?”
苏柳荷难得好言好语拒绝人,见他这副可恶的样子,一屁股坐回去,嘟囔着说:“难道我误会啦?”
顾孝文又想给她跪下了,忙说:“活祖宗,请用你灵活聪慧的脑袋瓜记住我对你也没有意思!从前、往后都没意思!”
苏柳荷唇角抽动,小声说:“哦。”
顾孝文背着手在屋里前后走了几圈,看起来很焦灼。然后又站在苏柳荷面前说:“把刚才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苏柳荷觉得他就是个神经病:“你刚才说的多了,要我说什么?”
顾孝文都要气昏了:“我对你没意思!”
苏柳荷怒道:“我对你也没意思,从前、往后都没意思!行了吧!”
苏柳荷看他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顾孝文满意了。
顾孝文看眼时间,担心周华安再杀个回马枪,打算多待一会儿。
他往苏柳荷那边扫一眼,苏柳荷便干巴巴地说:“我对你没意思。”活像个复读机。
顾孝文舒坦了。
翘着二郎腿嗑瓜子,没话找话地说:“也不是我非要巴着你们玩,是我妈让我多跟有出息的朋友在一起。希望我也被耳濡目染。”
苏柳荷干巴巴地说:“那你找对人了,顾毅刃最有出息。”
顾孝文笑了笑说:“可不是找对人了嘛。”
苏柳荷听他说完又叹口气,于是问:“你叹什么气啊?又不是不跟你玩,当朋友呗。”
虽然男女之间不会有真正的友谊,但有顾毅刃的拳头。
顾孝文深沉地说:“我认识一位大师,他在我七岁那年给我算过一次命。”
因为那位大师算命,他才等到顾重甲的到来,顺利被顾家收养。
这一点他不会告诉苏柳荷,只是说:“大师告诉我,说我命里有贵人扶持。上半辈子靠父母,下半辈子靠兄弟。”
苏柳荷问:“不然呢?”
顾孝文深沉地说:“不然死了都没铺盖卷。”
嚯,这不就跟她遭遇一样么。
苏柳荷感觉亲近了些说:“您这身份还搞牛鬼蛇神呢?”
顾孝文啧一声说:“我是听天由命。”
苏柳荷说:“要不然你把你大名告诉我,我帮你算算。”
顾孝文又要急眼:“闹半天我叫什么你真不知道啊?!”
苏柳荷白眼一翻:“不说拉倒。”
顾孝文拿着手指头,在桌面龙飞凤舞三个字:“看清楚了吗?”
苏柳荷不走心地说:“看个大概。”
顾孝文又无奈了:“行吧,亏我还想指望你呢。”
苏柳荷纳闷:“指望我什么?”
顾孝文卖了个关子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外面快天黑,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不方便。顾孝文起来提着东西总算要离开了,临走前说:“记清楚,我叫顾孝文。上回在医院我介绍过的,这次别忘了。”
“忘不了,你还要指望我呢。”苏柳荷面无表情地说:“我没那么大忘性,不然就太没意思了。”
顾孝文笑着说:“这还差不多。”他提起篮子看到里面的槐花米糕,转头跟苏柳荷说:“走了。”
苏柳荷送他到大杂院门口,等他离开后,进到大杂院里看到金豆儿抱着碗还过来:“谢谢花仙子,真的太好吃啦,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饭菜啦!感谢你的分享!”
“是刚才的哥哥买的,下次你可以谢谢他。现在去写作业吧。”苏柳荷揉了揉她的头,接过碗回去洗。
“昂!”金豆儿哒哒哒跑回去了。
夜里,苏柳荷还在郁闷顾毅刃没来的事,又担心他是不是在军校被人欺负了,所以不来。
辗转反侧下,她终于要睡着了。
临着眼皮子合上,脑袋瓜里精光一闪,她噌地抱着棉被坐了起来!
顾孝文、顾孝文、顾孝文!
妈呀,他是顾孝文!
抱着棉被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她整个人呆滞了。
她弃文的年代文废材男主角叫什么来着?
也姓顾…顾…顾孝文。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半夜她越笑越干巴。
不会吧…
顾孝文…顾孝文居然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
她脑袋是个瓜啊,现在才开花!
跟着屁股后面要跟他们一起玩的居然是男主角!!
苏柳荷抱着被冲击到开花的脑袋瓜,久久不能躺下。
一时间竟分不清她跟顾孝文俩谁跟废材一点啊。
第25章 感谢自己救我狗命
柜台里,苏柳荷蔫蔫儿地给顾客量尺寸。
这种精神状态要是放到以后那是不行的。
可胡芳芳见了,满意地点头说:“对,你总算上手了。”
苏柳荷面前的顾客不敢作声,小心翼翼地指了指粉格子布料:“同志,能不能给我量松点?”
胡芳芳在一边说:“你量松,别人也要量松,要是亏了都是国家亏,你可不兴做国家的蛀虫?”
顾客顿时吓到了,忙说:“那紧紧的量,对不住啊,让你们为难了,我的错。”
苏柳荷:“……”现在的顾客真是天使啊。
上午忙了阵儿,将新到的几卷棉布卖掉后,再有拿布票过来的顾客只能选购其他不时兴的花样。有的直接走了,有的还在柜台边转悠。
苏柳荷捧着小脸,状似走神,实际上都在回忆这本年代文里的情节。
照理说,她与顾毅刃俩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应该跟男主角有交集。
顾孝文在文里所有的风起云涌都与他没关系,故事中的家庭对他保护的很好,不让他接触不好的人和事物。
后来母亲离世,父亲没多久也走了。
偌大的家剩下顾孝文。他要是争气些,把家里撑起来也好,可他成天聊猫逗狗,与结交的狐朋狗友下馆子喝酒吃肉。
没抓住改革开放的机遇,没有正经工作。到了八十年代末被人连番骗光家产后,与朋友下海去往南方捞金。
人还没倒腾个样子,把仅有的财产被人骗的一干二净,后来在桥洞里奄奄一息。
他活着不像是活着,像是随随便便走一遭而已。
苏柳荷看着来气,他这样的身份地位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即的。双亲离世,没有继续当纨绔的本钱,不如安安稳稳的找份工作做做,也好让父母泉下有知能够放心。
要说他父母的关系众多,找关系好的叔叔伯伯们安置个工作是小意思,可他就不。非要往别人的圈套里钻。
这还叫什么废材,叫蠢材还差不多。
又笨又菜的让人厌恶,坏事不做,好事不干,家里也不培养他,活着就是浪费空气。
转而想到眼前的这位顾孝文。
虽然还有纨绔的本性,但似乎不那么惹人烦啊。
中途弃文的苏柳荷不知道这本连载年代文后来如何,早知道会穿书进来,她绝对要会一字一句的背下来!
她垮着小脸,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个亿。
中午她在厂里食堂吃的一菜一汤。菜是南方师傅做的炒苦瓜。
放了青辣椒、豆豉和一丁点的猪肉沫,算是道荤菜。点这道菜,还送一筷子凉拌芹菜叶。
苏柳荷中午吃的越发心里苦。
可下班时,见到玻璃门外高大的身影,她的眼睛倏地亮起来,仿佛星星被点亮,神采飞扬。
胡芳芳坐在她旁边,见她激动的想要飞出去,眯着眼往门外看了眼,真是惊鸿一瞥。
顾毅刃昨天比赛完,教导给了一天假期。他上午办了点事,下午提着稻香村的点心来到苏柳荷单位,等着她下班。
军校学员穿的服装与正规军人穿的一样,都是七五式新制服。区别在于肩衔。学员没有职务级别肩衔,只有象征着几年学员的军豆子。在下部队前,他们也会被人戏称豆子兵,是个很可爱的称呼。
顾毅刃哪怕穿着军豆子衣服,往柜台这边大步流星的走过来,气场也比普通军人要强大。
他见还有五分钟下班,把稻香村的点心提到柜台上跟胡芳芳点点头,然而与眉开眼笑的苏柳荷说:“里面分了两包,大的跟同事们分了吧。”
苏柳荷知道他肯定会把自己爱吃的给挑出来,大大方方地打开点心端出来放在柜台上请胡芳芳和李英子她们过来吃。
胡芳芳处事也大方,给她们吃,她便捡起一块芝麻薄饼吃。柜台前面还有顾客,她也不在意。
苏柳荷跟李英子那边毛料柜台的人说话不多,分完点心,李英子迟迟不走,当着顾毅刃的面跟苏柳荷问:“你俩什么关系啊?”
这话直接的胡芳芳她们都皱着眉头了。
苏柳荷说:“姑侄儿。”
顾毅刃说:“兄妹。”
李英子与胡芳芳等人:“……”
苏柳荷马上说:“兄妹。”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顾毅刃齐声说:“朋友。”
胡芳芳乐得完了,指着苏柳荷说:“行啊你,再问下去你们得来个夫妻关系了。”
顾毅刃看眼苏柳荷,毕竟是她同事,他也就解释说:“我们在老家的辈分是那样,出来以后想改。”
李英子想说什么,被胡芳芳抢先说:“要说老家的辈分,我在我老家还是姑奶奶呢。七十三岁的大爷还得找我要红包。”
苏柳荷也笑了,美滋滋地说:“我在老家辈分是大,跟我一般年纪的都要叫我姨。”
胡芳芳说:“这就是了,出来不比在老家,赶紧改了吧。”
吴组长从外面回来,推开门不管不顾地说:“哟,外边是谁的自行车啊,怎么还戴朵大红花呢。也不往边上停停。”
胡芳芳说:“兴许是哪位顾客的。”
顾毅刃说:“是我的。”
苏柳荷诧异地说:“你有自行车啦?”
顾毅刃低声说:“是前阵子比赛得的奖品,我用不上骑过来问问你要不要。”
吴组长忙说:“怪不得是军绿色的,原来是奖品啊。这可了不得,我看是蜻蜓牌的呢,这是个啥奖啊?说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呗。”
胡芳芳眼珠子要翻到天花板去了。
苏柳荷也有点好奇,一台品牌自行车得一百八十块呢,她要买自行车得半年的工资不吃不喝才够,什么奖励这么大手笔。
顾毅刃没办法,瞅她好奇的小模样放低声音说:“全省军校生文武比赛,特等奖除了自行车还有点别的。”
苏柳荷不在意奖品,在意的是顾毅刃得了特等奖!
她差点欢呼出声,整个人像只雀跃的小鸟儿,从柜台里面飞奔到顾毅刃面前。本来想给他一个拥抱,可同事在呢,她拉起顾毅刃的手使劲握了握,上下摇摆着说:“恭喜你呀,打小我就知道你行!”
其实顾毅刃说的低调了,他文化考核和竞赛里都获得第一名,是名副其实的双冠王。作为大一新生实在争气,军校推荐他进行全国军校生比赛,回去以后就要抽时间准备起来。
他们俩有说有笑的离开后,李英子吃着核桃酥,走到胡芳芳面前说:“瞧那样俩人保准有戏。”
胡芳芳说:“我不喜欢在背后议论同事。他们俩有没有戏是他们的私人问题。”
李英子看着她走开的背影唇角抽搐,转而跟吴组长说:“别说我们不搞好关系,你瞧她内样,谁能跟她搞好关系。”
吴组长点头说:“还是要搞好关系,必须搞好关系。”
这话不知道说给李英子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她回到办公室,把多余的整块布料整理了一下,忍着肉疼挑选出好的,等着苏柳荷上班送给她做人情。
想来她一个当组长的还得给组员送礼,说来也寒碜。
那天还是胡芳芳点醒了她,苏柳荷连周华安的面子不买,身边要么是第一军校的高材生,要么是红旗轿车的大少爷围绕,人家本身就不是一般人。她还是不要搞小动作了,老老实实的为好。
顾毅刃骑着自行车载着苏柳荷回到大杂院里,苏柳荷从车后座蹦下来,抱着稻香村的小筐说:“有自行车就是好,我要是自己走得十多分钟呢。”
顾毅刃把车停到侧面晾衣绳下面,停好车到院子里边洗手边说:“你要是不喜欢这个颜色,还有点油漆,我给你刷成白色的。”
苏柳荷连连摆手说:“不要刷,就要原厂色。这是你得的奖品,很宝贵的,不要破坏它。”
顾毅刃闻言心中泛着暖意,他站在门口从兜里取出一包东西递给苏柳荷:“还有这些。”
苏柳荷哒哒哒跑过去,捧在手心里看到一卷大团结,还有两枚“省练武标兵”“省文化标兵”的奖章!
“奖章你帮我收好,奖金你随便花。”顾毅刃满眼笑意地说:“还有五个笔记本,上面有我的名字,留着做笔记没给你带。”
“我用不上笔记本。不过这么多钱放我屋里也不安全。”苏柳荷像个小贼头,探出门左右看了看,然后进到屋里用气音说:“我得存起来呀。”
“存你户口上。”顾毅刃对金钱没有太大渴望,只想把最好的都留给苏柳荷。
苏柳荷想了想,指着咸菜坛。
顾毅刃心领神会,取下咸菜坛递给苏柳荷。
苏柳荷走到卧室的梳妆台上,从咸菜坛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里头就是她的全部积蓄了,八十二元钱。
苏葛朗台此刻上线,坐在梳妆台边把顾毅刃给她的奖金数了数,喜悦地说:“二百元!”
顾毅刃笑道:“满意吗?”
苏柳荷不能再满意了,站起来转了一圈,又来回走了两趟最后把钱收好还是放到咸菜坛里。
顾毅刃见她可爱极了,像只努力囤家当的小松鼠。
“晚上想吃什么?”苏柳荷撸起袖子干劲满满地说:“我请你吃!”
顾毅刃说:“下面条吧。”
苏柳荷说:“啊?”
顾毅刃笑道:“在学校久了,就想吃你做的糊巴巴的面坨子了。”
苏柳荷:“……”
最后还是顾毅刃下厨,把厨棚里软趴趴的胡萝卜,发蔫儿的黄瓜都给装起来打算到没人的地方扔掉。
巷子里面有小卖店,油盐酱醋和土豆茄子都有卖,顾毅刃和苏柳荷过去一趟,买来新鲜的黄瓜和两颗鸡蛋,打算做炸酱面。
苏柳荷得了瓶荔枝汽水,抱着瓶子回来,坐在门槛上等着顾毅刃下面条给她吃。
斜对门肖婷婷抱着菜盆出来洗菜,一眼看到在厨棚里忙活的顾毅刃,再看旁边苏柳荷不但没有打下手,反而在喝汽水看连环画。
她淘洗着一盆嫂子娘家送来的空心菜,还是用农家肥种的。她一连洗了几遍,脸色不大好看。
但今天有介绍人过来家里看情况,她强忍着把菜炒了,还把家里收拾了一遍。
苏柳荷看连环画《马车商店》,翻完最后一页感叹道:“马车真是时代的见证啊,每辆马车都有自己的故事。”
她忍不住想到顾孝文,作为这本年代文的主角,他的最后结局会怎么样呢。
当时连载中,苗头已经不大妙。要是最后他在桥洞子下面噶过去了,那也太可悲了。
苏柳荷想着想着,忽然坐直身体:“不对啊!”
顾毅刃端着香喷喷的炸酱面过来说:“什么不对?”
苏柳荷赶紧摇头:“没什么。”
没什么才怪啊!要是男主角真在几年后噶在桥洞子下面,那这个世界还会存在吗?会不会一起game over啊!!
不能让他玩完啊!
苏柳荷心中一万个“天杀的”奔腾而过,吃饭的时候难得心不在焉。
顾毅刃看在眼里,坐在她对面细心的问:“有什么心事?”
苏柳荷欲言又止,扒拉着面条。
顾毅刃见她心事重重的,放下碗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苏柳荷如同嚼蜡般吃完炸酱面,抬头看到顾毅刃担忧的眼神,组织了下语言说:“我听顾孝文说,你老跟他联系?”
苏柳荷这边没有电话,要找她还得打到厂办公室去,没必要惊动单位。所以有事他就会跟顾孝文联系,顾孝文一个大闲人,一般都能响应。
他也不好说让顾孝文给他跑腿,于是说:“他在京市对咱们挺照应的,我就联系的多了些。”
苏柳荷见顾毅刃似乎并不讨厌顾孝文这个人,松了口气说:“是啊,我也发现他人其实并不坏。”
顾毅刃心中警铃大作,面上不显,勾着唇角说:“你怎么发现的?”
苏柳荷把周华安的事跟顾毅刃说了,顾毅刃听了后俊眉拧在一起:“这样说来多亏他了。你上下班也要注意,过段时间就好了。”
苏柳荷没听出来“过段时间”就好了的意思,她顺着顾毅刃的话继续说顾孝文:“我看他也算靠谱的,咱们以后对他好点吧。我发现他身边的朋友都是虚情假意的,咱们能拉他一把就拉他一把,尽量让他在正道上走。”
这话说出来不错,但从苏柳荷嘴巴里说出来就让人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她这人不喜欢为别人劳神,今儿这话破天荒了。
顾毅刃下意识地摸了摸表盘,掩出翻江倒海的情绪说:“好,你说什么都好。”
“这就对啦。你看我过来工作,还有上次派出所都是他帮忙,回头咱们请他吃个饭。上回他来请我吃饭那家的菜就挺不错,你觉得呢?”
“我没有意见。”
苏柳荷当顾毅刃答应了,在她眼里能拉扯顾孝文一把的只有顾毅刃啊。还有谁能跟顾毅刃比,简直他就是正道之光!
顾毅刃肯定想不到自己在苏柳荷这里是多么正派善良,他没什么表情的起来,把碗筷收拾好送到外面去洗。回过头见苏柳荷还拄着下巴想着顾孝文。
“哎哟!洗个筷子怎么还把筷子给折了呢!”刘燕驮着金豆儿回来晚了,娘俩一人叼着个菜包子当做晚饭。不巧见到顾毅刃拿着断成两截的筷子。
顾毅刃扔掉两截的筷子说:“不小心弄的。”
刘燕停好车,感叹地说:“你这个不小心可得小心了,闹不好伤到人怎么办。”
顾毅刃垂下眼眸,认真地说:“会控制好的。”
金豆儿小大人似得,跑到顾毅刃面前歪着脖子望着他:“大哥哥,你跟花仙子姐姐什么时候结婚呀?”
刘燕已经进去了,顾毅刃面对五岁的小豆丁难得有点情绪地说:“结不成了。”
不管是在小塘村还是在这里,只要他稍不留神,他的宝贝疙瘩就会被别的狼崽子叼走。
金豆儿像模像样地说:“那你要争取呀!使劲争取!光在这里发呆有什么用呢。我喜欢的玩具我就不会给别的小朋友,谁拿了我就会抢回来。你这么大的人怎么不懂呢。”
小孩能说出这种话?
顾毅刃正视金豆儿的小脸蛋,冲天揪、大眼睛,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你们俩我都认识啦,结婚一定会给我好多好多的喜糖吧?双倍!双倍呀!”
顾毅刃失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不用等结婚,下次我就给你带。”
“谢谢园丁哥哥!”小豆丁眼珠子滴溜溜地说:“你要呵护好花仙子姐姐呀!”
顾毅刃大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瓜:“好,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呵护她。”
金豆儿得了大人的保证,快乐的蹦蹦跳跳往家去。
刘燕站在门口歉意地说:“这孩子就是个话痨,说了不中听的你一定别怪罪啊。”
金豆儿奶声奶气地说:“对,别跟小孩儿计较呀!”
顾毅刃忍不住笑了:“不会的。”
她们进去后,顾毅刃拿着碗打算也回去。
“顾同志,请等等。”
肖婷婷从厨棚里出来,端着一盘空心菜放在一旁。她头发在脑后挽起,身上围裙扎的很紧,勒出纤细的腰肢。锅里还冒着热气腾腾的烟,整个一副贤妻良母的好样子。
“有事?”顾毅刃甩了甩碗里的水,并不仔细看她,而是把视线往对面瞧。刷碗的功夫,苏柳荷已经把毛线包掏出来,趴在桌子上正在数编织的针数。
她要织毛衣,是男士款式。
要是没说刚才的话,顾毅刃会默认毛衣给他织的。现在顾毅刃不知道,她是不是为了拉顾孝文一把,给顾孝文织的。
这个念头眨眼而逝,金豆儿的话跟他心里的想法差不多。被人抢走了,他肯定会抢回来,苏柳荷必须是他的。这点毋庸置疑。
他眼中的深沉一晃而过,肖婷婷并没有看到这一幕,而是扭捏地走到顾毅刃面前说:“有些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该说就别说。”顾毅刃还能不明白她的心思?
在他心里苏柳荷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
顾毅刃打心眼里这么觉得。
她的懒洋洋、她的娇滴滴、她的小气吧啦,都是美好的。哪怕她对顾孝文表现出好意,那也是她心地善良。
如果有事,那肯定是别人的不对。
这一点哪怕金豆儿也看得出来,然而肖婷婷正在准备介绍人的饭菜,见到顾毅刃为苏柳荷洗手作羹汤,顿时心里不平衡。
她哪里想到顾毅刃打心眼里爱极了苏柳荷,只觉得苏柳荷配不上顾毅刃。
她往后退一步,完美躲在厨棚里,让外面的人看不见她,压低声音说:“我实在看不下去她朝三暮四了,说着话也是为你好,头些天你不知道,有俩男的为了她争风吃醋打起来了!”
顾毅刃淡淡地说:“正常。”
肖婷婷没压住声音:“她朝三暮四正常?!”
顾毅刃说:“为她争风吃醋很正常。要是我在,肯定也会动手。”
他向肖婷婷,冷漠疏离地说:“另外需要你注意,你不必为我好,要不是她在这里,需要搞好邻里关系,你都不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你、你多大的脸!我还不能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你做梦吧你!”
肖婷婷实在忍不住被奚落,端着铝盆往地上砸!
苏柳荷抬头,看到顾毅刃差点被肖婷婷砸到,顿时怒火中烧。
居然欺负她的小白菜!
顾毅刃从没想过苏柳荷会像个小炮弹一样,嗖一下从屋里颠出来,撸起袖子就要抽肖婷婷的大嘴巴子。
顾毅刃反应极快,揽着她的腰把她捞了起来,夹着张牙舞爪的她往屋里去。
苏柳荷手脚挣扎,在顾毅刃胳膊下,指着肖婷婷骂道:“见他好欺负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你说!”
这话说着,偷摸探头出来的张小山等人沉默了。
谁都知道顾毅刃不好欺负啊!
但凡长眼睛的宁愿欺负红旗轿车也不会往顾毅刃枪口上撞。
肖婷婷叉着腰,刚才闪躲苏柳荷的巴掌让她头发丝挂在门栓上,盆里的水也撒在地上。此刻散开半边辫子,站在一地狼藉中,见着院子里其他人纷纷出门看热闹,一时不好说出口。
其实她不说大家也知道,不就是想挑拨人家两人的关系么。肖婷婷老说自己二十一,谁不知道她家为了给她上户口小算了三岁,这样说来她都要二十五了。
二十五没嫁出去的老姑娘,成日在家里当姑奶奶,换成谁是她嫂子都受不了。
张小山适时从屋里出来,笑嘻嘻地说:“苏同志,光冲你长得比她漂亮这点,你就是得罪她了。”
说着又往顾毅刃身上看了眼,到底没敢干把话扯到他头上。
顾毅刃把苏柳荷扛到客厅按着坐下,苏柳荷气得小胸脯一鼓一鼓,小脸坨红像是红彤彤的苹果。
顾毅刃起身要来关门,听到张小山的话,不动声色地看了张小山一眼。
张小山恨不得好好刺激肖婷婷,强忍着惧意说:“你还老觉得自己是京户瞧不起苏柳荷同志,除了这个能拿得出手,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要工作没工作,要年轻不年轻,我劝你随便找个人嫁了得了,省得老在这里吆五喝六!”
肖婷婷气急败坏地冲到苏柳荷家门口,奈何有顾毅刃挡着。
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军校生动手。闻言干脆把目光挪到张小山身上,回到厨棚里将刚煮开的热汤端起来,怒气冲冲地跑到张小山家门口,一锅热汤猛地往张小山那边淋去。
要不是张小山战斗经验丰富,知道她下一步战术,迅速关上门,不然损失惨重。
肖婷婷的嫂子挺着大肚子跟介绍人一起往家里走。
今天真是意外之喜,她跟组织几次三番说明家庭情况,用老工人子弟的身份,终于请求组织给肖婷婷介绍一位年轻有为的副科长。
对方见到肖婷婷的照片,因为岁数也不小了家里催的急,干脆下班与介绍人一起过来看望肖婷婷的情况,也就是随便把亲相了。
这是肖婷婷目前而言能得到的最佳人选,人家已经获得单位分房,是厂区里面的一室一厅。样貌也周正,还是名退伍军人。
公婆二人紧随其后,陪同他进到大杂院里。
她嫂子还在夸肖婷婷温和贤惠,在家里张罗里外的家务活,还管着一大家人的吃喝,是难得的好媳妇。
等到他们进到大杂院,嫂子捂着肚子说不出话了。
肖婷婷端着冒烟的锅,发疯似得对张小山破口大骂。
顾毅刃轻轻捂住苏柳荷的耳朵,那些污言秽语不应该被苏柳荷听到。
苏柳荷却发现亮点,见着肖婷婷一家子站在肖婷婷身后仿佛定住的石像,中间夹杂着一名甩袖离开的男青年。
嚯,真热闹了啊。
顾毅刃发觉她八卦的小眼神,放下手说:“不生气了?”
苏柳荷挠挠小酒窝说:“她为什么要砸你啊?”
顾毅刃低声说:“猜不到?”
苏柳荷说:“不会吧?”
顾毅刃说:“她对我有意思。”
苏柳荷倏地火气又上来了:“我去她的女变态,你才多大,居然敢打你的主意!”
顾毅刃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失笑道:“我多大,你说我多大?”
苏柳荷说:“你才十八啊!”
顾毅刃笑了笑没说话。
外面吵得热闹,苏柳荷听了会儿觉得没意思。无非是大肚子嫂子怪罪肖婷婷装都不会装一下。而肖婷婷说嫂子嫁过来就容不下她,她再怎么样也是家里的姑奶奶。
翻来覆去车轮子话,苏柳荷干脆把毛线针拿出来跟顾毅刃身上比划:“我活儿做的慢,秋天之前给你织好。”
顾毅刃低声说:“我还以为你给顾孝文织的。”
这话没头没脑,还带着微微的醋意。苏柳荷没心没肺惯了,没发觉不对,而是脱口而出:“我对他没意思,从前、以后。怎么会给他织毛衣。你把胳膊抬起来比比。”
他没发觉自己皱着的眉头放松下来,轻声说:“也是。”
顾毅刃温驯地抬起胳膊,长长的臂展有力而精悍,虚虚将苏柳荷环绕起来。
第26章 穷凶极恶最后一搏
“待会我带你到河边公园逛逛?”顾毅刃说:“你可以看到星星在水里,很美。”
苏柳荷取出毛线塞给他一股。顾毅刃从善如流地帮着撑着毛线,苏柳荷绕着毛线团说:“骑自行车去吧,吹吹风挺舒服的。”
河边公园在大杂院街区外,骑自行车过去二十分钟。
苏柳荷坐在后面揪着顾毅刃的衣摆,顾毅刃骑着车,手臂从前面绕过来,拽着苏柳荷的胳膊缠在他的腰上。
“巡逻队看到没事吧?”苏柳荷往旁边看了看,多数是吃完饭出来遛弯的。
六月气候宜人,绿化带上开着多姿多彩的鲜花。沿着河畔一直走,温柔的风吹得人很舒服。
前面还有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下围棋、下象棋的人群,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并没有谁把目光盯在自行车上。
“不会的。”顾毅刃载着她到了观景台,刚要停下,发现一群大叔往河里蹦。
顾毅刃忙说:“你别看。”
大叔们晒的黝黑,无论春夏秋冬都会在河里游泳。
苏柳荷捂着眼睛,从手指缝里见着一群巧克力色的大叔。他们单穿一条泳裤,不怕水还凉着,一个两个从观景台跳下去,有的还能凌空翻几个跟头。
旁边有兜售泳裤的,见到生面孔赶紧追上来:“男士一元,女士一元二角啊!跟人民商场买的一样!”
“先不用了。”顾毅刃推着苏柳荷往前面柳树林里走,没走两步又被卖泳裤的小贩拦住:“诶诶,我说你们小年轻不要进小树林啊。晚点巡逻队的人会进去抓人!”
苏柳荷坐在车后座冲他说:“我俩能干什么?我俩什么都不干。”
顾毅刃也说:“我们进去看风景的。”
卖泳裤的乐着说:“进去的人都这么说。”
苏柳荷:“……”
她拍拍顾毅刃的胳膊:“你放我下来。”
顾毅刃笑道:“别再打人了。”
苏柳荷啧一声说:“我可不想给你找麻烦。你看那边有好吃的,咱们过去看看。”
顾毅刃不让苏柳荷下来,一路推着苏柳荷往河边小摊去。
两个小摊是夫妻俩做的,一边盐水花生、五香毛豆、香炒黄豆的,另外一边五颜六色的糖水,不用说应该是糖精和色素勾兑出来的。两分钱一杯。此时有两个小男孩合伙买一杯蓝色糖水喝。
苏柳荷扯着顾毅刃要走。
顾毅刃推着自行车又往前面走了走,发现一家卖手工竹笛的。
苏柳荷拍拍顾毅刃的胳膊,顾毅刃停下来,见她蹦下车蹲在摊位前仔细研究。
“金豆儿昨天跟我说要上音乐课,刘大姐一直没功夫给她买笛子。”苏柳荷仔细找了支毛刺不多的说:“给她带一支回去,省的刘大姐还得请假去买。”
顾毅刃自然同意,把自行车停到一边和苏柳荷一起选了起来。
竹笛不贵,每支六角钱。顾毅刃按住苏柳荷,自己掏出钱付了。
“你跟她说是园丁哥哥送给她的。”顾毅刃把竹笛递给苏柳荷说。
苏柳荷问:“咦,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顾毅刃一带而过:“见她可爱。”
不过,不及某人。
苏柳荷点头:“是挺有趣儿的。”
散步回家后,顾毅刃要回军校,他把墙角放着的一件旧军装递给苏柳荷:“等你有空帮我邮寄给宋大叔。”
宋姑娘前几天写信给苏柳荷,说宋大叔想要件旧军装穿。这年头大家都有军装情怀,有自己做的不伦不类的,有出去买价格昂贵的,都比不过正儿八经退下来的旧军装。
“行。”苏柳荷拿起来挂在屋里门后。
顾毅刃离开后,苏柳荷织了会毛线。觉得眼睛有些疲惫了,便去洗漱休息。
顾毅刃回到第一军校,刚进到宿舍里准备点名。室友跟他说:“导员让你回来找他一趟。”
顾毅刃看时间不早,皱着眉头说:“找我什么事?”
室友说:“应该是你得奖的事吧,不是还要全国比赛吗?”
顾毅刃对这位导员印象一般,从宿舍楼出来径直到了导员办公室。
这位导员姓汪,在领导眼里是刻苦工作的先进分子。别人下班他加班,别人休息他备课。
顾毅刃敲了敲门,汪导员不慌不忙地收起没收的话本。推了推眼镜说:“进来吧。”
顾毅刃走过去,给汪导员敬礼。汪导员点点头,让顾毅刃坐在他对面。
“这次你表现不错,为咱们班争光了啊。”汪导看着青年才俊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平日训起人来刻薄的嘴洋溢着微笑:“有个事想跟你说一声。”
待会就要点名,顾毅刃也不跟他虚客套:“你说。”
汪导打开抽屉,拿出一张女同志照片推在他面前:“你先看看。”
顾毅刃沉下心,并没有借机会点评照片上的女同志,而是说:“我有对象了。”
汪导摘下眼镜,边擦边说:“这不是外人,她叫汪觅,是我的女儿。今年二十,在中媒上大三。已经是预备党员了,就业也考虑好,去西山区劳动报社做记者。”
顾毅刃还是不做评价,又说了一遍:“我有对象了。”
汪导说:“难不成你还想组织双军家庭?”
顾毅刃说:“并没有这个想法,我对象有社会工作。”
汪导重新戴上眼镜,语气有些不耐烦。指尖在汪觅的照片上连续敲着,半晌说:“听说你处的对象跟你一起从老家出来的?我知道你们老家条件不好,你们俩相互扶持过一段日子。但是我说啊,既然出来了,你应该把自己的眼界放开点。”
顾毅刃说:“不管我们怎么变,我对她的感情绝对不会变。”
汪导说:“你就算跟别人结婚了,也一样可以帮持农村朋友嘛。何必非要在一起?你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在乎以后的发展?两个层次的人有必要非得拧在一起?”
“如果你今天找我是为了这事,那我先回去了。”顾毅刃站起来往门口走了几步说:“今天的事我当做没发生过。”
汪导倏地站起来,火大地说:“什么没发生过?我难道说的不对?小门小户出来不容易,非要把自己的前程搭进去?”
顾毅刃站住脚,转头似笑非笑地说:“前程?你要拿我的前程要挟我?”
汪导在几届军校生里帮独生女物色许久,像顾毅刃这样能力突出,还没有父母牵挂的人,结婚以后大可以当做上门女婿处。挣到所有的一切,都能附属于女方家,绝无二心。
他还有个小儿子,今年才五岁。姐夫以后进入部队出息了,肯定也会拉扯小儿子一把。这样他们一家下半辈子都有了依仗。
“我不是威胁你,是需要你考虑清楚。军校生虽然没有就业烦恼,但是部队分配也是个问题。”
汪导走上前,变成一副苦口婆心的面孔,像是为顾毅刃好似得说:“分到大军区里自然好,但你没人脉关系,最大的可能是分到边防小岛三四十年回不到陆地,要多苦有多苦,甚至都见不到多少人。”
顾毅刃一下笑了,笑得冷飕飕的:“那太好了,不如我现在就把帽子摘了,回家种地去。”
汪导火冒三丈地说:“跟你说几句你就敢不当兵了?”
顾毅刃说:“要是跟你说的一样,这个兵当着的确没什么意思。”
汪导是社会招收的教育职位,并不隶属于部队。他担不起人才流失的责任,见顾毅刃当真要把军帽摘下来,慌了神儿:“算了算了,你赶紧回去。真是年轻气盛,一点眼界没有。”
顾毅刃知道他不敢真让他回老家,全国比赛在即,在第一军校备受瞩目,冷不防辍学第一个被查的就得是汪导。
“那我回去点名了。”顾毅刃面无表情地走出门,还贴心地帮汪导把门关上。
汪导气不打一处来,把照片摔到抽屉里,心里盘算着要怎么给顾毅刃穿小鞋。
***
苏柳荷坐在大杂院樟树下,等着金豆儿放学回来。
今天有点晚,想必是又被老师留堂了。
苏柳荷等着等着,听到门口童声喧闹。起身走过,见到一群小豆丁进到巷子叽叽喳喳地说话。
金豆儿斜挎着小布兜,布兜的搭搭上绣着一枚小红星。她刚参加运动会回来,小脸红彤彤的,满眼都是兴奋劲儿。
巷子里一群孩子都是她的同学,一起放学回来场面还挺大。
金豆儿从一群小豆丁里蹦出来,抱住苏柳荷的腿扭着头说:“你们看,这就是花仙子!”
胖小豆和瘦小豆都梳着西瓜头,霸道地把其他同学挤到两边,昂着头打量着金豆儿嘴里的“花仙子”。
苏柳荷笑眼盈盈,穿着荷叶领的奶白色衬衫,露出的脖颈和手臂肌肤无暇白瓷。窈窕姿态,落落大方,碎花百褶裙的裙摆在夜风里微微荡漾。
胖小豆和瘦小豆们都以为金豆儿是骗人的,见到苏柳荷真人,两个小豆丁傻眼了,怔愣后先后喊道:“花仙子姐姐好!!”
这一喊不要紧,巷子里还没回家的豆丁们也齐刷刷地跟着一起喊:“花仙子姐姐好!”
倒是让他们闹得苏柳荷脸蛋发烫:“你们好。”
金豆儿闻着苏柳荷身上香软的气息,两只小手紧紧拉住苏柳荷的手,唯恐她牵的松一点,花仙子就成别人家的了。
“你们快走,明天见!我们到家啦。”她还要吃双倍喜糖呢,不可以被别人家抢走!
苏柳荷不知道她的想法,跟金豆儿进到大杂院里,将竹笛送给她:“是园丁哥哥让我送给你的。”
金豆儿快乐的蹦起来,拿着竹笛在院子里嘚瑟一圈,还特意给做饭的肖婷婷看了眼。
肖婷婷被父母兄嫂敲打过,这几日还算老实。可能是真的不想错过那位副科长同志。
“我有笛子啦,我有笛子啦!”
刘燕闻讯出来,边走边系围裙歉意地说:“这多不好意思啊,又让你破费。”
苏柳荷说:“没事,是顾毅刃同志叫我拿给她的。他们之间似乎成了好朋友。”
刘燕拉着苏柳荷说:“快快,正好我们车间发了一批劳动手套,我给你拿几双。”
苏柳荷不劳动,她用不上劳动手套啊。
她正要拒绝,刘燕在她耳边说:“把手套拆了就是毛线!织围巾、织毛袜、织坎肩都成!别人我肯定不给,全留着给金豆儿呢。”
金豆儿拍着小胸脯说:“是我的面子!”
苏柳荷乐着说:“对,谢谢你的面子让我有新毛线啦。”
她们说着话,大杂院门口又传来汽车声。
苏柳荷不用想,肯定是男主角大人来了!
她这次不比寻常,哒哒哒提前跑过去。结果看到不是红旗轿车而是吉普车。
顾孝文从吉普车后座下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生面孔。
顾孝文看到苏柳荷站在门口迎接他,感动地说:“真是稀奇呀。”
苏柳荷看他也是看个稀奇,活着的男主角诶。
旁边下来的男同志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说:“苏同志你好,我叫佟健,是顾孝文的表哥。”
顾孝文皮笑肉不笑地往车里看一眼:“你也下来吧。”
周华安不情不愿地从副驾驶下来,见了苏柳荷距离几步远便停了下来。
苏柳荷知道佟健,顾孝文的表哥。也在国二纺上班,好像是车间主任。
记得书里情节,佟健日子过得不错。特别是顾孝文流离失所后,他赶上改革开放的浪潮去往南港发展,事业越做越大,有头脑加上贵人扶持,总能获得巨大的收益。
这样的成功人士在书里与废材顾孝文形成鲜明对比,似乎作者将他作为顾孝文的对照组来写的。
佟健热情地笑着,书生气浓厚,满脸都是善意和温和的神态,但苏柳荷不喜欢他,觉得这人假惺惺的。
当时看书也觉得奇怪,他的关系网远不如顾家,最多算是佟虹雁的亲戚,为什么他能发展那么好,而顾孝文就一蹶不振?
见苏柳荷不伸手握,佟健也不生气。
他精瘦的脸,年纪轻轻笑的跟朵菊花似得说:“苏同志,上回是周华安不讲规矩吓到你了。今天晚上特意过来请你吃饭道歉,希望你能赏个脸啊。”
周华安始终低着头,闻言抬头露出发肿的脸开口说:“是我鬼迷心窍,真不该那样冲动。我的错!”说着往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
苏柳荷看了直皱眉。
顾孝文训了声:“干什么呢?!在女同志面前耍什么横!”
佟健拦住还想继续打耳光的周华安,笑盈盈地等着苏柳荷回答。
顾孝文压低声音说:“周华安是我表哥的狗腿子,有我表哥在他不敢怎么样。这次求了我好久,非要跟你道歉,要不然我表哥不会放过他。我拿不定注意,不如你看着办?”
苏柳荷气笑了:“你就不会帮我直接拒绝啊?”
“上次车祸的事还是表哥出面才处理的那么快,我总要给他点面子。”
顾孝文抬抬下巴说:“再说,在我家周华安当着我爸的面抽自己耳光,我爸差点拿拖把头抽我!我哪里敢拦啊,赶紧带过来了。要不你去对付一口得了,有我在你怕什么。”
佟健听到他们的谈话,站在车边客气地说:“想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国宾馆上了扬州菜,不然咱们去那儿吃?”
顾孝文大着声音开玩笑说:“哎哟,苏同志瞧见没,你待遇比我高多了。我表哥可没请我去国宾馆吃过饭。走吧,咱们意思意思吃一口,这事就算翻篇。回头我送你回来。”
说话的间隙,金豆儿显摆完竹笛跑到门口找苏柳荷:“不要你送!有园丁哥哥在!”
“园丁哥哥?”顾孝文诧异地说:“谁?”
苏柳荷说:“小毅,顾毅刃。”
后面佟健与周华安俩人飞快对视一眼,佟健走到车边拉开车门说:“要不让顾毅刃同志一起?”
金豆儿抱着苏柳荷说:“姐姐,你不要去。园丁哥哥找不到你该伤心了。”
佟健蹲下来要摸金豆儿的脑袋瓜,套话道:“他在啊?”
金豆儿躲过去说:“马上就回来!”
佟健眼睛眯了眯,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苏柳荷也不纠正小孩的气话,想着上次顾孝文请她吃“外卖”的餐厅就在附近,干脆说:“就在老菜馆随便吃一口吧。”
佟健做主说:“行。”
既然近,就不用坐车。一行人过去点了几道菜,也没喝酒。周华安举着汽水跟苏柳荷碰了一下,算是道歉了。
苏柳荷还以为他还要闹幺蛾子,毕竟上次看起来怒气冲冲的。然而吃完饭,佟健和周华安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俩个人走的匆忙,感觉神神叨叨的。
“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走?”苏柳荷问顾孝文说:“快九点了。”
她今晚上硬是吃了两顿饭。好在那顿炸酱面吃的早,五点下肚,要不然刚才的饭菜她也吃不下去。
顾孝文说:“我其实有事求你。”
苏柳荷干脆地说:“借钱没有。”
顾孝文笑着说:“不找你借那三瓜两枣。想问问上次做的米糕还有吗?”
“过日子就得三瓜两枣的攒。”苏柳荷说:“米糕没了,但大米粉还有。”
顾孝文其实不想麻烦这位活祖宗,不得已说:“我妈身体不好,吃了好多年的药夜里总是咳嗽。吃了两回你给的米糕,她夜里不夜咳了。昨天疆省送的石头瓜她吃了两块,结果又咳又吐,今天一天没吃东西。”
苏柳荷明白了,应该是香米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她感激佟虹雁的新衣服,干脆撸起袖子说:“我现在就做,一个小时等的了吗?”
“那当然。”顾孝文喜笑颜开地说:“多谢。”
苏柳荷晚上吃得多,正好消化一番。自己在厨棚里忙忙碌碌做起米糕。这次不用槐花做,打算用红枣做,还能给佟虹雁养养气血。
她做米糕时,顾孝文进到屋里看连环画。看完一本连环画,鬼使神差地发现门口挂着一件旧军装。
他做梦都想穿上军装,顺手拿下来套在身上对着镜子自吹自擂:“精神抖擞、器宇轩昂!”
金豆儿临睡前吹了会儿竹笛,然后被刘燕催着到外面洗脚。她正好见着顾孝文穿军装的背影,还以为是顾毅刃过来了,欢喜地喊道:“园丁哥哥!园丁哥哥!”
她还要往苏柳荷屋里冲刺,被刘燕一把捞着送到屋里了。
此时此刻夜深人静,大杂院里只有苏柳荷还在忙活。
张小山在床上抱着收音机听着说书,斜对面一家五口人关上门还在吵架。刘燕已经把金豆儿哄睡,坐在床边用板凳脚勒着毛线一点点拆着手套。
忙碌的一天即将结束,在他们没注意的墙外,有几个人躲在暗处。
一个用生疏的普通话激动的说:“听见没有?的确在!”
“よい機会。”另外一个说了句说:“佟さん希望我们快点行动。”
说话的摆摆手,往大杂院门口探出头看了眼,看到穿着军装的高个人影在苏柳荷家门口晃动。
第三个说着中文的人低呼:“没错,穿着豆子装!”
他们静静守在墙外等待时机,今晚不择手段必须把人带走。
苏柳荷不知道外面危险,端着蒸好的红枣米糕送到屋里来:“诶,你怎么把这衣服穿上了?别说,你个子也不矮,真撑起来了。”
顾孝文在家没机会碰顾重甲的军装,那种级别的服装他也不敢随便接触。总觉得有他爸的威势在。
此刻他对身上的豆子装爱不释手,感叹地说:“要是我也考上了该多好啊。”
苏柳荷笑着说:“这是他要寄给老家朋友的。”
顾孝文说:“那我帮他寄,正好明天我要往邮政局去。”
苏柳荷估摸他想穿着嘚瑟一下,也不戳破:“行,谢谢你啦。”
顾孝文挠挠头:“不用谢,我也想知道军装穿在身上什么滋味。”
苏柳荷见他承认了,笑了笑,觉得顾孝文其实还有点可爱。
“红枣米糕都给你装上了,三天内得吃完。不然会坏掉。”
顾孝文说:“放冰箱里能搁几天?这么多我妈肯定吃不完。”
“哟,你家有冰箱啦。”苏柳荷说:“那也就三四天,放久了不好吃了。”
顾孝文提着红枣米糕,穿着豆子装颔首说:“行,回头有冰箱票我给你——”
苏柳荷阻止他的话,指着厨棚说:“我看我这环境,也没地方放。快回去吧,这都要十点啦。”
顾孝文扯扯衣摆,昂首挺胸地往外走:“回见!”
苏柳荷送他到大杂院门口:“回——啊!”
“见”字还没说完,后脖颈抽痛。苏柳荷小眼一翻,昏过去了。黑暗里迅速出来几个人将她捆绑,套进麻袋往暗处带走。
顾孝文吼了声:“是谁暗算老子!”
他摸黑乱拳打过去,不料后脖颈被人重重地夯击,使他瞬间眼冒金星,干呕了一声也昏了过去。
第27章 欢迎回家
西郊废弃运动馆,墙面上写有巨大的“拆”字。
宏伟的苏联式运动馆,已有四十年历史。前年办过劳动杯全国排球比赛。去年二楼看台发生塌落,正门口还贴着白色封条。
苏柳荷头疼欲裂,鼻子里有股呛人的刺鼻味道。她眼前的麻袋细小缝隙透着微光,躺在地上浑身像是被大象踩过。应该是被人打晕后,又吸入昏迷性药物。
她轻咳几声,感觉大脑在黑暗中游离,艰难地寻找着清醒的意识。
门外传来脚步声,苏柳荷双手被捆,顾涌了几下放弃了。她实在没力气动弹。
“两个人都在这里。”一个公鸭嗓的声音从远到近,他跟其他人介绍:“咱们的人一起抓的。位置说的没错,人也不会有错。”
其中有个东洋腔调的男人说:“这小子命大,扔到狼窝里没死。这次我要亲自杀了他。”
公鸭嗓名叫韩建,他阻拦道:“田中君,再你杀他之前,要把我的人找到。当年跟他一起失踪,可是我的亲哥哥。”
“你不要坏了大计划。”田中君愤怒地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要不是你们太过废物,我们也不会铤而走险。”
苏柳荷听的一清二楚,脑子虽然反应慢半拍,也明白他们把顾孝文当成顾毅刃捆了过来。
叫田中君的人与韩建说话的功夫,他们一群人走进仓库。有人打开她的麻袋试了试她的呼吸。苏柳荷装死功夫一流,被人抓着肩膀倒了一瓶凉水在头上,还醒不过来。
眼罩被人扯去,有人翻着她的眼皮看了下,转头说:“应该是药放多了。”
另外一个人没说话,检查旁边的“顾毅刃”,“顾毅刃”也没醒过来。
田中君撇了眼穿军装的“顾毅刃”,阴嗖嗖地说:“顾重甲的儿子也不怎么样嘛。要是不穿军装也就是普通人。”
顾毅刃是顾重甲的儿子?!
幸亏苏柳荷背对着他们,没人发现她的惊愕。小脸差点绷不住了。
那顾孝文呢?
韩建又说道:“那个女人是他相好,在小塘村一起住的。”
田中君眯着眼说:“原来是她。”
说着走过来,用脚尖挑起苏柳荷的脸,随即蹲下来拿着手帕擦了擦她的脸:“差点唐突了花姑娘。杀了顾毅刃,把她带回东洋。我要让顾重甲,一点他儿子的消息都听不到。”
话说的冠冕堂皇,其实是临起色意。
韩建不戳破,站在不远处又跟田中君说了些什么。田中君性子急,用东洋话叽里呱啦说了半天。
苏柳荷明白这时候不可以醒过来,她正好面对着顾孝文,看他浑身抽了下,缓缓睁开眼睛。
苏柳荷赶紧跟他挤眉弄眼,不要他说话。
顾孝文瞪大眼睛,马上明白眼前的状况,浑身一颤,赶紧把眼睛闭的死死的。
田中君咬牙切齿地说:“顾重甲抓了我的兄弟姐妹,还亲手枪毙了我的父亲与爷爷。现在他的儿子落在我的手里,我要亲手炸了他们。让他们父子俩在地狱里相认。”
苏柳荷的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面临的情况太危险,他们居然要把运动馆炸掉!
韩建走到门口,帮田中君推开门说:“顾重甲知道他亲儿子在我们手里,一定会听我们的话。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上次他就应该被汽车撞死,算他命大。这次只好把他父亲拉着一起下葬了。”
等到他们走远,门上又被人用铁链缠绕锁上。
“嘘嘘。”顾孝文等了片刻,拱了拱正要说话。
苏柳荷怒视他,猛地往后弓起身子用力撞向他!
“诶哟!”顾孝文赶紧抿着唇,眼冒金星地说:“你疯了啊!”
苏柳荷说:“你到底是什么人?顾重甲不是你爸?!”
顾孝文说:“怎么可能不是啊,顾重甲是我爸,也是顾毅刃的爸,我的妈也是他的妈。”
苏柳荷艰难地撑起身子靠墙坐着,看了眼外面走廊,看守的人正在用东洋话嬉闹,应该是以为他们还在昏迷中,并没有太关注。就算他们醒来也没办法离开,这里是封闭仓库,只有一道门可以走。
苏柳荷问:“你跟我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孝文也坐起来,脸肿的跟猪头没两样。绑架他们过来的途中他醒过一次,挨了一顿胖揍。要不然对方也不会下太多药。也许是吃了米糕的原因,顾孝文的头脑比普通人清醒的都快。
“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弟弟。”顾孝文昂天望着天花板说:“我是他爸找来安慰妈妈的替身。我什么也不是,我是个冒牌货。”
苏柳荷皱眉说:“不就是个养子吗?”
顾孝文丧丧地说:“对。我是养子。”
苏柳荷说:“他们没有少你吃喝,还给你钱花。你妈陪你高考,出门在外面子里子都有,你还想上天啊?”
顾孝文顿了顿:“…这、这些确实没有亏欠我。”
苏柳荷说:“还‘替身’,搞什么替身文学。你就是你。”
顾孝文苦笑着说:“谢谢你的安慰。”
苏柳荷思考了下,明白顾孝文的意思,应该是缺少家庭给于的情绪价值。他总觉得自己是养子,跟他们隔了一层。眼看顾毅刃回来,应该是缺乏安全感。
顾毅刃居然是顾司令的亲生儿子。
苏柳荷真得好好消化这个消息,她压低声音问:“那你主动靠近我们是为什么?”
在一般的真假少爷里,假少爷会作恶阻挠真少爷回归家庭,顾孝文既然没这方面的打算,那他一直黏着自己不大好解释啊。
顾孝文微微一动,身上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我跟你说了你别笑话我。”
苏柳荷往门口看了眼说:“好。”
顾孝文不大好意思地说:“我对你好,是为了提前讨好顾毅刃。他难接触,油盐不进。我只能从你这里下手。你说一句我的好话,比我跟他磕一百个头管用。”
苏柳荷恍然大悟:“你还挺有心眼的啊。”
顾孝文吸吸鼻子,往后面一靠说:“在福利院被收养前,我吃不饱、穿不暖、打不过,还有病。要不是顾司令,我也不能有今天。我告诉你,我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我要是下手,我早就——”
苏柳荷说:“你早就死翘翘了。”
顾孝文干巴巴地说:“反正我不是那样的人。”
苏柳荷也往后面一靠,衣服上蹭了不少墙皮:“我想也不是你安排的这出儿。”
顾孝文眼睛一亮:“是吧,其实我骨子里都是善。”
苏柳荷说:“善个屁,你是没那脑子。”说完,又泄气地说:“说起脑子,咱俩半斤八两吧。”
顾孝文半晌,喃喃地说:“也许我真没当兵的命。好不容易穿上军装,还遇到这样的事。”
苏柳荷说:“有办法逃出去吗?我感觉他们要杀人。”
顾孝文铁青着脸,尽量不让苏柳荷看出自己的恐惧:“他们要是把我当顾毅刃杀了也好,不白活一回。也算是报答爸妈了。后面让他用我的名字过,一辈子也能安枕无忧。”
“说什么疯话。”苏柳荷打量他的脸色,感觉他不像说假话。心往下一沉说:“你不会有事的。”
门外又传来几声响,听到有人说“炸药”之类的话,苏柳荷跟顾孝文相互看了眼。
“怎么办,他们要把顾司令引过来。”
苏柳荷飞快地说:“我们要抓紧时间逃出去告诉他们这个消息。你好歹也是司令家的养子,有没有跟踪仪器、监听器之类的在身上?”
顾孝文说:“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用在我身上。”
苏柳荷蹬了他一脚:“还说泄气话。”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吵闹的声音。陪着田中君过来的韩建带着人返回,他在外面嚷嚷着让人开门。
“让开,他们不可能昏厥这么久。我一定要问出我哥哥在什么地方!就算是活剥了他的皮,我也要问出来!”
“田中君不让任何人开门。”
“不行,反正他马上就要死了,马上开门。没有人能受得了我的拷问!”
“不行!”
“开门!”
就在他们争执中,苏柳荷听到耳后有轻微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发现仓库货品架被移开,身穿战斗服的顾毅刃从隐蔽的洞口内闪身进来,跟她招手!
“喂,过来。”
苏柳荷走了几步,见到顾孝文没反应。赶紧转过去又踹了顾孝文一脚,自己努力往顾毅刃那边顾涌!
顾毅刃听到门口传来链条松动的声音,伸手给背后打个手势,冲到苏柳荷面前,拥住苏柳荷躲在墙边!
背后的枪支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顾毅刃端起枪,拉开保险栓:“我掩护,你们赶紧走。”
“不、不行啊,走廊上全是他们的人。腰上还有手榴弹。”顾孝文往他们这边看过来,震惊的说不出话。虽然不知道顾毅刃怎么从墙边穿过来的,但他热泪盈眶。
苏柳荷耳畔传来顾毅刃坚定的声音:“待会我让你们跑,你马上往我进来的地方跑!外面有人接应!”
别的来不及过多解释,只要顾毅刃在这里,便让苏柳荷有了强大安全感。
她甩了甩手臂,也冲顾孝文招招手:“过来啊。”
顾孝文离门边不远,距离逃走的洞口有二十多步的距离。他慢慢往苏柳荷蛙跳过来,还有很大的距离,外面传来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链条被韩建解开了!
韩建还对门口的东洋人说:“里里外外都被包围了,一旦有人逃跑,田中君会提前引爆炸弹,绝对不让顾毅刃逃走。我向你保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顾孝文闻言定住脚步,他看到苏柳荷和顾毅刃俩人冲他疯狂招手,他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马上推开的门。
顾孝文对苏柳荷和顾毅刃摇摇头,眼泪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苏柳荷低声说:“遭了,他要冒充你去受刑!”
接着一把枪从苏柳荷面前闪过,顾毅刃闪电般冲到货架旁将进来的洞口堵上了。
“什么声音!”韩建进来后,一个人影忽地冲过来撞击他。他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定睛看到顾孝文站了起来。
韩建比顾孝文想的要普通,随时淹没在人群里的长相。但是拳头够硬,一拳殴在他的腹部,让顾孝文当即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那个女人呢?”韩建抓着顾孝文的头发将他提起来,扫视一圈仓库,看到苏柳荷靠在墙边苍白着脸瞪着他。
韩建没发觉异常,唇角勾了勾说:“果然是东洋人喜欢的长相,够精致。等着以后过上好日子吧,哈哈。”
苏柳荷说:“做梦去吧。”
韩建扭头看向她,冷笑着说:“还不跟你的相好再见。”
顾孝文原本就被揍了一顿,鼻青脸肿的模样,此刻笑得很难看:“头可掉、血可流,你不要怕,十八年以后我还是好汉!”
苏柳荷心脏抽动,低声说:“不要。”
顾毅刃躲在隐蔽的角落里,咬着后槽牙。他隐约能看到韩建的长相,瞬间让他想起小塘村的一个人!居然跟他们是一伙的!
韩建说:“由不得他!当年为了要他死,让我亲哥把他扔到狼堆里,结果他没死,我亲哥失踪了。听说在小塘村有人见过我哥,肯定是他搞的鬼!今天他反正要死,我肯定不会让他死的痛快!”
苏柳荷想不到会是谁,毕竟那位蓬头垢面她没机会看清长相。只得忿忿地说:“他死了你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韩建叫人把“顾毅刃”他拖拽出去,走到苏柳荷面前说:“花姑娘,我告诉你,这座运动场马上要被爆破。这里就是他的坟墓。如果你没被田中玩死,有朝一日重新回到这里,也许在新的跑道下面会再见到你的爱人。”
苏柳荷要疯了,红着眼眶说:“你会有恶报的!你就是汉奸!”
“哈哈哈,随便你怎么说。红日帝国会给我们无比的好报。”韩建不欲再跟她说什么,听地下人说顾司令已经收到消息往这边来。
他父辈潜伏国内四十多年,当初就应该狠下心把顾司令抹杀。谁能知道顾司令能混到这么高的位置。等要除掉他的时候,他身边太过警戒,关系网错综复杂,牵一发动全身。
这次最后的机会,在关键位置的人选确定前把他消灭!不能再让他往中心权利踏进一步,必须确保自己人占领重要位置。
苏柳荷又气又难过,眼睁睁看着顾孝文离开她的视线。
等到仓库内的人离开,重新锁上链条,片刻后,走廊上响起顾孝文悲惨的嚎叫声。
“啊啊啊——我不知道——啊啊啊!!”
顾毅刃从隐蔽地方出现,捂住苏柳荷的耳朵说:“别慌,我去救他,你马上离开,外面有人接应!”
说着他重新挪开货架,后面的洞里出现阿武和小李的脸!
苏柳荷惊愕不已,转头说:“难道顾司令——”
顾毅刃急迫地说:“快走,顾司令早就知道有埋伏。其他的等后面再跟你解释。我们要抓紧时间把他们一网打尽。”
靠!
外面走廊上挨打的声音还在持续,这难道说…纯是顾孝文自找的?
苏柳荷不忍听着外面的嚎叫,赶紧从洞口钻出。刚出来就傻眼了,运动馆房顶上、外面通道上、还有不远的球架周围全是战士!
哪里是韩建说的他们包围了这里,应该是他们被包围了!
苏柳荷见到人群里有个苍老却挺拔的身影,正在亲自指挥战士们前进,她忙跟顾毅刃说:“他们要炸了这里!”
顾毅刃说:“知道。”
他攥着苏柳荷的手腕把她带到运动场隐蔽的角落里,阿武跟过来端着步枪说:“别怕,我在这里保护你,”
顾毅刃检查保险栓后,看了苏柳荷一眼:“我进去了,很快会解决。你先跟他离开这里。”
苏柳荷耳朵里还传来顾孝文的嚎叫声,她再舍不得也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她坚定地点了点头:“知道了,你注意安全!”
顾毅刃深深地看她一眼,转头登上旁边的台阶,随即矫健地攀到运动馆屋顶上。他跟暗处隐蔽的战士们打了手势,带队分散开。
苏柳荷跟阿武很快转移到运动馆外面,有辆不起眼的面包车停在路边。车门打开,佟虹雁出现在她面前。
苏柳荷扶着车门准备上车,忽然后面有了枪声,接着枪声如雨点般落下,还伴随着几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苏柳荷猛地回头,喃喃地说:“顾毅刃…”
佟虹雁握着她的手腕,拉她进到车里搂着她说:“好孩子,别怕。他们父子仨人都不会有事。你怎么样?”
“我没事。”苏柳荷顾不上佟虹雁的身份,紧紧抱着她:“顾孝文他冒充顾毅刃被拷打了。”
她感受到佟虹雁也在颤抖的身体,知道自己要相信顾毅刃:“顾孝文明明可以不受伤。他怕爆炸,也怕我们跑不掉。”
佟虹雁抚摸着苏柳荷乱糟糟的头发,轻声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好孩子。我身体不好,都是他在身边照顾。虽然有时候不尽人意,但他的初衷我能体会。”
“他希望你们爱他。”
“这次他平安回来,我会告诉他。”佟虹雁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在我身边十五年啊。他怎么就想不通。”
佟虹雁的话说出来,苏柳荷的眼泪也落了下来:“生恩不在养恩在,他一直感激着你们。他在福利院过得不好,是你们救了他。”
佟虹雁摸摸苏柳荷的头发:“好。你也是好孩子。”
好孩子苏柳荷在心里想着,等到顾孝文回来,她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谁让他牺牲,谁让他自作主张地以为养父母不爱他!
明明刚才有机会逃走,他真是让人又气又心疼!要是顾毅刃有三长两短,她绝对不会原谅顾孝文。
爆炸引起的火光在夜里灿烂燃烧,苏柳荷能感觉到面包车被气流冲击的微微震动。她知道顾毅刃肯定能自保,可当外面的火焰冲天,枪林弹雨中,她还是担心不已。
枪击和爆炸似乎没完没了,苏柳荷觉得太阳穴激烈跳动起来,过度的药物让她头疼欲裂,还没等顾毅刃回来,她先昏倒在佟虹雁的怀抱里。
……
京市中央军区医院,特护病房。
救护车在外面停止,担架被抬下来,一个血淋淋的人出现在视野里。
佟虹雁守在苏柳荷身边,走廊上传来分秒必争的叫喊声。她心急如焚地来到门边,低呼一声。
“让开让开,准备手术!”
苏柳荷被嘈杂的声音惊醒,晃晃悠悠地走到门边看到担架上的惨状。
阿武从走廊上跑过来,急切地说:“顾孝文被救出来了,赶紧去看看吧!他大腿动脉被割,正在大出血!他说有话要交代,死活不进去手术!”
佟虹雁匆忙跑出去,再也压不住情绪,带着哭腔喊道:“小文!”
苏柳荷扶着墙眩晕,让她差点摔倒。顾毅刃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苏柳荷说:“慢点!”
苏柳荷抓着他衣襟:“你有没有受伤?”
“擦破点皮,不碍事。”顾毅刃眼神里的杀气还没褪去,身上还有枪林弹雨中厮杀的火药气息。
他扶着她赶到走廊外,顾孝文躺在担架上浑身都是血,奄奄一息。
顾孝文已经神志不清,看到佟虹雁只会“妈、妈”地叫,引得佟虹雁泪流满面,跟他不停的解释:“你爸不是不要你,他处理完就来。”
苏柳荷和顾毅刃到他身边,顾孝文一把抓着顾毅刃的手,颤颤巍巍地说:“弟弟,弟弟。”
“你的血都要流干了!”苏柳荷抹了把眼泪说:“你先去手术,你不能再耽误了。”
顾孝文又抓着苏柳荷的手说:“大…师说我…上辈子…靠靠靠…”
苏柳荷忙说:“知道了,说你上半辈子靠父母,下半辈子兄弟。你靠住了,真靠住了!”
顾孝文有出气没进气地说:“我都这样了…你还不不不耐烦啊。”
苏柳荷望着他身上滴落的血液,泪珠子滚下来。急诊室的医生已经准备好,里面一名手术护士出来喊道:“快点进来!血袋、血袋快点送过来!”
“兄、兄弟啊。”顾孝文死死拽着旁边的暖气管不松手,巴巴地望着顾毅刃,眼睛肿的只有一条缝,就这样还能看到他眼神里可怜兮兮的乞求。
苏柳荷不忍心,扭头跟顾毅刃说:“你快答应吧!”看这架势,不答应他都不进手术室啊!顾孝文这就是魔怔了啊。
佟虹雁也望着顾毅刃。
顾毅刃叹口气,抓着顾孝文的手说:“嗯,我是你兄弟。”
顾孝文又说:“我没想抢你爸妈。”
顾毅刃垂下眼眸,紧握顾孝文的手说:“我知道。”
“真真的?”
“真的。”
“欢迎…你你你回家。”
“等你出院,我接你回家。”
“真的?”
“真的。”
顾孝文望着顾毅刃,死死握着顾毅刃的手:“哈哈…哈哈…靠…靠…”
整个人松懈后,“靠住了”三个字还没说完,人就昏了过去。
第28章 有点非分之想
手术室的灯持续亮着,苏柳荷先接受检查,身体并没有大碍,开了两包解毒冲剂。
顾毅刃手背有轻微的擦伤,坐在病房里面对着佟虹雁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相互还是陌生的。
佟虹雁等着护士送碘伏过来,亲自端到顾毅刃面前:“…我给你擦?”
顾毅刃摇摇头,看向苏柳荷说:“她给我擦。”
苏柳荷忙说:“对,我来擦。”
“也行。”佟虹雁点点头,走到门口贴心地把门关上了。
苏柳荷拿起碘伏来到顾毅刃面前说:“脱吧。”
顾毅刃多一秒犹豫都是对不起现在的时机。他的豆子装外套已经破损,里面浅草绿的衬衫系松了两颗扣子。
他顺着第三颗扣子一枚枚解开,动作不急不缓。最后露出军背心,也被他抓着衣边从下往上撩起,还没等脱下来,腹部感受到一阵暖意。
苏柳荷小手摸在他擦伤的腹部,伤口狰狞,她哽咽地说:“你差点中枪了?我去叫护士来处理。”
顾毅刃把背心扔到椅子上:“你帮我就行,我命大,死不了。”
“别老说这种话。”嘴上嘟囔着,苏柳荷用镊子夹起消毒棉球,轻按在左腹下方,沟壑分明的腹肌被刺激的绷起,她吓得要缩回手。
顾毅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往伤口上按:“继续。”
苏柳荷想象不到被弹药炙烧过的伤口会有多痛,她做饭被油溅一下都会痛上好几天。顾毅刃的伤口有三指宽,碘伏擦上去肯定会刺痛。
顾毅刃并不觉得伤口有多痛苦,他在乎的是苏柳荷平安无事的回来。他注视着她低垂的脖颈,还有专注凝视着伤口的美眸。在他松懈之时,一股热风轻轻地吹过,顾毅刃差点绷不住:“你做什么?”
苏柳荷挽着耳边掉落的碎发,殷红的唇轻轻吹着伤口:“吹一吹碘伏散发的快,你就不会那么痛了。”说着又吹了两下:“怎么样,是不是这样就不痛了?”
顾毅刃见她贴近腹部,大手握住病床的栏杆,额角慢慢浮现一层薄汗:“别吹了。”
苏柳荷的气息在腹部游走,顾毅刃大力的手劲差点把栏杆掰下来。
“噢。”苏柳荷起身的瞬间,脚下一滑,撞到顾毅刃的胸膛上。
“你的伤!”苏柳荷捂着鼻子要起来,顾毅刃练得也太结实了。
顾毅刃一把将她按在怀里,站在两腿之间:“别动。”
苏柳荷脸颊贴着他的心脏位置,陡然听到强烈的心跳声。双手从未那么贴近在精悍的腰身上,让她一时不知所措,小脸一下红了。
“是、是不是太痛了?”
她撑着手落在顾毅刃修长矫捷的双腿上,大腿肌肉瞬间勃/发,惊得苏柳荷胳膊一软,栽进厚实的胸膛里。
滚热。
这是她第一反应。
顾毅刃怀抱着苏柳荷,鼻尖被她甜美的气息袭击。他搂着她坐在腿上低声说:“不要乱动。”
苏柳荷停下动作,小声说:“我要起来。”她的腰身盈盈一握,衬得她胸脯丰挺,性感而不自知。最是一双小手,四处招惹,要顾毅刃咬着后槽牙说:“坐好。”
他一再的强调,就算是粗心大意的苏柳荷也感觉到不对。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尴尬的不行。都怪她吹那么一口气。
听说男人很容易在激烈运动后挺拔,她这是捅娄子了。顾毅刃正值凶潮涌动的岁数,她真不该没有分寸。
暧昧微妙的空气在两人紧密的怀抱里漂浮,走廊外有医护交谈的声音,头顶的电风扇发出嗡嗡声。
时间仿佛在他们之间静止,苏柳荷身体僵硬微微前倾,万万不敢向后挪动。
她的呼吸致使顾毅刃的颈窝火热,顾毅刃左手撑着她的腰身试图让她放松,可右手强势地抓着她的双腕,反扣在纤细的腰身之上,宛如坚硬的钢铁使她不能离开他的怀抱,只能枕着他的肩膀静待时间流逝。
苏柳荷不知道自己在他腿上坐了多久,胸腔里的心几乎要跳出来。
……
直到外面的佟虹雁回来敲门,她感觉顾毅刃松开腰身上的手,赶忙起来整理衣服。
顾毅刃坐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慌张的表情。
其实她对自己还是有点感觉的吧?
顾毅刃站起来,伸手捋着苏柳荷的发丝,低声说:“我去开门。”
啪。
顾毅刃手放在把手上,转过头惊讶地看着苏柳荷放下手:“你…?”
小脸蛋火辣辣的。
苏柳荷绝对不肯承认自己有非分之想,这也太邪恶了。给了自己一嘴巴,感觉清醒了些,她坚定地对顾毅刃点点头:“开门吧。”
感觉到前路乌漆嘛黑的顾毅刃顿了顿,被气笑了:“好。”
佟虹雁进来看到顾毅刃,忽视微妙的气氛,先把顾毅刃身上的伤口检查一遍。
苏柳荷看在眼里,觉得自己好龌龊。这才是亲人关怀的眼神啊。不像她刚才,摸顾毅刃的皮肤比摸大团结都要激动。
她偷偷咽了咽吐沫,两辈子没这么刺激过。
“又下一道病危。”佟虹雁红着眼眶说:“你们先休息一下,你爸马上过来,让他守一会儿。也算尽到父亲的责任。”
苏柳荷差点又给自己一个嘴巴,顾孝文还在手术室,她胡思乱想个什么东西。
顾毅刃观察她的表情,瞬间多变的表情一时让他拿不准苏柳荷对他的感觉。
佟虹雁听到走廊上有人过来,她出门看到小李提着餐盒,跟他们说:“你们先吃饭,我去找你爸。”
顾毅刃过来谢过小李,进到病房里摆放饭菜。
苏柳荷试着转移话题:“你是不是早就跟他们联系上了?”
不管是跟小李、阿武,还是佟虹雁,他都很熟悉。
顾毅刃递给苏柳荷一盒米饭,坐在她对面说:“刚到京市就联系上了。顾司令亲自跟我见面,一起商定的收网计划。”
苏柳荷说:“什么收网?是对田中还是那个汉奸?”
顾毅刃说:“是针对京市潜伏数十年的敌特组织收网。田中和韩建都是其中之一,田中是内陆地区联系人,手上有他们的名单,这人非常难抓。他们是建国后最大的敌特组织,组织关系盘根错节,顾司令的计划庞大并涉及头等机要…我无法跟你提前说。”
他放下筷子,认真地说:“我会保证好你的安全,也没有想要把你当做诱饵。这次是他们提前行动——”
“做得对。”苏柳荷打断他的话:“千万别跟我说,跟我说了我肯定就招了。你知道的,我最怕痛。”
顾毅刃笑了笑说:“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他在小塘村的泥沼里困了两辈子,终于解脱了。
“是啊。”苏柳荷感慨万千,顾毅刃这趟跟渡劫没两样。想到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顾孝文:“也不知道他怎么样。”
顾毅刃说:“吉人自有天相。”说着给苏柳荷夹块小酥肉:“慢慢吃,等到后半夜咱们守着。”
吃到一半,苏柳荷忽然说:“之前在面包车上,你妈似乎把我当成你对象了。”
顾毅刃抬眸,不经意般问:“怎么说?”
苏柳荷难得不好意思:“就说了句‘你们处这么久也不容易’…我想了想,应该是顾孝文拿衣服过来被她误会了。”
毕竟人家的好衣服是要给儿媳妇的。
顾毅刃又给苏柳荷夹了块红烧带鱼,耐心地剔出鱼刺把白条鱼肉放在米饭上说:“回头再解释,反正我以后不会跟别的女人结婚。咱们拉钩过的。”
苏柳荷分明记得是俩人说定都不处对象、都不结婚。不过大同小异,她点头说:“也行,免得这节骨眼上她胡思乱想。”
佟虹雁在走廊上吃了半碗饭,后面一个劲儿咳嗽。顾重甲还没过来,她又签下一张病危通知书。
苏柳荷陪着她坐在旁边,看着手术室的红灯一闪一闪,紧张的情绪又被提起来。
这已经是第五张病危通知书了。
顾毅刃被领到护士站抽血,医院的血浆告急。听说顾孝文身上的血换了三遍,肋骨断了、胳膊断了、大腿动脉也被挑开。
哎,他也是渡劫了。
苏柳荷给佟虹雁到了热水,佟虹雁饮了几口热水刚咽下去开始激烈的咳嗽。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来了。
苏柳荷想着顾孝文还会特意找她要大米糕,希望能让佟虹雁的身体好受点,归根结底还是在乎养母的健康。
她轻轻拍着佟虹雁的后背,想着清神米没有健体茶管用。要是能把健体茶拿来让她喝点,应该会舒服些。
顾毅刃跟她想到一块去了,俩人眼神交汇便明白彼此的意思。
顾毅刃重新穿好军装,出去了一趟。
佟虹雁问苏柳荷:“他干什么去了?”
一个儿子在手术室,另一个儿子枪林弹雨中刚出来,她苍白着脸不希望再有任何闪失。
苏柳荷温声说:“他去给你拿灵药。”
佟虹雁被这个说法逗笑了,叹口气望着手术室的门说:“我都活了这么大岁数——”
“可你刚跟顾毅刃相认,他刚刚有了妈妈。”
苏柳荷打断她的话,握着她的手说:“他从前过得很苦,好不容易找到了家。你跟顾司令一定要好好的,活得越长,他对家庭的遗憾越少。”
“你说得对,是我犯糊涂了。”佟虹雁笑着说:“我能感觉到他把你当成真正的家人。谢谢你陪伴着他。”
别的话佟虹雁没说,自从他们相认,顾毅刃到现在还没有叫他们“爸妈”。
苏柳荷低下头说:“我们是相互陪伴,从小塘村出来真的很不容易。”
佟虹雁说:“听说你是孤儿?”
苏柳荷“嗯”了声。
佟虹雁伸手揽着她抱在怀里晃了晃:“也好,我又多了个女儿。”
苏柳荷鼻子一酸,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半晌说不出话。
顾孝文挣扎在虚空中,面前黑洞越来越大,几次三番要将他吸走。
可他耳朵里能听到佟虹雁的伴随着哭泣的咳嗽声,还有走廊上苏柳荷与顾毅刃的担忧声、还有顾重甲匆匆忙忙赶过来的脚步声。
一切那么真实,那么不舍。
他使劲回头,努力向下伸手,希望漂浮着的意识能够有落脚的地方。黑洞越来越大,甚至能听到里面的呼啸声。
顾孝文的手微微颤抖,身体像是被注了水泥沉重不已。
苏柳荷忽然惊醒,忙跟顾毅刃说:“他的手动了!”
顾毅刃从窗边走过来,发觉顾孝文想要抓住什么,他干脆握住顾孝文的手,低声说:“我在。”
顾孝文感受到一股力量,迫使他远离渗人的黑洞。眼前的金色光芒骤亮,他回过头看到一个七岁的小男孩被高大的军人牵着手,从一群孩子的殴打中走出来,站在一位温婉高贵的女士面前。
他有了爸妈,但总觉得那不是他的家。他惶惶不安,感觉下一秒就会被真正的顾家血脉撵出家门流落街头。
后来他们死了,家更成了虚无的幻影。他期望得到别人的爱,为了让自己有价值,不断地掏空家产,等待他的却是一连串的欺骗和背叛…
他回头看了眼,黑洞里有个年老沧桑的他躺在桥洞下,不甘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
“那不是我!”他有父母的爱,他有兄弟的爱!
顾孝文猛地坐起来,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医生!顾孝文醒了!”苏柳荷往门外跑,隔壁休息的佟虹雁与顾重甲一下醒过来,俩人疲惫不堪地来到病房里。
顾孝文剧烈咳嗽起来,马上被护士推走做检查。
“他被打断三根肋骨,有一块断骨插在肺管里我们不能轻易取出,很容易破坏肺叶,造成他窒息死亡,必须三天内进行换肺手术。”
大腿动脉的失血被止住,顾孝文的腿上捆着宽厚的军用止血带。他被推进检查室迟迟没有出来。
“断骨不见了!”里面检查室的医生惊喜地说:“全身照过光片,没发现断骨的痕迹。一般来说,五毫米的大小一定会被检查出来。”
顾毅刃转头回到病房,垫着纸巾从垃圾桶里翻出顾孝文吐血时用过的手帕。
苏柳荷蹲在他旁边,俩人从黑色血痕里发现一个细小的挂在手帕上的碎骨。
站在身后的小护士感叹道:“他是真命大啊。”
顾孝文从手术室出来,勉强保住生命体征。等着外请的专家过来进行危险性极高带有排异反应的换肺手术。
即便专家有了着落,还得寻找肺源,基本上三天的时间是不可能找到合适的肺源。
可顾孝文偏偏化险为夷,咳了几声后,从检查室出来,眼睛都睁开了。
护士推着一车的点滴要给他注射,顾孝文眼泪汪汪地望着顾毅刃说:“我听见你叫我。”
顾毅刃说:“先别激动,你还没过危险期。”
顾孝文乖顺地躺下去,合上眼喃喃地说:“大师算的真准。”
苏柳荷闻言问:“那位大师到底是什么人?”
顾毅刃也皱眉说:“回头我们见见。”
顾孝文没别的意见“嗯”了声后,浑浑噩噩的要睡着了。
“他怎么样?”顾重甲浑厚的声音一出现,顾孝文瞬间睁开眼:“爸!”
顾重甲走过来,低头审视他的情况。
顾孝文见到顾重甲,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顾重甲叹口气,大手拍了拍顾孝文的肩膀:“好样的。”
顾孝文趁机说:“爸,你跟妈还会爱我的对吧?”
顾重甲觉得肉麻,板着脸说:“好好说话。”
顾孝文哑着嗓子,艰难地说:“我、我没想过要伤害弟弟!”
佟虹雁赶过来推了顾重甲一把,顾重甲低声说:“我相信你。好了,快去休息。护士还要给你插氧气管。”
苏柳荷站在一旁,忍俊不禁。原来顾孝文这么缺安全感呢。经过这一遭应该能放下心吧。
“韩建的兄弟已经被押送过来,你们有空去看一眼。”顾重甲撩开袖子看眼时间。
苏柳荷一眼看到他手腕上戴着顾毅刃的那块手表!
顾毅刃发觉她的视线,凑到她耳边说:“是他们夫妻俩的定情信物。”
苏柳荷恍然大悟,那的确要还给他们。这下佟虹雁和顾重甲能安稳的过日子了,儿子和手表都回来了。
顾毅刃带着苏柳荷往楼下走,边走边说:“等一下你别冲动。”
苏柳荷还没理会他的意思,等看到半疯铐着手铐由十多名战士押送到她面前,需要她指认时,苏柳荷傻眼了。
“他?”
顾毅刃说:“他就是当年把我掳走的同伙之一。假冒顶替部队警卫连的人,在顾司令身边潜伏七年。他把我扔到狼堆里后,失足摔坏脑袋。清醒的时候恢复了部分记忆,以为自己真是顾司令身边的警卫员。”
苏柳荷气得小脸红彤彤的:“我还当他是好人!怪不得教你武术还保护我,他这个坏蛋居然以为跟咱们是一伙的!真是坏人自有天收!”
顾毅刃笑着说:“韩建就是他弟弟。兄弟俩人是彻头彻尾的汉奸。”
苏柳荷气得发抖:“我出来前身上只有一张整的大团结还给他了!他太让我失望了!”
她趁着半疯被押着,冲过去要踹他。
顾毅刃眼疾手快地捞起她,轻车熟路地扛起来,不顾苏柳荷疯狂地蹬着腿。
顾毅刃哭笑不得地说:“别激动,就当做交学费,我不想欠他的。”
苏柳荷想了想说:“也是。”
她拍了拍顾毅刃的肩膀,顾毅刃硬是走到医院大门里面才放开她。
“瞧你小暴脾气。”顾毅刃失笑道。
苏柳荷回头看了眼,半疯低垂的头慢慢抬起来,往地上啐了一口。
“找打!”苏柳荷话音刚落,又被顾毅刃捞起来。
苏柳荷蹬着腿下不来,又怕扯到顾毅刃的伤口,气呼呼地被带到楼上去。
“陆团长上次给我送录取通知书时发现他有些眼熟。”顾毅刃走上三楼,把苏柳荷放下来说:“没想到他们隐藏的这么深。”
苏柳荷说:“那刘家父子和夏书记他们呢?”
顾毅刃说:“刘家父子的尸体在山里发现,被半疯处理掉了。夏书记已经被抓捕,已经在审讯室里。”
不用说,这些帮着看管顾毅刃的人,全都不是无辜的。
***
两个月后。
树上夏蝉进行着最后的嘶吼,疗养院里放暑假的小孩正在用小网子捉它们。
天气早晚转凉,秋风将至,岁月静好。
顾孝文的身体状况好了不少,能够坐起来吃饭说话。
他胸前和手臂上的石膏即将取下来,每天躺在床上像躺在钉子上,怎么也躺不住了。
顾毅刃接上苏柳荷过来看望他时,他还在跟顾重甲讨价还价。
是的,他现在有胆量跟顾重甲讨价还价了。
“爸,你说我这样算不算立功?能不能被特招入伍啊?”
顾重甲接连审讯,从那日后没一日休息。可他脸上反而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他低沉地说:“你还要进部队?身边全是敌特人员你都没发现,你觉得能让你进部队?”
苏柳荷进到门口听到突如其来的话,转过头看向顾毅刃。
顾毅刃放下水果篮,低声说:“佟健和周华安也是敌特成员。佟健早年被掉包,他父母居然没发现。后来到了京市自然融入到顾毅刃的圈子当中。”
苏柳荷这些天都在震惊中度过,以前从没觉得特务会在身边这么近。
“怪不得他要撞你,啊,还要找我去吃饭,原来真是不安好心。”
顾毅刃推开门说:“对,以后可不能随随便便跟我以外的人吃饭。”
苏柳荷:“…别吓我啊。”
顾孝文忽然来了句:“跟我可以啊。我经过组织检验了啊。”
顾重甲转过来,苏柳荷乖乖地叫人:“顾叔叔好。”
顾毅刃不至于敬礼,但也是客客气气地说:“顾司令。”
苏柳荷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顾重甲和顾毅刃俩人达成某种默契,并没有多大反应。
顾孝文傻乎乎的说:“怎么不叫爸啊。”
顾毅刃走上前弹了弹他的输液管说:“是不是还能再快点?”
顾孝文忙说:“别别别,这针打的手背疼,你看昨天都青了。”
苏柳荷走过来看了看:“小意思。”
顾孝文抬抬下巴说:“诶,你知道佟健和周华安不对劲吗?”
苏柳荷也是刚知道的,佯装老成地说:“当然,要不然我怎么不跟他们吃饭。你还非要我去,你是不是傻。”
顾孝文望着病房天花板说:“原来就我不知道啊。看来我真不是当兵的好苗子。”
苏柳荷哈哈笑着说:“说什么你就信,其实我也是刚知道的。”
顾孝文说:“我就说嘛,你看起来也不是很机灵嘛。”
苏柳荷怒道:“我可比你机灵多了,至少知道往洞里跑,不像你往敌特队伍里跑。”
顾孝文已经知道那天自己想多了,要是当时及时跑掉,也不需要顾毅刃大费周章带人把他救出来,好在没有耽误行动。
“下次我保证不会轻举妄动。”
苏柳荷皮笑肉不笑地说:“最好不要有下次。”
顾重甲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闻言说:“京市各重点部门正在肃清内部特务。这不光是咱们的家事,还涉及到国家安全与人民的安全。当初我还想着早点退下来,安心陪着你们母亲养病,现在看来远远没到退下来的时候。革命之火任重道远啊。”
苏柳荷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话,顾重甲有能力有魄力有水平,他退下来反而是国家的损失。
“对了,苏同志你给我妻子的菊花茶她喝完感觉很好。”顾重甲说了这么一句。
苏柳荷笑盈盈地说:“好就好,我还担心她喝不来呢。”
顾毅刃咳了声,苏柳荷望过去看他使了个眼色,顿时心领神会地说:“我家里还有,回头我送过去。”
顾重甲微笑着说:“谢谢你啊,小姑娘。”
苏柳荷抿唇忍住笑,讨要健体茶够含蓄的哈。
顾重甲又跟他们说:“关于你们以身涉险帮助部队剿灭敌特组织的事情,我已经上报大首长,你们仨个都有立功表现,等着上面下来批复吧。”
突然起来的消息让苏柳荷惊喜万分,顾毅刃笑着说:“你可以想想你有什么需求,组织应该会满足。”
苏柳荷说:“肯定是户口呀,我可不想再回去了。”小塘村正经应对了池浅王八多的道理。
从医院出来,顾毅刃骑着自行车载着苏柳荷回家。
苏柳荷揽着他的腰,小细胳膊越来越僵硬。
看和摸真的是两个体验啊。特别是直接触摸,那个手感到今天她都忘不掉。
顾毅刃发觉苏柳荷并没有靠着他的后背,伸手向后探抓着苏柳荷的手腕绕到自己的腹部,平静地说:“前面路不好,你抱紧。”
苏柳荷舔了舔嘴唇,眼前浮现顾毅刃搓衣板似得小麦色腹肌,她感觉自己的胳膊似乎不受控制,揽着他精悍的腰身越来越紧。
第29章 全家辅助
红树巷一天到晚都有小豆丁们疯闹的声音。
开学在即,欢乐声少了不少,恐怕没出来的都在家里奋笔疾书暑假作业。
进到大杂院里,刘燕正在指挥人给屋里安装烟道,冬天金豆儿怕冷,每年这时候会提前把取暖设备弄好。过了国庆节,发下煤炭票就该存储过冬煤炭了。
这事不能晚,晚了空有煤炭票买不到煤炭的大有人去。
肖婷婷家还在吵架,院子里停水了,肖婷婷的嫂子身怀六甲,怕热的很,把水用了。肖婷婷洗不了澡,闹着要大哥去找别人借水。
苏柳荷下了车,嘟囔着说:“幸好存了一缸水,还以为用不上。”
顾毅刃昨天过来送个大咸菜缸,苏柳荷还以为让她积酸菜呢。顾毅刃告诉她大杂院水管老化,到冬天容易爆炸,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天气热时,苏柳荷没胃口。难得凉快了些,顾毅刃去了趟菜场买了鸡腿回来,打算用榛蘑炖鸡腿给苏柳荷吃。
回来发现苏柳荷正在小炉子边烧水,见他回来了,还蹲在炉子边扇着蒲扇:“我想洗澡,马上好。”
她在炉边烤的脸蛋粉嫩,额头出了薄汗连着瓷白脖颈上也有细细密密的汗珠。
顾毅刃拿来小板凳给她坐,自己接过蒲扇说:“你进屋吹会电风扇,水好了我给你提过去。”
苏柳荷伸手说:“那你把外套脱了,穿个背心得了。”说完怔愣了下:“不脱也——”
“行”字没说出口,顾毅刃已经解开扣子,将外套扔到她怀里。
苏柳荷闻到外套上清淡的洗衣皂味儿,大家都一样,怎么顾毅刃衣服上的味道偏那么好闻呢。
她抱着外套进屋又偷偷闻了闻,还以为顾毅刃没发现。
“顾同志。”顾毅刃的视线被肖大哥的身影阻挡,他皱眉说:“有事?”
肖大哥被妹妹闹得没办法,借了一圈水,只有这边有个水缸:“能不能借桶水。”
他挡在厨棚门口,近距离站在顾毅刃面前感觉年轻男人散发的雄性魄力,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步,眼神往屋里瞟去。
顾毅刃忽然发话说:“到那边自己提。”
“哦哦。”肖大哥没来得及看屋里,赶忙说:“好,谢谢啊!”
顾毅刃点点头没多说话。
肖大哥三十多岁的人,面对顾毅刃不知为何感觉气势上落于下风。他知道肖婷婷一开始对顾毅刃有好感,但看顾毅刃和苏同志的相处,哪有他妹妹可以插足的空间。
他摇摇头,提着水桶回去了。
苏柳荷提着落地电风扇放到厨棚外面,走进去说:“反正都要吹,不如一起吹。”
顾毅刃坐在火炉前面居然没出汗,低声说:“还是姑姑疼我。”
苏柳荷一震,好久没听到他这样叫她:“不是说好了咱们出来不算姑侄了么。”
顾毅刃笑着说:“是我忘了,下次不会叫了。”
苏柳荷把织到一半的灰毛衣拿起来,比在顾毅刃面前说:“多亏我提前织,要不然真来不及!”
顾毅刃不用扇炉子了,帮着扯着毛衣在身上比量,他长这么大还没穿过毛衣。
“明天要去你家。”苏柳荷说:“把健体茶给你妈送过去。”
顾毅刃说:“怎么不让小李来拿?”
苏柳荷笑嘻嘻地说:“反正也没事,我还没进过红墙大院呢。”
顾毅刃说:“那行,我陪你一起。”
苏柳荷就想让顾毅刃陪着,眼珠子滴溜溜在他身上打个转,心满意足地织起毛衣。
顾毅刃不叫爸妈的事,苏柳荷也没劝他。反正大家都知道他是顾家的儿子,早晚的事。
就是不知道顾家父母要是知道顾毅刃以后不打算跟别的女人结婚,该会什么反应。
她又往顾毅刃身上睨了眼,感叹地想,顾毅刃这样的钻石王小五,肯定有不少人家争着抢着要他当女婿吧。
顾毅刃感受到她的目光,无意般说:“佟女士身体刚好些,我想咱们先不着急跟她说明咱们之间的关系,你看行吗?要是知道骗了她,又得气着身体。”
苏柳荷恍然想起身上还背着顾毅刃对象的名号,孩子气的挠头说:“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也不耽误什么。”
顾毅刃又强调说:“我听说已经有人问他们我的个人情况了。有你帮忙,应该麻烦少些。”
苏柳荷傻乎乎地拍着胸脯说:“行啊,那就说我是你对象,省得你老被人惦记着。你说你刚跟爸妈相认,那些人的算盘珠子就打起来了,啧啧。”
打着苏柳荷算盘的顾毅刃提起冒白汽的水壶,笑着说:“那你别暴露了。”
苏柳荷说:“不能,我可会演戏了。”
顾毅刃想起小塘村里苏柳荷的矫揉造作的表演,一下笑了。
“哎哟,你小心点里面是开水。”苏柳荷从柜子边抽出大脚盆,往客厅滚过去:“慢点啊。”
红树巷有澡堂子,搓澡的还是铁饭碗呢。
去年有个搓澡工评了先进,荣升五级工,搓澡工顿时成为找工作的热门人选,剩下的采耳工、按摩师傅也都成为香馍馍。
里面洗浴的人也多了,这下苏柳荷不好意思光着屁股蛋到处转悠,宁愿自己在家里用盆洗。
顾毅刃帮她把水兑好,没说话,离开时把门关严实了。
苏柳荷脱下裙子,又把内衣内裤放在凳子边。
大脚盆里有冲水用的葫芦瓢,飘在水上荡来荡去。
“我这待遇跟金豆儿一样。”苏柳荷自嘲地笑了笑,撩了些水在光洁的膝盖上,适应后拿着葫芦瓢舀上水冲洗着婀娜的身体。
顾毅刃在厨棚里切鸡腿,隐约能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仿佛在挑战他的神经。
“啊!——”
苏柳荷?
顾毅刃起身到门口,看到门槛下浸出来的温水。
苏柳荷在里面飞快地说:“我没事。”
顾毅刃的手放在门板上,一动不动地任由水漫过他的鞋面。
“不要进来,我摔了一跤,人没事。”多亏凳子离得远,苏柳荷差点撞到上面,也正因为离的远,让她够香胰子时摔倒了。
她忍着胳膊肘的疼痛,爬起来。看到胳膊肘破皮了。
“那你还洗澡吗?”顾毅刃在门外问。
苏柳荷疼得要哼哼了,躺在脚盆里身下的水已不多,忍着说:“要洗。”
顾毅刃放下手说:“那我把水拿给你。”
苏柳荷赶忙起来,带着哗啦啦地水声走到凳子边,用双层纱布自制的浴巾围起来。
她掖着浴巾走到门边,揉着膝盖小声说:“没人在院子里吧?”
顾毅刃已经在门外等着,警惕地看了眼,低声说:“没人。”
苏柳荷打开门栓,手却推着门:“你进来不要乱看。”
顾毅刃的喉结上下滚了滚说:“好。”
苏柳荷松开手,穿着男士拖鞋哒哒哒地往卧室去,散落的湿发荡漾的人心驰神往。浴巾贴身到膝盖上方,露出雪白的后颈和粉嫩的腿窝。
“啊!”苏柳荷顾毅刃的拖鞋太大,一脚绊在卧室门槛上。她赶紧扶着门框,下一秒浴巾应声而落。
顾毅刃当场僵在原地眼眶发烫,闪电般转过头,脖颈的筋暴了出来。
直到听到卧室的门重重地甩上,苏柳荷趴在门上听了听,有倒水的声音。她羞恼地说:“你什么都没看见!”
“你又摔了吗?”顾毅刃往盆里加着水,不动声色地说:“看见什么?”
苏柳荷扔掉该死的浴巾,随便扯来一件外套披在身上,悄悄推开门缝,见着顾毅刃目不斜视地加水,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没事。”苏柳荷小脸发烫,捂着软乎乎的胸口说。
顾毅刃没再说话,捏着水壶的手越发使劲。
等他走出去,苏柳荷松了口气。正准备脱下外套,闻到熟悉的洗衣皂的味道。
苏柳荷:“…要疯了。”她居然随手抓到顾毅刃的军外套,就那么光溜溜地穿在身上。
顾毅刃眼神好,但他没往门缝看,应该没发觉吧。
水声重新响起,顾毅刃把鸡腿炖上,转头从水缸里舀勺冰凉的地下水浇在头上。
他也要疯了。
门缝里那一抹绿色,肯定没看错。他并不是有意要窥视,那瞬间担忧苏柳荷,闪视一眼他便挪开了。
可挪开视线,挪不开脑子里画面的冲击。
顾毅刃蹲在地上,屋里水声阵阵,惹得他恨不得冲进去把人揉到自己的骨子里。
这种感觉像是毒品,离得越近越渴求。明明想要忘记,却让他魂牵梦绕。他快撑不住了。
苏柳荷吃饭时,看到顾毅刃夹菜的手青筋凸显,忍不住按了按手背上的血管:“你不舒服吗?”
顾毅刃深深看了眼苏柳荷,上次他那般失态已经是造作,他不会再出现第二次。努力克制带来的是飞快收回的手,再不收回来感觉要被灼伤。
苏柳荷头发湿漉漉地搭着肩膀上,茫然地看着他放下筷子:“我吃完了,今天有事要先回去。”
苏柳荷小声说:“饭都没吃完。”
顾毅刃镇定地说:“突然想起来的,明天我再来接你。”
“好。”苏柳荷望着他大步流星的离开,重新坐到椅子上,幽幽地叹口气。
刚才碰了一下,他就要走,会不会是讨厌这种触碰了?
苏柳荷捧着小脸也觉得没什么胃口了。
隔日。
京市军区大院。
顾孝文去掉石膏,已经可以正常步行。
他端着巨峰葡萄上楼,来到茶室。
金丝楠木的茶几上,还有摆放的点心碟,保姆正在收拾。
“你怎么上来了。”佟虹雁拍拍贵妃椅,让顾孝文坐在身旁,放下拉过他的手背心疼地说:“这几个月手背打满针眼,你看,这边血管留了疤,往后恐怕不过血了。”
顾孝文享受着佟虹雁的母爱,母慈子孝多么美好啊。
佟虹雁经过那一遭,尝试外向表露出自己的情绪。这还是苏柳荷告诉她的,爱要大胆说出来,特别像顾孝文这样缺乏安全感的人来说,每天只要一句关怀,便能让他一整天处于幸福洋溢之中。
“…表哥的下落查清楚了吗?”顾孝文问。
佟虹雁叹口气,拿起菊花茶喝了小口说:“被冒充那年人就没了。”
顾孝文也叹口气,没想到他竟把敌特当做表哥许多年。见她又喝上菊花茶,转移话题说:“这是苏柳荷给的?喝完怎么样?还夜咳吗?”
佟虹雁抿下茶水,把白瓷茶杯放在茶几上说:“也不知怎么了,菊花寒凉我喝完一般都会受不住。可偏偏她自制的菊花茶清香甘甜,喝完一夜无梦,哪里还会咳嗽。”
顾孝文望着红光满面的佟虹雁,寻子成功,这一阵像是年轻了十岁。气色越来越好,眼尾也舒展开,唇角时时刻刻含着笑意。
“我知道农村一般有老法子,也许她就是按照老祖宗留下来的章程做的药茶也说不定。”
佟虹雁没在农村生活过,倒是听过不少光怪陆离的故事。别管怎么样,能让她身体舒坦,比许多大名鼎鼎的神医强是真的。
顾孝文一心一意抱苏柳荷的大腿,他记得在朦胧间是苏柳荷让顾毅刃答应他做兄弟的。虽然没有苏柳荷那句“快答应他啊”顾毅刃应该也会答应,但是,枕边有人就是放心呀。
“这段时间好多人借着探病倒咱们家来打听弟弟的事。”顾孝文换个舒坦姿势,靠在扶手上说:“妈,有的还提了弟弟的婚事吧?”
佟虹雁帮他拿个靠垫靠着,无奈地说:“他们倒是消息灵通。”
从前都在背后说他们寻子是痴人说梦,孩子说不定早没了。现在一个两个都来打听顾毅刃的婚事,竟连相貌与秉性也不顾了。
“妈。”顾孝文握住佟虹雁的手说:“咱们不搞门不当、户不对那套啊!您做什么都行,千万别做坏婆婆!”
“管好你自己吧!”佟虹雁唇角抽动,这孩子说得什么话。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给点好脸色就敢教导她办事了。
顾孝文往后面一靠,嘿嘿笑着。
今时不同往日,知道不会被撵走,他胆子都大了不少。
佟虹雁睨了他一眼,哎,这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傻乎乎的。还不如先给他找个人家吧。
顾孝文打了个喷嚏,赶紧捂着口鼻。
佟虹雁慢悠悠地说:“谁知道我能不能当成坏婆婆。你弟弟跟苏柳荷同志八字还没一撇呢。我看他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啊?”顾孝文震惊不已,坐直身体说:“他们还没处呢?”
俩人相处一副老夫老妻的做派,居然还没处上?
“我是过来人,看一眼就知道了。”佟虹雁说着想笑:“你弟弟看来需要人帮他牵一牵月老红绳了。”
顾孝文拍着巴掌说:“帮忙追姑娘是吧?行啊,妈,咱们一起使劲,我不信苏柳荷不进咱们顾家的门!”
他们娘俩在楼上东一句西一句说着,几乎每天都是如此。从前是顾孝文陪佟虹雁,如今是佟虹雁陪他。
大门外,警卫员拦下两位过来串门的干部家属,跟宅子里面的人通个气,将人放进顾家宅子里。
顾家宅子是个四层洋楼,一楼有会客室、厨房和保姆房。二楼是顾孝文住的地方,还有一间阳光房,放着室内盆栽,有时候晒点衣服。三楼是老两口的起居室与书房,还有茶室。
四楼是客房和活动室,再上面便是阁楼,放些换季衣物和陈年旧物。
普通关系的人过来,一般就在一楼坐着聊天。多数由佟虹雁接待,听着收音机或者放着电视,说点家长里短的事。要是有重要的事,要么在顾重甲办公室,要么在书房。
顾孝文见佟虹雁施施然地下楼,也就大概明白情况了。
他紧随其后,打算跟着听八卦。
过来的两个人身份也不低,其中一个是地方副司令的夫人,去年八月份刚请调回京。
不过地方的副司令到了京市,一个招牌下来也能砸上俩。见到真有重权在手的重点军区司令员,到底有点拿不出手。
“胡姐、张姐你们怎么来了?”佟虹雁很亲近地请人坐下,看着她们的脸色,应该不是扯皮拉筋需要她调解的。
胡姐看了眼张姐,把提着的南方水果递给保姆,笑呵呵地说:“本想着你家遇到好事过来沾沾喜事,看来今天见不到了。”
顾孝文躲在佟虹雁身后翻个白眼。
后面的话他不想听,随便扯个理由:“我上去继续看书了。”然后跟她们点点头离开了。
不用听了,八成有是过来打听顾毅刃的婚事。
他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上了一层楼梯后躲在扶手后面偷偷看着。惹得下楼的老保姆直瞪眼睛。她瞪眼睛,顾毅刃就反瞪回去。
胡秋月也是被赶鸭子上架,张薛霞家跟她是老乡,父辈还是干兄弟。家里有个闺女刚成年,已经物色两年女婿都没有合适的。一口一个女儿要高嫁,稍微差一点的就看不上人家。
这次听说顾家的太子爷找回来了,张薛霞和丈夫动了脑筋。可他们跟顾家搭不上,只能借着胡秋月的关系上门探探口风,生怕晚一步,太子爷被其他姑娘迷惑了。
顾孝文听着佟虹雁跟她们实话实说:“小毅心里早就有人选了,俩人感情很好。他的事我不参与。”
佟虹雁在这件事上尊重儿子的选择,她思想开放自由,绝对不会插手孩子们的感情事,多么愚昧的父母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胡秋月给张雪霞使眼色,张雪霞的闺女是文工团的团花,十七岁处于花枝盛开的年纪,她不服气地说:“那是什么样的人?他年轻,很容易被不三不四的女人骗!”
佟虹雁不喜地说:“什么样的人都比不过他心里的人。给我按摩的师傅要到了,今天我就先不陪二位,改日再聊。”
胡秋月恨死张雪霞,她成日拿她家的漂亮闺女当祖宗,觉得漂亮是万能通行证,架子高高在上的摆着,这不,说话没把门的,竟将佟夫人惹怒了。
张雪霞脱口而出后,也懊恼不已,打了下嘴,陪着笑说:“我这也是关心令郎。”
佟虹雁好笑地看着她,一点面子不给地说:“他是我儿子,我儿子需要你来关心?”
“不不不,我没别的意思。”张雪霞站起来说:“您别误会。”
佟虹雁八风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淡淡地说:“那不送了。”
“她没文化,乱说话,其实心意是好的。你好好修养,回头再来慰问。”
胡秋月拽着张雪霞的胳膊就走,张雪霞边走边恋恋不舍地回头看望着传说中顾司令的家,还有坐在沙发上贵气十足的佟夫人。
都是司令员的夫人,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顾孝文走下来,叫来警卫员说:“把她们提的水果送回去。拐着弯的关系都敢上家里来,也就是我妈太好说话。下次你见着这样的别放进来,让她们找我爸去。”
佟虹雁笑盈盈地看着他说话,的确没有从前畏畏缩缩的样子了。有底气就是不一样。
顾孝文扶着佟虹雁往楼上,过一会儿按摩师傅过来给佟虹雁舒展肺经。
苏柳荷上班点个卯,下午跟胡芳芳调个班。顾毅刃接她送茶叶,正好晚上跟爸妈一起吃个饭。
苏柳荷谨记自己假对象的身份,到卖花卉的商店里,买了洋牡丹和蝴蝶兰,配着翠珠、风铃、黄金球为佟虹雁女士亲手做了个手提花篮。
营业员见了感叹不已,国内插花艺术还没普及,见到这么美的花篮飞快地叫来其他营业员一起欣赏。
“其实我自己挺喜欢桔梗花,代表着永恒的爱。”苏柳荷整理花篮,递给顾毅刃说:“你喜欢什么花?”
顾毅刃对高雅的插花艺术没有任何研究,枪械倒是适合他。既然苏柳荷问,他回想了下说:“从前田埂上的小菊花我倒是很喜欢。”
营业员偷偷笑了下。好久没见一对佳人过来买花,既有品位还有意思。
顾毅刃低笑了下,也觉得拿不出手。
反而是苏柳荷雀跃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你知道吗?田埂上的小菊花叫做洋甘菊,代表着苦难中蕴含着强大的力量、破除逆境的力量!”
顾毅刃诧异地说:“真的?”
苏柳荷眼睛里都是星光地说:“这就是你。”
顾毅刃走到花盆边,看着零零星星摆放的洋甘菊,就连在花店也没受到重视。
苏柳荷跟过来,抱起小巧精致的洋甘菊,欣赏着说:“你看其实洋甘菊淡雅自然,很有文艺气息。许多国外的花艺师都喜欢用来做配花呢。”
“买一盆?”顾毅刃说。
苏柳荷猛点头:“必须买一盆。”
营业员见了干脆说:“插花一共是五元三角钱,洋甘菊可以送你们一盆。”
苏柳荷欢喜地说:“那太好啦,谢谢你。”
顾毅刃今天开车来了,上个月在汽车班学了驾照,今天还要去军区办事,学校批了台吉普车给他,苏柳荷成为他第一个副驾驶乘客。
苏柳荷抱着花篮进到军区里,经过两层武装门岗,进到家属院里。
家属院又开到最深处,眼前出现一排小洋楼,大门口还有一个武装门岗。
顾毅刃来过几次,顾家早就跟部队说明情况,站岗的战士很快放行。
苏柳荷感叹地说:“怪不得只能冒充你父亲身边的警卫员,这完全没办法从外面突破啊。”
顾毅刃说:“代价也很大。”
苏柳荷低头闻了闻花香说:“那是他们活该。”
顾孝文已经站在门口迎接,透过家里大门,还有个高大的身影从厨房出来。
苏柳荷悄悄说:“你果然是顾家人啊,男人下厨一把好手。”
顾毅刃勾了勾唇角:“谢谢夸奖。”
苏柳荷脆生生地说:“叔叔好,打扰啦!”
顾重甲满意地说:“声音清脆洪亮,不错,是个当兵的好苗子。”
顾毅刃瞅了他一眼。
这是个什么意思?要把苏柳荷特招?
顾重甲顿了顿说:“我先去做饭。”
客厅里只有顾孝文在,苏柳荷轻松许多。先问了问顾孝文的情况。顾孝文恢复的很好,到底年轻底子好,健步如飞。
苏柳荷不好上去跟做按摩的佟虹雁说话,等下下来说一样的。于是进到厨房里想着“对象”总是要表现表现的。
她手刚碰到芹菜,顾重甲洪亮地喊到:“放下!”
吧嗒。
苏柳荷一哆嗦甩下芹菜。
顾孝文赶紧跑过来说:“爸,您别吓到弟妹。”
这声弟妹叫的肉麻兮兮,苏柳荷硬着头皮没否认:“没事的,我就是想帮叔叔摘芹菜。”
顾重甲说:“芹菜有泥,怕你沾手。”
苏柳荷松了口气:“没事的,洗一洗就好了。”
顾毅刃走过来说:“我借下电话。”
顾重甲说:“去书房打,里面安静。”
顾毅刃看了苏柳荷一眼,随即上楼去了。
苏柳荷没感觉顾司令家多有压迫感,自在地坐在小马扎上摘芹菜叶,顾重甲在案板旁磨了几下刀,问她:“喜欢吃锅包肉吗?”
顾孝文靠在门边剥大蒜说:“这是我爸的拿手菜,做肉我爸在行。”
苏柳荷说:“喜欢,我最喜欢吃肉啦。猪肉、羊肉、牛肉、鸡鸭肉都不挑,您只管发挥吧。”
顾重甲又满意了。觉得小丫头蛋子不扭捏,实事求是就很好!
记得前些天上家里做客的女同志,这不吃那不吃,饭两口就饱。这又不是旧社会,还不让妇女吃饱饭?
想当他顾家的儿媳妇,这怎么成?他顾家一家之主,连家里的温饱都供不上?
烦球了。
他想起佟虹雁的话,不能逼孩子太紧,也不能不抓紧。女大三,抱金砖,简直不能再好。
寂静片刻后,苏柳荷忽然听到顾重甲说:“顾毅刃啊,他踏实。”
这个夸奖突如其来,还略显生疏。顾孝文在一边喝水,冲到水池边疯狂咳嗽。
他咳嗽他的,他爸嘴巴不会夸人,但胜在心理素质强悍。
继续面无表情地说:“顾毅刃啊,他还聪明。”
当然这都随他。
苏柳荷咽了咽吐沫,不知道顾重甲老谋深算的肚子里闹什么妖,微微点头奉承道:“是、是啊。他打小就不是一般人。”
“他是姓顾,肯定不会是一般人。”顾重甲切完肉片,拿着刀柄铛铛铛边敲边说:“他这样的孩子,可不能随随便便找对象。”
苏柳荷张着小嘴“啊”一声,脑袋瓜没转过来。
一拍即合假冒对象…这的确有些随便哈。
苏柳荷脱口而出:“您是不同意我跟顾毅刃在一起吗?”
第30章 怎么有点不对劲儿
佟虹雁与顾毅刃下来时,厨房里一片安详与宁静。
顾孝文扯着嗓子喊完后悔了。
苏柳荷同样如此。
顾重甲也在反思自己的言不达意。
他是想夸奖苏柳荷不是一般人,是个有责任心、有眼光的好姑娘,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就不对味了。坏就坏在没经验。从前顾孝文也没让他们夸过。
顾重甲见佟虹雁过来,着实松了口气。
苏柳荷跟佟虹雁打了招呼:“佟阿姨你做完按摩了呀?要不要喝茶?我给你泡一杯?”
佟虹雁见小姑娘过来做客,还坐在小马扎上摘菜。凶了顾重甲一眼,拉着苏柳荷说:“你别忙了,让他们爷仨忙活,你陪阿姨说说话。”
苏柳荷小手一摆,装模作样地说:“在家干惯了,坐不住。咱俩在这里聊一样的。”
顾毅刃想笑,她在家干惯什么了?坐在门槛上喝汽水还是指挥他拖地刷碗烧炉子?
苏柳荷给他使眼色,作为一个合格的对象,在不知道顾家深浅的情况下,勤快点没有错!
她挽起袖子过去洗芹菜,佟虹雁在她身后给了顾毅刃一拳:“好样啊你,自己没长手?”
顾毅刃手是长了,可惜不能长嘴,硬挨了一拳不敢做声。
顾孝文在一边看的目瞪口呆,不是说没处对象吗?怎么又换了种相处模式?他躺在病床上错过了什么?
这个花花世界他越来越看不懂了。
顾重甲知道自己差点帮倒忙,专心致志地烧菜。一道锅包肉、一道红烧三道鳞、一道芹菜炒黄牛肉、一道罗汉豆腐。
苏柳荷没想到一道豆腐能烧的比肉还好吃。亲眼见着顾重甲把豆腐捣成泥,加芡粉做成饼状,塞上虾馅。先过油、再红烧,重重的绿麻椒味道窜到天灵盖,吃起来很过瘾,吃完嘴巴里还能有豆香回味。
苏柳荷板板正正端着饭碗,筷子拿的有规矩,夹菜只在自己这边,小口小口无声吃饭,看得佟虹雁直点头。这孩子家教好。
“怎么样?吃得还合胃口?”顾重甲开启第二次谈话,佟虹雁的眼睛眯了眯,顾毅刃也扫了过去。
苏柳荷大大方方地说:“叔叔的厨艺堪比大厨,佟阿姨真有口福啊。怪不得小毅老说要跟爸爸多学学呢。”
一句话将一家三口都给捎上了,顾孝文眼巴巴地看着,苏柳荷冲他点点头:“你恢复的快,身体底子都是这样一点点打好的。感恩父母心啊。”
顾毅刃在下面偷偷踢了踢她,戏有点过了啊。
苏柳荷赶紧端起饭碗,佟虹雁给苏柳荷夹了块豆腐:“你喜欢吃就多吃点,他爸做豆腐的确好吃。”
阿姨明鉴,这爷俩的豆腐都好吃,不是,这爷俩做豆腐都好吃,嘿嘿。
终于知道顾毅刃为什么那么会干家务,根儿上就贤惠呀。要说人不可貌相还真是!
吃完饭,刷完的工作交给保姆。
苏柳荷坐在沙发上与佟虹雁聊天,说到之前拿的大米糕,佟虹雁说:“家里人怎么也做不出来你做的味道。”
苏柳荷又将袖子挽起来:“你瞧我的,我教一遍就知道了。”
佟虹雁没想她雷厉风行的性子,赶忙让顾重甲跟上:“你快学着点。”
顾毅刃也起身说:“我帮你打下手。”
顾孝文跟着说:“诶诶,我也要学,赶明儿有了对象也做给对象吃。”
佟虹雁望着苏柳荷带着顾家爷仨一串往厨房去,叮叮当当的忙着,脸上有了歉意:“哎,这孩子风风火火的,我没想催她干活。”
老保姆跟在顾家几十年,原是佟虹雁娘家的人,闻言笑着说:“这性子一看就是麻利人,待人处事也大方,我瞧着极好。二少爷的眼光跟他爸一样,都不一般。”
厨房里热气腾腾,几个人在厨房里边说话边干活,佟虹雁感慨地说:“咱们家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苏柳荷有三名猛将打下手,几乎没有自己动手的余地,站在他们后面的小板凳上指点江山就行。
做完大米糕,出来以后佟虹雁说什么都不让她起来,非要她安稳坐着聊天。
苏柳荷见着佟虹雁这张风韵犹存的美貌脸蛋,端庄秀美的神态,让她不知不觉也秀气起来。
顾家屋内摆设内敛高雅,品味来自谁不用多说。她送来的花篮被佟虹雁翻来覆去夸赞后,放在电视旁边最显眼的位置。
“你尝尝蝴蝶酥。”佟虹雁说:“顾哥去沪市出差拿回不少点心,蝴蝶酥、杏仁派和黑芝麻金饼,我尝了尝,蝴蝶酥最合我胃口。”
苏柳荷觉得今天能长三斤肉,偏觉得吃饭的胃和吃点心的胃是不一样的,吃掉一块蝴蝶酥,惊艳地说:“的确地道。”
说完觉得不应该这样说,毕竟这时代她还没去过沪市。
佟虹雁没发觉她说漏嘴了,叫老保姆给苏柳荷包上蝴蝶酥说:“你上回从家里带的榛蘑我们吃了,谢谢你还惦记着我,那天顾哥做的小鸡炖蘑菇,放了好些地瓜粉,小文一口气吃了三碗饭呢。”
苏柳荷笑着说:“我老家的朋友总念叨要给我寄呢,下回寄了我再送来。”
佟虹雁说:“那你爸妈也在小塘村务农?”
苏柳荷说:“没有,他们是知青。因为五六年洪涝灾害,他们为了救助老百姓牺牲了。…现在盖得还是衣冠冢,尸体都没找到。”
佟虹雁皱起漂亮的眉,懊恼自己怎么提到这茬了。好在老保姆有眼力见,把装好的点心送过来,笑着说:“苏姑娘,里面还给你装了些杏花楼的年糕。”
佟虹雁“哎呀”声说:“亏你记着,我上回还让小李把年糕送过去来着。”
苏柳荷喜欢吃年糕,特别是天冷以后在炉子上烤一烤糯叽叽的就很好吃。要是乐意动弹,滚上炒熟的黄豆粉,撒点红糖,也是一道中式甜点。
顾毅刃在书房跟顾重甲说完话,下楼以后看了眼时间,走过去说:“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苏柳荷起来说:“佟阿姨,你瞧我打扰一天了。回头菊花茶喝完再找我拿,我那边管够啊。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佟虹雁站起来挽着苏柳荷的胳膊,送她到门口:“阿姨也不留你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周末休息有空就来,想吃什么提前说,让他爸给你做啊。”
“欸!”苏柳荷走出大门,看到楼上书房里顾重甲站在窗外,摆摆手说:“顾叔叔,我走啦。”
顾重甲颔首,想了想伸出手摆了摆。
车停在岗亭外面,苏柳荷和顾毅刃叫他们都回去。
俩人穿过前面的草地,天已经灰蒙蒙的。周围没什么邻居,能听到小洋楼里顾孝文说话的声音。
“你觉得我今天装得像不像?”苏柳荷小声说:“我都要紧张死了…嗝儿…”她赶紧拍拍胸脯说:“瞧,这就是紧张的。”
顾毅刃失笑道:“你表现的很好,唯一一点,活儿干多了。这一点提出批评。其他地方予以口头称赞。”
苏柳荷说:“还没当上干部就开始给我打官腔了。”
顾毅刃说:“逗你的,我不会那样。”
苏柳荷点头:“那样的干部最讨厌,从前夏书记就是那样。”
顾毅刃说:“他已经下台了,马大姐成新书记了。”
苏柳荷激动万分:“太好啦,马大姐当时没少帮助咱们!他们一家都是好人。”
顾毅刃说:“那顾司令和佟女士呢?”
苏柳荷甜甜地说:“一点架子没有,比我想象的热情。虽然有点客气,初次见面也没对我挑三拣四,加上有顾孝文在边上,感觉你的家人跟你一样,都是优秀的人。”
顾毅刃勾了勾唇角:“优秀的人团结在一起做一件事,力量用之不竭。”
苏柳荷以为他说的是敌特的事,深深点头说:“对,一定会心想事成。”
顾毅刃笑了笑。
俩人本是并排走着,顾毅刃频频往后回头,苏柳荷问他:“怎么了?”
顾毅刃凑到她耳边说:“咱们要不要把手牵起来?这样更像一些。”
苏柳荷往后看了看,看不清小洋楼那边有没有人看着他们。不过觉得顾毅刃说的对,小情侣应该抓紧一切机会贴贴。
顾毅刃见她没反对,摊开手掌。苏柳荷把小手盖上去,以为顾毅刃会握住,结果他居然一根一根的插进来,紧密扣在一起。
苏柳荷所有感官都被“十指相扣”影响了,差点又绊倒。
顾毅刃托起她笑着说:“你害羞了?”
苏柳荷腆着脸说:“有什么害羞的,抱都抱过了。”接着又说:“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碰你。”
上次吃饭碰了一下他就走了,害得她伤心了一晚上呢。
顾毅刃轻轻摩挲柔嫩的手背,皮肤细腻如羊脂白玉,指甲修剪的干净整齐,圆润可爱,让他牵起便不愿意松开。低下头可以看到手腕上有颗小痣,凸起的腕骨侧边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没不愿意碰你。”顾毅刃珍惜地攥了攥,许久说了句:“我是怕我手粗伤到你。”
热气从顾毅刃的掌心里源源不断的传递,苏柳荷不是没跟他牵过手,在小塘村不光牵过,还抱过,可没有那次像这样用“对象”的身份,让她产生一股异常感。
感觉到他的视线,苏柳荷情不自禁地扯了扯衣袖,想要挡住那颗小痣:“还不能松么?”
顾毅刃“嗯”了下,仿佛怕她逃走,又攥的紧了些说:“走到草坪对面,出了岗亭就行了。岗亭的战士都是顾司令的警卫员,他们也能看见。”
苏柳荷垂下头,感受到指腹的硬茧擦拭着她的肌肤。这个人皮肤到底怎么长的,看起来像是钢筋铁骨,触摸起来也是这样。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能柔软一点。
粗糙干燥的大手脉络分明,蕴含着蓬勃力量感的青筋。一路牵引着她走到岗亭外。
因为从前冬天太冷,他虎口的地方连年冻开,有了苏柳荷不厌其烦地给他涂蛤蜊油后倒是没冻开,反而结成更深厚的茧子,越发粗粝。
顾毅刃站在车前,缓慢松开手。看到她指缝微红,应该是他指节太粗撑的。苏柳荷等着上车,又被顾毅刃抓住手,仔细端详着说:“下次我轻点。”
“嗯,是有点疼。”苏柳荷耳朵尖都红了,金色柔细的绒毛在顾毅刃眼里看的分明,撩人而不自知。
顾毅刃打开车门,等苏柳荷上车后自己也坐在后面。
一路上,苏柳荷都望着车外,没有转过头。
顾毅刃正好有机会一寸寸审视着柔顺的丝发、小巧的耳垂、别致的下颌和优美的脖颈。视线仿佛有重量,掠在苏柳荷身上,让她的脸颊越来越红。
她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儿。这种强烈的意识一路上都在提醒她,顾毅刃是成年男人,她的脸红是由于这个认知造成的。明白以后,她的小脸更红了。
顾毅刃送苏柳荷回大杂院,下了车也就几步的距离,也要将她送到房门口。
苏柳荷背着小手,脸上还是滚烫的:“你快回去吧,不是还要去销假吗?”
顾毅刃闻到屋内都是她香软的气息,站在门口逗留了半分钟,房前屋后检查一圈,像是巡视领地的头狼,低声说:“晚上把门锁好,我走了。”
苏柳荷小声说:“知道的。”
红树巷的人们已经习惯动不动就来高档小汽车,送完苏柳荷,车开回到第一军校。不等司机登记,见到挡风玻璃前的军区通行证,军校的大门被快速拉开。
这段时间怕有潜藏的敌特反扑,顾毅刃身边持续有人保护,出门也是车接车送。
苏柳荷就不说了,工作地方也安插了人手,要是有漏网之鱼也好一网打尽。
顾重甲也好、组织也好,绝对不会让悲剧再一次上演。
顾毅刃不是炫耀威风的人,回归顾家后,从前如何、现在便如何。他趁着夜色下车,陡然发现宿舍门口站着汪导。
汪导这段时间找不到机会跟顾毅刃道歉,上次的事情顾毅刃要是追责起来,只需要跟组织提一句,他导员的工作肯定会丢。
汪导也不知道顾毅刃是不是故意的,几次请他到办公室,顾毅刃总会说没时间。之前汪导拿捏不了顾毅刃,现在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拿捏太子爷,站在宿舍门口吹着瑟瑟秋风,好不容易等着他回来。
顾毅刃抬手看眼表:“距离销假还有两小时,应该没错吧?”
汪导惯给人穿小鞋,此时也不顾不上从食堂回来的学生们,腆着厚脸皮说:“没错没错,你能有什么错。”
顾毅刃脸上神态分不清是什么情绪,淡淡地说:“全国校区比武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什么嘱咐?”
“不敢嘱咐啊。”汪导推了推眼镜,满脸含着关怀的笑容,做了个请的姿势,让顾毅刃到宿舍边上说话。堵在门口人来人往,他面子实在挂不住。
顾毅刃走了两步,听他说:“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解释上次的事。你看不上我家女儿也是应该的,你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我们高攀不上。上次的事就当我没说过,老师给你道歉。”
顾毅刃疏远寡淡地说:“上次记得我说过,那件事情不用再提。我根本没往心里去,看来你往心里去了。”
被拒绝之后,汪导频频有小动作。要么给顾毅刃扣学堂分、要么扣风纪分,要不是他必须参加比赛,被校领导重视着,他还想把他比赛的名额给抹下去,让给别的给他送过礼的学员。
闻言,汪导更是吓得一头冷汗,掏出手绢擦了擦脑门,哆嗦着手说:“是我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到底是贵人家的少爷——”
顾毅刃不喜地说:“你这样的阶级意识还能教好学生?”
汪导一抖,捏着手帕尴尬地说:“对不住啊,我这人嘴比脑子快,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顾毅刃这点跟佟虹雁一样,话不投机便不浪费时间,不等汪导解释,说了句:“我上去了。”后面汪导轻轻呼唤他,他也置之不理。
有这时间,不如花在苏柳荷身上。他跟她相处总觉得时间不够,浪费一点他都心疼。
回到寝室里,顾毅刃穿着衬衫坐在课桌边书写。写着写着视线总往手上瞟。
柔嫩香滑的触感在他掌心流连,他感觉掌心被灼烧。想到十指相扣的敏锐触感,他动了动喉结。
从前无法体会恋爱中的情侣光是简单触碰会产生很大的愉悦感,现在他体会到了,甚至回来不想要洗手。
他摊开手,嗅了嗅掌心,希望能闻到苏柳荷的气息。她的气息又轻又软,在颈窝里刺的他心脏酥麻。而她的小手,竟让他扣着扳机分毫不动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样的触碰无异于饮鸩止渴。
顾毅刃回忆起她触碰的地方,摸了摸自己的腿——感觉不对。摸了摸自己的腹肌——感觉也不对。摸了摸胸口——感觉还是不对。
从食堂回来,静静站在宿舍门口的几个人看他摸来摸去,面面相觑,小声嘀咕。
“这多少有点毛病了。”
“太子爷有点毛病也是应该的。”
***
苏柳荷把屋子打开透透气,看到对面金豆儿家亮着灯,便进屋分糕点。
金豆儿早慧,还没有大人的市侩,嘴巴能说会道还甜,时常陪苏柳荷聊天吃饭,苏柳荷稀罕得不行。
搭子虽小,也是个人啊。她去刘燕家找金豆儿,把蝴蝶酥和其他糕点拿给小搭子。
小搭子今天不成了,数学得了七分,眼泪汪汪地数手指头。
刘燕见了说:“你先别管她,我待会上你屋里织毛衣,让她自个儿算算数。省得整天跟个话痨似得,说什么都能插上两嘴。”
苏柳荷在教育面前低下头颅,放弃跟小搭子赏月吃点心的计划,欣然邀请刘燕到屋里来。
顾家老保姆不光给苏柳荷包了点心,投桃报李还送了罐洋咖啡。
苏柳荷顾不上这个豆儿那个豆儿,这样烘那样磨的,厨棚里的水壶烧开,拿着吃饭的瓷碗进屋,给自己和刘燕冲了两碗。
咖啡醇厚香气在客厅里飘荡,苏柳荷放在鼻尖下闻了闻,穿着大拖鞋的脚尖荡了荡。
真快活呀。
刘燕学着苏柳荷闻了下,闻不出什么滋味。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哎呀妹子,你咋把苦汤药给我泡了呢。”
苏柳荷哈哈笑着说:“这是进口货,洋人每天都要喝一杯呢。”
刘燕说:“治啥的?”
苏柳荷说:“…嗜睡?”
刘燕一拍大腿:“肯定管用,喝一口嘴巴苦得我都精神了。”
苏柳荷笑得直抽抽,端着刘燕的碗把柜子里的奶粉和白砂糖给她兑了些:“我平时喜欢喝纯的,好久没喝也觉得苦。加了这些你尝一尝,味道更好。”
刘燕不好拒绝苏柳荷的安利,脖子伸的老长怕喝下去吐在身上。她小抿一口,砸吧砸吧嘴说:“洋人的东西就是怪。越砸吧越香呢?肯定是你舍得放好东西,我瞅着都心疼。”
苏柳荷说:“再好喝你就这一碗,不然晚上睡不着别人还以为咱们院里养了只猫头鹰呢。”
刘燕也哈哈大笑,畅快地说:“我要是像你有这么漂亮的大眼睛,不怕被人当成猫头鹰。”
她们面前有咖啡,小碟子里还放着各式点心,看起来精致洋气。刘燕知道苏柳荷的对象有本事,更觉得她对象有眼光,这样的好姑娘就要细心照顾着,有什么好的就得这样堆起来。
客厅门敞开,方便刘燕盯着对屋的金豆儿。门前肖婷婷经过,闻到奇妙的咖啡味道转过头瞅了眼,然后迅速离开。
苏柳荷给顾毅刃织的毛衣到了收尾的地方,刘燕也习惯她织一会儿玩一会儿,慢吞吞像只小乌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尊重!
刘燕正在给金豆儿接毛裤,大红毛裤裤脚用翠绿毛线接长,主打一个喜庆。
她跟苏柳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渐渐地发现苏柳荷的不对劲儿。
这已经是第五次抹雪花膏了吧。
怪不得小手看起来就嫩,一点也劳累不得啊。
刘燕当姑娘时也没这样精细过,偷偷打量着苏柳荷的做派,看她涂完小手,没多大会儿的功夫又拿起雪花膏。动作慢悠悠的,拿到还发愣。
上海女人的雪花膏在供销社里得有关系才买得到。苏柳荷不光用来擦脸,还当做护手霜用。
苏柳荷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晃神儿,想起草坪上十指相扣的手,指缝的触感还在。顾毅刃人如其名,皮肤跟刀鞘一样结实,插在指缝里,她觉得胀痛。痛着痛着,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心口。
“妈妈!花仙子!我写完数学作业啦!”金豆儿在对面喜气洋洋地喊道,瞬间将苏柳荷拉回现实。
苏柳荷发现自己的还捂着心口,转头看到刘燕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大姐。”苏柳荷挠挠头:“奇怪啊,我觉得我有点不对劲儿。”
刘燕客气地说:“我看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