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爱意的一角
十二月十二日,天空扬起小雪。
窗户上凝结着晶莹的冰花,公用水龙头上了冻,天天清早率先使用的人会拿老虎钳敲打里面的冰块。
叮叮当当的声响,苏柳荷也不用担心会迟到,懒洋洋地从被窝里钻起来扒拉着窗户往外面看。
樟树枝叶光秃秃,对面屋顶上有薄薄一层积雪。对比小塘村要下得小多了。只是颜色偏灰,应该是卷着风沙。
她把三鲜包子放在屋内暖炉上温着,等洗漱完正好热透,吃了就能去上班。
三鲜包子是顾家老保姆的拿手绝活,也许是亲人之间胃口差不多,顾毅刃回去以后很喜欢吃。苏柳荷庆幸他能够找到父母,也喜欢顾家的温馨氛围,唏嘘着望着简陋朴素的小屋,的确不能被称为家。
羡慕之余,她不知道自己生在父母双全的家庭会多么幸福,在亲人的环绕下应该不会患得患失吧。
好在她还有顾毅刃,同甘共苦出来的孤儿伙伴。听说在福利院,那些孩子们都会相互称做兄弟姐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顾毅刃给她的生活带来强有力的安全感,苏柳荷知道他不会离开。只要他在,她就踏实,永远不会成为孤零零的人。
地上有积冰,她不骑自行车,就提前十分钟出门。
遇上金豆儿牵着刘燕的手去上学,扯下口罩对她喊道:“花仙子生日快乐,希望你有多多的糖吃!”
“现在就给你糖吃。”苏柳荷笑盈盈地裹着围巾,穿着女士军大衣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说:“谢谢宝贝呀。”
冰天雪地里,她走到单位被里面的暖流刺激的哆嗦。
年根下边,他们也忙起来。不少制新衣服的要来买布料,不同秋夏季节,大家喜欢买昂贵的的确良,这时候来的都是要买棉布料的。有些手头宽裕的还会去隔壁柜台买毛料。
她先烤了烤火,把水缸放在暖炉上。而后解开围巾见到胡芳芳,笑着说:“早呀,芳芳。”
胡芳芳跟她说过好多次,她岁数大一岁要叫芳芳姐,苏柳荷觉得叫姐生分,不如直接喊名字亲切。
胡芳芳不觉得跟同事需要亲切,每次都要纠正她:“叫芳芳姐。”
苏柳荷装耳背绕到柜台里,打开记账本把今天预留的布料裁剪出来。这些有的是关系户,有些是厂里领导自己留着的。有人的地方就有关系,这也没办法。
苏柳荷身上穿着毛坎肩也是跟毛料柜台换的布料,没花布票。等到毛料柜台到她们柜台换,也不需要布票,这都是隐形福利。
“小苏同志,你来。”吴组长站在办公室门口对苏柳荷招手,满眼笑意。
苏柳荷把军大衣塞到柜台下面,穿着湖蓝色毛坎肩走过去:“吴组长,什么事?”
吴组长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说:“瞧瞧你的身条就是好看,我看着比话剧团的台柱子都有气质。手艺也好,这毛料普普通通的,穿着你身上就跟大明星似得。”
苏柳荷前阵子立功了,京市个人三等功,获得一笔不菲的奖金。厂里传的沸沸扬扬,说她帮助央区部队剿灭敌特组织,差点被灭口。
吴组长问过几次,苏柳荷都以敌特组织影响恶劣,需要对事情保密为由好不透露,引得吴组长越发觉得她深藏不漏,是个能人。
苏柳荷的个人资料她都要翻烂了,等到今天苏柳荷过生日,作为顶头上司不收苏柳荷的礼物,反而提前准备一盒精致的果脯送给苏柳荷。
“见你老带水果来吃,这个果脯是水果做的,是老字号鸿食楼的。里头有金丝蜜枣、黄杏脯、蜜桃脯、山楂脯,经常吃的还有苹果脯和梨脯。你回家慢慢吃也好,放在柜台里磨牙也好。”
苏柳荷不好收她的礼物,别人的就算了,那是纯当生日礼物给的。吴组长给出来的,像是人情债啊。
胡芳芳其实也准备了礼物,她为人不好相处,以为苏柳荷漂亮娇气也不好相处,不想苏柳荷很好说话,平时有事搭把手都没二话。知道苏柳荷过生日,她便把自己绣的小香帕送给她一条。
“生日快乐。”
苏柳荷接过小香帕,看到上面不像别人绣着梅兰竹菊,胡芳芳绣了头活灵活现的小奶象,翘着长鼻子掂着前脚,越看越可爱:“谢谢你,我太喜欢了!”
吴组长在边上赔着笑脸说:“你也把果脯收好啊。”
李英子从隔壁的隔壁的隔壁过来,嗤笑了声说:“哎哟喂,这是多大的人物啊,公开受贿?”
苏柳荷背对她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扯着甜蜜蜜的笑脸说:“你最近挺好的?”
李英子怔愣了下:“关你什么事?”
苏柳荷说:“别人事你也没少操心呀,你也该多管管你自己,大小便可还正常?”
话音落下,胡芳芳噗呲笑出声。
“你才老到憋不住屁。”李英子三十多岁,脸色难看地说:“你想跟我打架啊?!来,你看我怕你不!”
苏柳荷还是那副假惺惺的笑脸:“李大娘啊,我这也是为你好。你说你眼神不好,成天对着顾客翻来翻去也就算了,怎么耳朵也不好使了呢?”
“李大娘”这种称呼就是刺激李英子的,刘燕跟她差不多大,苏柳荷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可欢畅了。
果然“李大娘”三个字刚说出口,李英子已经撸袖子要往上冲,被吴组长挡在中间拦住。硬生生听完苏柳荷讽刺的话,她跳着脚说:“别以为组长巴结你我就怕你!非京户有什么好嘚瑟的,过不了两年还得回农村老家当泥腿子去!”
吴组长脸上难看,吆喝后面站着的人过来拦着。
外面玻璃门打开,从棉门帘缝里钻进呼啸的北风。
“我可不知道一个京户能让人有这么大的优越感。”顾孝文站在门口拿着资料,跺跺鞋面上的雪说:“苏柳荷同志,正好你在,过来把材料提着吧。”
顾孝文要风度不要温度,穿着长到脚踝的毛呢大衣,围巾也不好好系,搭在脖颈上。脸上冻得要没血色了,还站在门口装。
好在也没傻过头,说完话便走到火炉前烤了烤手:“来啊。”
苏柳荷哒哒哒跑过去问:“什么资料呀?”
顾孝文大声说:“调户口的资料!等你有空安排时间回老家把户口调过来,先落在厂区集体户口上,算是成了正儿八经的京户。咱们到时候再看看,谁还拿户口说事。”
“嘿,这来得巧啊。”苏柳荷拿着资料看了看,跟当初工作调配的资料差不多,就是上面学历有点扎眼:小学毕业。
苏小学生高高兴兴地拿着资料收好,转头说:“欸,晚上一起吃饭啊。”
顾孝文说:“地方都找好了,就等你这句话。小毅晚上来接你下班,这个单你买定了。”
苏柳荷大大方方地说:“小意思。”说着拍拍兜:“最近烧兜呢,总想花点。”
“那可好。”顾孝文哈哈笑着。他还要帮着佟虹雁办事,与吴组长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顾孝文走后,苏柳荷抱着胳膊望着隔壁隔壁隔壁的李英子,远远地说:“京户啊,了不起哟。”
李英子恨不得给自己俩耳光,这个破嘴说什么来什么。她拿起抹布使劲擦柜台,再说不出别的。
胡芳芳不咸不淡地说:“恭喜啊。双喜临门。”
苏柳荷说:“晚上一起吃饭?”
胡芳芳摇头:“还有事。”
苏柳荷也不强求:“行。”
吴组长在边上眼巴巴地看着,她巴不得挤到苏柳荷的圈子里去,苏柳荷偏不邀请她,跟顾客有说有笑,忙到下班。
顾毅刃在学院做了一番思想准备才来接苏柳荷的。
冷静克制好多年,他不能功亏一篑。打定主意后,坐车来接苏柳荷。
距离下班还有二十分钟,苏柳荷望着门口停着的吉普车,手心热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回忆起牵手的场景,还是又不对劲了。
吴组长见到接人的车来了,殷勤地说:“小苏呀,你先走吧。顾客没多少,我来帮你站柜台。”
苏柳荷不领情地说:“也就二十分钟,不用提前走。”
她虽然娇气但面对工作还是认真的,不是迟到早退的人。她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也有点想要整理心情的缓冲。
顾毅刃穿着军大衣,帽沿下的他看不清表情。他站在车外,飘飘摇摇的雪花中,透过大玻璃窗静静地望着与顾客说话的苏柳荷。
苏柳荷帮顾客叠好棉布料,递给对方后,不由自主地看向外面的顾毅刃。
他挺拔坚韧的身影,在漫天的雪花中多出几分苏柳荷无法言喻的旖旎。她的心急剧跳动着,连忙低下头。
墙壁上的大挂钟响了五声,第五声落下后,顾毅刃推开销售部的门,安静地看向苏柳荷。
苏柳荷抱着大衣走到门口,顾毅刃顺手接过来替她披上,打开车门。
吴组长在柜台后面看的真切,与胡芳芳嘀咕说:“她到底跟早上那个毛呢好,还是这个俊后生好啊。我觉得要是我肯定选俊后生。大高个,人也美,光看一眼就知道腰上全是劲儿。前半辈子吃素,后半辈子修床,哈哈哈。”
胡芳芳冷漠地看她一眼,拿起自己的小皮包往肩膀上一挎:“可惜你家的床从来不用修,这些年螺丝都是好的吧?”
吴组长一愣,恼羞成怒道:“你不想干了是不是?”
胡芳芳说:“我不像你,总想着干。”说完,留下气急败坏的吴组长,施施然地推开门走了。
苏柳荷坐在后座,从没觉得后座这么挤过。也许是冬天衣服穿得太多,她和顾毅刃的腿难免有接触。顾毅刃的腿又长又直,遒劲有力。即便隔着布料,苏柳荷似乎能感受到上面传递来的温度。
原来男人也可以成为尤物啊。
咚!
苏柳荷抽筋似得,往车窗上撞了一下。顾毅刃赶紧伸手隔着,诧异地说:“晕车了?”
“睡着了。”苏柳荷揉揉脑门,她其实只想把脑袋里的鸡蛋黄撞走。总不能当着他的面再抽自己小嘴巴子吧。
气氛还是有点微妙,前面开车的司机苏柳荷不认识。一车三人谁都不再说话。
这种气氛让苏柳荷觉得窒息心慌,她咽了咽吐沫,没话找话地说:“今天顾孝文给我资料准备调户口了。”
顾毅刃说:“他跟我说了,程序有点复杂,拜托他帮忙跑一跑。光盖章就得十二个。你要是不着急,等我放假陪你一起去办。”
苏柳荷知道跑这种手续最快的方法就是得有人。她点头说:“行,正好我也想看看宋姑娘她们怎么样了。回头买点礼物过去。”
顾毅刃又说:“今年在大院里过年?”
“行呀。”苏柳荷不用他说也知道,她作为顾毅刃的“对象”,独自在京市过年肯定不行,她得去顾家露露脸,而顾家气氛也是她喜欢的,没什么好拒绝。
回头过完年佟虹雁身体好了,再跟她道歉坦白,先让人把年过好再说。
顾毅刃笑了笑,往后靠着眯上眼睛。
苏柳荷等了片刻,转过头看他的面部轮廓。不得不说他长得真好,轮廓分明,还有紧致的下颌线,剑眉薄唇,眼神有光…
苏柳荷猛地转过头,裹着军大衣装作什么事没发生。
感觉她的视线,顾毅刃没多想以为她有话说。然而发现她痴痴的视线,心脏错跳一拍。
苏柳荷害羞了,她又不对劲了。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私人川菜馆。政策哪怕放松许多,自体经营的买卖人还是怕出问题,把馆子开在巷子深处,印证了酒香不怕巷子深的道理。
顾孝文在包间里慢慢喝茶,面前的茶几上放着爸妈和自己要送的礼物。
“你们总算舍得来了。”顾孝文跟服务员招手:“快拿壶热茶来,让厨房把菜做上吧。那个长寿面千万不忘记了,要你们家老板亲手做的,一根不能断啊。”
苏柳荷被屋里的暖气一下逼出汗,顾毅刃在旁先帮她挂上军大衣和围巾,再把自己的军大衣和军帽挂起来。
顾毅刃指了指茶几上的礼物说:“上菜之前,我代表顾家小洋楼的顾老先生和佟女士,还有我自己,为苏柳荷同志送上诚挚的祝福。生日快乐啊。”
“谢谢你呀。”苏柳荷眉眼笑得弯弯的说:“你还满洋气的嘛,知道礼物还要包起来。”
顾孝文美滋滋地说:“拆吧,弟妹。”
这声“弟妹”不知有意无意,听得苏柳荷眼皮直跳。
“派克钢笔,我爸送的,有品位吧。外面的笔筒是纯银的,你看笔帽里面还刻着你的名字呢。”
苏柳荷眯着眼看了看,跟顾毅刃说:“欸,上面还有你的名字呢!”说完,苏柳荷乖乖闭嘴了,因为看到别的字了。
顾孝文没拦住,顾老先生让人在上面刻个永结同心…
苏柳荷连忙把派克钢笔塞给顾毅刃,没发觉他眼神里的笑意。
“我妈的更好。”顾孝文见苏柳荷已经拆开了,介绍说:“这是雪印勐海七子饼,珍品啊,想当初我爸就靠着七子饼成功娶到媳妇的。现在给儿媳妇也是一种传承了,哈哈。”
苏柳荷听过勐海七子饼,在从前的海外拍卖会上。一块茶饼卖出七位数,她看着都仇富了。
苏柳荷拿着礼物的小手开始抖,这是礼物吗?
这他娘的全是债啊债!!
她拿什么还啊!
顾孝文瞅着她的脸色,哼哼了声。让他们欺骗他,还以为早就处上了。这叫自作自受自食其果,现在全家总动员,你就自求多福吧。
外面服务员陆陆续续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进屋,苏柳荷看不到背后顾毅刃憋着的笑,苦哈哈地说:“麻烦你帮我谢谢叔叔阿姨。”
顾孝文说:“别急呀,我的你还没看呢。”
苏柳荷垮着小脸说:“放马过来。”
顾孝文从身后拿起一幅画筒,递给苏柳荷说:“虽然你学历不高,但是我觉得艺术面前人人平等,小学生也可以受到熏陶嘛。这幅画拿回去挂好啊,一百元一尺求来的。”
苏柳荷在茶几上摊开画卷,觉得一百元一尺的画也不是不能承受了。
很快打开画,她又觉得承受不起了,甚至想要暴起。
顾毅刃见她疯狂地卷画,下一秒就要往顾孝文脑袋瓜上招呼,赶紧拦着她,忍着笑说:“大不了不挂了就是。”
“这是挂不挂的问题?”苏柳荷眼珠子瞪得像铜铃,指着顾孝文的鼻子说:“送子观音啊!这个是送!子!观!音!!”
谁家好人过生日给人送子观音的啊!
苏柳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感觉有点缺氧。
顾毅刃觉得再这样下去媳妇要没了,给顾孝文使眼色让他先上桌。自己坐到苏柳荷旁边从兜里掏啊掏。
苏柳荷麻着小脸说:“又是什么?”
顾毅刃掏出表盒,打开递给她:“这是上周全国军校练武比赛得的手表,我想送给你。”
苏柳荷都要喜极而泣了,总算有个正经礼物。
棕色皮革的手表,精钢制作、细节满分。表盘里面也有一串编号,苏柳荷惊喜地说:“01001?”
顾毅刃说:“得了全国比武特等奖,编号按照排名来的。”
苏柳荷惊喜不已,她知道顾毅刃为了比赛付出不少心血。有时候过来看她,身上还会有轻伤。
她发自肺腑地说:“小毅,我真的为你骄傲!”
顾毅刃目光柔和,想起顾重甲给佟女士的那块定情手表,认真地说:“以后我会给你换更好的手表,不会比顾司令那块差。”
苏柳荷“嗯”一声,压低声音用细细的勾人的气音说:“一代更比一代强,你以后一定会比顾叔叔更厉害!我看好你。”
顾毅刃笑道:“你可以大点声,顾司令又不在这里。”
苏柳荷小手悄悄指了指顾孝文,然后孩子气的收回手背在身后,露出得逞的笑。
顾毅刃帮苏柳荷往手腕上戴:“我找人换了表带,应该合适的。”
苏柳荷觉得中性表盘配着棕色皮革表带实在太好看了,智慧和野性的融合,少了钛钢金属表链的男性特征,戴在手腕上的确很合适。
“谢谢你,这是我最喜欢的生日礼物。”苏柳荷翻来覆去欣赏着手表,心里蜜一样的甜。
“赶紧吃饭吧,面条都要坨了。”顾孝文在饭桌边催促道:“寿星快来吸溜一口,剩下的我们分了,我都要饿抽筋了。”
顾毅刃拍拍苏柳荷的头,走到饭桌帮她拉开椅子。
私厨的手艺不用多说,特别是这种凭借老顾客口口相传的馆子。别的不说,在京市吃喝玩乐听顾孝文的准没错。
他安排的饭菜六菜一汤,以爽辣的川菜为主,配上啤酒,不用说苏柳荷,他自己都要被香迷糊了。
苏柳荷以为老板会是个大叔,没想到是位中年大姐。知道顾孝文过来给人过生日,特别送了瓶自酿的葡萄酒。
顾毅刃难得举起酒杯,与苏柳荷碰杯后一饮而尽。
苏柳荷抿了一口葡萄酒,味道酸甜可口,像是加过糖浆的葡萄汁。
她一口接一口的抿着,瞧得顾毅刃眼皮直跳,在她耳边嘱咐:“别小看这酒,有后劲儿。”
苏柳荷喝过红酒,小手一挥说:“这点葡萄酒算什么,就算都喝了我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儿。”
坐在他俩对面的顾孝文乐了:“好咧,牛逼开始吹上了啊。”
苏柳荷闷头吃饭喝酒,等她反应过来,俩兄弟已经在说别的了。
顾孝文酒意上头,深沉地说:“哎,上次的事以后,我身边就没几个能说话的人。有几个没进去的朋友,见到我避之不及啊,生怕我被顾家撵出门连累了他们。唯一还有个跟我到处跑的小武,我当能跟他说说话,你们猜怎么地?他居然是我爸安排在我身边监视其他人的。”
这话说出来苏柳荷也觉得唏嘘,不禁说:“那是你从前交的都是酒肉朋友,就没遇上真朋友。”
顾孝文搭在椅背上,摇摇头说:“我不要朋友了。你说我有爸妈和你们,还要什么朋友。以后我就专心做自己的事业。”
顾毅刃说:“不想当兵了?”
顾孝文叹口气:“没这个想法了。”
苏柳荷说:“现在机遇难得,的确可以发展个人事业。”
顾孝文乐了:“那你给我提提建议,怎么发展?做哪一行行啊?”
“嗐,你问我可是问对人了。”苏柳荷斯斯文文地擦着油汪汪的小嘴,一拍桌子说:“搞房地产啊!”
顾孝文哈哈笑着说:“京市里的好地头能留给我?早就被人盯上了。要是有,不是小就是偏。”
苏柳荷“啧啧”两声说:“现在偏以后未必偏。人口还在发展,城市还要扩建。三五年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我要是你,偏一点也好,便宜啊。要是我钱够,这样的地皮有多少我要多少。”
顾孝文想了想说:“也是。”他犹豫地说:“可是你保证以后能把钱挣回来?”
苏柳荷说:“我还想入股呢。”她有存款二百多,还有奖金三千元!管他少不少,先入股准没错。
顾孝文这人别的不行,跑腿办事有面子,顶着顾家的名号也没人敢跟他使绊子。他要的地方也不是多好的,不打眼的地方多。
顾毅刃也说:“我赞同做房地产。”
顾孝文一听这话,管他三七二十一,拍着桌子说:“行,那咱们仨就把这事定了。回头我看有合适的地皮跟你们说。”
顾毅刃说:“我俩算一伙。”
顾孝文一顿,跟苏柳荷说:“你同意?”
苏柳荷说:“没意见。”
顾孝文倒满啤酒,啤酒冒着泡,他脑袋也在翻腾:“我明儿就去打听这个事,咱们一开始不需要太多资金,先少弄点。”
苏柳荷说了几个地方,都是后世昂贵的楼盘和商业枢纽地带,顾孝文一一记着了。苏柳荷心里美滋滋的,上辈子要在京市买房,好好研究楼盘了呢。
“哟,酒量不错,一瓶全喝了了?”顾孝文醉醺醺地站起来,唤来服务员:“再叫你们老板送一瓶!”
顾毅刃侧头看向苏柳荷嫣红的眼尾,跟服务员说:“拿醒酒茶吧。”
苏柳荷倏地站起来,脚踩凳子说:“瞧不起谁呢?姑奶奶喝到天亮都没事!”
顾孝文跟她已经称兄道弟了,指着顾毅刃说:“你算老几啊,我哥们要喝酒,今天她最大,喝多少我都供的起!”
顾毅刃佛了,摆摆手。
服务员出去又进来,拿了瓶葡萄酒替苏柳荷满上。
苏柳荷户口问题解决,人逢喜事精神爽,端起杯子与顾孝文碰了碰,发出脆响。
半杯葡萄酒喝下肚,她对顾毅刃呲着大板牙嘻嘻笑着说:“别担心得啦,毛毛雨得啦。”
顾毅刃闭了闭眼,感觉屋子里到处都是苏柳荷和顾孝文。俩人能顶二十人呱噪,嘻嘻哈哈的猜拳、吹牛。
顾孝文说着曾经的辉煌(装逼)历史,苏柳荷小手拍的啪啪响。顾孝文瞅着一旁冷眼看着的顾毅刃,不满地说:“你俩是对象吗?”
这话说出来,苏柳荷的酒醒了一半。她摇摇晃晃地收回手,坐下来,醉酒的小脸红扑扑的,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脑子转不过来,死盯着顾毅刃让他说。
顾毅刃叹口气,重新坐到苏柳荷身边说:“当然是。”
顾孝文眯着眼,忽然笑了,两个大拇指对在一起勾了勾说:“你俩该不会还没亲过嘴吧?”
苏柳荷舔舔嘴巴,舌尖一闪而过。她扭过头望着顾毅刃说:“来一个给他看看?”
顾毅刃抓着茶杯的手一紧。脑子里一边告诉他不能趁人之危。一边告诉他机不可失。
最后他决定抓住甜头,喉结动了动说:“好。”
苏柳荷主动搂过顾毅刃,歪着脑袋瓜,在顾毅刃心脏要跳出来之际,吧一口贴上刚毅的脸颊,甚至还啃了啃。
啊,大猪蹄子真香啊。
顾毅刃:“……”
顾孝文:“哈哈哈,小菜鸡!”
苏柳荷恍惚地坐起来,嫌弃地擦了擦嘴巴。看到顾毅刃脸颊上清晰的一圈牙印,上手轻轻摸了摸,小声说:“这也不够硬啊。”
“……”顾毅刃抓着她的手腕放下,眼神幽深地说:“玩呢?待会我陪你玩。”
苏柳荷狂摇头,摇了几下觉得脑浆子要被摇出去了,痛苦地捂着头趴在饭桌上,颤颤巍巍地举起小手:“今天散了吧。”
顾孝文晃晃悠悠地起来,出去买单。哪能真让弟妹花钱啊。
顾孝文买完单,硬是把包间里的俩人忘记了,径直坐上吉普车走了…
顾毅刃陪着苏柳荷等了等,发觉他离开时已经十点半了。
苏柳荷趴在饭桌上呼呼睡,顾毅刃收拾好一切,在服务员的帮助下背起苏柳荷往外走。
外面北风已停,漫天飞舞的雪花浪漫飘荡。如同暗恋之人的心,稍有风起,又纷纷扬扬起来。
苏柳荷在顾毅刃的背上醒来,周身漫着葡萄酒的果香味。她装作没醒,希望顾毅刃多背她一会,让她能多感受一下他身上的暖意。
可顾毅刃像是脑袋后面长了眼睛,在她醒来的瞬间便改变路线,走入花坛后面的行人小路里。
马路外面已经没有车流,漆黑一片的视野让苏柳荷低呼:“走错了。”
顾毅刃依旧向前走,低声说:“没错。”
苏柳荷头晕脑胀,眯着眼又看了一圈,人迹罕至,并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顾毅刃走到法国梧桐树后,放下苏柳荷将她圈在怀里。月亮的光辉印在她的脸上,让她美的惊心动魄。
“还有点晕。”苏柳荷咽了咽吐沫,感觉气氛不对劲。
顾毅刃短促地笑了笑,抓起她的小手盖在被咬的脸颊:“要不要再咬一口?”
苏柳荷小声说:“我不是故意的。”
“怎么赔?”
苏柳荷嘟囔着说:“赔不起。”犹豫了一下,又说:“对不起噢。”
这声不情不愿的对不起,点燃顾毅刃,他低声说:“我教你怎么赔。”
他站在苏柳荷的两腿之间掐着她的腰身将她抱起来,顶在树干上凶狠地吻了上去。
苏柳荷挣扎着缠着他的腰身,推着他。可他仿佛铜墙铁壁,苏柳荷又一次感受到他的硬朗。
也许是想要仔细品尝,顾毅刃凶吻过后,捏住她的下巴细碎的吻了吻,慢慢转为唇齿间的交缠,苏柳荷被陌生的潮涌淹没了神志。终于顾毅刃在她快喘不过气的时候松开了她。
一吻过后,顾毅刃低下头审视她盈润樱红的唇,听她呜咽地说:“这样不行。”
“不行。”顾毅刃迫使她抬起下巴,让她看清楚面前的是谁,低声说:“不行你喘什么?”
“我没有。”
“还不承认。”
话音落下,强劲的大手扣住她的后脑,身体再次顶了上去,压着她反抗不得,吻越来越深,铺天盖地的肆意品尝。
“啊…”前面有顾毅刃,后面有挺拔的树干,苏柳荷无路可退,受不住这样的欺负,乖乖地昂起脖颈伸出舌尖回应他。
耳鬓厮磨间,周身的血液涌在头顶,整个人仿佛被他占据。难以隐藏的爱意终于在今夜露出冰山一角。
第32章 表白啦
“怎么不喘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问。
苏柳荷哽咽地说:“我喘不过来了。”
她仿佛沉溺在深潭中,缠绕在救命稻草身上,乞求地说:“我不能呼吸了。”
她泪珠在水里无声滚落,感觉对方要抽手离开,她一次又一次缠绕上去。
铛铛铛!
“啊!”苏柳荷抱着棉被忽然惊醒,猛烈呼吸着。
她看向压着胸口的枕头,被她在梦中拉扯的不成形状。嗓子哑里冒出干涸的感觉,嘴唇辣痛。
苏柳荷忆起梦中不断拉扯对方的自己,顾不上披棉衣,披头散发地跑到梳妆台前。红塑镜子里的她小嘴樱红饱满,疼痛的地方是一道细小的伤口。
她缓慢地蹲在地上,抱着头,渐渐回忆起主动亲吻顾毅刃的自己。嘴上的伤口能证明那是她啃咬顾毅刃时留下的。
她使劲拧了胳膊一把,倒吸一口气证明并不是在做梦。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小白菜,居然被她自己拱了?
禽兽啊禽兽。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才二十一,怎么成这样了!
她浑浑噩噩地洗漱完,醉酒使她上班时都是蔫儿吧唧的。与此同时,脑子里不断回放她主动昂头探出舌尖勾引顾毅刃的画面。
啪!
胡芳芳诧异地回头,这都第几次了?
苏柳荷尴尬地说:“还有蚊子。”
胡芳芳冷笑着说:“这蚊子大冬天变了性,专门要你的嘴巴。”
苏柳荷无话可说,恨不得遁地而逃。
她占了顾毅刃的便宜,还是顾毅刃送她回家。难以想象他心情如何,肯定会觉得自己是个馋他**的色狼。
她神游上班,没注意面前的顾客看了她好几眼。胡芳芳在下面踢踢她的脚,侧过头说:“这是你熟人?”
苏柳荷对面的中年女性穿着新改良过的干部棉服,头上的帽子和围巾都有丝低调精巧的设计在里面。
满月般的脸庞,脸上的表情也很和善,发现苏柳荷看向她,这位大姐一拍手说:“欸,真是你!你就是那个、那个——”
苏柳荷见她也觉得眼熟,她瞪大眼睛说:“是你呀,是在、实在——”
她俩诶诶诶半天,还是大姐一跺脚说:“假领子!”
苏柳荷跟着一跺脚:“是我!”
嗐,这不就说清了么。
“这位大姐原先在老家买过我做的假领子!”
胡芳芳明白了,客气地说:“他乡遇故知啊。”
苏柳荷想想,也差不多。在她穷的叮当响时,这位知己花两元钱一幅的高价买了一堆假领子。
大姐从兜里掏出工作证,上面写着“国二纺织服装厂——新品服装制作十五车间副主任王春凤”,跟苏柳荷说:“这没想到咱们居然能成为同事。”
苏柳荷说:“我叫苏柳荷,是这边正式工。今年上半年才过来的。”
王春凤说:“难怪呢,我还特意去找过你一次,集市上的人说你好久没去卖领子了。我问他们你家在哪儿,也没人知道。”
苏柳荷好奇地说:“您找我有什么事儿?”
王春凤见柜台上还有顾客,便跟胡芳芳打着商量:“同志,能不能让我俩上旁边说下话,很快就回来。”
胡芳芳说:“行。”
苏柳荷跟着王春凤一起来到柜台侧面专门定制工作服的会谈室。
她给王春凤倒了杯水,自己抱着搪瓷杯捂手,坐在王春凤对面。
王春凤说:“你卖的假领子虽然是集市上价格最高的。我回乡探亲真没想到能遇上那么精致漂亮的领口,价格高也值得。”
苏柳荷谦虚地说:“主要靠同行们衬托。”
王春凤爽利大笑,而后说:“原本我在赣南那边分厂工作,上个月调过来。目前咱们厂响应号召要‘开放设计、别具一格搞服装’,怎么也没头绪。直到我垫着你的假领子开会,领导看到假领子很有兴趣。”
苏柳荷明白了,这是看中她的设计了。她没插话,静静地听王春凤说明情况。
王春凤喝口水,放下杯子说:“因为许多是国有单位的订单,你的设计难度高,得要专业的刺绣人员,一直到现在还没使用上。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征求你的意见,看能不能先把你的假领子设计归总一下,给咱们厂里做个贡献?”
苏柳荷作为后世首饰设计师,有很强的版权意识。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时代情况如此,王春凤大可以不跟她说明直接使用她的设计。
能跟她打商量,甚至亲自又去找她,这种对设计师的尊重态度,已经让苏柳荷觉得足以支付假领子的设计费用。
再则苏柳荷对商业合作还是有了解的,以目前的情况打入行业内,先期使用自己的设计比要酬劳更重要。有一次合作,就会有二次、三次,到时候再谈酬劳比现在稳当。
用一句话来说,放长线钓大鱼。
“行呀。”苏柳荷脆生生说:“我设计的假领子一共有二十三种,王主任你看我画出来给你还是做出来给你?”
王春凤没想到苏柳荷能这么干脆。一般年轻人听到这种情况,少有不端一端架子谈一谈条件的。她对苏柳荷又多了几分满意,笑着说:“就叫我王姐,别叫王主任,怪生分的。”
苏柳荷伶俐地说:“王姐!”
王春凤和蔼地笑了笑说:“你也别受累了,要是记得图案和样式画出来就行,你会画吧?”
这就是老本行!
苏柳荷二话不说,拿起茶几上的笔和纸,龙飞凤舞地给王春凤画出一幅珍珠蕾丝的假领子:“这样行吗?”
王春凤简直捡到宝了!她连说:“行行,太行了。”
在数万人的大型国有纺织服装厂里,光是跟她同岗位负责新服装设计研发的正副主任就有十五六名。
下半年的新政策出现后,厂里领导马上采取设计车间销售负责制度,从前端着铁饭碗坐在办公室里得过且过的好日子到头了。
听说湖省的国三厂已经下岗了五万多工人,她必须要在京市下岗潮来临前,站稳脚跟,一手建立起自己的生产线。
最多一年,二厂也要开始淘汰一批人员,她不希望自己是其中之一。这也是她为什么迫切寻找苏柳荷的主要原因。
苏柳荷看向一脸满意的王春凤,好奇地问:“王姐,咱们厂里要做假领子生产线了吗?”
王春凤被她逗笑了说:“不是假领子生产线,是设计款的成衣线。先走女士服装,要是销售好再卖男成衣。咱们厂很重视这项生产,还特意从港市请来大设计师来操刀设计呢。他对西装裤、喇叭裤和连衣裙有研究,到时候有机会我带你见识一下。”
“喇叭裤?”
“对,你知道喇叭裤?”
“知道!”
苏柳荷眼睛锃亮。她对八十年代的到来非常有兴趣。两三年后街道上一成不变的知青头、干部头会少许多,更多出现了波浪头和菜花头。收音机里会有迪斯科,路边会有穿着牛仔服的青年人。
还有肯德基,吸溜。
还有麦当劳,吸溜。
还有方便面,吸溜。
还有西餐店,吸溜!
总而言之,饮食打扮穿着整体复苏,甚至会出现美容院!真是个充满蓬勃朝气和机遇的好年代。
王春凤与苏柳荷敲定交稿日期,时间在半月后。
王春凤出门时,见到吴组长。吴组长凑过来想打听情况,王春凤不愧是高一级别的领导,嘴巴上很热情,话里言间全是关怀和体恤,等到吴组长欢心地送她离开,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打听出来。
苏柳荷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压根就不跟吴组长多说。吴组长期期艾艾地来到胡芳芳身边说:“你瞧她对我多冷淡。根本没把我当领导。”
胡芳芳侧过头,诧异地说:“我也没把你当领导啊。”
***
部队看守所,羁押了小半年的半疯清醒过来。
先有部队专案稽查组成员审讯,完毕后,顾司令进行第二轮提审。
顾毅刃站在父亲身后,平时少言寡语的父亲提问犀利刁钻,半疯言语间很快露出漏洞。
早在第一轮得知自己一直保护的人居然是敌人的儿子,一次又一次错过杀害的机会,半疯已经快要崩溃了。
顾重甲提审不久,半疯全盘交代出来。
快要结束时,半疯望向顾毅刃,濒临崩溃地呼喊:“我弟弟被炸死了,我不人不鬼过了半辈子。你把你儿子弄到我面前,是故意刺激我对不对?!你阖家团圆了,我唯一的亲人死了!”
顾重甲默不作声,顾毅刃难得开口说:“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半疯紧握拳头,仿佛被困住的野兽:“你的武术也是我教你的,哈哈哈!!”
顾毅刃面无表情地说:“你弟弟没你身手好,你教我的招式他完全接不住。这一点我要感谢你。”
半疯被刺激的满眼充血,牙齿咬着咯吱咯吱响,忽然说道:“你命好,找到当司令的爹。当初你是被我们抱走的。你爸妈都在找你。可她命不好,她是被父母主动遗弃的,就算找到了爸妈,他们也不会认她的!哈哈哈。”
顾毅刃表情纹丝不变,知道半疯也在刺激他。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人就是苏柳荷,这个“她”不用说是谁。
“她跟我无冤无仇,还给我肉吃、给我钱花。”半疯狰狞地笑着说:“我有个礼物送给她,希望她拿到以后早日找到亲生父母。”
顾重甲站起来,拍拍顾毅刃的肩膀说:“敌特人员奸诈狡猾,他们的话你要学会自己分辨。”
顾毅刃站在原地,深深看了半疯一眼:“礼物在哪?”
***
礼拜日,腊月年根底下。
大杂院里的烟火气息浓重许多。
顾毅刃今天过来找苏柳荷买特产,等到他寒假后先到小塘村把户口迁出来,再回小洋楼跟父母过年。
苏柳荷见到他来了,怯怯地看了眼。顾毅刃还跟从前一样,表情上看不出太大变化。
那个吻仿佛是一帘春/梦,醒来以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柳荷在心里松了口气,她那天啃了自己的小白菜,正愁不知道用什么态度来面对。
顾毅刃一路上保持分寸,根本不提那个突破克制后霸道缠绵的亲吻。开车带苏柳荷到工人商厦购物。
苏柳荷坐在副驾驶,脑子里想着“跟从前一样”“跟从前一样”“跟从前一样”。小嘴叭叭说了两个冷笑话,顾毅刃捧场的笑了笑。
苏柳荷猜想顾毅刃那天也喝了酒,会不会是忘记了那天的事。她一路上都在琢磨,越想越觉得对。
在她的记忆里,顾毅刃鲜少喝酒,在小塘村一次没喝过。在军校她不清楚,跟顾孝文在一起也是不喝的。
冷不防开了戒,难保脑子出现小毛病。
应该不会想跟她秋后算账的…吧?
苏柳荷小脸一会儿一变,顾毅刃余光看到后,抿住薄唇专心开车。至于他心里头想着什么,苏柳荷根本猜不透。
工人商厦最出名的是大蒜肠。别人家九毛九一根的蒜肠,这边柜台上卖一元九,还得收肉票一市斤。
“贵得离谱。”苏柳荷拉着顾毅刃的袖子,商厦里人挤人,都指望早点把年货办上。等到了年关口,商厦里好东西不多了。
苏柳荷都有人特意托她留布料,还要跟毛料柜台换毛料。反正只要是关系,在物资匮乏的年代都要走动起来。
苏柳荷被香菜拜托买条红裙子回去,今年底忽然流行穿红色连衣裙,像是女同志们的一种爱美意识的释放。宋姑娘想要显气色的八秋姐胭脂粉。小城市没有卖,只有京市有。
苏柳荷跟顾毅刃在工人商厦里给她们买到红裙子和胭脂粉,又买了几份盒装的稻香村。
顾毅刃提着东西在她后面,苏柳荷边走边掰着手指头算:“宋大娘、香菜家、马大姐还有李婶子他们,回头要帮他们带些布料回去。毕竟找我不用花布票买嘛。”
顾毅刃帮她挡住后面挤过来的人:“烤鸭?”
苏柳荷说:“要要要,香菜和宋姑娘都没吃过。”
顾毅刃又说:“洗头膏和香皂?”
苏柳荷说:“要要要,我让胡芳芳帮我找人换了。”
顾毅刃在后面抿唇笑着。
苏柳荷又买了两包大份大白兔奶糖、橘子饮料冲饮和果脯。
从工人商厦出来,苏柳荷呼吸着新鲜空气:“里面真闷啊。”
顾毅刃的视线在她唇上打个转儿,走到车边拉开车门说:“车上有同学给的柿饼,你尝尝。”
苏柳荷看到后车座有一包东西,没想到是柿饼。打开袋子里面挂着白霜的柿饼软糯橙黄,哪怕苏柳荷不爱吃柿饼,也忍不住拿起一块。
顾毅刃很快后悔告诉苏柳荷可以吃柿饼。她坐在副驾驶,小手捧着柿饼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吃,她细细品味弹糯的口感,却不知红润的唇,微微开启暴露在顾毅刃的视线里,是多么诱人的景象。
“好吃吗?”顾毅刃扶着方向盘问。
苏柳荷心情很好地说:“好吃!”
顾毅刃越发觉得她没良心。
苏柳荷似乎感受到顾毅刃的心情,转身往后面掏了半天。顾毅刃问:“你要做什么?”
苏柳荷说:“我想给你也尝尝。”
顾毅刃干脆张开嘴,苏柳荷顿了下,把自己手里剩下一半的柿饼递给他。顾毅刃咬了一口,舌尖碾着果肉,半晌说了句:“没那晚尝的甜。”
“那、那晚?”
顾毅刃意味不明地“嗯”了声,半晌仿佛意犹未尽地说:“真得很甜。”
苏柳荷的脑子嗡地一声,捏着柿饼的小手开始抖,血色从瓷白的脖颈爬到脸颊,羞臊的她不知所措。
顾毅刃你个神经病!
苏柳荷真心想骂他。好端端的非要提起那晚做什么!
甜什么甜,她每天晚上睡觉把舌头尖腌糖罐子里嘛!!
这下好了,仅有的侥幸被打破。苏柳荷知道顾毅刃没忘记醉酒的那晚俩人的疯狂举动。
苏柳荷觉得没脸了,装不住了。她把脸埋在膝盖上把自己当鸵鸟,一路上开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副驾驶没坐人。
顾毅刃唇角露出一丝笑容,有点顽劣,又有点好笑。
好在下车后,顾毅刃又恢复成原来的小白菜,搬完东西和苏柳荷吃完饭便回军校去了。
苏柳荷后面几天一直都忐忑,马上要回小塘村,路上八百多公里她跟顾毅刃俩人独处,她、她怕自己把持不住啊。
这时顾孝文的存在就很重要。
他不光自己来,还把阿武也带来了,美其名曰帮顾毅刃换手开车。
顾毅刃已经放假,如他安排的,一大早开车到大杂院准备接苏柳荷回小塘村。
一来一去预计要三天,雪路车开不快,在过年前赶回来就好。
“不是,你俩就这样把我当司机?”顾孝文握着方向盘出城,阿武拿着地图指挥他路线。
苏柳荷坐在后面啃肉夹馍当早餐,顾毅刃则抱着文件学习。
车辆出城后,外面的北风大了许多。从京市到河津市不远,开车两小时。
他们一行人在河津吃了河间驴肉火烧,配上承德羊汤,上车后苏柳荷带上两个小石磨煎饼果子在路上啃。
这回换阿武开车,顾孝文在前面展着地图忍不住回头说:“弟妹胃口真好,吃嘛嘛香。”
苏柳荷说:“到了冬天就想养膘,实在太冷了。”
“说得也是。”顾孝文把毛呢大衣换下,穿上军大衣裹在身上缩着脖子说:“要不要热水袋?”
他今天早起来鼻子堵了,抱着热水袋走了一路。
“她不用,我给她准备了。”顾毅刃从大衣兜里掏出掌心大小的儿童热水袋递给苏柳荷:“抱着这个。”
顾孝文气笑了,转过头不说话了。
苏柳荷其实也不想抱别的男人用过的东西,顾毅刃的除外。
她没发现顾毅刃手里的文件跟她的身世有关,她一路上吃吃睡睡,原本八百多公里的路程因为下雪开了将近三天才到。
小塘村有马大姐管理,村子里出现了新面貌。下了几天雪后,大队部组织干部们带头清扫公共区域的积雪,还给孤寡老人们检查屋顶。在干部们的带动下,村子里的道路不见积雪,大家齐心协力,不再有事不关己的心态。
吉普车驶入苏柳荷家的老宅,与两辆毛驴车擦肩而过。苏柳荷看到毛驴车上拉着许多农副产品,应该是赶着去县城销售,为村集体创收。
香菜和宋姑娘得了消息,正在帮忙打扫老宅院子,见到车来了,把扫把一扔飞快地跑过来:“小荷!”
苏柳荷端着长辈的架子说:“叫姨。”
香菜哈哈笑着说:“管你是大姨还是小姨,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宋姑娘拉着苏柳荷的手转了圈:“人精神不少,还洋气了。以后正经是京市人,看起来果然不一样了。”
苏柳荷说:“那是你自带滤镜,其实我没变。”
香菜躲在苏柳荷身后,拉拉苏柳荷的袖子说:“他怎么来了?”
帮着提东西往屋里送的顾孝文站住脚,指了指抱着柴火要烧炕的顾毅刃说:“这是我兄弟,我怎么不能来。”
宋姑娘记得顾孝文的厉害,小声说:“亲的吗?”
顾孝文一怔,顾毅刃走到后备箱拿起行李说:“亲的。”
顾孝文吸吸鼻子,差点热泪盈眶。苏柳荷推他一把:“去把炕扫了,再擦一遍。”
“诶诶,好咧。”顾孝文赶紧往屋里钻。
既然是顾毅刃的新兄弟,那宋姑娘和香菜就没那么生分。知道顾毅刃找到家人,她们都替他高兴。
“你的胭脂粉。”苏柳荷把东西堆在炕上,一堆堆地开始分配。
宋姑娘要掏钱给她。
苏柳荷小手一挥:“就抵了过年的压岁钱,拿去。”说着又把香菜的红裙子拿出来给香菜:“大冬天买红裙子,也亏得我俩找了一大圈。”
香菜接过红裙子往身上比了比,脸上晕出羞涩的表情。
宋姑娘坐在炕沿边,跟苏柳荷说:“她腊月二十二结婚,一直念叨着要穿红裙子。说城里人都穿红裙子结婚呢。”
“啊?这么快就要结婚了?”苏柳荷记得香菜跟顾毅刃一般大,应该有十九了。但对于她来说,十九岁青春年少,怎么就能走进婚姻的殿堂。
香菜红着脸说:“我妈给找了个上门女婿,是孤儿。岁数还小我一岁呢。”
苏柳荷把不满咽了下去,这还差不多。香菜若是跟二十七八或者三十出头的男人结婚,她一百个可惜啊。
十八岁可以。
她偷偷往顾毅刃身上瞄过去,身强力壮不油腻,未来可期。
香菜说:“他跟其他人一起上山缴野猪去了,去年也是这时候跟别人抓了一头,分给我家半条猪后腿。我娘做成腊味,吃了整整一年。”
苏柳荷拉着香菜的手,香菜经常劳动手上有不少茧子,还有冬天裂口的地方。苏柳荷把自己用的雪花膏抠出一块涂在香菜手上帮她搓搓揉揉:“那你是真喜欢他?”
香菜低着头,腼腆又骄傲地说:“在我心里他不比小毅哥差。”
苏柳荷笑了,把雪花膏塞到她兜里,打趣儿道:“那我就祝你新婚快乐,一辈子幸幸福福!”
简单收拾完东西,顾孝文受不了艰苦的环境,硬是要在天黑前到县里睡招待所。阿武自然是陪着他去了。
顾毅刃陪着苏柳荷往马大姐、李婶子和宋大娘家里走了一圈,去的时候手里全是东西,回来的时候手里也全是东西。
苏柳荷高兴地说:“好多山货,这些在市里都买不到,亏得她们给咱们留了这么些。”
顾毅刃深有感触地说:“村里过年不容易,光是自己家屯冬菜就要花费不少功夫。你惦记她们没惦记错。”
他们俩晚饭在香菜家吃的,香菜妈热情地做了两荤一素,打了个蘑菇鸡蛋汤,算是大餐了。
明天周末,办不了户口。苏柳荷跟顾毅刃商量着等礼拜二办,因为周一香菜要结婚。
“我都不知道要随什么礼物。”苏柳荷吃完晚饭,溜达着往供销社去,希望能临时买到新婚礼物。
顾毅刃说:“一般送枕巾、暖壶和洗脸盆,还有的条件好些会送床单和枕套。”
苏柳荷已经给过香菜布料和红裙子了,想了想不能再买太昂贵的东西,容易让小姑娘有压力。她站在柜台上选了选,挑了两个“囍”字的搪瓷缸。
回到家里,顾毅刃又去烧炕。
苏柳荷站在门口,人多的时候感觉不到尴尬,就他俩以后,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快了些。
苏柳荷问:“你晚上睡屋里吗?”
顾毅刃说:“嗯。”
苏柳荷咽了咽吐沫,不看他洗完澡后穿着军背心而露出的肌肉。
故地重游,还发生亲吻的事,让苏柳荷难以平息内心的情绪,她跟顾毅刃隔着炕柜,似乎能听到他的呼吸声,让苏柳荷辗转反侧。
朦胧的月辉下,顾毅刃翻了个身。
苏柳荷在夜色里睁开眼,炯炯有神。
她要疯了。
难道只有她觉得空气里暧昧涌动吗?只要一点声音,她神经就会紧绷,根本睡不着。
炯炯有神。
她抱着被子,觉得火炕睡得很燥。也许顾毅刃也是这样觉得,来来回回的翻身。忽然,苏柳荷听到顾毅刃在穿鞋,接着一只大手掀开她的棉被,带着滚热的气息,不容拒绝地吻了上来。
你喘什么?
对方不断地问。
苏柳荷轻喘着伸手乱抓想要推开他,不料,又一只炙热的手掌抓住了她的手腕,摩挲着往袖口里探。既涩情又勾人,让她的呼吸忍不住加重。
一只手在后脑,一只手在腰上…怎么还有一只手?
苏柳荷“啊”一声惊醒,抱着棉被坐起来…
“怎么了?”顾毅刃的声音好端端地从炕柜那边传来,证明声音的主人并没有出现在她身边。
春/梦来的快,逝去的也快。苏柳荷觉得自己浑身滚热,被撩拨的无处宣泄。
“没事。”苏柳荷把原因归结在俩人同一屋的原因。太久没有同睡在炕上,已经成长为男人的顾毅刃,给她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
苏柳荷抱起被,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忽然顾毅刃拉开灯绳:“你要做什么去?”
苏柳荷硬着头皮说:“睡外面的单间去。”
顾毅刃不知有意无意地笑了下,很快恢复成平时的表情问:“为什么?”
这就跟当年顾毅刃天天早上洗裤衩,不得不睡在外面是一个道理。
苏柳荷闭了闭眼,并不想实话实说,憋了半天:“里面太闷,我想静静,不是,是我想凉快一下。”
顾毅刃拿她没办法,走下地从门后挂着的大衣里取出一块怀表,递给苏柳荷说:“本来想过几天给你,既然你睡不着想静静,不如现在给你。”
苏柳荷说:“这是什么?”
顾毅刃说:“你今晚乖乖在炕屋里睡我就告诉你。”
苏柳荷勉为其难地说:“那我答应你。”
顾毅刃打量着她的表情说:“这是你父母留下来的怀表。”
半疯在枪毙前,让他转交给苏柳荷的礼物。
苏柳荷的确觉得凉快下来。
她拿着怀表看来看去,指针已经不走字了。
“你今天出去就是为了这个?”苏柳荷望着顾毅刃说:“上面有照片。”
顾毅刃说:“这是你父母的照片。”
苏柳荷说:“我知道。”
顾毅刃说:“应该是在你没出生前照的。”
俩人是在照相馆里照的,上面的日期被剪掉,小小的照片挤在怀表壳里。里面的双亲都是二十出头的模样,看得出来下乡前俩人日子过得不错。哪怕身上穿着简陋的服装,俩人面对镜头的姿态也是放松的。
父亲长相斯文,梳着三七分的头,剪得有些潦草,但在照相馆里抹了头油倒也一丝不苟。胸前挂着一副眼镜,仔细看能发现扣子卡在眼镜框里,这副眼镜没有镜片。
母亲不知在下乡前烫过头发还是天生自然卷,齐耳短发卷在一起,穿着粗布衬衫,看着镜头的眼神妩媚,包含秋波。
不得不说,苏柳荷的长相随了他们的优点,也放大了他们的优点。
苏柳荷端详着他们的照片,心脏偶尔会抽痛。她还以为自己并不在意孤儿的身份,现在看来骨子里的血脉到底控制不了。
苏柳荷问:“半疯说了什么没有?”
顾毅刃沉默片刻,叹口气说:“说你父母也许还活着。”
“先睡,他的话不知道真假。”顾毅刃来到苏柳荷这边,替她盖上棉被,低声说:“有照片就好查,看看他们是真的牺牲了,还是返乡了。”
苏柳荷希望他们安然无恙,又怕他们安然无恙。
如果他们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找她?
苏柳荷百转千回,想到他们是不是也跟顾家一样有苦衷。
原主和她灵魂容纳在一起,苏柳荷能深切感受到上辈子原主躺在这间老宅里病逝的痛苦。在弥留之际,她是多么希望发生奇迹。
隔日清早,冰天雪地里透着烟火气。
苏柳荷起床后,将枕头下面压着的怀表揣在兜里。
香菜家天没亮就有热闹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办大席的宋大叔提前准备着。
起来后,苏柳荷家的小院里弥漫着饭菜的香味。都是从香菜家那边酒席传过来的。宋大叔又收了两个勤快徒弟,在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香菜妈和香菜在小塘村人缘好,听说要大办三十桌。
宋姑娘隔着墙头看到她起来了,把手上花生瓜子的袋子往地上一扔,喊道:“你别过来了,我把早饭给你递过来。这边太挤了,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苏柳荷说:“行,我去完大队部就过来帮忙。”
宋姑娘摆摆手说:“你办户口要紧,不用你帮忙,我们忙得过来。完事直接过来吃酒席,多喝点!”
顾毅刃早已经晨练完,他个子高,轻而易举地拿起饭菜送到屋里。
“反正要办户口,我想先问问马大姐认不认识他们。”苏柳荷口中的“他们”自然是她的父母。
顾毅刃说:“好,我跟你一起。”
到了大队部,马大姐正好在这里办公。
“当年过来的知青并不多,我不记得有这样的人。”马大姐看了好久照片,知道是苏柳荷的双亲,神态慎重不少:“不过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回头我翻翻档案,再问问村子里的老人。”
顾毅刃忽然说:“也许不是知青。”
马大姐欲言又止地,犹豫着说:“倒是除了知青还有不少下放的人在山里开山干活。附近几个大队的聚集在一起,说不准是哪个大队的。对了,还有扁担商、赤脚医生的,你要是不着急,我就帮你问问。”
这么多年了,苏柳荷不急一时半会儿,感谢完马大姐,给她留下单位电话也就回去参加婚礼。
回去的路上,苏柳荷问顾毅刃:“山上还有我父母的衣冠冢。都说他们是抗洪救灾的英雄,怎么马大姐一点也不提?”
顾毅刃说:“可能就是用来骗你的,觉得父母真不在了。”
这话说完,顾毅刃觉得说重了。苏柳荷看起来大大咧咧,关键时候心思还是很细腻。
果然她发觉到顾毅刃话里的意思,苦笑着说:“我都这么大了,就算知道他们活得好好的,也不能哭天抢地的要他们补偿。”
只是知道人世间还有一份血亲在,就是一种安慰。
苏柳荷又说:“要是他们真是为了怕我找过去,那就想多了,我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只要告诉我为什么不要我就行了,就一个答案,我绝对不纠缠。”
顾毅刃低声说:“我明白你的心情。”归根结底他们都是孤儿,有些时候心境是相通的。这些年寂寥无根的漂浮,让孤儿们对家庭无比渴望。
回去的路上他们再没有多说话,北风呼啸着往苏柳荷衣领和袖口里钻,最后实在被风吹的走不动路,躲在顾毅刃身后一点点往前走。
在挨冻这一点上,苏柳荷佩服香菜。
腊月天,零下十度。
香菜棉袄敞开露出里面洋气的小红裙,裙摆里头有没有藏棉裤苏柳荷不知道,反正脚踝也是光着的。对,光着脚踝穿着毛靴子,有种混搭的美感。
香菜的丈夫李仁脸上已经没有稚气,因为有了家,眼神里散发着光彩。他块头不小,比顾毅刃矮半个头,看起来力气也很大。
他在酒席上,喝的满脸通红,大大方方地承认上门女婿的身份。别人开他几句玩笑话,他也憨笑着让过去,不跟人家置气。
苏柳荷在饭桌上小声跟顾毅刃说:“喝了酒被人开玩笑还收得住脾气,是个能成事的。香菜妈眼光真没错。当年看上你,现在看上他,都是好同志。”
顾毅刃笑了笑,也觉得这位上门女婿不错。光看香菜家屋檐下挂着的兔子肉,还有笸箩上摆着的麻雀干,就知道是个勤劳肯干的。
“你看屋顶也给修了。”顾毅刃指着一处说:“记得从前这里老长杂草。”
苏柳荷说:“过日子就是这样。别得不多求,有个知冷热、会疼人的对象就很好。小夫妻俩一条心,勤快持家,早晚也会好起来。”
顾毅刃给苏柳荷夹了点菜,轻声说:“羡慕了?”
苏柳荷摩挲着碗沿,坦诚地说:“有家了嘛。”
顾毅刃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她骨子里对亲生父母还是有期盼。嘴上说的再好,有些心情是控制不了。
可能是在外面吃饭受了风,苏柳荷回家以后被炕屋的热气一蒸连打了几个喷嚏。
“就这样还想去单间睡?”顾毅刃把小炉子提起来,去了些炭火,将热水壶坐在上面。
苏柳荷觉得他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闷闷地说:“我怎么就不能睡。”
顾毅刃今天像吃错了药,闻言接了句:“你知道从前我为什么要睡过去?”
苏柳荷猛抬头,不知道他为何提起这件事。青春期把裤头当旗帜,这种事情不提也罢。
偏偏顾毅刃又说:“你是不是跟我一个原因才要睡过去的?”
苏柳荷的脸倏地红了,否认说:“什么原因我不知道。”
顾毅刃倒了杯水,递给苏柳荷一包感冒药守着她吃下去,缓缓地说:“昨晚我也没睡好,听见你叫我的名字了。”
苏柳荷刚咽下去的水差点喷出来,疯狂咳嗽。
她做那种梦的时候居然叫顾毅刃的名字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吧?
苏柳荷没底气,蔫蔫地说:“你听错了。”
顾毅刃吁出一口气,接过搪瓷杯放在床沿上,坐在苏柳荷的旁边。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坐的这么近,仿佛气息就在耳畔。
苏柳荷想要往边上挪一挪,顾毅刃忽然抓着她的手腕说:“我跟你不能是一个家吗?”
苏柳荷一时愣住,诧异地说:“什么意思?”
顾毅刃静了静,松开苏柳荷的手,自己双手握拳克制地说:“就是你可以随时吻我,我也可以随时吻你的意思。”
苏柳荷被突如其来的信息吓了一跳,她结结巴巴地说:“上次是我喝多了,我对不住你。我鬼迷心窍。咱们不要因为一时冲动破坏现在关系好不好?”
“苏柳荷。”顾毅刃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起来,沉闷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来,一字一句地说:“我并没有冲动。”
苏柳荷觉得那天的吻简直犯下滔天大罪,让顾毅刃竟然喜欢上她。她知道顾毅刃不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但她不得不认为,顾毅刃今天的表白是因那个吻而起。
苏柳荷迷茫着望着炕屋里的一切,这里曾是她短暂的家。
她没有父母在身旁,没有兄弟姐妹,只有顾毅刃。
曾经短暂的家都已经消失,她不能再让这里也消失。拥有过就害怕失去,她承受不住因为冲动褪去而失去顾毅刃的后果。
“不要。”苏柳荷嗓音干哑地说:“不要变好不好。”
顾毅刃走到她身旁,粗鲁地抬起她的下巴,眼神幽深地说:“把话说清楚。”
苏柳荷咽了咽吐沫,漂亮的眼眸里浸着泪水求着说:“请你不要错把亲情当爱情。”
顾毅刃咬着牙说:“你不相信我?”
苏柳荷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院子外面飘飘摇摇的雪,像是把她的心也扬走,她六神无主地说:“太突然了。”
顾毅刃又想说什么,门外传来宋姑娘的声音:“在家吗?香菜让我端两盘菜过来,没人动过的,给你们晚上吃。”
“回头我再跟你说。”苏柳荷慌忙跑出去:“来了!”
第33章 我们在一起啦
回去以后,顾毅刃不再说话,苏柳荷也不想因为一个“错误”的吻,将顾毅刃的后半生搭进来。
这一天苏柳荷硬着头皮熬过去。
到早上,顾毅刃依旧跟往常一样起来锻炼,跑完步回来看着站在门口悄悄看自己眼色的苏柳荷,不说话从边上绕了过去。
苏柳荷一夜没睡,眼眶下挂着两个黑眼圈,与新婚后喜气洋洋的香菜产生强烈对比。
俩家人一起吃过早饭,苏柳荷想着不能老在香菜家蹭吃蹭喝,于是想叫上顾毅刃一起去供销社买点吃食回来。
不料,找了一圈没找到顾毅刃。
李仁洗完碗,甩着手说:“你跟俺媳妇说话的时候,小毅哥刚从正门走了。”
苏柳荷不敢确定顾毅刃是不是不想见她,她等了一会儿不见顾毅刃回来,便自己往供销社去。
快过年了,供销社里的商品比平时多许多。光是糖果的种类就有三四种。苏柳荷抓了些糖,香菜家瓜子多的吃不完,也就没买瓜子。
见到有卖猪肉的,苏柳荷找营业员艳儿买了半斤猪肉。
艳儿割肉时,好巧不巧,带着闺女回家过年的苏茴娣来了。
她打扮的很时髦,如今是正经城里人,大冬天脚上还要穿着牛皮鞋。跟在她身后蹒跚着走路的小丫头穿得远没有苏茴娣讲究,应该是谁家不要的旧棉袄脏兮兮裹在身上。
苏茴娣瞅见苏柳荷在供销社,毫不掩饰地上下扫了一圈,嬉笑着抱起闺女上前说:“妮妮,快叫大姨,跟大姨说过年好。”
小闺女眼睛不大,但有酒窝,还算可爱。在苏茴娣的怀里害羞不大方,苏柳荷不勉强孩子,从兜里掏出一把刚买的水果糖塞到妮妮兜里。
这下苏茴娣不满意了,讽刺地说:“都是京市人了,怎么还这么小气?难得回来一趟,也不知道给孩子准备个大红包?”
苏柳荷看她打扮的妖娆妩媚,指甲留得老长,在孩子身上拍了拍也不怕划到孩子:“我跟你们家没关系,犯不着上赶子给红包。再说还没过年,给哪门子红包?”
苏茴娣冷笑着说:“说话还是那么刁。过完年你就要二十二了吧?老姑娘一个咯,年纪越大越没人要,以后保准孤家寡人过一辈子!”
她话音刚落,没想到触到苏柳荷的霉头上,苏柳荷冷飕飕地说:“你知道以后会有个技术专门鉴定孩子的父亲是谁的。”
“放屁,你当我怕啊。”苏茴娣嘴巴不三不四的骂着,可敌不过苏柳荷的冷嘲热讽。苏茴娣把妮妮往柜台上一扔,举着巴掌就要过来。
苏柳荷伸手挡住她的巴掌,好歹长时间喝健体茶,身子骨比从前厉害多了,小手全是劲儿,拧的苏茴娣可疼可疼了。
艳儿见她俩打起来了,赶紧从柜台出来喊人把她俩分开。
苏茴娣扒拉着零散的头发说:“说你嫁不出去你就动手,好啊你,真在京市长本事了!呸,谁知道你在京市干什么好事,能把户口调过去,真以为能当上金凤凰?”
苏柳荷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这就是嫉妒了。”
苏茴娣的确嫉妒苏柳荷得到京市户口,听说有了户口就能发粮本,哪怕不上班在分的房子里躺着都饿不死!
“别乱造谣!”艳儿猛地推她一把,怒道:“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好端端的你招惹人家做什么?你被婆家撵回来过年,非要搅合别人过不好年?”
苏茴娣的脸顿时垮下来,把矛头指向艳儿说:“你说什么呢?谁被婆家撵回来?是我自己要回娘家过年的!”
苏柳荷在边上淡淡地说:“李红星是不是伤人了?”
话音落下,艳儿等人倒吸一口凉气:“咋伤人了?捅着谁了?”
苏茴娣浑身一震:“要你管?”
苏柳荷说:“我当然管不着,反正伤得不是我的姘头。”
这事已经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粮油站的副主任李红星抓包苏茴娣出轨,在国庆节时把男方给捅伤了。现在人家还在医院里躺着没醒过来。
李红星家里钱全赔了进去,人还在拘留所关着。李红星父母本就看苏茴娣不顺眼,这下更是把苏茴娣撵回娘家。
只是两位老人都心疼孙女妮妮,苏茴娣有她在,有所拿捏,觉得早晚还会被请回去。
可苏柳荷知道,被爷爷奶奶疼爱的妮妮并不是李家人。
苏茴娣的姘头在病床上一时赌气,将自己才是孩子父亲的事情告诉给李红星。李红星跟苏茴娣结婚之前,他就跟苏茴娣搅合在一起了。
李红星记得苏柳荷曾说过小心孩子不是自己的话。开始以为是挑拨他们夫妻的关系,后来孩子越来越大,脸上多了一个他们夫妻都没有的酒窝,在打交道的人里面,只有自己的兄弟周凯有。
明年春天,悲剧会进一步发生。孩子父亲杀人被枪毙,死了的两位大人到最后都被人唾弃。
艳儿见苏柳荷发愣,推她一把说:“你别跟她置气,谁不知道她是个浪蹄子。结婚以后更不知道收敛,隔壁村的汪全还跟她有一腿呢。”
苏柳荷转神回来,提起东西说:“我就是觉得孩子可怜。以后无父无母成了孤儿,日子怎么过。”
艳儿一顿,想起苏柳荷的身世,搂住她的肩膀说:“人家爹只是拘留,娘虽然差点但也还在。你瞧你说的什么话。”
苏柳荷走到门口勉强笑着说:“是傻话。”
艳儿摇摇头,笑着送她离开。
苏柳荷先到香菜家里把食物送过去,聊到天黑也不见顾毅刃回来。
这下连沉浸在幸福里的香菜也觉得不对,她使唤李仁说:“诶,仁哥,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小毅哥这跑哪里去了,怎么一天不见人影。”
李仁起身就要去。
苏柳荷忙拦着李仁说:“别去了,估计到县城找他哥玩去了。我先回家了,你们千万别折腾。”
宋姑娘正赶上放假,也在香菜家消磨时间。闻言挽着苏柳荷的胳膊说:“我也不打扰小两口的新婚日子了,走,时间还早我陪你过去聊会天。”
香菜红着脸把她们送出门,李仁转头抱着柴火给她烧洗脚水去了。
“你们俩怎么回事?”宋姑娘往灶台里添了几把稻草,进到炕屋摸了摸凉下来的炕说:“奇了怪了,难得见你们屋里炕凉下来。从前到你们屋里来,没多大会儿棉袄就得脱下来。”
苏柳荷乖乖地坐在炕沿上,嘟囔着说:“没怎么回事。”
宋姑娘把她往炕头拽,正好炕头是顾毅刃睡觉的地方,苏柳荷坐在上面老忍不住回想顾毅刃的话。
“你们俩真的很奇怪,是不是吵架了?”
宋姑娘到城里读大学,眼界也大了不少。看不少小青年谈恋爱,今天咱俩好、明天咱俩掰,大多都跟苏柳荷一样,扭扭捏捏的不说。
“也不是吵架。”苏柳荷拉过辫捎,用手指头绕来绕去地说:“我不好意思跟你说,你还是别——”
宋姑娘这下更确定了,一般说不出口的那都是感情问题了。她刚上学时,也有男同学追求她,当时别人问她她也不好意思说出口:“是不是感情问题?”
苏柳荷差点被自己吐沫呛着,靠着墙猛咳嗽,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宋姑娘理所当然地说:“他欺负你了?还是说去了京市,看到花花世界他变心了?”
苏柳荷小嘴长得老大,咽了咽吐沫说:“你、你何出此言?”
宋姑娘一下乐了:“你这是什么腔调?你就说是不是吧?”
苏柳荷不得不说:“算是吧。”
宋姑娘来劲了,飞快跑出门顾不上穿棉袄,扒拉着墙说:“菜儿,快来,铁树开花啦!”
苏柳荷出离愤怒,冲过去要把门锁上,奈何宋姑娘反应更快,探出脚卡着门,硬是僵持住了。
香菜连大门都不走了,李仁搀着她争分夺秒踩着凳子翻墙而入,跟宋姑娘一起把门推开了。
苏柳荷要气死了,甩手往屋里走。
香菜回头跟李仁交代:“快,麻花瓜子和汽水。”
李仁憨憨地说:“俺能去不?”
香菜说:“不行,姑娘家的心思你不许听。”
李仁说:“那我在门口蹲着。”
香菜羞恼地说:“蹲什么蹲,你…你上炕给我暖被窝去。”
“哎。”李仁马上起来,不大会儿功夫把东西送过来,恋恋不舍地回新婚房间了。
香菜给宋姑娘抓了把瓜子,给苏柳荷撬瓶汽水。俩人一左一右将苏柳荷夹在中间,大有姐妹夜谈会的架势。
苏柳荷被逼无奈,也着实想要理清自己的头绪。便将在京市主动亲吻顾毅刃的事,和顾毅刃昨天表白的事说了出来。
宋姑娘和香菜面面相觑,俩人表情很奇怪。
苏柳荷抱着汽水,可怜巴巴地说:“你们倒是说话啊。”
宋姑娘感叹道:“天地良心啊。”
香菜感叹说:“情深似海啊。”
“你们能不能说点有建设性的话。”苏柳荷赖唧唧地说:“我现在脑子好乱。”
香菜说:“我们也很乱啊。原来以为你们已经在京市结婚生娃娃了,闹了这些年你俩才亲上嘴啊!”
宋姑娘恨铁不成钢地说:“他都让你亲嘴了,你都不知道顺杆爬?我真不知道是他的腹肌硬还是你的心肠硬啊。”
苏柳荷震惊地说:“你大学到底学了个什么鬼玩意?”
宋姑娘说:“大学让我拓宽眼界,告诉我勇于表达。”
好一个勇于表达,把苏柳荷干懵了。
“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俩早就在一起了吧?”
香菜和宋姑娘不约而同地点头。
苏柳荷忽然开始打嗝,一下两下的,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吓。
香菜结过婚成了小嫂子,打通任督二脉说话也放得开了:“每次看到小毅哥看小荷的眼神,都觉得要吃了她。咱们村里一直没有男青年敢靠近小荷,她居然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姑娘嗤笑着说:“八成还以为自己很厉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狐假虎威。”
香菜又说:“这几年小毅哥过得什么日子啊。”
宋姑娘说:“和尚日子呗。谁让不长眼看上个榆木脑袋。我都想帮他敲一敲了。”
她俩旁若无人地说着风凉话,苏柳荷小脸红得要爆炸,不停地吸溜着汽水压嗝儿,可是越喝嗝儿越多,这下更气了。
香菜把瓜子皮扔到撮箕里,拍拍手说:“这下好了,你说他对你是亲情,可真是把人家的心给伤到了。你看谁家弟弟那样照顾姐姐的?简直就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当仇人就不错了。”
宋姑娘也说:“不说远了,苏茴娣和苏承业不就是一对例子么。苏茴娣对别人不怎么样,对苏承业够意思吧?结婚的房子都是她让姐夫盖的。结果姐夫出事,苏承业第一个拒绝苏茴娣回娘家,说她丢人。”
苏柳荷垂下眼眸,小声说:“那你们说他今天走了为什么还不回来啊?”
宋姑娘张嘴要说,被香菜一把拉住。香菜给宋姑娘使了个眼色说:“兴许你说完他太难过就那样走了呗。”
宋姑娘心领神会地说:“对啊,既然你不想跟他好,我敢肯定有大把的女人想跟他好。说不定这时候抱着别得女人亲嘴呢。”
苏柳荷一下不打嗝儿了,泪珠子一个接一个往下滚,抽抽涕涕地说:“不可能,我俩拉过钩,都不找对象不结婚的。”
香菜狠下心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允许你亲人家,不允许人家亲别人?说重点,你是他什么人?”
苏柳荷这下也不抽抽涕涕了,抱着膝盖开始哭天抢地的嚎:“什么也不是了,呜呜呜——”
宋姑娘看状况,气不打一处来:“你哭有什么用,你要好好想清楚,你要跟顾毅刃过一辈子,你要怎么把他请回来。”
香菜再接再厉地说:“你哭就是代表你对他有感情是不是?”
苏柳荷抹着眼泪,肩膀抽了抽说:“…有。”
香菜心下一松,与宋姑娘挤眉弄眼。她忍住笑意说:“那你要跟他一辈子在一起吗?”
苏柳荷又低下头,迟疑地说:“真的会有一辈子不变心的感情吗?”
宋姑娘骂道:“香菜刚结婚,你看你说的像话吗?这世界上要都是要怨侣,那还结什么婚?你怎么对自己一点没信心?”
苏柳荷蜷缩着身体,抱着膝盖小声说:“小时候,我被亲生家庭遗弃了。后来养父母的家庭也抛弃我了。我跟他一起组成家庭,我害怕被他的家庭抛弃。我只有他了。那样我一无所有了。我会活不下去。”
她那么难才熬到今天,幸福对她伸出手,她也不敢造次了。
香菜看了宋姑娘一眼,心疼地上前抱着苏柳荷,没想到她这么没有安全感。
“幸福是需要勇敢的。”宋姑娘拍拍她的小手说:“多一点多自己的信任,多一点对小毅哥的信任。”
香菜低头拍拍苏柳荷的后背,帮她擦着眼泪:“他不在家也好,你安安静静想想自己到底要什么。我们说得再多也没用。”
临走前,宋姑娘捧着苏柳荷哭红的小脸说:“你的不信任对他也是一种伤害。有时间想东想西不妨跟他聊一聊,没有勇气的人追求不到爱情的。”
苏柳荷抱紧膝盖,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
“小顾,这边送到手术室里了,太感激你了。”
县医院走廊上,马大姐拿着住院单跟顾毅刃说:“今年雪大,咱们村的房屋都修缮过,隔壁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孤寡老人不想着好好安置。幸亏发现及时,还有你开车送过来。”
顾毅刃表白被打断后,看到苏柳荷望着他慌张胆怯的表情,便想着到县里找顾孝文商量。
马大姐要去县里办事,遇到他的车也就上来了。
没想到途径隔壁村,遇到躺在雪地里的老人,眼看要失温,只能跟马大姐一起将老人送到县医院。
老人的女儿嫁到小塘村,知道提前给老母亲准备的柴火被人偷光,冷得受不了过来找她差点冻死在路边,边骂边哭。
顾毅刃走上前,跟中年妇女说:“我记得你跟苏柳荷是一个生产队的。手术费要是不够的话,我这里有。”
中年妇女记得顾毅刃,感激的话说了许多遍。闻言接着说:“是啊,每年我们都跟香菜妈一起种大白菜,你们没走前,咱们还一起收过大白菜。”
既然是熟人的话,顾毅刃从兜里掏出二十元钱递给她。中年妇女死活不要,还是马大姐让她留下作为手术费,大不了以后还了就是。
顾孝文赶到医院时,顾毅刃正在车边叼着香烟。他不抽烟的人,叼着烟咬着过滤嘴。
“怎么心事重重的?给大桃酥买好了,保准她爱吃。”
顾孝文冷得直哆嗦,给完点心搓着手说:“材料已经交上去了,明天你们拿了就完事。我得提前回去办年货,咱妈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不知道,咱家每年年货都得我置办,外头七大姑八大姨家怎么送礼怎么还礼,麻烦着呢。”
顾毅刃拍拍他的肩膀,发自肺腑地说:“这些年辛苦你了。”
顾孝文笑着说:“给自己家办事有什么辛苦的。你跟弟妹开车回去小心,我瞧着今年雪下得不对劲,慢慢开啊。”
顾毅刃幽幽地说:“你弟妹可能要飞了。”
顾孝文惊讶地说:“这里盖机场啦?”
顾毅刃笑骂道:“你滚吧。”
顾孝文笑嘻嘻地过来撞了撞顾毅刃的肩膀,吊儿郎当地说:“追求姑娘要死皮赖脸,别老想着自己的面子。自己面子值几个钱?要是真喜欢错过了,那可就连里子都没了。”
“你还能跟我当爱情顾问?”顾毅刃把烟取下来折成两截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郁闷地说:“不过你说得对,我可能太心急了。”
明明一起生活那么久,他还是觉得有点难猜透苏柳荷的心思。经过一天一夜的思考,顾毅刃从没想过退缩。
苏柳荷必须是他的。
唯一的区别是早一点,或者晚一点。
阿武跑过来,跟顾毅刃打了声招呼说:“车票买到了,晚上十点半的。还有点时间,先吃饭还是先往车站去?”
“必须先吃饭,我得抓紧时间让我弟开窍。追姑娘要讲究手段,莽头直上一般不会有好结果。”
顾孝文揽着顾毅刃的肩膀说:“当然我兄弟的条件优越,遇上别的姑娘可能就答应了。可苏柳荷不是别的姑娘,她浑身都是劲儿,活到二十来岁,光劲劲儿的了。这玩意一看就得顺毛捋,你瞅着路边拉车的小毛驴没?嘿,就把她当成它。”
顾毅刃唇角抽了抽,忽视身后偷着乐的阿武,到底还是跟顾孝文一起进到路边的淮南菜的馆子里。
顾孝文进到餐馆嘴皮子就没闲着,叭叭一顿输出。等到从餐馆出来,送上火车,顾毅刃回到小塘村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
他将吉普车停在路口,提着桃酥饼干顶着风雪步行回家,免得发动机的声音吵到苏柳荷睡觉。
苏柳荷胆子小,平时睡觉总会把门栓锁的严实。今天不光没锁门,里面还留了灯。
顾毅刃以为她还没睡,在外面脱下大衣,进到炕屋里发现屋里跟冰窖似得。
他皱眉走到炕边伸手摸了摸,炕是凉的。
苏柳荷睡得不踏实,嘴里发出呜咽声。顾毅刃走过去竟然见到她在梦中哭了。
珍珠般的泪珠子滚在枕头上,已经浸湿一大片。
顾毅刃把手搓热,手背贴着苏柳荷的额头发觉她有些低烧。他快速起身把炕烧起来,又在外面打了水,烧起一锅热水。
外面的动静并没有惊醒苏柳荷,她仿佛梦魇住了,浑身被束缚着无法动弹,只有无尽的伤感和孤独化成实体缠绕着她。
顾毅刃懊恼不已,是他给她的压力太大。假装做对象给他心心相印的错觉,他一时忽略了苏柳荷内心的不安。
苏柳荷在梦里又冷又害怕,止不住地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滴落,仿佛要把她溺死在眼泪里。
就在她挣扎不已的过程中,一个火热的身体靠近她。嘴里有温软的热流,带着苦涩的味道被她饮下。
重新躺下后,她怎么也睁不开眼睛。可直觉告诉她,顾毅刃回来了。
她整晚贴着顾毅刃的身体,源源不断的暖意温暖着她的四肢百骸。她一时是快要枯萎的花,得了滋养。一时是孤独飞翔的燕雀,得到遮风避雨的城堡。
第二天她在炕上醒过来已经是中午,顾毅刃把户口材料领回来,香菜跟他说:“醒了,我把菜端过来你让她吃了。”
“好。”顾毅刃放下材料,第一时间进炕屋里看苏柳荷。
苏柳荷裹着棉被背对着他,死活不转身,手里攥着吃了一半的桃酥无处可藏。
顾毅刃叹口气,无奈地笑着说:“知道你眼睛肿了,过来我看看。”
苏柳荷配合地挪了挪,又挪了挪,到了顾毅刃面前把被子露出一条缝隙。顾毅刃看到桃儿般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香菜给端来酸菜汆白肉,还有一道荠菜丸子汤,能让苏柳荷下火开胃。
苏柳荷吃完东西,蔫蔫儿地吃了药没多大会儿功夫又呼呼睡过去。
也许见到吃到桃酥饼干知道顾毅刃还惦记着她心里踏实了,她一觉睡到隔天上午,再次睁开眼睛,精神抖擞!
“顾毅刃!”苏柳荷嗓子还有点哑,她第一时间没看到顾毅刃心里就慌,下意识地喊着。
结着冰花的窗户很快被人敲了敲,苏柳荷在影影绰绰的画面里认出顾毅刃,他在给院子扫雪。
苏柳荷很怕顾毅刃问她哭什么,好在顾毅刃并没有跟之前那样刨根问底,这让苏柳荷松了口气。
“报纸说后天会有暴雪。”顾毅刃打量着苏柳荷的气色,跟她说:“你要是病好了,咱们今天下午出发,晚上在襄市过夜怎么样?”
苏柳荷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儿,二话不说答应下来:“我这就收拾!”
“我已经收拾好,你把你的人带上就好。”顾毅刃深深看她一眼,笑着说:“慢慢来,姑姑。”
苏柳荷:“……”
这时候叫姑姑?
真不是被气疯了?
既然要走,苏柳荷先到香菜家和宋姑娘家打了招呼。约好以后她们上京市找她玩。
苏柳荷又到马大姐家里,硬是给她孙女塞了两元钱压岁钱。来了才知道,原来那天顾毅刃是送人去医院,根本不是丢下她了。
返程的路并不好走,苏柳荷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跟顾毅刃聊聊,这玩意一口一个姑姑,苏柳荷真想毒哑了他。
***
“国道封了,要从省道绕过去。”顾毅刃在外面问路的功夫,肩膀上已经积下厚厚的雪花。
苏柳荷抱着热水袋在副驾驶,望着阴沉沉的天担忧。
越往前面走,风雪越大。可一但耽误了,至少过年期间是通行不了了。
车窗上结着雾气,苏柳荷帮着顾毅刃不停的擦。路旁偶尔能见到打滑栽在的客车,路边野鸡野鸭野男人通通看不见了。
原本能开到八十码的吉普车,现在只能开三十码。
有时候遇到积着雪堆的路,顾毅刃还得找老乡借铁锹,把积雪铲到路边才能通过。
“前面有村子,今天到不了河津,先过一夜。”顾毅刃从小路开下去,看到有拦路的村民。
“你们干什么的?”村民大叔见着顾毅刃穿着军装,开的车也是部队的,语气缓和了些说:“我们村子封了,外来人不能进来。”
顾毅刃跟他客气地说:“叔儿,我们是京市过来办事的。你能不能通融一下让我们住一晚,吃口热乎饭,我们给房费。”
“行。”大叔干脆地说:“军民鱼水情,来吧,就住我家里!房费就算了,帮我劈柴火。”
“好,谢谢。”顾毅刃开着车往大叔家里去,大叔在前面领路,村民们正在收拾外面的积雪,见到是军车纷纷抬头看了看,然后继续忙自己的活儿。
苏柳荷从后视镜里看到有别的车也想下省道到村里,守着村口的人说什么也不放,要不就要介绍信。
临时寻求落脚地哪有的介绍信,后车无奈只能继续往前面走。
“从前这附近发生过避难人员抢夺村子粮食的事。”
到了大叔家里,大叔引他们进到炕屋,解释说:“我爷爷那时候还有山贼专门进村子打探,害了半个村子的人命。现在社会主义好,但我们村子里的规矩还是规矩,遇到灾害天,陌生人不许进村。”
“对了,我姓凃,我们是凃家屯。你们叫我凃队长就行。”
大叔先简单介绍了自己,然后指着火炉说:“你们晚上睡在这里,吃饭的话有干粮就自己做,没有干粮就拿粮票我给你们做。”
顾毅刃从苏柳荷兜里取出粮票,跟凃队长说:“带我们一口就行。”
苏柳荷也是这个意思,那么小个炉子煮个饭得半夜熟了。
凃队长接过粮票,走到门口后知后觉地问了句:“你们什么关系?睡一个屋里没问题吧?”
顾毅刃笑了笑说:“这是我姑姑。”
这个狗屎粑粑,苏柳荷又想毒哑他。
晚间吃的是豆子饭和芥菜丝,好在还热乎。苏柳荷细嚼慢咽吃完,在热炕上一烘,很快睡了过去。
到了半夜,外面传来喧闹声。
苏柳荷揉着眼睛起来,听顾毅刃说:“山体滑坡了!快跟我走!”
苏柳荷裹着棉衣下地,趿拉着鞋出门。冷风吹过来她顿时清醒。
村里传来喧闹声,不少人打着包裹拖家带口地往另外一座山上跑。
顾毅刃开吉普车载了满满一车人,沿着山上的公路缓慢前行。空气里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像是许多被炸起来的细小尘埃钻到鼻腔里,苏柳荷坐在车上忍不住打喷嚏。
“用围巾裹着脸。”顾毅刃来到避难所,这是六几年为了躲避空中袭击,响应号召“深挖、广挖”的地下避难所。
里面已经有隔壁村的人占据,他们比凃家屯离得近,更早知道消息。
顾毅刃想着村里的老弱妇孺,又要开车往下接人。
苏柳荷发现,他已然有了军官的面貌,指挥调度冷静严肃,气场能压过一些刺头。
苏柳荷跟着他走了两趟,再到避难通道这边,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
凃队长感激他们救助凃家屯的村民,要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他们。
顾毅刃拿着附近村落的地图,指着上面一处标记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凃队长拿过来看了看,认出来说:“是猎户屋,还要再往山上走才行。这样的天很难走的。”
顾毅刃问他:“车能开到什么距离?”
凃队长见他真想继续上山,指着一处说:“可以到这里。另外这边有山泉水,冬天不会被冻住,是热乎的。”
苏柳荷惊讶地说:“难道是温泉?”
凃队长不知道什么是温泉,但能知道意思:“对,就是温乎的泉水。”
顾毅刃和苏柳荷先坐车到一半的距离,又顶着风雪往上走。石阶上有不少厚厚的冰,苏柳荷一连摔倒两次。
苏柳荷刚爬起来,想跟顾毅刃说自己没事。结果看到顾毅刃在前面蹲下来,把身上的干粮包扔给她:“上来,我背你。”
苏柳荷也不扭捏,天色昏昏沉沉,明明是白天比傍晚还黑。她不能浪费时间在扭捏上,乖乖地攀上顾毅刃的后背,抱着他的脖颈。
顾毅刃起身往上走,脚上的军靴发出咚咚咚的声音,其他时间里只有身后滚滚落石的倾泄声。
人在天灾面前渺小的可怕。
“看,刚才的村子没了。”苏柳荷指着远处山下的一角,原本村落的房屋只是一个个白点,现在全被黑色滚石和泥浆覆盖。
顾毅刃低声说:“害怕吗?”
苏柳荷说:“不怕。”
顾毅刃说:“那能把胳膊放松点吗?我要喘不过来气了。”
“啊?好。”苏柳荷讪讪地松了点胳膊,听到顾毅刃短促地笑了笑。
她气恼地把头撞在他背上,结果自己的脑门先红了。
猎户屋是山庙改建的,泥塑的菩萨被推到,身上覆盖着厚实的白雪,看不清原来的面貌。
里面安置了一张短炕,前门和后门关不严实,被风吹得叮当响。
对着墙壁的桌案上放着一坛玉米碴子,还有一缸水。
顾毅刃检查过,都是比较新鲜的。应该是时常过来打猎的人们维护的好。
苏柳荷拿着扫把扫地,顾毅刃把庙里不用的桌椅板凳顶住门,免得被风雪吹开。
角落里的木板床前有个小炉子,顾毅刃用火柴点起来,将自己大衣里面的衬衫脱下来铺在床上:“你上来休息,待会喝点热水。”
苏柳荷往乖乖坐上去。
顾毅刃看她做作的姿态,失笑道:“你好好看着我。”
苏柳荷细声细气地说:“我是好好看着的。”
顾毅刃走过去,蹲在床前说:“别用眼尾瞄了,都快斜视了。想看我就大大方方的看,我愿意给你看。”
苏柳荷咽了咽吐沫,看着顾毅刃伏小做低的哄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苏柳荷张了张嘴说:“对不起。”
于此同时听到顾毅刃也说:“对不起。”
俩人齐齐愣在原地。
顾毅刃喉结滚动,深邃的眼睛注视着苏柳荷说:“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苏柳荷垂下头,咬了咬下唇艰难地说:“我没有信任你,对你是一种伤害。”
顾毅刃循循诱导地说:“然后你以为我会丢下你?”
苏柳荷摇摇头,接着又点点头。
顾毅刃有心跟她好好聊聊,仿佛她肚子里的蛔虫说:“没亲嘴之前,以为咱们凑合在一起不会分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亲嘴以后,知道——”
他压低声音,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知道我想要得到你,不光是你的人还包括你的心、你的情绪、要你始终如一的爱着我,所以你害怕了?”
苏柳荷抓着衣摆,羞恼地说:“我只是担心你把亲情当成爱情。”
“又是这句话。”顾毅刃忽然住着她的手,按向自己的心脏说:“心脏不会说谎的。你看我的心跳,光是面对你我的心就要疯了。”
炙热的大手摩挲着她的手背,珍重中包含着呼之欲出的爱欲。
苏柳荷并非感觉不到。
忽明忽暗的炉火勾勒着俩人的身影,一时寂静的室内只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
“说什么疯了,我不喜欢听。”苏柳荷小声说。
顾毅刃突然靠近,单手捧起苏柳荷的下巴说:“你要是不喜欢听,我就证明给你看。现在你和我并没有喝酒,都是清醒的。”
苏柳荷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腕:“你想怎么证明?”
“亲完我就能分辨对你是亲情还是爱情。”顾毅刃眼眸里满满都是苏柳荷的倒影,他一字一句地说:“请和我接吻。”
这的确是证明心意的好办法。苏柳荷瞬间像是置身在火海里,别过脸,心口不一地说:“你别胡闹。”
顾毅刃掰过她的下巴,坏心眼地说:“我亲了?”
苏柳荷没说话。
顾毅刃又说:“我真亲了?”
苏柳荷恼火不已,亲就亲——
“唔…”
唇舌迫不及待地纠缠起来,苏柳荷双手抓着顾毅刃的手腕,艰难呼吸。顾毅刃舔舐侵略着,清醒之下的吻,比那夜更让她燃烧。
一吻过后,顾毅刃伸出手揩掉樱唇边的银丝,拇指在她唇上揉按而过。
苏柳荷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要疯了。
若不是风雪的声音遮盖住人为的喘息,她简直能从地洞里钻进去。
苏柳荷还等着顾毅刃证明他对她是爱情而不是亲情,可吻过后的顾毅刃眼神清朗,站起身就往外面走。
苏柳荷诧异地喊:“你要干什么去?”
顾毅刃的回答是重重关上的门。
苏柳荷彻底要疯了,她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抓着头发,不知道顾毅刃为什么会突然离开。该不会真的一个吻便分辨出对她是亲情而不是爱情?
刚才的吻难道享受的只有她吗?
炉子里传来柴火噼啪声,苏柳荷从没想过结束的突如其来。
她已经学着面对自己的心,知道自己的心意。难道就因为拒绝过顾毅刃一次,这次就要遭到如此决裂的分别吗?
……
水壶里的水快要烧干,火炉里的柴火也要烧尽。
苏柳荷坐在炕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
“苏柳荷。”门外陡然传来顾毅刃的呼喊声,他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边,捧起她的脸又亲了一口。
苏柳荷僵在原地,亲完过后的顾毅刃,跟两个小时前一样,关上门再次离开了。
苏柳荷化伤心为羞愤,根本不知道顾毅刃闹得哪出儿。怎么能亲个嘴就往外跑,她很吓人吗?
她追出门,发现顾毅刃并没有走远。
在鹅毛大雪里,他光着膀子在雪地里跑步。看着脚下的痕迹和他满头大汗,应该是一直都在这里跑步。
见苏柳荷出来,顾毅刃飞奔过来,一把托起苏柳荷在原地转了个圈:“苏柳荷同志,我有答案了,不是亲情是爱情!”
“你小点声。”苏柳荷伸出小手要捂着他的嘴,顾毅刃不给她机会,单手抱孩子似得托着她,另外一只手抓着她乱动的小手,按在心脏上。保持这个动作,他把人送进屋放在炕上用军大衣裹住。
顾毅刃克制住激动的情绪,光着膀子翻身上炕,跪在苏柳荷面前哑着嗓子说:“我确定不是冲动。我在外面跑了三十公里,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我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跟你亲嘴,现在我还是想跟你亲嘴。苏柳荷,你告诉我,这样的难道不是爱情吗?”
他心脏有力的跳动,心脏上方的肌肤几乎将苏柳荷的意识燃烧殆尽,他紧紧抓着苏柳荷的手腕,不想让她逃避。
刚才在外面一想到会有别的男人对她抱有这样的想法,他是真的要疯了。
他目光一寸寸从她身上掠过,这些年晃过他眼睛的秀发、脖颈和腰肢,还有瓷白滑嫩的肌肤与光洁的小腿,以及那些不能说出口的隐秘部位和宣泄的梦境,他低哑着说:“求你给我一次机会,我把命抵给你。”
苏柳荷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再说傻话。
顾毅刃凑到苏柳荷身边,轻嗅着她脖颈间的香气,迷恋地闭上眼,喃喃地说:“我没你不行,答应我。”
苏柳荷咽了咽吐沫,小声说:“嗯。”
顾毅刃猛地抬起头:“不要‘嗯’,告诉我你答应把自己给我了,咱们以后要一起睡觉一起亲嘴一起生孩子。”
苏柳荷强忍着羞臊,搂过顾毅刃的脖颈,珍惜地捧着他的脸,星星点点的吻从他的额头、鬓角、脸颊、下巴摩挲而过,最后落在放大笑意的唇上:“答应你了,我们在一起。”
话音刚落,一把被顾毅刃按在炕上,雨点般的吻不停不休地落下,让两个人缠绵难耐。
第34章 醋精上线啦(改)
这是苏柳荷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菩萨像侧卧守护在外,顾毅刃揽着她的细腰拥她在怀抱里。
听着强烈的心跳声,苏柳荷不觉得丝毫的冷,反而热得难受。
醒来以后,后背薄薄一层细汗。
顾毅刃正在床边用毛巾擦拭着身体,苏柳荷乱蓬蓬的头发爬起来,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心情很好地说:“你起来了?”
顾毅刃扔掉毛巾,走到床边捏着她的脸蛋,越发觉得可爱。
亲吻已经在昨夜练习的熟络,顾毅刃刚靠过来,苏柳荷已经昂头准备承接他的吻。
顾毅刃的手摸到她的薄汗,吻过之后,去把毛巾烫的温热,送给她擦拭。他侧过头收拾行李。余光能看到苏柳荷窸窸窣窣地擦来擦去,像一只忙碌又害羞的小仓鼠。
顾毅刃懂得张弛有道的道理,内心想一层层剥开生吞了她,表面还装的一本正经。时不时询问东西应该怎么放。频频干扰苏柳荷的动作,故意叫她藏藏掖掖又羞又恼。
“早上凃队长找过来,告诉我部队开始营救。”
顾毅刃熬了碴子粥,见苏柳荷穿好衣服,递给她说:“隔壁市雪灾严重,我想参与救援。”
苏柳荷自然支持他的行动,穿上军装他就是军人,老百姓有难,他义不容辞。
“不过…我能跟你一起去吗?”苏柳荷拉着他的袖子,并没有接过碴子粥,坦诚地说:“我不想跟你分开。”
“我说好了咱们一起去。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你说呢,苏同志?”
苏柳荷露出愉悦的笑容,脆生生地说:“没错!”
他们从猎户屋出来,苏柳荷可惜了一下没有泡到的温泉,要是跟顾毅刃一起泡,不知道多带劲呢。
沿路遇到遇灾的老百姓,苏柳荷一点旖旎的感觉都没有了,一边分自己的食物,一边给他们鼓励,让他们坚持到大部队救援。
花了六个小时,到达临市城市广场救助点。
军用吉普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开到广场内,苏柳荷看到有戴着红袖章的军人,忙让顾毅刃停下车。
顾毅刃下车前将学员证和苏柳荷的工作证拿好,找到红袖章军人,又由红袖章军人把他们带到陆团长跟前。
“又见面了,老熟人啊。”陆团长是顾司令手下的得力干将,见到顾毅刃成长飞快,俨然有顾司令年轻时候的影子。
他拍拍顾毅刃的肩膀说:“正好需要人手带队搜寻遇难者,既然你来了,我就不担心了。”
说着他看向苏柳荷说:“咱们在小塘村见过啊。”
苏柳荷跟他客气地打招呼:“陆团长好。”
顾毅刃介绍说:“半疯的行迹就是被陆团长的人发现的。”
苏柳荷肃然起敬。想到曾经把半疯当成未来大佬,她都觉得自己傻。不过后来顾毅刃说,因为半疯的指认让他们的工作顺利许多,也算是阴差阳错得到好结果。
陆团长见她跟顾毅刃关系亲密,仿佛随口说般:“咱们这边还有需要处理伤口的帮手,不知二位什么关系,能不能帮这个忙?”
处理伤口跟“什么关系”完全没有关系,苏柳荷当场没听出来,顾毅刃敏锐地说:“是我家属,需要用的地方安排就是了。”
被顾毅刃公开叫家属,这种感觉害羞又满足,还挺微妙的。
苏柳荷甜甜地笑着说:“对,我就是块砖。”
陆团长瞅着她的眼神都变了,对象和家属称呼起来就不一样,认定的感觉。而普通女同志和顾司令家的儿媳妇身份地位也是不一样的。
陆团长还有别的工作,叫人过来领着他们去帮忙。在路上,苏柳荷小声说:“你就这么直接说我是你家属呀?”
她心里美滋滋的。哎,这该死的酸臭味,嘿嘿。
顾毅刃佯装不懂她的情绪,逗着她说:“那我叫别的?”
苏柳荷说:“想叫什么?”亲爱的?宝贝?
顾毅刃说:“姑姑。”
苏柳荷小脸瞬间垮下来,面无表情地超越顾毅刃,噌噌噌往前走,引得顾毅刃在后面笑的不行。
到了地方,顾毅刃要去参加救援,苏柳荷望着他穿戴装备,走过来板着小脸说:“还是叫我家属吧。”
顾毅刃大手在她头上揉了揉:“请家属放心,我会安全回来。”
落下的碎发被他挽在耳后,苏柳荷脸颊发烫,心如小鹿乱撞。
身边有人经过,他陡然俯身,苏柳荷呼吸几乎停滞,微微张开小嘴,瞬间想到一夜落下的无数个亲吻。
顾毅刃唇角绽放着笑意,只是靠近她耳边说:“家属,别太想我。”
队伍已经整队好,顾毅刃大刀阔斧的前行。走到拱门前,回头温柔地笑了笑,目光温暖。
苏柳荷心里控制不住的甜,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目送顾毅刃离开后,苏柳荷拿起医疗箱来到病号房。
说是病号房,实际上是用军用帐篷搭建的临时落脚处。一号房的病患比较轻症,都是擦伤、冻伤和头疼脑热的老百姓。
她戴起值班的红袖章,走到一边需要消毒的灾民前,拿出碘酒开始帮忙。
……
苏柳荷基本的医疗知识还是懂得,在小学时她的第一愿望就是成为医生。每天放学后会拿着玩偶给它们打针。
在现有情况下,她的基础医疗知识起到很大作用,可以给情况紧急的患者做初步的消炎包扎,到后来手术帐篷里缺少手术护士,还是她顶上去。
虽然出来的时候小脸惨白,苏柳荷也没愧对自己未来军嫂的称号。
一天下来,她只吃了一顿碴子粥。捱到晚上,炊事班的人总算开饭了。
苏柳荷被陆团长的警卫员叫过去,揣了两颗鸡蛋给了个铝饭盒,随后乖乖地站在队伍里等着打饭。
“欸,军人同志,咱们宏新村的人是不是都救出来了?”
排在苏柳荷身后的农村嫂子,抓着棉袄的领子缩着脖子问:“听说又有军车开进去了,该不会还有人埋在里头吧?”
苏柳荷背对着风口,跟她说:“嫂子,我不是军人,我是家属。你说的情况我不清楚,回头你问问别的军人吧。”
周嫂子笑着说:“我看你跟你对象俩人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好般配。还以为你也是军人。好咧,回头我再问别人。”
苏柳荷“嗯”一声,转头跟着队伍继续往前走,小脸止不住笑了起来。
当家属的感觉真的很好!
怪不得总有谈恋爱的人想要呐喊幸福,现在的她也很想嗷嗷嚎叫!
“辣炒白菜、胡萝卜蛋花汤。”苏柳荷拿好饭盒,来到值班人员休息的帐篷里坐着,嘀咕着说:“不爱吃辣,不想吃胡萝卜。”
要是顾毅刃在,她肯定娇娇气气地把菜均给他吃。
顾毅刃不在,她的劲劲儿没施展的地方,委委屈屈地喝了口胡萝卜蛋花汤。…鲜灵!
苏柳荷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叼着一根胡萝卜丝细细嚼着,能吃到一股清甜的味道。
鲜灵!
好家伙,炊事班的战士们真是深藏不漏啊。怪不得许多人说炊事班就相当于扫地僧,人人都有一手,现在苏柳荷信了。
鲜灵!
顾毅刃执行任务回来,见到苏柳荷乖乖捧着碗咬着胡萝卜吃,顿时洗刷掉一身疲惫。
他走到苏柳荷面前,见她头也不抬地吸溜着汤喝,干脆伸出指尖弹了弹铝饭盒。
苏柳荷迅速把铝饭盒藏在背后。
“护食?”顾毅刃笑着说。
苏柳荷噌地站起来,想要拥抱顾毅刃。碍于还有其他人在场休息,她只能用眼神表达她的喜悦!
对了,还有鸡蛋。
苏柳荷把带着体温的鸡蛋塞给顾毅刃,宝贝似得用气音说:“是陆团长的小灶呢,你偷偷吃别让别人看到。”
“行,我偷偷吃。”顾毅刃满眼都是笑意:“也分给你一个,你也偷偷吃。”
顾毅刃给苏柳荷剥了鸡蛋,苏柳荷等着投喂,关心地说:“你去山里情况怎么样?那边雪很厚吧?”
“雪厚但好在没有滑坡和雪崩,算是幸运,那边有处防空洞,所有人都挤在里面。”顾毅刃说:“不过没有伤亡,所有人都找到了。部队带着赈灾棉被和粮食,老人孩子被保护的很好。”
苏柳荷开心极了,望着帐篷外的天,心情又甜美起来。
吃过饭,顾毅刃洗好铝饭盒还了回去,两人跟陆团长告别。
顾毅刃说:“明天早上咱们离开,大概晚上要在河津城郊住一宿,后天应该能到京市。”
“你们俩这么着急往回赶?”陆团长诧异地说:“今天就是二十九了,要在路上过春节?”
顾毅刃颔首说:“是的,归心似箭。”想要早点把媳妇领回家。
陆团长看了苏柳荷一眼,笑着说:“明早差不多可以通车,你要走我也不强留你在这里过年,帮我给你父亲带好。这边任务完成,我再到你家给他拜年。”
***
从陆团长的指挥帐篷里出来,苏柳荷和顾毅刃被人分别带到男女帐篷里休息。
苏柳荷恋恋不舍的小眼神让顾毅刃肝都颤了,跟帐篷里的男同志打了声招呼,又出来了。
他身后同帐篷的几个男同志笑呵呵地说:“一看就是刚处上的,热乎着呢。”
“想当年我跟我媳妇也是这样,俩人分开一分钟都不行。”
“那现在呢?”
“现在就是左手握右手,已经成为革命同志啦。”
“哈哈哈。”
顾毅刃把消遣的话甩在脑后,走到女同志帐篷前转了一圈,没多大点功夫,家属同志屁颠颠地跑出来咬钩了。
“你过来做什么?”苏柳荷明知故问。
顾毅刃说:“你想我做什么?”
苏柳荷目光落在他一上一下的喉结上,勉为其难地说:“亲个嘴?”
顾毅刃笑道:“走。”
苏柳荷以为顾毅刃能带她去谈恋爱的风水宝地,没走两步,就被顾毅刃捞着腰躲到帐篷和墙壁的过道里。
帐篷里男同志们打趣的声音若隐若现,苏柳荷小手不老实,悄悄摸了摸喉结:“摸你这里会有感觉吗?”
顾毅刃的喉结滚了滚,暗下眼神,怕吓到苏柳荷,抓着她的手塞到棉袄里让她取暖。
苏柳荷不懂这里对男人来说有多刺激,她踮起脚飞快地在喉结上啄了一口,随后露出得逞的笑容。
下一秒,顾毅刃吻了上来。
帐篷里的声音消失了好一会儿,接着耳畔又出现他们偷偷打扑克的动静。几个人玩的不亦乐乎,算账时又骂成一团。
“这就遭不住以后怎么办?”顾毅刃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以后是由得你,还是由得我?”
“我不想跟你说话,太晚了,我得回去了。”苏柳荷作势要打他嘴巴,谁能想到处对象后,顾毅刃这么爱撩拨她。不光是要把她亲迷糊,还要把她羞迷糊。
“好,以后再告诉我答案。”
顾毅刃把她送回帐篷里,正好女同志们的帐篷帘子是开的。七八位女同志都在打水聊天。见到送苏柳荷过来的顾毅刃,她们愣了一下。
等到苏柳荷摆着小手让顾毅刃回去,她们一窝蜂地围过来说:“同志,这是你对象啊?”
苏柳荷小手叉腰说:“是呀。”
她们几个都挺年轻的,感觉不是刁钻的人,眼神里散发着大学生的萌蠢光芒。
有个领头的班干部说:“我们是河津美院的学生,过来采风遇到这事便给老乡们帮忙。”
她话锋一转,顾毅刃已经不在帐篷外了,她还是瞟了过去说:“同志,能让你帮个忙吗?”
苏柳荷干笑两声,已经猜到她们的意思:“不帮。”
美院学生们:“……”
刚说话的那名班干部徐丽再接再厉地说:“我们其实见过他。昨天在那边山头的泉眼外面,他光着膀子在雪地里跑步。”
苏柳荷呵呵两声:这个小骚爷们。
打开话匣子,美院女生们七嘴八舌地说:“那就是大卫!你知道大卫雕塑吧?完美的身材比例,随时可以进入战斗状态,还有沉静的表情,不是大卫还能是谁!”
苏柳荷唇角抽动:能是谁?她对象!一起亲嘴睡觉生孩子的对象!
“简直是神的雕刻啊,哪怕我没戴眼镜也能感受到他身体肌肉的鬼斧神工。”
苏柳荷吐槽:学美术不知道米开朗基罗?
“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以色情的眼光看,我们就想抓紧机会画张画。你不知道我们学校里就没这样的硬汉。那帮男的腰比女的还细,简直就是愧对自己的性别。”
苏柳荷坐在弹簧床上,双手往下压了压。可她的唇忍不住向上勾了勾。你们看得见摸不着呀,她小手还热乎乎的,纯在他腰身上摩擦的。
“好吧,你们要怎么画?先跟我说来听听。”
见苏柳荷松口,纷纷说:“光膀子!”
“光身子!”
“摆姿势!”
“前后左右全果!”
苏柳荷呵呵呵笑了起来,小手指着她们一圈怒道:“做你们春秋大梦去吧,睡觉!”
没错!她就是护食,这个食她还没吃到嘴里呢,抓心挠肝不护不行!
女学生们应该习惯被人拒绝,她们回到自己的床上,继续窃窃私语。
苏柳荷到底是被顾毅刃亲迷糊了,说会话后也不闹觉,裹着赈灾棉被不大会功夫就睡着了。
外面始终有人走动的声响,从深夜持续到清晨。
醒来后,帐篷里的学生们已经离开了。她们手脚很轻,没把苏柳荷吵醒。
支援的军卡车队迅速投入赈灾中,苏柳荷刷牙时看到整齐的戎装从眼前经过,仿佛见到顾毅刃下部队的样子。
顾毅刃没她睡得踏实,凌晨醒来跟队伍确定了前行路线,又在陆团长的组织下开会帮助确定后来部队救援方向。
坐在吉普车上,苏柳荷回头望着一顶顶军绿色的帐篷,心总算放下来。
路上遇到半夜出发的美院学生,难怪早上帐篷里一个人没有,她们做好事不留名,提前离开救援队伍。
她们人多上不了车,跟苏柳荷说:“我们还要到下一个村子里采风,有缘咱们再见。”
女同学们嘴上爽快地说,眼睛不断地透过苏柳荷的车窗往驾驶座上瞟。
苏柳荷面无表情地挡住窗户:“应该没什么缘分。”随后,像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将车窗摇了起来。
顾毅刃忍着笑意,沿着清扫出来的国道往河津去。
凉爽的风、团朵的云、金黄的暖阳。
恋爱啦,鲜灵呀。
没有人烟的路上,苏柳荷把脚翘在挡风玻璃前晃了晃,嘚嘚瑟瑟地望着顾毅刃说:“这位同志,您打哪来上哪去呀?”
顾毅刃笑了笑配合地说:“打小塘村来,接了媳妇上家去。”
苏柳荷抿唇痴痴地笑着,而后从小布兜里掏啊掏,掏出橘子干,塞到顾毅刃嘴里让他吃。然后又有地瓜干,塞到顾毅刃嘴里让他磨牙,还有鱼片塞到顾毅刃嘴里让他鲜鲜嘴。
副驾驶小嘴也没停,舒舒坦坦地放躺座位举着地图指挥着:“前面有岔路,小心慢行。”
“那边有供销社,买瓶汽水。”
“呀,谁家过年炖鱼了,真香啊。”
……
顾毅刃感受到她的雀跃,得空休息时,便将车停在路边,捞过她使劲亲。
再上路,她也不嘚瑟了,迷糊糊地捂着小嘴,红着小脸看风景。
进到河津市郊情况好了不少,可惜进城的匝道已经关闭,要在明天六点才开放。
顾毅刃想找个城郊平房睡一晚,就像在佟队长家一样。收钱或者帮着干活都行。
找了一圈,俩个傻蛋后知后觉今儿是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过大年,阖家欢乐的景象,哪能随随便便让外人加入。
“买挂鞭咱俩在河边过吧。正好我看有放灯笼、滑冰的。我都没玩过呢。”
苏柳荷的提议,顾毅刃肯定点头。他帅气地打着方向盘,调转方向到河边,沿路收罗一圈发现竟有不少买货的小贩。
城郊平房里的孩子冬日里盼着大河早点结冰,捱到冰面稳固,富裕人家就穿着冰鞋滑,还有的相互拖拽着搪瓷盆或轮胎滑,还有的一起在冰面上比赛奔跑,呼喊嬉笑,热闹非常。
苏柳荷没吃晚饭,花五角钱买了份炒素面,小脸心疼坏了:“还是玉米面不是白面,一份居然五角钱!”
顾毅刃拍拍她的棉帽子,拿着糖葫芦说:“大年三十做生意不容易,再说只要不让你饿着,五块钱我都会给你买。”
苏柳荷美滋滋地说:“那你也太惯着我啦。”她挑起第一口面,垫着脚送到顾毅刃嘴边:“最后一份炒面,你先吃!”
顾毅刃也不推辞,吃了一口把面碗端到自己手里:“你把手套戴上,我喂你吃。”
苏柳荷见满大河跑的孩子们,有的热的就穿了毛背心,她不好意思让他们笑话:“我自己可以吃。”
顾毅刃笑了笑,也不勉强她。找了个避风的树后花坛让她坐着慢慢吃。顾毅刃自己则咬着地瓜干和鱼片。
苏柳荷吃了一小半,然后推给顾毅刃。顾毅刃就着她的筷子,三两口把剩下的炒面都吃了。
“十一点,那边窜天猴也放完了。”顾毅刃陪着她坐了会儿,去车里提来鞭炮说:“咱们炸?”
苏柳荷搓着小手说:“炸!”
鞭炮声让守夜的孩子们欢欣雀跃地围在一旁,他们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让苏柳荷没感觉太多的寂寞。
“新年快乐,家属。”
“你也新年快乐,家属。”
俩人傻乎乎地说完,苏柳荷冻得哆哆嗦嗦回到车上,看眼时间已经到十二点。
顾毅刃把后座清理出来,将车开到人烟稀少的胡同里。停好车后,苏柳荷在后座妖娆着侧躺着对他招手,她知道顾毅刃绝对不会在车上对她做什么。
上次在帐篷后面,憋得眼睛要红了,也只是揉了揉腰,嘿嘿。
苏柳荷这样想的,一开始。
然后知道自己错了。
顾毅刃将她裹在自己的军大衣里,身体紧贴着身体。两个人一开始都穿着背心,等睡觉前,背心都没了。
苏柳荷快要被亲断气,哪怕这样小手也没闲着,放肆地数了一顿腹肌后,往顾毅刃怀里钻进去,臊着小脸拽下他的手。
俩人破天荒地睡不着,一起聊着之前的事,嘻嘻哈哈快到天亮。
这是他们俩第一个以家属为名义的新年,只有他们俩人,在逼仄的吉普车里团圆了。
“她”和“他”,两个字就是团圆。
***
苏柳荷在车后睡到晌午,顾毅刃到加油站提着汽油回来,见她揉着眼睛。
她舍不得车里的热乎气,发现衬衫已经穿好,慢吞吞地穿棉袄、穿鞋。
顾毅刃加好油箱,见她清醒过来从怀里掏出肉包子:“洗把脸,吃了包子咱们进城。北门人太多,估计得从西门走。”
苏柳荷把毛糙糙的麻花辫往肩膀后面一甩,接着热乎乎的包子问:“什么馅的?”
顾毅刃说:“三鲜的。”
苏柳荷说:“那肯定没有你家做的好。”
顾毅刃说:“等回去我学着做给你吃,你先凑合一口。”
苏柳荷不洗漱不舒服,见顾毅刃要走,“欸”了声,顾毅刃当即转回来隔着车窗问:“怎么了?”
苏柳荷娇气地说:“还有热水吗?我身上难受想擦擦。”
昨夜在顾毅刃怀里出了薄汗,顾毅刃是知道的。他不怕冷,在河边小广场接了水,没人的功夫头发和膀子都洗了。
苏柳荷不行,在他心里金贵着。
“你等着。”顾毅刃离开不到十分钟,竟提着暖壶回来:“五角钱炒面老板给的,他那边炉子上随时能烧。”
“这钱花的值啦。”苏柳荷往外面看了眼,也不知道顾毅刃昨天怎么着到犄角旮旯的胡同,望过去只有胡同口有人走动,里面没人进来。
顾毅刃在外面给她拧帕子,她在车里背对着他脱下背心,把头发挽在头顶,香肩美背让顾毅刃又想起掌心揉搓起来的感觉。
车窗上蕴出朦胧的烟气,苏柳荷纤细的胳膊和若隐若现的窈窕曲线,仿佛在顾毅刃心尖上掐。
他摩挲着指腹,想要转过头,结果听到苏柳荷在车内喊道:“喂,家属,再给我洗个手帕。”
她用背心挡住胸口,以为不留痕迹,然而那里的曲线早在昨晚被顾毅刃一手掌握。他紧绷住额角,重新洗了手帕隔着窗户递给她:“快点,待会来人了。”
苏柳荷信了他的鬼话,加快手上动作。
顾毅刃靠在车门外,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无比佩服当年隐忍的自己。
苏柳荷穿好棉袄,打开车门出来。北风吹得她脸皮瞬间绷紧,她懊恼自己把雪花膏都留给宋姑娘和香菜。这样再吹下去,非得两团高原红不可。
不过顾毅刃这样的男人,要是在草原上也是威猛无比的壮汉吧。兴许天天牛羊肉的吃着,比如今块头更大,是最勇猛的雄鹰巴图鲁。
嘿嘿。
夸得苏柳荷自己都害羞了。
“哟,这美妞傻笑什么呢?”一个陌生的声音敲着车窗户,吓得苏柳荷一激灵。
顾毅刃按住她的手,过来搭茬的两名男子,单手插在棉袄里抓着什么,另外一只手拿着烟,看起来不三不四的。
“你们要干什么?”顾毅刃敲了敲方向盘,示意他们看眼央区军牌。
然而对方似乎有备而来,绕着吉普车走了圈说:“小伙儿,你军牌在哪里做的?多少钱一张?哥在外头有兄弟可以给你便宜点。”
苏柳荷在他说话的间隙,看到他的衣领里有东西发着银光,应该是短刀。
俩人堵在车门前,逼着他们下车。大有不下车甭想离开的架势。
顾毅刃给苏柳荷一个眼色,让她安心下车。这两人身上没血气,应该从没动过刀子。
苏柳荷信任他,于是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另一个天生黄毛咬着烟蒂在苏柳荷面前转了一圈,他跟大哥流窜到河津郊区,见到军车里气氛暧昧的俊男俏女,一拍即合过来抢劫。
一般这样的人在外面“干坏事”是不敢声张的,而且兜里也有钱,回去以后怕被问起来跟女人开车鬼混,一般都算吃了哑巴亏。
他们以为顾毅刃带着苏柳荷也是这样的情况,是在外面浪漫过节,完全没想到他俩是逼不得已在车内度过一夜。
“美妞你别怕,哥是好人。”黄毛吊儿郎当,眯着眼看着让他惊艳的女人。他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哎哟,好香的女人味啊。遇到你,今天真是让哥高兴了。”
苏柳荷有顾毅刃在身边哪里会害怕,对着发痴的黄毛咧着小嘴灿烂笑道:“那你高兴的太早了哟。”
顾毅刃在车那边掰了掰骨节,苏柳荷周旋的空隙里,被黄毛叫做大哥的汉子被他一招砍向颈部外侧,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便瘫软在地。
黄毛呆愣的短短三五秒功夫,顾毅刃从车顶翻越而来,长腿绞住黄毛的脖颈进行绞杀。
苏柳荷感觉眨了眼的功夫,黄毛已经飞出去了,短刀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她知道顾毅刃下手有分寸,啪啪啪给他鼓掌,喊着口号:“文武双全顾毅刃!棒棒棒!”
彩虹屁让顾毅刃的眼眸笑了下,他从后备箱拿出捆绑礼物后留下的绳子。黄毛面朝下趴着动弹不得,口里流出脏兮兮的口水,还有痛苦的哼唧声。
顾毅刃膝盖压着他的后背,提着他的胳膊利索地捆绑上。随后将他提拽到车后面,直接塞到后备箱里。
另外的大哥比他好点,被捆上后,扔在后座脚踏下躺着。
顾毅刃在周围检查一圈没发现有同党,便开车离开。
他们绕着西门免检进入河津市,苏柳荷坐在副驾驶双手交叉在胸前,冷酷又无情地盯着后座下面的人。
顾毅刃忍不住说:“他一时半会醒不来,给我喂点水喝。”
苏柳荷拧开水壶递给顾毅刃,等他喝完水又把水壶拧上,还不忘亲一口脸颊给自己讨个福利。
车行到河津市公安局,市局里的人听说大年初一有抢劫犯在城郊出现,年也不过了,纷纷组队准备出发巡逻。
顾毅刃通过门岗后,门岗迅速联系值班人员告诉他们抢劫犯被抓捕了。市局大楼里跑下来不少公安同志,手里拿着武器围在车周围。
黄毛和大哥被顾毅刃扔下车,每个人的武器被摆放在他们面前。他们幽幽转醒后,还以为在梦中捅了大盖帽的窝子。
黄毛想起两条恐怖的大长腿,当时还以为自己死定了。他连鸡都不敢杀,见到杀气腾腾的顾毅刃,吓得差点尿裤子。
等见到“美妞”苏柳荷,黄毛挤眉弄眼地说:“我错了,姑奶奶,我只想跟你们开个玩笑。谁知道你们把车停在胡同里,一晚上要干些什——”
一名公安女警走过去用膝盖顶着他的后背,训斥道:“好好说话!到市局还不老实!”
黄毛看苏柳荷和顾毅刃俩人根本不带害怕被揭发的,一下怂了。这俩人身份不简单啊。
苏柳荷大大方方地说:“我俩在一起你有意见?”
黄毛赶紧说:“姑奶奶,咱不敢有了,真不敢有了!”
顾毅刃没他想的跋扈,走在一旁跟录口供的公安同志说明雪灾耽误了路程,情况说明后,不但没被批评,反而受到在场公安同志们的表扬。
回到车上,苏柳荷拿着公安给的报纸说:“原来上了全国日报啊,怪不得一说咱们救灾,他们都夸咱们,恨不得昨晚就给咱们开门。这么大的灾害无人员伤亡,真是奇迹啊。”
“是部队反应快,老百姓们愿意相信军人的安排。”
顾毅刃开着车,从双城公路往东南方向走。市里的道路积雪被人工铲在路旁,还有工业盐融雪,道路开起来很顺畅,估计中午就能到京市。
“回去休息一天,小洋楼的拜年礼物我来准备。”顾毅刃将车开下公路,路边出现熟悉的建筑。
“行!”苏柳荷这一趟走了半个月,在路上花了不少时间。
盼着盼着到了红树巷,她见到不少熟人在外面扫雪。其中刘燕和金豆儿在人群里很显眼,得益于金豆儿脑袋顶上戴着的大红喜庆的毛线帽。
大红毛线是刘燕托苏柳荷年前换的,戴在小豆丁头上喜气洋洋。
她见到军吉普也不害怕,守在巷子里见车停好,哒哒哒跑过来扑到苏柳荷怀里童声童气地说:“花仙子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和园丁叔叔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呀!”
“哎哟,孩子说话百无禁忌,你别介——”刘燕捂着金豆儿的嘴往后拖,金豆儿蹬着腿说:“花仙子姐姐我最最最喜欢你啦,新的一年又是喜欢你的一年!”
苏柳荷忍俊不禁地快步上前,阻止刘燕的动作,抱起金豆儿瞟了顾毅刃一眼。
顾毅刃心领神会,掏出两元钱当做红包塞给金豆儿,嘴上还说:“谢谢你的祝福,我争取早日实现。”
早日实现?
苏柳荷缓了一下,反应过来他是要早点实现“早生贵子”。想到昨天夜里差点擦枪走火,剩下最后一步没做别的都做过了,她就脸红心跳。
“太多啦,给两角就行。”刘燕是过来人,一下看出来他们俩眼神里的糖分超标,拍着手说:“从前见他说你们是对象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是我老眼昏花啊。”
苏柳荷一愣:“以前是对象?”
顾毅刃接过金豆儿抱在手臂上,把压岁钱塞她小兜里,岔开话题说:“我还有鱼片吃不吃?”
金豆儿是个小捧场王,当即说:“吃吃吃!”
苏柳荷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暂时把这件事放下。
刘燕见巷子里的人去扫别的地方的雪,趁金豆儿也不在边上学舌,赶紧走到苏柳荷身边说:“你今天跟肖婷婷保持点距离啊。”
苏柳荷诧异地说:“为什么?”不服就干呗。
刘燕说:“她大哥给她找了个话剧院的干部相亲,还想着借机会把她弄到话剧院去呢。瞧见没有,一箭双雕算盘珠子打的多响。”
苏柳荷往大杂院那边看了眼,怪不得听到里头有女人咿咿啊啊的声音,那是话剧院又不是歌剧院,分不清楚还想往里面钻啊。
“我知道了,坏人姻缘天打雷劈。”
苏柳荷好多事情要忙。过年还没去顾家拜年,画的假领子也到期限要交上去了,她晚上得熬大夜呢。
她跟顾毅刃拿着行李往小屋走,见到小屋门口的雪也被人清扫过。
坐在门口捆扫把的张小山往肖婷婷那边使使眼色说:“咱们借了相亲对象的光,肖同志一大早安排咱们把院子上上下下收拾了一顿,恨不得耗子洞都给拖两遍。”
他指着苏柳荷的窗台说:“喏,这里是刘大姐擦的。你家门口的雪是我扫的。厨棚上的落叶和雪是肖大哥收拾的。”
苏柳荷哑然,肖婷婷相个亲架子挺大啊。
肖婷婷站在屋门口练声呢,看到苏柳荷回来了,背对着她冷哼了一声。
张小山又不嫌事大地说:“人家马上要成为话剧团的名角了,这几天戏足瘾大,诸位得小心伺候着。”
苏柳荷摇摇头,不想跟肖婷婷相亲的事搅合上,也不想跟长嘴多舌的男人为伍。
就在她掏钥匙开门时,大杂院门口传来亲切的打招呼声:“肖婷婷同志,您好啊!我姓方!”
方科长百般不乐意在大年初一相亲,哪怕肖大哥口吐莲花把他妹妹夸的天上有地上无,他也是不信任的。
若不是拐着弯的亲戚找了组织叫他必须过来看一眼,他也不会有刚才的惊鸿一瞥,叹为天人。
方科长年轻有为,才二十七岁,个头虽然不高,胜在周正,难得不显轻佻和油腻。
但这人有个致命缺点,“眼神”不好。此刻他不顾身后肖婷婷难看的脸色,对着苏柳荷开始了滔滔不绝的赞美。
肖大哥见到顾毅刃倏地黑下来的脸色,心里打怵,几次三番要打断方科长的话。
方科长话剧团出生,声音洪亮、吐字清晰,根本不给他打断的机会,反而一把握住肖大哥的手说:“我同意了!不光是做对象可以!当话剧演员也是绰绰有余的!”
苏柳荷:家人们,谁懂啊,被动修罗场啊。
她咔咔咔转着脖子,看到双双黑了脸的顾毅刃和肖婷婷。
顾毅刃率先行动起来,肖大哥识时务地让开地方,顾毅刃挡在方科长与苏柳荷中间。
他眼神太灼热,落在苏柳荷身上那叫要把她融化。
落在方科长身上那叫要把他火化。
第35章 初露端倪
“她是我对象。”顾毅刃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周身压迫感极强,唬的方科长往后连退了两步。
他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他指着肖大哥说:“是他给我介绍的啊。”
肖大哥都要给他跪下了,忙摆手说:“您眼神也太不好了。我要给你介绍的是我妹妹肖婷婷,不是这位女同志。我妹妹在后面,你快过来吧!”
“啊?”方科长在顾毅刃把他扔出大杂院之前撒腿就跑,嘴巴里念叨着:“完了完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怎么还主动招惹上了。”
苏柳荷一声不吭,乖乖站在顾毅刃身边。
顾毅刃低下头,大手在她背后揉了一下,隔着棉袄也能感受到他无处发泄的占有欲。
苏柳荷还以为她的小白菜委屈了,不顾院子里的八卦,赶紧拉着他往屋里走。
顾毅刃被她牵着进屋,俩人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关门。敞开着门进到卧室里,顾毅刃眼神深邃地盯着苏柳荷说:“你怎么不解释?”
苏柳荷内心还在笑,揉了揉顾毅刃坚韧的脸,捧在掌心里说:“他说话跟机关枪似得,我哪里插得上话。我还以为你能把他给绞了。就是你对付黄毛的那一招。”
见她还有心情说笑,差点打翻醋坛子的顾毅刃双手盖在她的小手上,附身在她嘴上啄了一下,委屈地说:“这种时候插不上话你也要解释。”
苏柳荷笑着说:“知道啦,再不会啦。”
顾毅刃又委屈地说:“你长得那么好看,还让你当话剧演员呢。”
苏柳荷说:“不去不去,我要当设计师呢。”
顾毅刃松开手,拇指按在苏柳荷的唇上流连摩挲。这两天亲得太过火,哪怕有格外注意,也不免有些肿。
明眼人如刘燕一看就知道他们做过什么,这个认知让顾毅刃的占有欲微微得到缓解。他低下头蹭了蹭苏柳荷的脸颊说:“今天是他的错,我没吃醋。犯不着跟瞎子吃醋。”
这话说得就有点酸唧唧。
苏柳荷不戳破,垫着脚搂着他的脖颈亲了上去。对她千依百顺的小白菜委屈了那怎么行,必须安慰到位。
成功蒙到亲吻的顾毅刃,耐着性子打开她的唇,一点点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他的攻势让苏柳荷很快搂不住他,最后被抱在小床上,亲了又亲。
窗户外面有方科长端着架子对肖婷婷挑挑剔剔的声音,他的声音穿透力极强,一会儿说肖婷婷眉眼不够决然,演不来革命角色。一会儿说她走路外八字,生了个孩子保管成青蛙。
肖婷婷忍着屈辱被他挑挑拣拣,眼神不断看向苏柳荷的小屋。
肖大哥见方科长如此不尊重人,见到漂亮女同志前后两张嘴脸,已经有些不喜。
奈何这是他妹妹能接触到的最好的人选,他媳妇已经在妇女医院里等待临盆,生下孩子后他们家里只会更多矛盾。
趁着方科长低头喝水的功夫,肖大哥低声在肖婷婷耳边劝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瞧他要不要跟你继续接触,你先哄着他。结婚以后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
肖婷婷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相亲排在第二,能进美女如云的话剧院证明自己排第一。接连相亲失败已经让她对婚姻没太多想法,这话又不能说出来。
张小山蹲在门口唱着不土不洋的调子:“假凤凰落在山坡上,一心想要攀高枝呀~咿~呀~”
肖婷婷气不过,却不敢跟上次一样冲动。不光毁了相亲还坏了名声。她忍辱负重地邀请方科长到肖大哥屋里说话,想着他要是拒绝了,她也就放弃了。
没想到方科长竟答应下来,让她喜出望外。
苏柳荷的小屋里。
“别闹了。”她受不住笑出来,身上痒痒肉好多,抽出顾毅刃的手放在自己小肚子上。
她枕在顾毅刃的臂弯里,笑声落在顾毅刃的唇上,他居高临下惩罚似得咬了咬她的唇:“还有心情笑。”
苏柳荷捂着嘴,不满地说:“说好了不要再叨我。”
打小就是狼崽子的顾毅刃不觉得这不对,摩挲着唇瓣暂时不咬了。
俩人亲热完,外面有肖婷婷的嚎啕大哭。苏柳荷心里不是滋味,怎么说呢,自己甜蜜了也想别人甜蜜,成天这么糟心太影响恋爱心情。
顾毅刃的指腹还在有力地揉她的唇,苏柳荷忿忿地咬上一口说:“肿了,还揉。”
顾毅刃掩住烦躁,站起来一板一眼地将风纪扣顶着喉结系上。
苏柳荷说:“怎么了?不勒得慌?”
顾毅刃说:“这是我的紧箍咒,以后你就知道了。”他站在卧室门口,向外看过去低声说:“那边要是找茬,你告诉我。”
苏柳荷笑嘻嘻地说:“你要绞了?”
顾毅刃笑了笑说:“绞了。”
俩人一起在小屋里说会话,顾毅刃帮她把屋子里外收拾一顿,看样子没那么醋了。他提着水桶说:“那我先回去了,六点销假。”
苏柳荷明天还要值班,站在门槛上恋恋不舍地盯着他。漂亮的杏眼里满是不舍。
“对啦,你等等。”苏柳荷进屋把织好的灰毛衣给他:“新年礼物。”
顾毅刃麻利套在身上,线是苏柳荷精挑细选的、款式是大方简约的:“正好,很舒服。”
苏柳荷满意地围着他转上一圈,嘟囔着说:“不愧是大卫呀。”
顾毅刃不明所以:“什么大卫?”
苏柳荷笑而不语,拍了下他的屁股说:“滚吧,明天记得接我下班去你家。”
顾毅刃抓着不老实的小手亲了亲掌心,看着手腕上的棕带手表说:“戴好它,记得想我。”
啊,这恋爱的酸臭味呀。
嘿嘿。
顾毅刃走后,她在屋里坐了会儿,金豆儿跑过来分享自己过年得到的姜糖。苏柳荷把宋姑娘家给的蜂蜜和宋大叔的糯米粑粑分给她。
金豆儿死活不要,应该是刘燕教育她不要老拿花仙子的东西。苏柳荷硬塞给她,佯装生气:“你要是不要,花仙子就要飞走啦。”
金豆儿一下抱住她的腿:“求求花仙子不要飞走,其实我是喜欢蜂蜜哒。”
苏柳荷摸着她的头顶说:“那以后给你什么你别拒绝。学校老师应该教过你不要浪费粮食,我的吃不完给你分享是应该的呀。”
金豆儿想了想,摸着自己的天灵盖说:“对,花仙子说的对。这次我的数学考了十八分,老师还让我分享我的进步秘籍给同学们呢。我想分享就是无私大爱!”
苏柳荷:…老师是咬着牙根儿说的吧。
她悄悄问金豆儿:“肖婷婷家怎么样?”
苏柳荷听顾毅刃的话,关门做自己的事,不是怕肖婷婷,是怕自己身上的恋爱酸臭味把肖婷婷熏着让她走火入魔。
金豆儿人小鬼大,趴在苏柳荷耳朵边说:“那个叔叔油腔滑调不是好人选。园丁哥哥哪哪都好,要选就选园丁哥哥呀。”
“行,我保证选园丁哥哥。”苏柳荷笑着小肩膀一抖一抖的。
金豆儿轻轻扯着苏柳荷的耳朵,贴上去说:“话剧院没有棉二厂好!”
苏柳荷乐得不行,搂着她亲了亲脸蛋说:“你别操心啦,我还会在棉二厂干,不会去话剧院。”
听到外面刘燕叫金豆儿回去洗脚,把她牵到门外。
刘燕过来见着金豆儿又抱着东西,不好意思地说:“你瞧你又给这么些东西,这些一时半会坏不了,你自己留着慢慢吃嘛。”
苏柳荷早在小塘村吃下不少,笑着摸着肚子说:“吃了吃了,全在这里。你们拿回去吧,喝蜂蜜能提高免疫力,没事给金豆儿冲点,别用开水啊。”
“行。”刘燕也是体面人,知道苏柳荷照顾她们娘俩,拿着东西大大方方地回家了。街坊往来,也不在乎一时。
肖婷婷坐在门口抹着眼泪,她在屋里被方科长拒绝也就算了,方科长还想要她帮忙穿针引线介绍苏柳荷给他认识。
肖婷婷实在受不了把方科长请走了,晚饭也没留。临走前方科长觉得肖婷婷家太没礼数,还说要跟介绍人好好说道。
肖婷婷内心麻木了,她觉得男人也就那样。见着漂亮的就往上扑。若是苏柳荷没来,她也算红树巷一枝花,苏柳荷来了,一枝花的美名被拱手让人了。
关键苏柳荷还有好工作,在棉二厂经常能帮左邻右舍地弄点好东西回来,没人说她不好的。
肖婷婷望着拎水壶过来的苏柳荷,转身进屋也拿水壶出来。排在苏柳荷身后接水。
苏柳荷还以为她能把自己塞进去,风平浪静地回到屋里,偷偷从小窗户里看,并没发现不寻常的地方。
她放下心来,烧好水灌上热水袋扔被窝里以后,被窝里趴着继续画假领子。
画到一半,四仰八叉地躺在小床上幽幽地叹口气。哎,热水袋虽然好,没有顾毅刃暖被窝,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大年初二,值班日。
苏柳荷没工夫给自己织毛衣,用剩下的灰线钩了条洋气的披肩。
披肩锁边用编蕾丝的手法制作的,在大家简约朴素置装理念中,开辟条繁复华丽的路线。灰线又让繁复华丽的披肩多了丝低调色彩,配着她盘在脑后的雅致发型,让整个人越发俏雅。
苏柳荷有了对象精神头都不一样了,走着上班,到了销售部小脸喜气洋洋的。
她把山里干货分成几个小包,给胡芳芳等同事还有吴组长都带了一份。
吴组长见她眼前一亮,讨好地说:“要是再有双红皮鞋就更带劲了。”
苏柳荷呵呵笑了笑,脚指头悄悄在厚实的棉鞋里拱了拱:“红皮鞋先算了,我不能因为臭美弄坏身子骨呀。”
“oh,no!女士,您是否听过‘优雅永不过时’这句话?”
柜台里检查棉布花式的设计师乔治翘着莲花指走出来,站在苏柳荷面前上下打量着。
苏柳荷唇角抽动,淡定地说:“先生,你是否听过‘寒从足下生’这句话呢?”
吴组长见他们要掐起来,赶紧过来笑着介绍说:“乔先生啊,你要找的苏同志就是她。”
转而跟苏柳荷说:“这位是咱们厂从港城请回来的著名设计师乔治同志,他一个劲儿夸咱们厂的新领子好看呢。”
港城设计师?
苏柳荷想到八十年代的喇叭裤紧身裤,咳了一声没说话。
乔治却走过来,伸出手说:“你好,我姓乔名治,来自港城珞先生的服装公司。原来那些假领子出自你手,听说你要做画册,已经做好了吗?”
苏柳荷伸出小手跟他简单握了握说:“王姐叫我画的,你跟她一组?”
乔治嗤笑一声说:“当然,要不她能跟我说你有画册?”
既然是一组的便不存在竞争,苏柳荷和乔治到会谈室里,把画册给他看。
在乔治看画册的同时,苏柳荷静悄悄地打量着他。
这人举手投足说不上来的妖娆,长得国字大方脸,穿衣打扮有几分品味,至少没有穿着大脚喇叭裤过来跟她谈论时尚。
苏柳荷的设计理念是别具一格。在主流市场里打造自我风格,适当的添加流行元素,绝大数的首饰款式都是经典别致款。
服装上自然也是这个道理,假领子设计精巧,充满时代所没有的奇思妙想,让乔治翻开画册后就再也没抬起头。
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在过来前乔治以为那几款假领子设计是经过王春凤的把关,现在看来苏柳荷是个成熟的设计师,就是不知道好好的设计师不当,为什么要在这里站柜台。
行业内从去年底开始对设计人才哄抢,棉二厂算是不拘一格从港市凭请他过来,让其他厂家打开了一条新的人才之路。
然而好的设计师不光要有自己的设计感,还能把好的产品让大众们接受使用。已经有不少设计师做的花里胡哨的服装扑街了,乔治挣着高薪,说实在话,还是需要有个得力助手在身边。
要从港市请,厂里领导没看到他的投资回报前是不会再往外掏钱。乔治正发愁,苏柳荷就撞进他的视线里。
“做你的助手?”
刚拿了几个月销售员工资,苏柳荷被他的提议吸引。但想来想去还是拒绝了。
原因无他,设计作品的归属权恐怕会有问题。
“你比我想的聪明。”乔治翘着莲花指,不舍地将图册放在一边说:“但是有我带你跟好入行。”
苏柳荷知道这是他的让步了,还是摇头说:“不着急,内地设计师总有出头的一天。”
“你这话说的。”乔治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居然欣赏的笑容一闪而过,招呼她说:“那边成衣柜台有我的作品,已经开始生产,你可以去看看。我让你做我助手的事情你也可以先考虑。”
苏柳荷答应会考虑,送乔治出门。
胡芳芳在柜台里擦着玻璃,跟苏柳荷说:“那边最长的队伍就是他设计的,你要看就看。待会我得提前两小时下班。”
“行。”苏柳荷走到隔壁柜台对面,有塑料模特套着乔治的设计服装。跟乔治的妖娆外形不同,他做的成衣面料优质、偏商务类型,有种新中式服装的感觉。
苏柳荷打开衣领看里面的剪裁走线,确实有水平。
下午上班,只有自己守柜台。亲眼看着做好的成衣一套接一套的销售出去。
不过大多都是男士服装,女士服装基本卖不动。苏柳荷一眼看出其中原因,简约大方的款式固然好,但扛不住自己做针线活的女同胞们的慧眼。
高昂的价格让她们望而却步,于是按照样式自己找老裁缝做。这种流水线商品很容易复制,除非是有职务在身的女性,如王春凤大姐她们会对面料和剪裁有讲究,一般做的差不多图个新鲜时髦也够了。
乔治要做的就是把大众化的女装增添商业设计感,具有独特魅力,让她们复制不来。一般要从领口、袖口、纽扣和口袋入手。显然乔治选择的是领口。
苏柳荷想好这一点,更加确定不能给他当助手。她哪怕做兼职设计师也比在别人手下设计强。
设计师都有自己的性子,她不服别人的设计比她强。更何况她多了年代的优势,闭眼睛都能掌握几十年后的流行元素。
苏柳荷以为乔治会过两天再来找她,没想到快要下班时,乔治已经背着鳄鱼皮的双肩包等着她。
“苏柳荷女士,对于我的提议考虑的怎么样?”
乔治跟苏柳荷再次在会谈室坐下,他唰唰唰几笔写下做他助手的薪资待遇,递给苏柳荷说:“要是没考虑好,可以看看这个。”
苏柳荷看到上面写着助理设计师岗位工资是五十元每月,包吃包住。比她现在的工资高出一倍。
苏柳荷笑了下,甜甜地说:“乔治同志,我想你误会了。我的目标并不是当你的助理。工资可以给我低一点,但是我要做设计师。兼任或者全职都可以,但我不会把自己的设计成果拱手让人。”
乔治不耐烦地往门外看去,外面购买商品的人们格外喧闹,他昂着下巴往外面说:“对面有个面馆那边现在人不多,咱们过去说?”
苏柳荷也觉得在门口晃来晃去的吴组长麻烦,她看眼手表,到了下班时间于是答应了。
她跟另外柜台上的同事说了声,要是顾毅刃来接她让他上对面找去。
“你结婚了?”乔治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说:“婚姻能抹杀一切灵感。”
苏柳荷说:“恋爱却让人灵感迸发。”
乔治跟他们俩人要了汽水,有些难受地说:“要是有红茶就好了。”
苏柳荷说:“内地不会一直这样。”
乔治抬头看着她笑了:“你很爱你的祖国啊。”
苏柳荷也笑了:“难道你不是?”
乔治拿纸巾仔细擦拭着瓶口,点头说:“当然是,虽然我是港人,你们这里对我来说整体落后三十年,不过我们港人都有工作觉悟。既然接受这项工作一定会做好,不会因为水土不服胡乱设计产品,浪费厂里资源。”
苏柳荷听出他的优越感,笑嘻嘻地用粤语说了句:“细佬,好串窝你(弟弟,好拽啊你)。”
乔治拿着纸巾的手顿了下,忽然冒了句:“啥?!”
“啥?”
港人会说海蛎子味的“啥”?
一个字把苏柳荷的唇角压了下去,她倏地站起来抡着汽水瓶指着他:“不许动!缴枪不杀!”
乔治吓得花容失色,站起来跺着脚说:“枪?哪里有枪?”
苏柳荷嗤笑着说:“我见你也是个没‘枪’的。你快点交代,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冒充港人?”
乔治捂着心口说:“唉呀妈呀,我咋一下就暴露了呢。”
他用手做扇子扇着脸颊,跑到苏柳荷身边亲亲蜜蜜地坐下来说:“我的好姐姐,咱有话好好说!”
苏柳荷拿汽水瓶比着他:“赶紧交代!我告诉你,我对象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摁死,你最好给我老实点。”
乔治,应该说叫孙乔治,不得已把秘密说了出来:“我二十一岁前在山省长大的,后来举家逃难到港市…也就在港市待了两年…”
苏柳荷记得八九十年代港人在内地的“荣耀”,怒道:“你在港市待两年敢冒充港人?你就是过水的大闸蟹专门挣黑心钱啊。”
“我也没(四声)说要把我供起来。”孙乔治一个劲儿让她小点声,这边还有下班过来吃面条的职工呢。
苏柳荷问:“那珞氏服装公司跟你什么关系?”
孙乔治说:“嗐,那是我姨夫开的公司,我跟我妈就是为了投奔他的。可我姨夫容不下我,听说这边请设计师就把我海夸一顿踹了回来。”
苏柳荷说:“那厂领导知道吗?”
孙乔治说:“我也没(四声)瞒着啊。王春凤还帮我从老家带了煎饼大葱呢。你知道不,我家大葱能比你高。”
行吧,苏柳荷明白了应该是王春凤看中孙乔治的设计,知道厂里要港人设计师,顺水推舟把他弄来了。
孙乔治还是希望在其他同事面前有点面子,摇着苏柳荷的胳膊说:“好姐姐,你别到处跟我说啊。也别叫我大名,叫我George啊。”
他抓着苏柳荷的胳膊不撒手,没见到他背后有个男人大步流星地过来,伸手抓着他的胳膊往后拧过去:“跟谁动手动脚的?”
“哎哟,疼疼疼!”孙乔治脸上突显扭曲:“要断了啊!”
“顾毅刃。”苏柳荷站起来按住他的手说:“别动手,我俩说话呢。”
“哎哟哎哟疼死了!”孙乔治弓着腰从胳膊下面见到男人精悍的腰身和**的胸肌,再往上那张脸俊美无比,就是散发着一股陈年老醋的味道。
顾毅刃松开手,坐在他们对面,看着孙乔治和苏柳荷挨着坐,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
孙乔治见到大帅哥,还是军哥哥,根本不在乎被拧了胳膊。揉着胳膊又把刚才的架子端起来说:“这位先生,怎么称呼啊?我叫乔治来自港市,是棉二厂的设计师。”
他想要跟顾毅刃握手,伸出手说:“你好,军哥哥。”
苏柳荷见顾毅刃脸黑的可怕,明白在他的世界里恐怕除了男欢女爱没有其他成色。
苏柳荷把孙乔治扒拉到一边,坐到顾毅刃身边凑在耳边说:“我跟他没什么就是同事。你放心,他不喜欢我这样的。”反而你这样的怪叫他动心的…
顾毅刃面不改色地拿起苏柳荷的汽水饮了一口,半笑不笑地说:“港人的品味想必跟内地有所不同。”
孙乔治眼珠子在顾毅刃脸上转个圈儿,然后在他身上火速扫过,再一抬头,发觉顾毅刃冷冰冰地盯着他。
他看男人从没被别人发现过,就怕被人知道后抓到精神病院做电击。他咽了咽吐沫,面对天菜克制自己的目光,回答道:“我喜欢壮实点的。”
苏柳荷一副“你看吧”的表情瞧着顾毅刃,顾毅刃果真愣了下,因为苏柳荷跟“壮实”一点边都不挨。
知道顾毅刃误会他们俩了,孙乔治假模假样地拿出苏柳荷的画册给他看:“军哥——”
顾毅刃冷声道:“好好说话。”
孙乔治说:“大兵哥哥。”
苏柳荷闭了闭眼,觉得他真是有大病。
孙乔治腼腆笑着说:“你瞧你女朋友的设计多巧妙啊,咱们单位就需要这样的人才,我正在跟她商量要把她推荐成设计师呢。”
顾毅刃诧异地看向苏柳荷,他知道她做出来的东西的确与众不同,没想到这般受欢迎。
苏柳荷见顾毅刃一页页翻着画册,抬头用目光询问孙乔治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孙乔治眼神不断往顾毅刃身上瞄,不用说苏柳荷也明白了,这是又想拱她的小白菜啊。
“免谈。”苏柳荷冷飕飕地说:“要我奉献灵魂获得工作,做梦吧!”
顾毅刃以为孙乔治看上的是苏柳荷,呵地笑了声,眼睛里的孙乔治已经葬在维多利亚港了。
苏柳荷知道顾毅刃误会了,按着顾毅刃的胳膊说:“我跟他清清楚楚的。”
顾毅刃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说:“是他跟你不清不楚,我明白。”
苏柳荷气笑了:“什么跟什么呀,走吧,我回去慢慢跟你说,你别冲动。”
顾毅刃挺能克制自己的一个人,能感受到其中有了他不能理解的误会。
孙乔治痴痴地看着他,觉得他浑身上下都是男人味,被他的荷尔蒙折服。
苏柳荷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孙乔治恋恋不舍地看着她哄着顾毅刃离开面馆。
他们从他旁边的窗户边走过,顾毅刃高大的身影将苏柳荷完全遮挡,孙乔治啧啧两声嘀咕:“小细腰别折床上咯。”
苏柳荷回家的路上暗示了孙乔治的取向问题,她以前有过这方面的朋友,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顾毅刃路上沉默不语,苏柳荷以为这事翻篇了,谁知道方科长卷着几张话剧院的宣传海报站在大杂院门口。
“苏柳荷同志,你可算来了。”
方科长跟苏柳荷说话,与跟肖婷婷判若两人。他殷切地望着苏柳荷,又对顾毅刃点点头说:“就为了你,我连饭都没吃上。”
苏柳荷瞥他一眼,无情的小嘴在顾毅刃阴恻恻的目光下格外冷酷:“咱俩一点关系没有连朋友都算不上,可别为了我,我受不起。麻烦让让,我跟我对象要回家了。”
顾毅刃被苏柳荷拽着绕过方科长往大杂院里带,刚进去就见着肖婷婷叉着腰站在当院里,怒视着她。
方科长追在后面说:“诶诶,我给你介绍一份好工作。市话剧院演员,一个月四十五!每年份多加十元,还有额外演出费和餐旅费,有老师专门教你怎么演出!”
苏柳荷推着顾毅刃进小屋,自己堵在门口说:“哪凉快上哪去,我在乎你那点工资吗?别再来找我,你要是有心意找演员,我们院里肖婷婷同志就很合适,她有热情、有腔调、有毅力,你找她去!”
肖婷婷还想跟苏柳荷掐架,在她心里这是苏柳荷第二次破坏她相亲。
然而听到苏柳荷这话,没来由地心酸起来。心酸之余还有些触动,要是她恐怕做不到给情敌争取工作。
方科长为难地看着苏柳荷关上门进到小屋里,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然后看到肖婷婷纤细的身条和期盼的眼神,实在没办法。
上次他已经把人里里外外批评了一顿,她还对话剧工作抱有热情,那不如就让她试试。
“半年实习,看你表演技能和舞台表现力合不合格。合格就从小角色开始,不合格你就打哪来上哪去——”
肖婷婷迫不及待地说:“我同意!”
方科长无奈地说:“不要同意太早,给你的工资并不高。我们剧院资金紧张,最近有不少新剧要上,舞台布置、演员学习、观众宣传都要钱,所以你过去实习的半年时间是不给你发工资的。不过我可以给你申请个月票费,一个月三元五角。”
“我没问题!”肖婷婷咬着牙说:“半年就半年。”
苏柳荷不知道因为她推脱的几句话,方科长竟真愿意给肖婷婷机会,而肖婷婷也把握住机会敲定了实习时间。
苏柳荷在卧室里背着手站着,低着头晃来晃去,像个犯错的小孩:“适当吃醋能帮助恋爱发酵,吃醋太多伤心伤感情噢。”
顾毅刃知道今天这事跟她没关系,谁让苏柳荷天生有本事让别人把目光都注视着她。
这让他骄傲,也让他认为他的宝贝被人窥探着。装的再好也是野性难驯,他掩住眼底的幽深,蹭嗅在苏柳荷的颈肩,让苏柳荷误以为他在撒娇。
苏柳荷被他蹭的痒痒,缩着脖子说:“好了,我换衣服咱们就去你家,再晚就耽误晚饭了。”
顾毅刃坐在床边,看着背对着自己赤果地脱下工作服的小女人,丝绸做的珍珠色衬衫与她的美颈香肩相得益彰,挽起来的发型没有动,而是插上一支紫檀木的钗子。
下面穿着灰色西装裤,把细腰长腿衬托的更加出众。脚上的棉鞋也换成黑坡跟皮鞋,也不在说“寒从足下生”的话,小洋楼的供暖听说在家都要穿短袖呢。
顾毅刃欣赏着美人更衣,在她后颈亲了下,先一步出门热车。
走出门,见到肖婷婷靠着院墙站着,应该是得到方科长的指点,突击练形态。
只是她的头发也跟苏柳荷一样在后面盘起,远看过去有六七分相似。
紧接着顾毅刃打消这个想法,苏柳荷穿着呢子大衣裹着披肩跑出来,眼波流动,光是瞄他一眼,他就觉得这个女人在全世界都不会有任何人能够替代她的,她就是她。
到达大院小洋楼,站在门口就能闻到里面的饭菜香味。
顾孝文哆哆嗦嗦地在院子里迎他们,嘴上还说着:“新年好啊,弟弟弟妹,你们这趟可算遭罪了。快进来吧,咱妈咱爸刚把饺子包好,砂锅里的莲藕筒子骨汤也煨了一天。”
顾毅刃与他擦肩而过时,重重地拍了拍顾孝文的肩膀,顾孝文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再看到二人亲密地距离,唇角一下咧得老大。
苏柳荷还在跟顾重甲和佟虹雁拜年呢,顾孝文在后面跟他们挤眉弄眼,喜得佟虹雁当场叫老保姆把她年轻时候的翡翠镯子拿来,非要给苏柳荷戴上。
苏柳荷看到一抹帝王绿,咽了咽吐沫说:“这也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顾孝文也在边上劝说她收下:“上次给你的衣服其实不是给儿媳妇的。为了让你收下才那样说。这对玉镯才是单传给儿媳妇的,你快收下吧。”
苏柳荷看这次过来跟上次截然不同的感觉,顾家双亲和顾孝文对她更热乎了些,脑袋瓜子里马上想明白原因,小脸一下红了。
原来前几次过来人家都知道他们不是一对。表现的礼貌亲热也是看出来顾毅刃想要追求她。还送了那些礼物,不过是在帮忙撮合。
佟虹雁趁她羞臊的功夫,把翡翠镯子顺利套在她手上,还把顾毅刃撵到厨房干活:“你爸一个人忙不过来,你们都去帮忙。”
见苏柳荷也想过去,佟虹雁亲热地挽着苏柳荷的胳膊说:“好闺女你可别下厨,油烟子可伤女人皮肤呢。来,我还有好多礼物给你备着呢。今天大年初二,是个成双对的好日子,我当你第一次上门,你瞧我的态度还端正吗?”
“您别笑话我了,要是对象的妈妈都像您一样开明热情,那就不会出现被棒打鸳鸯的情侣了。”
苏柳荷红着脸小声说:“您也别破费,上次给的礼物就很贵重,我不能再收了。”
佟虹雁佯装生气,推开地下室的门说:“好歹我也是在名利场混过的人,你也太小瞧我了。一对翡翠镯子就让你受不住了,你看这上下两层的藏宝,难道让我传给别的女人继承?”
佟虹雁太了解顾家父子的感情,就跟狼狗一样,叼住了这辈子都不会松口。炙热、执着和宠爱,一天比一天更甚。
苏柳荷下到地下室里,看着琳琅满目的首饰和秀美的衣物,眼珠子都不敢眨一下,好像是在做梦。
“天啊…这么多。”
许多国外流行的品牌元素还有世家传承系列的珠宝应有尽有,里面居然还有一顶凤冠。
佟虹雁让她慢慢看,在后面一一介绍它们的来历。
苏柳荷这才知道原来佟虹雁祖上是书香世家,许多家传珍品是从明清一直保存到现在。
也多亏有顾司令镇守在她身边,否则她和这些珍品都会在劫难逃。
苏柳荷又被佟虹雁带到地下二层,这里没有珠宝首饰的富贵逼人,倒有成箱的字画和瓷器摆在古董架上。
佟虹雁笑盈盈地说:“我们虽然是书香门第,祖上也当过大官,撑场面的物件也不比别人少。这里大部分是佟家祖辈家产,还有一些是顾家的。头几年有人要烧砸,知道我喜欢他爸就让人保留下来。现在看来也是对的,至少能留给你们。”
苏柳荷被两层明晃晃的财富震慑在原地,后知后觉地记起这本年代文里佟虹雁病逝后,在报纸上一角似乎有过她把所有财产捐献给国家的新闻。
当时并不觉得有多震撼,现在看到了,也明白为什么报纸会特意提上这么一句。真是一个字儿都不多余。
佟虹雁知道苏柳荷不是贪图金钱的人,从她婉转拒绝顾毅刃的表白就知道。
顾孝文当时给她说了这件事,急得她都上火。这么好的姑娘要是错过了上哪再找去,而且对顾家而言,苏柳荷就是恩人啊。
她儿子愿意以身相许,她乐得成全。
外面餐桌上已经摆上饭菜,苏柳荷坐在餐桌边还是懵逼的。
饭桌上,没人打听她跟顾毅刃的感情事,让苏柳荷松了口气。顾重甲跟顾毅刃聊了聊军校的事,苏柳荷有些听不明白。
顾孝文坐在她对面,跟她说:“我弟上次立功,应该会上重点培养名单。一毕业就到基层锻炼,组织会重新启动政审。你知道的,上次抓到不少老虎,最近几年新入营队的会比较严格。”
苏柳荷说:“难道不是毕业到基层当副连长吗?我听说军校生都这样。”
顾孝文手:“那算个什么啊。我弟有一等功在身上,上了中央重点培养名单,毕业就是副营干部,你根本不需要等,随时都能去随军。”
苏柳荷望向顾毅刃,顾毅刃笑着跟她点点头。
苏柳荷挺为他骄傲的。
她随口问道:“这轮政审要多久?这不离毕业还有两年多呢。”
顾孝文说:“普通战士是三个月,军官是半年。他重点培养的要观察一年,还得公示呢。”
苏柳荷说:“那还真挺严格的。”
顾孝文笑着说:“要把他的社会关系、家庭关系都调查一遍,全无污点才行。别说我,你跟他处对象也得把祖上三代查一遍。”
顾毅刃正好跟顾重甲说完话,起身给苏柳荷盛了汤:“这些你不用管,不会有问题的。”
第36章 激烈的雨夜
1980年的春天来了又去,夏天迫不及待地展现出它的魅力。
炙热的京市街头,已经有时代的弄潮儿穿着垫肩西装、蝙蝠衫和色彩艳丽的裙子走上街头,无畏其他人的目光。
苏柳荷从销售部调出是去年初的事,走过场当了孙乔治三个月助理,在她的领口设计风靡市场后,成功独立出来,成为棉二厂第一位女性服装设计师。
“嚯,还是现在的办公室好,之前在车间人家都要热死了。”孙乔治手拿团扇,进到新办公室,南北通透、近百平的面积。还有专属的服装展示仓库,里面各式辅料应有尽有。
放眼望去桌面上摆放着海内外市场上流行面料,还有设计到一半的服装。
苏柳荷对着电风扇已经在吹了,骑车过来虽然快,也止不住烈阳对她的刺激。也就十来分钟的距离,小脸红扑扑出了不少汗。
“新面料在这边。”她早饭都不想吃,只想叼着冰棍解暑。
随着新面料送过来的还有上半年的销售报告,以王春凤为首的设计车间销量第一,成为各个设计车间的表率。
当别人还在车间里挤着做设计,王春凤据理力争给他们抢来最好的工作环境。
孙乔治穿着喇叭牛仔裤,身上的亮片衬衫贴的很紧。他走到苏柳荷面前转个圈儿说:“怎么样?领口设计的快赶上你了吧?”
苏柳荷看向尖尖的三角领,玩笑地说:“人呐,真是越缺什么越喜欢什么。”
“哎哟!”孙乔治敏感地捂着大腮帮子说:“谁不想跟你一样有个瓜子脸啊,你少笑话我了。现在你是我的竞争对手,我们男装不会比你的差。”
苏柳荷与孙乔治分别负责男女装的设计,工作上有竞争,私下成为朋友。苏柳荷不觉得有不妥,有竞争才有进步嘛。
她把设计首饰的精致感融入在服装里,从她手里出来的女式连衣裙别致优雅,品味经典。一般回头老顾客比较多,都是喜欢典雅低调的高端客户。
王春凤时常拿着她的设计可惜地说要是在国外她能有更好的发展。国内的欣赏眼光刚刚起步,还没到达她的审美,也许还得过个十年八年的。
苏柳荷反而觉得很好,好的服装经得住时间的考验。她的连衣裙放到三十年后也能穿出去。
她最近对连衣裙设计着了魔,睁眼闭眼全是这个,倒是让顾毅刃好几次没出去约会,只能在小屋里陪着她做裙子。
“欸,上次我问你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孙乔治拿着一条领带比来比去,凑过来说:“把你对象借给我用用吧,他肩宽窄腰太适合穿西装,我拿他打个样儿。”
苏柳荷跟孙乔治的关系处得像是异性姐妹,知道孙乔治对顾毅刃只有欣赏后,苏柳荷也没那么反对顾毅刃跟他接触。
“他说最近忙,马上要毕业了。等忙完再说。”
孙乔治遗憾地叹口气,忽然又雀跃地说:“那你岂不是很快要结婚了?日子定下来没有?”
苏柳荷最近经常被人这样问,她笑盈盈地说:“看他安排,我没意见。”
孙乔治说:“你俩是我见过感情最好的,在一起都没吵架吧?要我说啊,你们快点结婚赶紧生个漂亮宝贝,以后给咱们厂做童模,小小年纪就得锻炼起来。”
苏柳荷想拿针扎他:“你还真惦记咱们厂,你怎么不自己弄一个?”
“首先,我得有对象。其次,我得有你们俩的优秀基因。”孙乔治说:“我是惦记不上你跟大兵哥哥,只能惦记你的崽儿了。”
说话的空档,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在设计室帮忙的小助理忙跑过去接电话:“在的,您稍等。”说完捂着话筒喊道:“苏师傅,是你老家来的电话。”
苏柳荷放下手里的连衣裙,走到角落办公桌旁接电话。电话里是香菜的声音:“忙着呐?”
苏柳荷笑着说:“香菜老板最近生意不错?”
香菜去年跟李仁在县农贸市场租了个卖农家干货的摊位,听说生意还不错。
香菜说:“嗐,挣点小钱糊弄日子。大设计师,最近咋样呀?”
苏柳荷说:“刚把夏季的款式赶出来,现在准备秋冬款式。一季接着一季,跟催债的似得。”
香菜说:“那你身边有人吗?说话方便不?”
苏柳荷望了眼正在跟小助理交代工作的孙乔治,他们离得挺远的应该听不见,便说:“方便。”
香菜说:“昨天马主任带着孙女到京市看八一阅兵式,她说她说话不方便,让我转告你一声,等到她到了要去单位找你聊聊。…应该是关于你父母的事。”
苏柳荷这段日子沉浸在幸福的恋爱中,并没有着急找亲生父母。没想到马大姐居然惦记到现在,看样子是真的有线索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她连电话里都不说,这是怕接线员监听吗?
苏柳荷说:“我知道了,明天我跟门卫交代一声,要是找我直接通知我。”
香菜说:“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事。反正你知道我跟宋姑娘都惦记着你,有事你就跟我们说,别自己乱琢磨啊。”
“行。”苏柳荷又跟香菜说了几句,挂掉电话后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天下班,苏柳荷晚上没吃饭,熬了半宿睡不着。
隔日早上,知了猴的叫声凄凄惨惨,她骑自行车走神差点摔一跤。多亏旁边就是花坛,她伸腿撑住了。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孙乔治舀着莲子粥,抢先一步占据电风扇的宝位:“来例假啦?”
他跟苏柳荷说话向来没有性别忌讳,开始过来帮他们的小助理女生还有点不适应,后来耳朵也有抵抗力。
听到他这样说,还往苏柳荷身上看一眼,琢磨着要不要给她泡个红糖水。
“昨天有点失眠。”苏柳荷有气无力地趴在办公桌上,枕着手臂说:“今天不想干活啊。”
“不想干活就早点嫁人生孩子去。”
孙乔治喝完最后一口莲子粥,把铝饭盒推到一边,翘着二郎腿说:“像大兵哥哥那样的,能让你一胎八个。”
“骂谁老母猪呢?”苏柳荷失笑着团着一团废布往孙乔治身上扔。
孙乔治接过废布,随手扔到脚边垃圾桶里:“不是想让你少遭几次罪么。得了,你懒你的,我要干活了。”
苏柳荷就侧着头看他忙来忙去。
中午小助理帮苏柳荷打了饭菜,苏柳荷吃了几口吃不下去了。
孙乔治瞧她饭盒里剩着红烧肉,拨到自己碗里说:“我回去喂狗。”
小助理从外面洗了碗,回来后跟苏柳荷说:“遇上门卫了,说咱们电话打不通。外面有个姓马的女同志找你,你看怎么办?”
苏柳荷倏地站起来,走向电话机,原来是被东西把话筒的位置挪了。她跟小助理说:“我提前请假,要是王姐问你帮我说一声。”
孙乔治听了说:“王姐才不管你呢,她稀罕死你了。你几天不来,你看她都不带说你的。”
“我也不是那样的人。”苏柳荷撑开伞走在烈阳下面,不大会功夫又出汗了。
到大门岗亭,苏柳荷见到穿着朴素的马大姐站在值班室里跟门卫客客气气地说话呢。
苏柳荷快步走过去,见到马大姐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又见面啦!我好想你!”
马大姐拉着苏柳荷转了个圈,看她气色还不错,只是眼底有些青,应该是香菜跟她说了自己过来导致的。
“走,中午没吃饭呢吧?我带你下馆子去。”苏柳荷拉着马大姐走了几步说:“欸,你孙女呢?”
马大姐笑着说:“跟她爷爷在招待所画小红旗呢。”
苏柳荷说:“吃过饭了吗?要不然叫在一起?”
马大姐拍了拍布包说:“我有些事跟你说,他们在不方便。你别找贵的地方,我看对面的面馆就挺实惠的。”
苏柳荷说:“你难得来一次怎么也得让我请你吃顿烤鸭啊。我花不了多少钱,单位发的烤鸭票我还没用呢。”
“不花钱好,现在挣钱不容易,你得多攒着。”
俩人坐了三站车,到了恒顺烤鸭店。烤鸭店价格不低,外面排队的人不多。
苏柳荷跟顾毅刃在这边吃过两次,味道好极了。她先让服务员给她们片半只烤鸭,余下的先挂炉继续烤,等到离开时再片了打包带给孩子和爷爷吃。
马大姐头一次吃到挂炉烤鸭,赞不绝口:“咱们自己家就烤不出这样的味道。现在家家户户可以自己养鸡鸭,拿出去根本卖不出高价。这一只能顶农村十只。”
苏柳荷拿起一张面饼说:“城市和农村的生活成本本来就不一样。你瞧我在农村,有大家照顾着,吃菜吃米花不了多少钱,更别说大蒜大葱这样的东西,谁家有顺手拔几根都没事。城里就不一样,一头大蒜都得花钱。”
“这倒也是。”马大姐说:“便利和不便利都是相对的。”
苏柳荷给她卷了烤鸭递过去,马大姐让她自己也多吃点。
一顿饭后,服务员提着茶壶过来。
苏柳荷勉强笑着说:“马大姐,你特意过来见我一趟,该不会是我亲生父母的消息不好吧?”
想到她既然猜到了,马大姐叹口气从布袋里拿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抽出两页老旧泛黄的下放人员返乡资料页:“你看看这个吧。”
苏柳荷接过资料页,第一页上有一名二十多岁的女性照片。
苏柳荷掏出怀表,跟上面的人比对,的确是她的母亲。
资料页上登记的是“舍曼梅”这个名字。革命时期,涉嫌发布反X言论,成分为“资本家”。
下放资料上写明她已组成家庭,丈夫在福州下放,夫妻俩分居两地。
苏柳荷担忧的事终于成真,这样的成分和言论,在那时经过全城游街和批X,下放后也成为重点监督对象。
当她看第二页父亲资料时,彻底心如死灰。
舍曼梅的法定丈夫叫赵钱毅,而她父亲叫做伍风。
也是一位资本家少爷。他不光发布不适当的言论,还给当时的某些势力提供金钱帮助。虽然一直说是被迫的。
苏柳荷拿着资料页的手在抖,她一时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如死灰。
“他们各自有家庭…”苏柳荷哑着嗓子说:“但是在下放的地方私自有了我?”
马大姐知道这件事情必须要面对,她握着苏柳荷的手说:“错不在你,错在他们。他们克制不住自身的私欲,都以为回不去了,于是在一起像一家人一样过日子。我还记得年轻时候遇到过他们劳动,俩人一言一行就跟真夫妻一样。”
苏柳荷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苦笑着说:“所以当知道有平反的可能,他们毅然决然地抛下我,因为觉得我是私生女,是他们不愿意提起的过往。…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马大姐也是这样想的,她拍拍苏柳荷骤凉的手背说:“算是老天有眼,让你好好的活下来。你瞧你现在的生活多好呀,你要是不想认他们也就算了。不要胡思乱想,说不定他们也是逼不得已才没来找你。”
苏柳荷耳边的碎发垂落,她撑着额头强颜欢笑地说:“是啊,要往好处想。”
马大姐心疼地说:“好在小顾和他家人都对你不错。以后他发展也不会错,我看得出来他打心眼对你好。你跟他日子肯定不会差,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你们的感情。这件事…我只跟你说,再来第二个人我都不会告诉。”
苏柳荷眼眶微微发红,听出马大姐的意思。哪怕顾毅刃找她问,她都不会告诉。
明明没有血缘关系,马大姐都愿意维护她。而她的父母却嫌弃她丢人、是麻烦、是污点,不愿意面对她。
马大姐给她擦了擦眼泪,将碎发挽到耳后安慰着说:“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就算小顾知道了,他肯定不会用有色眼镜看你。”
苏柳荷点头说:“我能相信他不会。”
马大姐拍拍她的后背,搂着苏柳荷靠着自己的肩膀上:“好孩子,不要为他们哭,他们不值得。回头你就把换表烧了。”
“嗯。”苏柳荷吸吸鼻子,小声说:“妈妈的怀抱都是这样温暖吗?”
马大姐当即绷不住眼泪,慌忙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花:“不是的,有些人不配当父母。哪怕在你面前,只会冰冻你的心,不会给你幸福。好孩子,我知道你难受,关键时候不要钻牛角尖。以前怎么过的,现在怎么过,听话啊。”
“嗯。”此刻明白马大姐为什么要当面跟她说,她的确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来消化这个坏消息。
“你不会是专门为了安慰我过来的吧?”苏柳荷咽下眼泪,缓了缓情绪说:“那我面子也太大了。”
马大姐打量着她的表情,哄着她说:“你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我拉家带口坐一夜车过来。是我孙女面子大,想看八一阅兵式。”
苏柳荷说:“我觉得有。”
马大姐笑道:“好,你觉得有那就有。”
马大姐又陪着苏柳荷说了会儿村子里的事,听说香菜怀孕了,苏柳荷震惊了:“她怎么没告诉我?”
马大姐笑着说:“肯定是不好意思。瞧着月份也大了,快要生了呢。”
苏柳荷说:“那我得给她准备点新生礼物,还得买点补品。生孩子太消耗母亲了。”
马大姐说:“咱村子那边除了我,最近再没人找你吧?”
这话问的蹊跷,苏柳荷茫然地说:“还能有谁?”
马大姐平时不愿意说这些八卦,但苏茴娣跟苏柳荷好歹做过姐妹,她出事告诉苏柳荷一声也是应该的。
“苏茴娣男人杀人了。”
苏柳荷垂下眼眸,哪怕提前知道这件事,还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上辈子的苏柳荷就是放不了李红星,在老宅里郁郁寡欢地病逝。这辈子李红星要走在前面了。
“苏茴娣精神状态并不好,被婆家彻底赶回来。可苏承业正在谈婚论嫁,他和爹娘都不乐意要苏茴娣回娘家住着。还口口声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马大姐对此颇为不耻,她沉重地说:“大队给她安排一间住房,就是老知青站。刚过去的时候,还有力气叫嚷疯闹,最近病了,成天躺着也不动弹。”
“那妮妮呢?”苏柳荷问。
马大姐说:“李家父母说什么都不把妮妮给她。她也想见妮妮啊,可惜妮妮连妈都不认了。”
苏柳荷记得原文里苏茴娣是被李红星杀害,李红星身上背着两条人命官司挨枪子。
也许是她到来引起的蝴蝶效应,苏茴娣逃出一劫,但还是被李红星杀姘头的场面吓疯了。
也不知道是疯了好,还是当时人就没了的好。
马大姐随后又说了几件小塘村的好事,政府拨款给他们种杂交水稻,家家户户都通了电等等。
“一跟你聊就停不下来,时间这么晚我该回去了。”马大姐看了眼时间,已经一点四十。
苏柳荷忙叫服务员把烤鸭打包,还把提前偷偷点的菜也包上。
她送马大姐上了公交车,告诉她坐到哪里转车。临走前,马大姐又抱着她安慰着说:“好好过你的日子,回头再有时间我还过来看你。”
“好。”苏柳荷感动非常,目送马大姐离开。
下午请了假,苏柳荷浑浑噩噩地回到小屋里,扑倒在小床上不想起来。
顾毅刃到单位接她没接到,来到小屋里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放下心来:“怎么请假了?”
他把带过来的哈密瓜放在桌面上,走进卧室,见他心心念念的女人红着眼睛咳嗽了几声,眉头皱了起来。
“我好像感冒了。”苏柳荷蔫儿吧唧地靠在床头,地上全是她扔的纸团:“你别过来担心传染给你。”
顾毅刃怎么能不管她,伸手摸着她的脑门,的确微微发烫:“应该是热伤风,我去给你拿药。”
苏柳荷望着他的背影,忽然问:“再过一个月你就要分配了,地方定下来了吗?”
顾毅刃拿着药和暖壶进来,看她小脸发白,心疼地说:“快了。你先吃药。”
他听说小塘村有人找苏柳荷,还以为她请假是要陪人游玩,看她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顾毅刃恨不得自己替她生病。
苏柳荷不想从前推三阻四的吃药,乖乖地咽下药片。顾毅刃让她躺下,她抓着顾毅刃的袖子说:“你的政审完事了吗?”
顾毅刃听她突然提起这个,拖着板凳坐在她床边陪着她说:“九月份结束。重点培养对象之间竞争激烈,全国符合标准的有十人,这次只有五个最终重培名额,审核特别严苛。”
“居然还要竞争啊。”苏柳荷将顾毅刃的大手贴在自己小脸上,抱着他的小臂恋恋不舍地说:“今天马大姐带孙女过来吃饭,我请她们吃烤鸭来着。后来觉得不舒服我就没陪她们玩。”
“以后还有机会,这次也不怪你。”顾毅刃揉揉她的小脸说:“今天本来有事要跟你商量。”
苏柳荷说:“什么事?”
顾毅刃抽回手臂,双手握着苏柳荷的手说:“我想找你要个名分。”
苏柳荷闻言心里难受的要命,抿着唇说:“你是我对象啊。”
见她说这话,顾毅刃以为她是生病没反应过来。他拿起搪瓷杯让她又喝了两口水,放躺以后说:“算了,反正还有时间等你病好再说。”
顾毅刃说完陪了一会儿,对面刘燕过来送了皮蛋青菜粥。顾毅刃扶着苏柳荷起来,喂着她吃了几口。
等他洗完碗进来,看到苏柳荷背着他。
瞧着时间不早,顾毅刃轻声说:“你睡吧,我要回去了。”
苏柳荷仿佛真睡着了,没有回答他。
顾毅刃单膝撑在床边,盯着她睡脸伸手摸摸她的眉毛,又摸摸脸颊,最后捏了捏下巴这才离开。
顾毅刃离开后,并没有发现苏柳荷此时无声落下的眼泪。
她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搪塞顾毅刃的求婚。
他们俩商量过许多次,他毕业分配后,她要随军还是继续在棉二厂工作,每次都说还有时间。
现在看来,并没有多少时间了。
其实下去在她回来之后,有穿着军装的人过来问她和顾毅刃的关系。她忘不了当她说“朋友”两个字时对方的表情。
如果没猜错,对方应该是审核到她和顾毅刃关系不简单,想要深入调查她的背景。如果真是这样,她作为舍曼梅和伍风私生女的事肯定也会被调查出来。他们的成分与言论,怎么能通过严苛的最终审核…
苏柳荷更加难受了,她觉得自己被沉重的现实压的要透不过气。
有那样的双亲,不要说这次审核。就连以后是作为军嫂的政审也不会通过。
苏柳荷心里很明白,越是明白越是难过。
***
连绵的病情让她在小屋里躺了两天。
礼拜天顾毅刃又来照顾她一天,还想着请假。苏柳荷觉得自己要好了,硬是让顾毅刃按时回学校去了。
等她能够下地走路时,马大姐已经带着孙女看完阅兵式离开。临走前,马大姐不放心她,找到单位没见到苏柳荷,又从单位带着孙女和丈夫一路问到大杂院。
苏柳荷迫使自己支棱起来,强颜欢笑地面对他们祖孙三人。
这场热伤风让她三天时间里瘦了五六斤,再瘦下去恐怕要挂相。
让她称奇的是,昨天肖婷婷从话剧院下班,还给她送了水果。从她去话剧院以后,肖婷婷身上的毛刺收敛许多,虽然对张小山还是那样,但对苏柳荷竟客气起来。
苏柳荷记得马大姐说,要确定下放资料的真实性,可以问隔壁明南市档案馆。
那里原来是全国下放人员革命部,所有下放人员的档案都有备份。其中还有回城后的通讯方式,用以随时查看他们的状态。
苏柳荷心里已经有答案,她不会成为顾毅刃的麻烦,不会耽误他的前程。但是抛弃她的人,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他们敢背着家庭有了私生女,她就敢当出现在他们面前,让所有人知道这件事。
苏柳荷带着决绝的心,就当自己死了,要找他们索命去。
只是…
她跟顾毅刃在一起两年多,每次都守住底线。哪怕再难耐都忍着新婚时候。她知道以后肯定遇不到顾毅刃这样对她好的人。
苏柳荷想到他以后也许会有别的女人,抹了把眼泪喃喃地想,她都没尝到鲜呢。
是啊,她都没尝到鲜儿!
这怎么行!
苏柳荷会单位上班时,给明南市革命馆打了电话。孙乔治和小助理不在,她便把自己的身世说出来。
原来以为对方工作人员还要进一步验证她的信息,谁知道她说完以后,对方在那边叹口气:“又一出历史的悲剧。你稍等,像你这样要找父母的孩子不少,我帮你找找。下班之前给你回电话。”
苏柳荷挂掉电话,孙乔治和小助理抱着布料推门进来。
他见苏柳荷坐在位置上,喊道:“姐妹快来帮忙呀。不然这些好布料我都留下来了。”
苏柳荷心事重重地走过去,接过布料径直放在他的位置上:“你先挑。”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跟我撕吧了?”
孙乔治看她脸色不好,啧啧地说:“赶紧让大兵哥哥好好滋润滋润你,早上见你我还以为遇到女鬼了。脸白的不像话。”
苏柳荷说:“前段时间累到了,后面你能者多劳啊。”
孙乔治眼睛眯起来:“你还会说人话?”
苏柳荷说:“我还会训狗呢。”
孙乔治唇角抽动地说:“要不是看你大病初愈,我早薅你头发了。”
苏柳荷笑了笑不跟他继续呛呛。将小助理叫到一边跟她说:“最近的设计册都在这里,能顶一段时间。”
小助理莫名其妙地说:“你人在这里还需要设计册吗?”
苏柳荷说:“我这不是病了一次担心再生病嘛,就是跟你打声招呼。”
“呸呸呸。”
孙乔治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们身后,叉着腰说:“晦气的话少说啊。你不知道,你生病之后我俩把设计室里外用醋熏了一遍,你知道有多呛得慌吗?跟你男人一样酸!”
苏柳荷忍不住笑了:“早晚要把你这张嘴撕了。”
孙乔治说:“谁让你有大兵哥哥疼爱呢,我怕死咯。”
幸好有孙乔治在边上跟苏柳荷说话,一天时间混得很快。
临下班前,苏柳荷终于盼到明南市的电话。
“两个人的通讯地址你记好了。”对面声音四五十岁的女同志说:“好孩子,不要做傻事。去看看你的爸爸妈妈,有问题找组织,千万不要冲动。”
“谢谢您,我不会冲动的。”苏柳荷把地址写好,挂了电话一回头看到孙乔治叉腰站在身后,吓得她后背一身冷汗:“你吓死我了!”
孙乔治说:“你最近神神秘秘干什么呢?你别告诉我出轨了,你要是出轨了,我第一个告发你!”
苏柳荷哭笑不得地说:“是一位老乡家的地址,我要来给他们寄点特产,没别的事。”
孙乔治半信半疑地说:“行了行了,我要去看电影,下班吧。”
***
苏柳荷回家的路上,想着该怎么去泉乡市。
南方城市路途遥远,过去必须乘船或者长途火车。
她先到储蓄所取了所有存款,其中大部分给了顾孝文作为投资入股,手头上也只有两百多元。这样也是够的。
她把钱揣好,先去烤鸭店买了烤鸭,又到酒铺找熟人弄了瓶好酒。
明天是礼拜日,今天按照惯例顾毅刃会过来跟她一起吃晚饭。苏柳荷既然要尝鲜,就把自己打扮起来。小脸难得涂抹了胭脂,洗得香喷喷的,穿着自己设计的连衣裙美艳无双。
顾毅刃礼拜六开始休假,礼拜天晚上回军校。
从前都是在这里陪完苏柳荷再回小洋楼住,没在大杂院过过夜。
今儿到这里,其实他心情还不错。见到苏柳荷在厨棚里撅着身子忙前忙后,撂下东西赶紧过去:“我来炒菜,你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苏柳荷系着围裙,拿着饭铲委屈巴巴地说:“我也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顾毅刃伸手摸摸她额头,往厨棚门口看过去,院子里没别人。
他大手揽着苏柳荷的芊芊细腰拽到怀里,低声说:“把嘴张开,我看看你还热不热。”
苏柳荷闭上眼承接他的热吻,心脏悸动,小手撑在他宽阔的胸膛前轻轻推了下。
顾毅刃放开她,拿着饭铲说:“去看包吧,放盐了吗?”
苏柳荷还想让他尝尝自己的手艺,在一起这么久,顾毅刃还没吃过自己做的饭。她心眼小,想把他的第一次全部占据。
顾毅刃没听到她的回答,扭头看她痴恋地望着自己,笑着说:“吃完饭多攒点力气再好好亲你。”
苏柳荷瞪他一眼,去屋里取回他的包,打开看到里面有芳芳杏仁露,高兴地说:“你怎么买到的?我去供销社问人家说市场上断货了呢。”
顾毅刃说:“学校里喝这个的少,啤酒汽水卖的多,杏仁露有的人喝不惯,还剩下几罐我都给你买回来了。”
苏柳荷见他心情不错,拉过小马扎坐在他腿边。顾毅刃见她今天黏黏糊糊的,将锅往边上挪了挪说:“这么想我?”
苏柳荷说:“想你还不好呀,我要是想被人你又该吃醋了。”
顾毅刃不承认自己是醋精说:“我从来不吃醋。”
苏柳荷忍不住笑了起来,顾毅刃也跟着笑了。
“对了,我分配的部队下来了。”顾毅刃殷切地看着苏柳荷,把菜盛出来放在一边,蹲在她面前说:“是夏石市,去年军演战斗团得了全国第一,是今年能分配的最好部队。我班上只有我去。”
苏柳荷眼睛倏地亮起来:“夏石市?是不是海滨城市?”
顾毅刃勾了勾她的鼻尖说:“风光秀美的海边城市,四季分明,海鲜种类很多。部队在海湾里,有一条很长的海岸线。你去以后,保证小嘴成天都是鲜灵灵的。”
苏柳荷垂下眼眸不让他看自己的表情,顾毅刃却敏锐地发现了。他托起她的下巴说:“怎么,不喜欢海滨城市了?要是真不喜欢,我看能不能申请调到别的部队。”
“不不不,这么厉害的战斗团错过太可惜了。”能参加全国军演,肯定不是一般的部队。
顾毅刃看着她的表情,颔首说:“是英雄陈志海的部队,绰号不败战鹰。我的确很希望能分配过去。”
苏柳荷伸出胳膊搂着他的脖颈说:“吃海鲜不会长胖,那我可放开肚子吃了。”
顾毅刃这才笑了:“必须放开吃,我亲手给你捉。”
后面说话的功夫,顾毅刃给苏柳荷熬了金灿灿的小米粥。本来俩人要吃饭菜,可苏柳荷那道韭菜炒鸡蛋太咸,全当小咸菜下粥了。
傍晚彩霞没有出现,天边滚出乌云。
顾毅刃看着天色,望着卧室里侧躺着吹风扇的苏柳荷,低声说:“我还是先走一步,待会要有暴雨。”
夏天的暴雨滚着尘沙,来得快去得快,倒不至于让每次恋恋不舍离开的顾毅刃提前走。
苏柳荷把烤鸭和其他下酒菜端出来,顾毅刃诧异地看着她忙里忙外。
酒菜端上桌,顾毅刃竟在桌面上看到一道拌韭菜。
“晚饭吃得韭菜,刚吃完又准备了韭菜?”顾毅刃想也知道苏柳荷“没安好心”。
苏柳荷说:“我猜到你今天会有好消息给我,这么好的部队我要帮你庆祝。”
顾毅刃失笑道:“倒也不用这么大的阵仗。”
他伸手要搂苏柳荷,苏柳荷拧着腰离开他的怀抱,给他碗里夹了一筷子韭菜:“你先吃两口,我把外面门关上。”
顾毅刃喉结上下动了动,他不确定地说:“其实我可以再忍忍。”
他的意思很明白,前面两年多都忍过来了。眼瞅他部队定下来,苏柳荷也有随军的意思,结婚就在眼前。
苏柳荷锁住门,靠在门上脱下连衣裙扔到一边,露出齐臀小吊带撩起瀑布般的秀发说:“那就更不用忍耐了。早点你舒服,我也舒服。”
顾毅刃眼睛瞬间红了,大步走过去横抱起她扔在床上激烈亲嘴,手上不停的动作,引得苏柳荷脊背向上拱起。
他弓身压着,凶狠地说:“没结婚就开始浪?…想了多久了?”
第37章 狼崽子不装了
窗外,樟树的芳香气味钻进卧室里。
充满爱意气味的房间中,娇小的女人被套上男人的绿衬衫露出两条皎洁修长的腿。
顾毅刃扣上腰带,俯下身在她柔嫩的唇上扫了扫,回味着激烈迸发的昨夜。
雨已经完全停止,推开窗户,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大杂院里还无人起来,顾毅刃到外面烧好水灌在暖壶里,又进到卧室里爱怜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他伸手揩着眼尾的嫣红,如花般灿烂绽放的红晕,伴随着泪珠仿佛不知道停歇。
他恋恋不舍地要离开,苏柳荷缓缓地撑起手臂用哑了的嗓子说:“要走?”
顾毅刃把她揽在怀里眷恋地亲了亲额头:“还有毕业考核要准备,昨晚上本来要回学校。”
苏柳荷掀开毛巾被看了眼身上,恼火地说:“这辈子别想再吃韭菜了。”
顾毅刃笑了笑说:“我建议你可以适当的锻炼一下身体。”
苏柳荷送他到门边,等他离开,反应过来后羞恼地说:“谁会因为这种事专门锻炼身体。”
她身上难受睡不着,将盆拿到卧室里兑着热水擦拭着身体,手臂疲惫的不想抬起来。
不过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苏柳荷强打精神,随便兑付了点早餐。
她今天不适合骑自行车,坐公交车来到火车站。
“同志,请问到泉州的火车票怎么买?”
售票员隔着玻璃伸出手:“介绍信。”
“现在还要介绍信?”
“没介绍信给不了票,下一个!”
苏柳荷哑然,赶紧把位置让给后面排队的人。
她仿佛一抹靓丽色彩,浑身散发着熟透的果实香气,已和做姑娘时不同,走路摆胯多了些性感而不自知的风姿。
苏柳荷在火车站大厅的时刻表上找到去往泉州的班次,一周一趟,是绿皮慢车。过去车票并不贵,需要五元七角钱,但路途遥远,穿越一千五百多公里,要消耗三天时间。
“好在有直达的车。”苏苏柳庆幸自己在京市,许多列车的始发站都是这里。不少小地方的人都要在京市火车站中转。
她了解情况后,回到大杂院,迎面遇上肖婷婷。
肖婷婷也穿着连衣裙,在话剧院上班穿着也变得端正,盘在脑后钗着木钗。去年初肖婷婷通过考核正式成为话剧院的演员。目前演的都是些没几句台词的小角色。
苏柳荷瞧着这副打扮眼熟,俩人并没说话,相**点头,维持着客气。
回到小屋里,又睡了一下午。
顾毅刃太磨人,明明对她是百依百顺的性子,开始还忍得住后来她怎么求都不行。
苏柳荷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顾毅刃的话,让她锻炼身体。
“禽兽。”
苏柳荷红着脸把床单换了,先没有力气洗。但也不敢让人随便看见,就藏在门口的竹筐里用脏衣服盖住。
顾毅刃的绿衬衫还挂在门口,苏柳荷想了又想,把衬衫换上,蜷缩着身子又补了一觉。
这一觉睡到周一清晨,饿着肚子醒过来。吃过东西提早到了办公室。
她交出的设计图王姐已经批了,下一季秋冬服装基本定下来,只有些小改动。
工作上暂时轻松起来,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念着顾毅刃。
她撑着下巴发呆,面前的热茶变凉了,电风扇被孙乔治悄悄搬走子,小助理偷偷往嘴巴里塞鱼片,她全都没发现。
中午吃饭时候通知下午开会,这是最好的溜号机会。苏柳荷找到会议室后面远远地待着,望着窗外夏风吹拂过沙沙声的树叶,恍然发觉自己在这里已经快三年。
这么些天,总算有个好消息。
小助理通过厂里的实习工考核,正式转正成为第二名女性设计师。
下班之前,苏柳荷带着她到销售部转一圈,把这个月的销售数据拿到手教她怎么看。
厂里设计师不光要担任设计职责还得研究市场品类的销售情况。
吴组长殷勤地过来说:“我叫柜台上的同事都帮着推荐你的成衣呢。你看,厂里这个月销售,你的设计又是第一名。”
胡芳芳已经成为棉料组的组长,跟吴组长现如今平起平坐,说话更不会捧着吴组长:“人家本来设计就好,还用得上你帮忙推销?没见着外面排长队的都是要买苏师傅的成衣的?”
苏柳荷抿唇笑着说:“芳芳,上次你给我的推荐的棉料不错,谢谢你啊。”
胡芳芳说:“都是同事,举手之劳。”
苏柳荷喜欢她这副态度,不卑不亢跟她很投缘。
“苏师傅,你对象来啦。”小助理羞着脸看着英俊的顾毅刃站在销售部外面等着苏柳荷。
苏柳荷站在柜台旁,仿佛看到刚到这里时,顾毅刃也是这样老过来接她下班。
“那我先走一步,你忙完也先回去吧。”
苏柳荷巴不得能多看顾毅刃几眼,屁颠颠地跑过去,要不是销售部门口好多排队的人,她都要扑上去抱着他。
顾毅刃从军校赶回来,瞧着她气色前所未有的好,唇角止不住笑意。
他摸着兜里的红丝绒盒,慢悠悠地说:“有家私人餐馆还不错,要不要过去尝尝?”
苏柳荷神情一愣,垂下头踢着鞋尖说:“我不想吃外面的饭菜,想让你做给我吃。”
顾毅刃顿了下,又问了一遍:“真不去?”
苏柳荷说:“嗯,今天还是有点累。”
顾毅刃体恤苏柳荷初经人事,那边不去就不去,就是浪费顾孝文的一片好意,提前帮忙做了浪漫布置。
俩人一起到供销社买了条鱼,苏柳荷也不看价格,买得最新鲜的黄花鱼。又买到卤牛肉和樱桃干,一起让顾毅刃提着往大杂院去。
刚进去,金豆儿哒哒哒跑过来说:“花仙子,你怎么给我妈妈那么多漂亮的裙子呀?”
苏柳荷忙说:“那是厂里做的样衣,大大小小都有点瑕疵,你妈妈不介意就好。”
顾毅刃提着菜先到厨棚里处理,听到刘燕过来说:“哪有什么瑕疵,我看就腰比我的小了些,质量不比你身上的差,我想着你要是穿肯定合适。喏,给你,这是我们老家的腊猪腿,足足二十斤的肉,挂在屋里能让你跟小顾吃上一年。”
苏柳荷只想把自己的行李轻简一些,那些样衣要是不给刘燕按在往常都是留给她自己穿的。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泉州告发他们,自然不会把这些带过去,只要换洗的两套就足够了。
“我屋里要做衣服没地方放,不然还放你家里,我要吃咱们一起做。金豆儿馋肉了也能吃。”
刘燕想了想说:“也是,你屋里东西金贵沾上油就不好弄了。”
顾毅刃很快做好饭菜,他们俩人面对面静静地吃着。
苏柳荷主动给顾毅刃夹了几筷子,笑着说:“自己做的还不和胃口?”
顾毅刃笑了笑说:“本来是有备而来,现在又觉得唐突了。”
苏柳荷心里咯噔一下,她又不傻,当然知道顾毅刃一而再再而三想要争取的是什么。
她故意曲解顾毅刃的意思说:“是上次说旅游的事?…我最近工作压力挺大的,暂时没其他考虑。”
顾毅刃知道她会明白,执着地说:“可我马上要走了。”
苏柳荷站起来,走到他背后抱着将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说:“我想把今年做完再去找你。”说完亲昵的贴了贴顾毅刃的脸,小手也不老实,往他衣领里伸。
顾毅刃抓着她的手腕说:“拿结婚证不耽误你工作吧?”
苏柳荷抽回手:“我还没准备好。”
顾毅刃脸色不大好看,站起来低头看着她说:“我离开的日子定了,下个月一号。”
“嗯。”苏柳荷低着头不说话。
顾毅刃烦躁不堪,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问她:“我认为咱们在一起这段日子感情发展的很顺利。并没有感情问题、生活问题也没有作风问题。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原因让你一再的逃避和我结婚吗?”
他伸手托起苏柳荷的下巴:“你看着我说出你的真心话。”
苏柳荷咽了咽吐沫,推开他的手说:“的确是工作压力太大。我跟孙乔治在竞争主设计师的位置。以后我随军,也不能成天在家无所事事,能有个主设计师的经验,对找工作都是有好处的。”
顾毅刃与她相处这么久,第一次对她伸出手做出阻止继续说下去的手势:“好,我明白了。希望你早日成为主设计师。”
“你干什么去?”苏柳荷见顾毅刃夺门而出,追上去想要抓着他的袖子,却被他甩开。
苏柳荷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无所适从。
院子里站在樟树下捡树叶的金豆儿吓得小脸都白了:“花仙子你跟园丁哥哥吵架了吗?”
苏柳荷强颜欢笑地说:“不是,他有事先走了,我们没有吵架。”
苏柳荷回到客厅里,坐在顾毅刃刚才的位置上,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她抽抽搭搭地想着顾毅刃怎么这么狠的心,说走就走了。
然后又想到是自己对不起他,哭得更汹涌澎湃了。
“你为什么要哭?”
低沉的声音再次出现在门口,顾毅刃到底不忍将她抛在这里,铁青着脸问:“告诉我,你哭什么?”
苏柳荷抹着眼泪,正要说话,顾毅刃已经走过来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来。
谎言会伴随着更多的谎言,顾毅刃的吻堵住她呼之欲出的话。
一吻过后,顾毅刃摸着她的发丝说:“我想是我给你压力太大。听说有些女同志在迈入婚姻之前会有恐慌情绪。苏柳荷,我愿意等。”
苏柳荷心疼不已,抱着他的脖颈亲了又亲。
……
几天后。
棉二厂大门货车排队进出,苏柳荷用手帕捂着口鼻来到王春凤的办公室。
苏柳荷听说王春凤要去福州出差,她马上机灵起来跑来问:“是那边簪花漂亮想要学习吗?”
“你也知道这个啊?福州的鲜花节,待嫁娘子会在头上簪满漂亮的鲜花。家家户户还会把一年里织出的最漂亮的布匹拿来穿在她们身上。”
王春凤本来是打算过去,可是这边走不开,遗憾地说:“我本来想着咱们二厂可以做些民族特色的面料图案,可是领导临时给任务,今年福州鲜花节恐怕去不成了。”
苏柳荷在火车站列车表上看到福州在泉州的下一站!要是能去福州岂不是更好,介绍信开到福州她从泉州下车神不知鬼不觉!
“王姐,秋款已经定下来,我正好手头上没事不如让我去一趟?”
苏柳荷自荐道:“我也听说那边手工粗布传承百年,颜色鲜艳不黯淡,正适合这两年市场上的流行趋势。”
王春凤疑惑地说:“好是好,不过你不是不愿意追求市场潮流吗?怎么忽然转性要赶潮流了?”
苏柳荷笑着说:“我也不瞒你说,我是灵感枯竭想要出远门转转。”
王春凤笑着说:“那你行吗?图样事小,只不过是我的想法而已。可那边不是一般的远,出了事叫天天不应的啊。”
苏柳荷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我出门可警醒呢。”
既然苏柳荷这样说,王春凤就给她开了介绍信:“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苏柳荷肯定要等送顾毅刃离开后再去,可王春凤说:“他们那边火车票不好买,一周只有一次,最晚九月一号你必须动身。”
苏柳荷听售票员说过这件事,狠下心说:“那就九月一号吧,正好这几天我准备一下。”说完她又跟王春凤说:“王姐,我怕有人嫉妒我,麻烦你先帮我保密啊。”
王春凤点头笑着说:“这点事没什么好保密的,但你要说了,我肯定不会特意跟他说。”
得了满意的答复,还喜得介绍信,苏柳荷下班以后自行车要踩出火星子,飞快地赶往火车站买票。
“介绍信。”
“给。”
“最后一张上铺,六元一角。”
“谢谢,我要了。”
给了介绍信,苏柳荷这次顺利拿到火车票。红色的小卡片将成为她人生的重大转折点。
距离九月一日还有五天时间,苏柳荷开始整装收尾。
她先写好辞职信,还画好一批新图样打算走之后叫小助理交给王春凤,用来弥补这次她不能去福州的损失。
然后把冬季的服装设计做好,交给小助理让她到时候制作出来,免得冬季没有跟上来的设计师让柜台开天窗。
工作的事情安顿好,她又把小屋里藏着的咸菜坛交给刘燕,让她帮忙保管,免得咸菜坛丢失那损失就大了。
刘燕觉得很奇怪,以为是什么宝贝坛子。端详着也看不出与众不同的地方:“你怎么不亲手拿给顾孝文同志?”
苏柳荷了解刘燕的性格,她信得过刘燕:“我要出差几天,他着急要。”
“行,保证完成任务。”刘燕捧着咸菜坛回去,也不敢随意动弹,塞到衣柜的角落里,还用衣服包裹住了。
苏柳荷进到屋里以后,拉开灯写了封信,是给顾毅刃的。
让顾毅刃不要去找她,小屋里的一切归他处理。
反正顾毅刃到时候也走了,只能顾孝文来,顾毅刃不亲自面对,也就不会睹物思人。
信里说明咸菜坛在刘燕大姐那里,让他找到后上交给国家,也算是她给国家的贡献,不白让国家养育一回。
最后跟顾毅刃道歉,说她找到父母,要跟他们远走高飞,以后不再见面。还跟他“坦白”自己并不是爱他,就是一时糊涂馋他的身子,希望他不要太放在心上。
信尾祝他青云直上,早日找到另外一半,成家立业、儿女双全、幸福安康。括弧千万不要找她反括弧。
这封信写完,苏柳荷已经不会流眼泪了。
她愣愣地坐在桌边望着这封告别信,呆了一夜。
后面几天,苏柳荷一直惴惴不安,连迟钝的小助理都看出她的不对劲儿。她推说自己例假来不舒适,硬着头皮继续上班。
八月的最后一天,苏柳荷去顾家小洋楼吃送行饭。饭桌上气氛还是不错,其乐融融的。每当看到佟虹雁和顾司令俩人相亲相爱的模样,苏柳荷鼻子就发酸。如果不是因为她父母,她跟顾毅刃也会琴瑟和鸣吧。
苏柳荷把佟虹雁给她的那对翡翠镯子藏在一个花瓶里,这东西她敢戴出去,转头就得让人撸下来。还不如物归原主,佟虹雁以后也好给下个儿媳妇。
苏柳荷觉得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地布置好一切,当天晚上跟顾毅刃在他的卧室滚了半夜。
顾毅刃格外眷恋温柔,早上起来,苏柳荷觉得身上全被他的吻标记过了。
顾毅刃的火车票在上午十点,苏柳荷的在二十点。
顾毅刃已经换上挺括的授衔军装,站在站台上意气风发格外耀眼。许多旅客同志们,与他擦肩而过都忍不住回头。
顾司令一家都过来送行,连阿武和小李都来了。
顾孝文笑得比哭得还难看,让顾毅刃放心得去,父母有他伺候着。惹得顾毅刃想要抽他。他去军营又不是去黄泉,哭哭啼啼不像话。
“是啊,基层锻炼也就两年,以后还会挪地方。”佟虹雁在顾司令身边大半辈子,对此很懂:“要是表现好,回京市部队在你爸手下干也是可以的嘛。”
顾司令没表态,但脸上的笑容暴露出他此刻的骄傲。他站在顾毅刃面前帮他整理军容,拍拍他的肩膀说:“不愧是我的儿子,我那帮老伙计都羡慕我啊。哈哈,去吧,天高任鸟飞!咱们家以后你就是顶梁柱啊。”
佟虹雁捅咕他一下,顾司令看了眼苏柳荷笑着说:“你们两个小年轻的先说着,我们在车里等你。”
这里是始发车,距离发车还有十多分钟。
苏柳荷觉得面前的顾毅刃与她梦中所想象的一模一样,年轻俊朗、意气风发,他坚定的眼神能让他破除千难万阻,能让他成为国家的栋梁,顾司令的完美接班人。
顾毅刃站在苏柳荷面前,深邃的眼神看着她,静静地不说话,眼里只有她。
苏柳荷兜里还揣着火车票,昨天去小洋楼前把行李放在储存窗口。
待会顾毅刃一走,她去找顾司令和佟虹雁扯个理由让他们先走,她转头可以从进站口验票候车。
顾毅刃语调不高,却很温和:“手表戴着吗?”
苏柳荷伸出手腕,顾毅刃摩挲着表盘短促地笑了下:“的确很适合你。有一个说法,戴着对象的手表,可以让对方分分秒秒都想着自己,你觉得对吗?”
苏柳荷只想哄着顾毅刃快点上车,她舔舔唇,嗓子有点沙哑地说:“对。”
顾毅刃又笑了:“苏柳荷,这辈子你都会陪着我,做我的人对吗?”
苏柳荷犹豫了一下,没发觉顾毅刃温和的外表下,深邃的眼神幽深地看向她。
“对。”
听到这个答案,顾毅刃眼神暗了暗。他飞快地拉过苏柳荷在她额头落下轻吻,一闪而过的亲吻苏柳荷还没反应过来,顾毅刃已经松开她:“快去吧。”
苏柳荷站在原地说:“你先上车,我看着你上车再走。”
顾毅刃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审视着她的表情,随即放开手笑着说:“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错觉,这次长久的分别,顾毅刃居然表现的很平静,没太多分别的悲伤。
不过他一直坚信自己过几个月就会过去,这样说来也是可以理解。
苏柳荷见他提着军用包,头也不回地上了火车,她的心忽然如刀割一样难受。
她在站台上跑着往他的卧铺去,明明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顾毅刃放好行李,坐在窗户边望着苏柳荷。他甚至连手都没抬,眼看着火车长鸣,渐渐启动,顾毅刃用口型告诉她:“我等你。”
苏柳荷瞬间泪如雨下,站在原地疯狂地勾勒着他的面孔。
从此一生,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她从火车站出来,见到顾家人,他们都以为是这次短暂离开让她哭泣的,其实她难过的是永久的分别。
“那你去那边等,我瞧着出站口就在不远。”听到苏柳荷还要等老乡,顾孝文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树下面阴凉,我从前老在那下面蹲着。”
苏柳荷勉强笑了下,跟顾孝文说:“谢谢你。”
顾孝文大惊失色:“你怎么还说人话了?”
苏柳荷小脸一板:“快走吧你。”
顾孝文没心没肺地笑着说:“这还差不多,我们走了啊。有事您说话诶!”
苏柳荷站在路边目送他们一家人离开,感慨自己真是错过了多么好的一家人啊。
她顺着顾孝文指的方向找到那棵树,还真的蹲了十来分钟。可能被太阳晒的,她有点头晕。站起来以后,到商店买了汽水喝了才好。
她见到商店边上就是车站邮政局点,把兜里揣着的分别信拿出来。她问过邮政员,从京市寄到夏石部队需要十天,那时候她已经到达泉州寻找父母了。
她去邮政柜台买了邮票,贴上后将信投在邮筒里。苏柳荷离开时,正好与一个平头小青年擦肩而过。
她满心满脑都是要离开顾毅刃了,并没发现对方进到邮政局,指着外面的邮筒说着话。
所有的一切都安顿好,苏柳荷抱着简单的行李包坐在候车室。
有事干的时候还好,脑子里不会不停地闪现顾毅刃的身影。这下要在候车室待到晚上,她坐在角落里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候车室的工作人员盯着她好久,后来走过来询问:“同志,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钱丢了还是东西丢了?你说出来,我们帮你想想办法。”
苏柳荷哽咽地说:“人丢了。”
对方大惊失色:“什么?有人贩子?!”
苏柳荷忙说:“不是,是我刚才在外面摔了一跤太疼了。”
“嘿,那叫丢人了,不叫人丢了。”工作人员松口气,耐心地说:“需要去医务室吗?”
苏柳荷说:“不用,谢谢你啊同志。已经不疼了。”
“那好吧,我们值班室就在那边。”她指了个方向告诉苏柳荷:“二十四小时都有人。”
工作人员半信半疑地离开,进到值班室还不忘从窗户里盯着苏柳荷,生怕她干出点什么事。
苏柳荷这下没法哭,忍着忍着忍不下去了,就去卫生间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这一下下手挺狠的,小脸上顿时红了。脸上火辣辣的,压下去几分心中的悲痛。
可能是伤心过头,一巴掌下去,苏柳荷居然被自己打恶心了。走了几步,又冲回到卫生间嗷嗷吐了一顿。
跟在她后面进来的大娘吓得不行:“姑娘,您这是有什么大病啊?!”
苏柳荷漱完口,眼泪汪汪地说:“大娘,我是有点大病!”
大娘心疼地说:“啧啧啧,这么好一姑娘,啧啧,诶诶诶,后面的别插队啊——”
苏柳荷洗了手重新回到候车室,座位上多了一盒桃酥饼干。她不由得往值班室看过去,那位工作人员跟她摆了摆手。
苏柳荷鼻子又酸了,化眼泪为食欲,硬是把一整包桃酥饼干消灭了。吃完饼干,她蔫儿吧唧地靠在椅背上,如此嘈杂的环境中,她居然睡着了。
等她醒来以后,听到广播里正好放着检票的消息。她赶紧起来,刚一站起来便头晕目眩想要呕吐。
苏柳荷强撑着通过检票口,顺着人流往车厢里走。上铺位置逼仄封闭,爬上去只能躺在位置上。
夜间登车的旅客们也早早的躺下来,当列车启动时,她的心也死了。
与此同时,前往夏石市的火车经停,一个宽肩长腿的俊美军官走下列车,幽深地看向夜空中的飞鸟,视线如同囚笼。
第38章 顾毅刃你听我解释
绿皮火车在轨道上慢悠悠的行驶。
遇站便停、遇车便让,一千多公里的路程,让它驶出二万五千里的架势。
路途两边由平顶矮房,逐渐向南方的三角顶矮房过渡。北方的平顶因为天气干燥雨水少,能存放食物和柴火。南方天气潮湿雨水多,三角顶让雨水滑落,不蓄积污水。
京市的九月,早晚已经有人穿上长袖秋衫。绿皮火车越往南走,气候越热。苏柳荷在列车上不方便穿着艳丽潮流的连衣裙,学着刘燕大姐每天的装扮,换成不起眼的朴素碎花衬衫和蓝色旧工人裤。
火车上不方便梳洗,两天下来苏柳荷将秀发编成大麻花辫用木筷戳在脑后固定,刘海用黑发卡别在两旁,露出洁白圆润的额头。即便如此,路过的旅客还是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漂亮的杏眼心事重重地望着窗外,这次破釜沉舟,她决不能失败。
“盒饭啦,茄子土豆疙瘩汤了。四角一份,一荤一素啊。”
苏柳荷探头见到乘务员推着餐车过来,招手说:“我要一份饭菜。”
“四角,饭盒押金一角。待会我过来收饭盒。不用洗,放一边就行。”
“好。”
苏柳荷将五角钱交给乘务员,拿着热乎乎的盒饭见到餐车上还有汽水,又给自己买瓶汽水。
吃好喝好才有精力揭发他们,她已经调整好情绪,像一只斗志昂扬的小狮子,绝对要咬住他们不放。
她这两天在心里一条条列举亲生父母的罪状:婚内出轨、生下私生子、遗弃孩子…她要找到他们单位去,让他们都别想做人。如今她是光脚的,不怕他们穿鞋的。
“小姑娘,你一个人能吃得了这么多东西啊?”
下铺让苏柳荷坐在床边的大娘和气地说:“我这里还有煎饼,你瞧你花那么多钱,大娘给你吃点煎饼不就把钱省下来了。”
她儿子坐在走道边上,无奈地笑着说:“娘,你管人家做什么。现在生活好了,总不能让人家有苦硬吃。”
苏柳荷看到头发花白的大娘啃了两天煎饼,铝饭盒的菜很多,她拿过大娘的碗说:“的确吃不完,我给您均点别浪费。”
大娘一下急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柳荷笑着说:“我这两天坐车坐的没胃口,算您帮我。”
铝饭盒里有肉沫烧茄子和清炒土豆丝,苏柳荷一样分给她一半。
大娘的儿子非要把饭钱给她,苏柳荷不要,于是被大娘塞了一卷黑米煎饼让她磨牙。
“原来你也去福州啊。”
吃饭时,大娘问到苏柳荷什么地方下车,知道是同路笑着说:“我姓孙,跟我儿子都是福州石师的,没想到咱们真有缘分,大老远坐在一块了。你快尝尝煎饼,是我老妹亲手做的,我嫁到福州四十多年就盼这口,做梦都馋啊。”
苏柳荷艰难扯着煎饼,好不容易咬下一块嚼了嚼,感觉味道一般,有股捂太久的味道。
当着大娘和她儿子的面,苏柳荷不好把煎饼扔了,放在手边言不由衷地说:“是挺好吃的,待会我拿上去慢慢吃。”
她慢吞吞地把饭菜吃完,不大会儿功夫乘务员过来把饭盒收走将押金退给她。
苏柳荷吃过饭,有些犯饭盹。从前也有过,也没像这么严重。她跟孙大娘说了声,脱了鞋爬到上铺睡觉。
睡到一半,被孙大娘拍醒。老菊花的一张脸出现在苏柳荷枕头边吓得她一跳:“怎么了?”
孙大娘收回手,攀在栏杆上说:“快瞧瞧这是不是你的包?刚才睡你对面的女同志下车要把你的包拿走,我说这是你的没让她拿!”
苏柳荷顿时惊醒,包里没别得东西,是她换洗的衣服,还有一件…顾毅刃的军衬衫。
孙大哥把包递给苏柳荷,苏柳荷缩在上铺扒拉着包,里面顾毅刃的军衬衫已经没了。
苏柳荷怔怔地坐在那里,火车已经出站,那位女同志消失在人海之中。
苏柳荷觉得自己最后一丝念想也没了,断个干干净净。
苏柳荷把酸涩感咽进肚子里,听到下面孙大娘问:“丢东西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把乘务员找来?”
苏柳荷探出头挤出笑容说:“没丢,不用找了。谢谢你们。”
孙大哥一看就是南方沿海的长相,很精明。他面对苏柳荷却傻傻地挠着后脑勺,憨里憨气地说:“苏同志,晚上我不睡觉专门帮你守着东西。”
苏柳荷摆手说:“没事,我没有贵重物品。也就带了几元钱,在车上也花得差不多了。”
孙大哥看了孙大娘一眼,孙大娘挤着眼尾的皱褶说:“出门在外就该互相关照。好姑娘,你一个人出远门,是有人来接吗?”
苏柳荷垂下头说:“我来投奔亲戚的,他们还不知道。”
孙大娘喜笑颜开地说:“那要去什么地方?明天下车咱们看看能不能顺路。”
苏柳荷警惕地说:“就在火车站不远,我自己能找到,谢谢您。”
听出苏柳荷言语里的拒绝,孙大娘也不强求。让儿子给她打了热水,喝完以后躺在下铺闭目养神。
绿皮火车的旅途漫漫悠长,上上下下的旅客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并没有其他列车的火急火燎。听到到站的声音,才提着行李轻松地站在车厢内。
苏柳荷记不住一天到底经过多少个大站小站。中午吃完饭那会儿,卧铺车厢里还上来不少挑着扁担的农民,他们坐个两三站便下车了。
里头有卖鸡鸭家禽的小贩、还有青萝卜大白菜的菜农、还有挑着芦柑的果农。
苏柳荷睡了一觉又一觉,浑浑噩噩地听到有不少人问价格。探出头从上往下看,见到金灿灿的芦柑,赶紧加入抢购大军。
“一角钱三斤?”苏柳荷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也太便宜了。
孙大哥说:“芦柑这个价格算贵的,我们家里世代是渔民,辛辛苦苦捕捞上来的杂鱼,也不过是这个价格。”
苏柳荷又对沿海城市多了认知,回想起此刻南方沿海都是小渔村。国内主要的重工业、制造业等经济项目都在东三省老大哥手里,老大哥们是真勤劳啊。
去年大领导同志在南方某地画了一个圈,东三省老大哥们出了不少人力财力,让南方人们先富裕起来,期望以先富带动后富。
“我要三斤。”
苏柳荷把刚才押金的一角钱用来买芦柑,她自己吃不完,把芦柑分给同卧铺的几个人分了,自己抓了几个到上铺。
剥开芦柑,金皮的橘子香气让她神清气爽,成熟的芦柑果肉从透明的荚里一粒粒爆出来,咬上一口像是吃粒粒橙,果汁在齿缝中崩开。
苏柳荷吃饭菜没胃口,却一连吃了三个芦柑。吃完到了洗漱的事件,她刷过牙趴在上铺望着忽明忽暗的窗外景色期盼着明天的到来。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时,忽然车厢里传来广播声。
‘广播通知:列车下一站乐青市。乐青市属于福艾省。根据本地省界管理,非福艾省户口过来务工、探亲、学习的同志,请准备好介绍信,我们将于下车时检查。’
‘广播通知:……’
苏柳荷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她只知道买票、进站需要介绍信,怎么下车也要检查介绍信?
她仰躺在上铺,隐约听到下铺的孙大娘跟孙大哥说:“儿子,你把咱们的介绍信收好啊,要不然咱娘俩还得被折腾回去。”
孙大哥应了一声,孝顺地起身把介绍信翻找出来:“我收到衣服兜里了。”
他话音落下,听到上铺传来苏柳荷的声音:“孙大哥,您的介绍信能给我看看吗?”
孙大哥犹豫了下,从兜里掏出介绍信递给她说:“这是我们村子给开的集体介绍信,你看这个做什么?”
苏柳荷接过介绍信仔细看了眼,的确是集体介绍信,上面写了二十多个人名!
苏柳荷说:“为什么介绍信有这么多人,回来只有你跟大娘?”
孙大哥说:“他们是十里八乡优秀村民,大队组织他们在京市爬长城、学生产技术,要到国庆节以后才回。我们先回去,再给他们用挂号信寄过去。”
原来还能这样。
苏柳荷可怜巴巴地说:“孙大哥,今天我的确丢东西了。”
这下不光是孙大哥还有孙大娘都惊到了,她说:“刚下车的拿你东西了?”
卧铺对面的夫妻俩吃完芦柑后也下车,如今六人卧铺只有他们仨。
孙大娘说:“什么丢了?”
苏柳荷说:“我下福州的介绍信丢了,这下可怎么办,我总不能回京市重新开一封吧。”
孙大哥一筹莫展地说:“那可怎么办啊。”
孙大娘是个有主意的人,一拍大腿说:“咱们不是有集体介绍信吗?我见苏同志是善良友爱的好同志,咱们就带她下车吧。”
苏柳荷忍住笑意说:“那多不好意思呀。”
孙大娘转身说服孙大哥,片刻后,孙大哥说:“那行,回头就说咱们是一个村的,要是有乘客过来你别说漏嘴,免得他们告发咱们。”
苏柳荷连声说:“好的,我绝对不会说漏嘴。”
***
五溪站军人招待所。
平头小青年换上军装,面对表情肃穆的年轻军官,对方一身低沉的气场无法收敛。
他定定神色说:“明南市革命馆在一个月前接到的电话。目标地应该是福州市。”
顾毅刃筋骨分明的手在桌面上敲了敲,深邃的眼神里露出野兽破笼而出的狠厉目光,涌动着无法遮掩的占有欲:“信。”
平头小青年叫陕虎,将在京市火车站邮筒里取得的“分别信”交给顾毅刃。
顾毅刃展开信,逐字逐句地读了两遍。
陕虎见顾毅刃边看边笑,指尖却烦躁地连续敲了敲桌面。
他咂舌地想,这位太子爷可比听说的还要心沉如海,难以猜测。他从两年前接受命令保护在顾毅刃身边,亲眼看到他如同也十分清楚,他的底线在何处。
“‘远走高飞不要找’‘只是馋身子’‘早点找到另一半’‘青云直上’。”
顾毅刃读一句,神色黯淡一分。在陕虎以为他能把信中内容背下来,见顾毅刃起来。
“这是要到哪去?”
顾毅刃的皮靴在走廊上沉重的响起,他头也不回地说:“你去把车开来,我要去给我未来的妻子打个电话,以绝后患。”
他将“未来的妻子”五个字咬的很重,让陕虎不寒而栗。
他只见过上赶子追求顾毅刃希望跨阶级的,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没想到会有这样招惹完拍拍屁股就走的。说潇洒也潇洒,潇洒的连小命都不要了。
棉二厂第五车间设计室里,灯火闪亮。
小助理刚升为设计师,还不忘帮助孙乔治完成繁杂的工作。
孙乔治赶工赶的醉生梦死,羡慕出远差的苏柳荷,恨不得自己过去替代她尝尝南方的生猛海鲜。
小助理犹豫地望着他,忙完以后迟迟不离开。
孙乔治看向她说:“别爱上哥,哥的心里只有设计。”
小助理手里捏着苏柳荷的辞职信,犹豫再三递出来给孙乔治:“哥,你先看看这个。”
孙乔治疑惑地打开信,看完以后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噶过去:“苏柳荷就这样背叛了咱们小集体?!她凭什么辞职?”
小助理小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干得好好的就不干了。但是冬期的设计她已经交给我了…”
“哟,她这是有备而来啊。”孙乔治双手在胸前交叉,思前想去说:“肯定是舍不得她家那口子!”
说曹操曹操到,顾毅刃的电话打过来,孙乔治屁颠颠地过去接。
顾毅刃在电话里听到苏柳荷已经写好辞职信,孙乔治阴阳怪气说苏柳荷有异性没人性,抛下小集体就去享受生活了。
顾毅刃确定苏柳荷一走了之不会再回京市,嘴上没反驳他的话,顺着他的话说:“是我让她过来找我,票买的着急,我替她给你们道歉。可惜这会儿她在路上无法跟你们联系。”
孙乔治哪敢让顾毅刃真给他道歉啊,不情不愿地说:“算了,可以理解啊。换成我也会想要跟对象一起生活,谁愿意分居两地啊。”
顾毅刃说:“感谢理解,回头再跟王姐道歉。对了,我过几天寄点土特产过来。”
孙乔治厚着脸皮说:“听说那边鱿鱼干和瑶柱不错。”
顾毅刃轻松地说:“没错,还有金钩海米和红海虾,我多弄些。”
上道。
孙乔治心满意足地说:“王姐那边我会帮忙说点好话,毕竟王姐看好她嘛。她辞职可惜了。多亏你打电话,不然不辞而别被记在档案上,以后工作都难找。”
“她年纪小,处理事情没经验。”顾毅刃客气地说:“那就麻烦你了,等我们夫妻回来,一定请你吃饭。”
孙乔治挂掉电话,刚才的一腔怒火已经平息,笑呵呵地跟小助理说:“我瞧着她也不是一走了之的人,肯定是有什么误会。部队一些事情谁能说得清,看样子是男方那边着急。”
他设身处地地想,要是他有这样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对象,京市一流的婆家对他也好,那他别说分开,根本不可能分开。要是被人撬走怎么办?
他骚浪地想,他愿意不工作,天天给对象生孩子,创造完美家庭,延续大好基因。
小助理松了口气,笑着说:“到底是军婚,一点也错不得。她是我师傅,带了我两年,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走得急,一定是部队催的急。”
“是了,过这村没这店。”孙乔治笑着说:“她这才叫精明啊。”
俩人晚上也不着急回去了,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想着怎么跟王姐解释苏柳荷突然辞职的事。
顾毅刃挂掉电话,大步流星地往吉普车上去。
“开到福州应该需要八小时。”陕虎拿着列车时刻表指给顾毅刃看:“过去以后应该能把人堵…接到。”
顾毅刃坐在副驾驶,低声“嗯”了一声,随后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陕虎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小心地开车吉普车往国道上去,万万不敢耽误。
他打心眼里替那位姑娘默哀。
***
车厢两扇上下的窗户开到最大,里面还是闷热。
苏柳荷睡到一半心浮气躁,迷迷糊糊摸个芦柑在鼻子边上闻。说来也奇怪,以前她不晕车,怎么出个远门连火车都开始晕上了。
有半夜下车的乘客正在跟乘务员换票,距离苏柳荷下车还有五个小时,应该能在车上吃完早餐。
她迷瞪瞪地闻着芦柑清新的味道,探出头想问问乘务员有没有汽水喝。她发觉自己有些嗜甜。
可能心里苦了吧。
苏柳荷扯了扯唇角。
谁知道在深夜灰暗的车厢灯内,苏柳荷见到绿军装一闪而过。
顾毅刃?
不,不可能是他。
苏柳荷偷偷从栏杆缝隙往下看,听着下铺传来孙大娘说话声:“养孩不等毛干的东西,赶紧把衣服收起来万一被人看到怎么办。”
孙大哥憨厚的声音不在,而是讥讽地说:“我瞧着不是好来的。说不定是她跟哪个大头兵有了露水姻缘,想要千里迢迢找人家负责。无凭无据只有这件军装。”
孙大娘也是这样想的,要不然这般漂亮的小姑娘怎么会没有介绍信就出门,一看就是偷跑出来的。
见苏柳荷打扮的虽然朴素,但皮肤嫩的能拧出水,不像是干过活吃过苦的。吃喝花钱眼睛不带眨的,举手投足也有教养,怕是京市里要跟人私奔的千金小姐。
下铺传来叠衣服的动静。
苏柳荷心脏嘣嘣跳动,她放轻呼吸,平躺在床位上闭上眼睛。耳朵却在听着他们说话。
孙大娘见地上的影子闪过,她给孙大哥使个眼色。孙大哥站起来装作要上厕所,在走道上转了一圈随即回到下铺压低声音:“还睡着呢。”
孙大娘脸上每一个皱褶都透着奸诈,她眯着眼睛得意地说:“被我盯上的人别想逃出老娘的手掌心。”
孙大哥低下声音说:“说好拐一个城里的回去给我当媳妇,这个我要了。”
孙大娘小声呵斥:“急个什么?”
孙大娘其实不是他妈,他们俩是搭伙的人贩子。时常会以母子身份在外面拐骗妇女。孙大哥年纪大了,想要精挑细选一个媳妇,苏柳荷上车时,他一眼就相中她了。
然而孙大娘并不想把苏柳荷给他当媳妇,他有没有媳妇跟她没关系,挣大钱才跟她有关系。
苏柳荷这样的姑娘,肤若凝脂、出水芙蓉一样的可人,随随便便送到哪个偏僻县城里,别的姑娘卖一两百,苏柳荷少于五百她都不卖。
孙大哥明白孙大娘的意思,这老娘们咬住就不撒口的主儿。
不过想到千载难逢的漂亮妞儿,孙大哥暗暗决定弄到地方后,当着苏柳荷的面把孙大娘解决了,吓苏柳荷一下,再把苏柳荷捆到老家去,让她这辈子服服帖帖的跟着他。
孙大娘也有点犯困,她躺在下铺晃悠悠的车厢里不断有金属摩擦的“嚓嚓”声:“什么动静啊?”
孙大哥烦躁地翻个身随口说:“火车轮子的动静。”
孙大娘闭着眼睛听了会儿,没等分辨已经睡着了。
在上铺,知道自己遇到人贩子的苏柳荷此刻无比清醒。
她把腰间藏的小刀抽出来,在金属扶手上借着外面的轨道声一下一又下磨着。她虽然没有军嫂的命,但谁让她有军嫂的胆魄。
遇上她,算他们有福气。
…
进入省内后,火车两边的风景有了巨大变化。
车窗外能闻见海洋的腥气,路过渔村,可以看到天没亮出海捕鱼的渔民们背着湿漉漉的渔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去。
途径的院落里,有的妇女在收拾渔获,有的妇女在织补渔网,有的往集市上赶,希望趁着海鲜都活着卖个好价钱。
北方的白桦树、洋白蜡和旱柳消失不见,道路两旁出现最多的是小叶榕、水黄皮和棕榈树。
潮热的空气扑面而来,苏柳荷睡出一头薄汗。
她在梦里梦到顾毅刃望着她,请求她不要走,告诉她自己是小白菜精,能实现她所有愿望。她要是走,他就会死。苏柳荷心疼苦苦养大的小白菜精,告诉他自己也是有苦衷的。
小白菜精不听她的苦衷,把她关在地窖里这样又那样。在小白菜精的努力下,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小白菜精好高兴,每天打猎给她吃香喝辣,最后见她生出一堆小地瓜非常愤怒,要把她和瓜娃子们赶出地窖。
苏柳荷冤枉死了,走到半路上小地瓜们被人抓去烤成红薯了,苏柳荷哭哭唧唧一路,觉得没天理了啊。醒来以后心气都不顺。
干脆趁着下面“母子”二人还没清醒过来,她又磨了会儿刀。要说手上这把小刀还是在小塘村顾毅刃给她看家用的。哎,都是泪。
她用指腹试了下刀刃,寒光下指腹的皮肤出现一条小口子。再使劲是真的会出血。苏柳荷不以为然地将刀插回腰上。
“苏同志你这是上哪里去啊?”苏柳荷下床的动静吵醒孙大娘,她从下而上仰视着说。
苏柳荷指了指厕所的方向:“刷牙。”
孙大娘见状,也不着急穿鞋。看着苏柳荷往厕所走,喊起打呼噜的孙大哥:“你过去看着,别让她跑了。”
孙大哥还在做娶媳妇的美梦,被她吵醒低声骂了句,而后趿拉着瓢儿鞋往厕所去。
厕所在两个车厢连接处,旁边有开水房和乘警办公室。
苏柳荷从乘警办公室经过,发现里面没有人。
孙大哥迷迷糊糊好像看到苏柳荷往乘警办公室看了眼,顿时吓出冷汗。再看到苏柳荷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到了水房拿出毛巾包裹的牙刷,稍稍放下心。
这姑娘一看就是被保护的很好,长途跋涉随随便便就能相信人。在孙大哥的眼里完全属于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他看苏柳荷不再往乘警室里看,便回头往下铺去拿自己的牙刷。
距离下车还有两小时。
早间乘务员过来换票,苏柳荷回到座位上把自己的铁皮车票递给她。
乘务员把去往泉州的火车票还给苏柳荷,又将孙大娘和孙大哥前往福州的火车票给他们。
后上车的一对年轻夫妻见了,问苏柳荷:“你这是要下车了?”
不等苏柳荷说,孙大娘坐在苏柳荷身边抢先说:“要下车了,我跟我儿媳妇刚从京市探亲回来,这是我儿子。”
苏柳荷需要借用他们的介绍信,知道孙大娘在耍心眼,冷笑着没反驳。
小夫妻俩应该是刚结婚不久,属于没心没肺的类型,跟孙大娘说:“那您真有福气啊,有这么漂亮的儿媳妇。”
孙大娘绽放着笑脸,跟苏柳荷挤挤眼睛,转而跟小夫妻唠上了:“你们要去哪儿啊?”
小夫妻哪里是老贼婆子的对手,三下五除二把两人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家里都有谁、干什么工作的交代的一清二楚。
苏柳荷在旁冷眼看着,真是得承认一句话,人不可貌相。谁知道笑起来如此和蔼可亲的老人家居然是个猖狂的人贩子。也不知道害过多少女同志。
苏柳荷等到餐车过来,买了银鱼干和白粥,简单吃了一顿。
梳头的时候发现橡皮筋不见了,孙大娘从行李包里掏出一个铅笔盒,打开里面全是女同志的用品。有发卡、绢花和头绳等,看起来不属于同一风格。
孙大娘从中挑拣一个红色头绳递给苏柳荷说:“这些都是我给我姑娘攒的,你戴上吧,送给你。”
“嗯。”苏柳荷起来去水房照镜子的功夫,回过头见到孙大哥站在不远处抽烟,眼睛不断地往她的方向瞥。
乘警室里依旧没有人值班,也许是哪节车厢里出现纠纷前去处理。
苏柳荷回到座位上,不大会儿功夫,孙大哥也一身烟味的回来。这次他没跟苏柳荷分开坐,而是坐在苏柳荷同一边的下铺上。
苏柳荷不知道的是,在她梳头发的功夫,孙大娘已经帮她编造了远嫁到福州的身世,还把从前拐卖别人的说辞加在苏柳荷身上,哄得两位小年轻深信不疑。
***
九月四日上午八点整,福州市北区火车站。
简陋的火车站只有两个站台,途径的直达特快列车呼啸而过,留下后面绿皮火车慢吞吞地拉着长笛,往站台上并轨靠站。
站台后面仅有两条木制坐椅,长长的铁丝网有扇仅供一人通行的小门。
见到有火车靠站,在值班室里打扑克的工作人员把牌往兜里一揣,吊儿郎当地往小门方向走,准备给上下车的人检票和验票。
他刚走几步,听到铁丝网后面的碎石路上来了台军用吉普车。
接着一位看起来就浑身散发着不好惹气息的年轻军官从车上下来,靠在车门边视线凉薄地往靠站的火车那边看,整个人像是在冰窖里刚出来,阴恻恻的。
他是退休的老兵,下意识扫了眼对方的肩衔,立马立正站好不敢不规矩。也不知道是哪里来了大佛,能让营级军官亲自来接。
不过表情不是很好啊…
陕虎在顾毅刃旁边,看了眼进站的列车:“就是这趟,赶上了。”
顾毅刃磨了磨后槽牙。
火车车厢内,终于响起广播,告诉乘客们福州站到了。
苏柳荷背上双肩布包,靠在窗户边把球鞋的鞋带扎的紧登登。
福州比她想象的要贫困,车站外面没有人家和商店,只有三三两两买鸡蛋和烧饼的小贩。检票口仅有一个消瘦的男同志,看起来战斗力还不如她。
她打算出了验票口就狂颠,颠不过那就抽出小刀跟他们母子俩拼了。
“媳妇,咱们到前面等着下车吧。”孙大哥这一声,惹得苏柳荷后背寒毛冒起,她怒道:“谁是你媳妇别乱叫!”
孙大哥见到小夫妻俩怔愣了下,做了个嘘的手势,露出招牌憨笑:“吵架了。”
小夫妻俩恍然大悟,不再多说话,怕引起“嫂子”的怒意。
苏柳荷背着布包,走在孙大娘身后,再后面是孙大哥。他们母子俩下意识地将苏柳荷夹在中间。
苏柳荷站在列车门口,等着乘务员过来开门。
火车长笛结束,乘务员迅速打开车门放下楼梯站在一边。孙大娘下来后,跟苏柳荷喊道:“儿媳妇,快点吧。”
不光是她,身后的孙大哥也在催促苏柳荷:“下车啊。”
“不…不可能…”
苏柳荷全身僵硬,血液倒流。
顾毅刃就站在铁梯下首,望向她的眼神冷酷又薄凉,让苏柳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感觉随时能被他的后槽牙五马分尸。
“真巧啊,苏、柳、荷、同、志。”
“巧…巧啊。”
苏柳荷浑身毛都要炸起来,掉头就往车厢里跑!
谁知道站在她后面的孙大哥一把抓着她的肩膀,凶狠地说:“跑什么,下车!”
苏柳荷脸上充血大声喊道:“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她要是被抓,他也好不了!
可孙大哥不知情,推搡着苏柳荷往前走。
孙大娘在站台上喊道:“儿媳妇,你怎么又闹上了,快下来吧!”
儿媳妇?
顾毅刃隽美的眉拧到一起,陕虎大气不眼珠子要瞪出来,居然还有情况是他没调查清楚的?!
乘务员喊道:“诶哟,你们后面的别着急,别推人啊。”
话音落下,苏柳荷被孙大哥狠狠推下车,球鞋崴在铁梯边一脚踩空,一头撞到顾毅怀里,脑门顿时红了起来。
顾毅刃垂眸看着,不像从前那般殷切,甚至在苏柳荷站稳后向后退了一步。
孙大哥伸手想要抓起苏柳荷,强迫她离开站台。不料,他的胳膊被一个平头小青年扭在身后,面前出现年轻军官挡着他跟苏柳荷之间。
苏柳荷头发要被她抓秃了,顾毅刃垂下冷冰冰的眼眸,皮笑肉不笑地说:“还要跑?”
苏柳荷看向铁丝网那边的出口,守在门边的工作人员居然把门锁上了!
站台上此刻只有他们,苏柳荷要跑除非跳轨道。
“不、我不跑。”她正在头脑风暴想要安抚顾毅刃的情绪,眼前的顾毅刃陌生的可怕,显然是火山爆发。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话,便听到孙大哥火上浇油地说:“你们干什么?别碰我媳妇!”
顾毅刃淡淡地说:“媳妇?”
苏柳荷蜷缩的一团身子抖了抖,疯狂地摇头说:“不是的,顾毅刃你别误会,我不认识他。”
顾毅刃低声说:“跟人私奔?”
“不是!”苏柳荷气急败坏地指着孙大哥说:“谁是你媳妇,我根本不认识你!”
哪怕福州车站出不去了,她也得把话说清楚!让谁误会都行,但不能是顾毅刃!她的确想跟他分手,但绝对不能这样不干净的分!
可她话刚说出口,边上孙大娘吼道:“你们当兵的就能抢我儿媳妇了?还有没有天理了!”
顾毅刃又笑了,看向苏柳荷说:“婆婆也有了。”
苏柳荷头一次知道天凉王灭四个字原来不是搞笑的,是真的悲催啊!
“不是的,顾毅刃,我真不认识他们。”
“嫂子你别生气了。”就在这时小夫妻从车窗探出头,喊道:“我们能作证,嫂子跟大哥闹意见呢,本来俩人感情可好了!还是大哥把大嫂从京市接回来的!”
苏柳荷闭上眼。
天凉王破超级加倍。
顾毅刃声线越发凉薄:“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一件一件的解释清楚。”
第39章 一个女同志能这么狗
苏柳荷知道今天是离不开这里了,用不上介绍信那就没必要遮遮掩掩。
她轻轻扯了扯顾毅刃的衣袖,被顾毅刃抽回。
苏柳荷委屈巴巴地望着他,指认孙大哥和孙大娘说:“他们是人贩子,在火车上要把我拐骗走。”
料想到一老一小不像是好人,没想到青天白日下,胆大包天要将苏柳荷拐骗走。
顾毅刃满脸愠色地怒视孙大哥,孙大哥还在嚷嚷道:“胡说八道!什么人贩子,她是我媳——”
咚!
顾毅刃一脚蹬过去,孙大哥捂着剧痛的腹部以头抢地,他艰难地呼吸,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值班室里悠闲看热闹的几个人发现这边动手了,出来听说是人贩子,吓得身上起了一身白毛汗。
“小娘们说假话啊,她不想跟我儿子过啦!”
孙大娘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撒泼打滚,指着车窗里的小夫妻说:“他们能作证啊,这是我儿媳妇,是我家的人啊。”
小夫妻俩不信别人肯定会信军人,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成为人贩子的助力,结结巴巴地说:“不…我们证明不了什么…我们也只是听这个老太婆说的。那位女同志什么都没承认。”
顾毅刃缓缓问道:“刚才你们怎么说能作证呢?”
小夫妻俩急得要哭了,相互紧紧在座椅上拉着手,男方带着哭腔说:“我们鬼迷心窍,真不认识他们啊。我们不是人贩子。”
顾毅刃那一脚看起来没用太大的力气,可孙大哥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那脚踹乱了,恐怕肋骨断了。躺在地上咳嗽好几声,被闻讯赶来的乘警铐上手铐。
孙大娘哭天抢地被送往两条街外的铁路派出所,走着走着还忿忿不平地骂道:“来人啊,都看看,当兵的抢我儿媳妇了!”
苏柳荷觉得她真不要脸,真想把她的嘴堵上。
顾毅刃置若罔闻,深邃的眼眸凝视着苏柳荷。
苏柳荷不喜欢他落在自己身上这种陌生视线,让她手足无措,仿佛俩人根本不认识。虽然分手的是她,但这样的感觉让她很不好受…
顾毅刃忽然说:“苏柳荷,你知道他们是人贩子也要跟他们离开,在我身边就这么不堪?”
苏柳荷心如刀割,她抿着唇忍住要哭的情绪,咽了咽吐沫说:“我想看看亲生父母。”
顾毅刃陡然靠近,用力掰起她的下巴压着满腔怒火说:“我连跟你商量的资格都没有吗?你说你要找他们,我把天翻过来也会帮你找到,为什么你不信任我,非要离开我?是我给你的爱不够,还是我给你的安全感不够?”
他一连串问话,让苏柳荷眼眶瞬间红了。他咬着牙说:“还是你给我的爱,根本不足以趟过下半辈子?”
“顾毅刃,你别钻牛角尖了好吗?是我错了。”苏柳荷哽咽着说:“有些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资本家、私生子、低劣的出生成分叫她无法一下说出口。她不能成为顾毅刃的绊脚石。
“出了这个门,没人会拦你。你想到哪里就去哪里。”
顾毅刃淡淡地说完,留下怔在原地的苏柳荷走出站台,往吉普车走去。
苏柳荷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诉说过无数温情的唇、亲吻过无数次的唇、在她身上留下无数印记的唇,怎么能说出这样凉薄的话。
眼见着顾毅刃上了吉普车,苏柳荷拔腿就跑。
苏柳荷抓着顾毅刃的车窗,恳切地说:“你等等我。”
顾毅刃低沉地说:“不走?”
苏柳荷支吾着说:“我…还得去派出所录口供。”
她怀疑他们拐卖过不止一名妇女同志,不知道多少姐妹们在阴暗的角落里生不如死,她就算把脸皮踩在脚底下,也要跟着去派出所把问题交代了。
顾毅刃没说话。
苏柳荷大着胆子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坐上车,坐在后座小角落里缩成一团。
陕虎看了顾毅刃一眼,将吉普车启动。
车站路派出所天降人贩子,值班的六名公安同志把他们分别送到审讯室,又安排人给苏柳荷录口供。
了解苏柳荷的情况后,他们在“孙大娘”的行李里果真发现一些女同志的用品。
苏柳荷把系着的红头绳也上交,公安同志翻开资料,在跟省内失踪人口画像作对比,发现有一个十六岁的少女系着红头绳,刚刚报了失踪。
苏柳荷披头散发坐在一边,偷偷看向跟派出所所长说话的顾毅刃。在她没发现的时间里,他已经成长到她快要不认识的地步。
“同志,请问这是你丢失的物品吗?”公安同志抱出一堆物品问苏柳荷,其中就有顾毅刃的那件军衬衫。
“是我的。”
公安同志说:“对方说只是试穿了一下,没有损坏。”
“好。”
正在交谈的顾毅刃闻言看过来,苏柳荷飞快地接过军衬衫,往小布包里疯狂塞着。
顾毅刃走过去,狠心地抽出军衬衫说:“应该物归原主。”
“…嗯。”苏柳荷垂下眼眸,收回胳膊,没再有动作。
顾毅刃又被请到办公室,铁路公安对此次拐卖人口事件非常重视,特别是苏柳荷的身份他们需要确定。
要是正如他们猜测的是部队家属,这件事情比想象的更加恶劣,也许部队会跟踪追责。
顾毅刃关上门的瞬间,看向苏柳荷。她消瘦不少,小脸憔悴,头发乱蓬蓬的坐在角落里像个没魂的小疯子。
见她在偷偷抹眼泪,顾毅刃愣在原地。被抛弃的是他,她为什么要哭?
“顾副营长,请问到底是什么关系?”
顾毅刃缓缓转头,跟所长说:“…家属。”
所长见他如此年轻已经是这样级别的军职,客气地说:“不愧是未来军嫂啊,非常有魄力。”
他把检查出来的小刀送到顾毅刃面前:“磨刀霍霍向敌人,我一定要好好地让大家学习她这份勇敢精神。…不过到底年轻,我瞧着是被吓到了吧?这也难怪的。要不是遇到你们,她跟谁都说不清啊。”
顾毅刃接过小刀,抽出刀刃看到上面的崭新磨痕,应该是偷偷磨的乱七八糟,心里无比难受。
她这是要在没他的地方跟别人拼命吗?
他要是今天没赶过来,她会怎么样?
顾毅刃不敢想,一旦有这样的想法,他就想冲到拘留室把那两个人碎尸万段。
他恨苏柳荷遇事逃避,恨苏柳荷不相信自己,恨苏柳荷编织谎言欺骗他,最恨苏柳荷不顾自己的安危,要他的下半生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之中。
他知道苏柳荷现在很需要曾经温柔的顾毅刃拥抱她、安慰她。
但现在的顾毅刃做不到。爱与恨交织的情感,几乎将他吞噬。
派出所外,风雨欲来。
两颗矮小的金钱橘树被吹的东倒西歪。
所长愁眉不展地说:“又要有台风了。”
话说完没多久,黄豆大的雨点敲打的玻璃上,骤雨突如其来。
苏柳荷呆呆地看向外面跑着避雨的人们,想起顾毅刃的话,说她走了他不会拦。
派出所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有公安同志让她留下通讯方式。苏柳荷捏着笔眼神茫然,久久无法落下。
苏柳荷清醒的发现,自己是真的无家可归。
她仿佛被架在钢丝上,下面是万丈深渊。她摇摇欲坠的乞求着一个自认为的好结果,却恍然发觉,是她一厢情愿切断了钢丝。
在重逢的这段时间里,她不敢直视顾毅刃的眼睛,非常害怕柔情似水的眼神,变得憎恶薄情。
“同志?”要求苏柳荷留下通讯方式的公安发觉她表情不对劲,又说了一遍:“家庭地址或者单位电话都可以。”
苏柳荷抿着唇,哑声说:“我没有——”
“我来写。”顾毅刃高大的身体无声息地出现在苏柳荷身后,他大手绕过苏柳荷的手臂,保持疏离的距离写下部队地址:“她住在我这里,有需要可以打这个电话。”
苏柳荷眼睛湿漉漉地看向顾毅刃,屋外暴雨哗啦啦下起。陕虎跑到吉普车边上,将车开到派出所门口。
“还愣着做什么。”
愣神间,苏柳荷感觉头上被撑起一片军绿色的天空。顾毅刃解下军外套,挡在她头上,另一只手握着苏柳荷的手腕将她往车上带。豆粒大的雨点没有浸湿她身上半分。
关上后座车门,顾毅刃在雨幕中走向另一边,拉开坐下。
副驾驶与后座不过半米的距离,此刻苏柳荷却能感受到他的温热的湿气。
她讨好地冲他笑了笑,顾毅刃还是黑着一张脸,苏柳荷小脸又垮下去。
吉普车片刻不停开到半路上,雨便停了。天际边出现完整的圆形彩虹,苏柳荷趴在窗户边眼睛不眨地看着。
顾毅刃也在打量着她,见她双手合十,小嘴嘟囔着许着愿望,他又把头转到另外一边。
如果非要许愿,顾毅刃想,那就是希望苏柳荷此生平安健康和幸福。在这之前,有个大前提,那就是必须与他在一起共度一生。如果得不到苏柳荷,他愿意与她一起沉落深渊。
吉普车不快不慢地开车,省道是碎石路,难以分辨积水深浅,每当有水洼就要绕行。
058部队大门口,对面两队值班战士武装警备。
过来的吉普车有免检通行证,打开门禁,吉普车开往深处的家属区。车身后面,追着七彩晚霞。
苏柳荷沉沉睡了一路,被陕虎停车的动静闹醒。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枕着顾毅刃的腿睡着了,起来揉着眼睛小心地打量着他的神情。
哦,冷酷又无情。
陕虎憋了一路没说话,停稳车看了眼顾毅刃,跟苏柳荷介绍说:“这里是部队家属区,顾副营长有分配的房子,在四号楼104,是个三室一厅的大房子。咱部队瞧着他的一等功特批的。”
苏柳荷见顾毅刃下车,忙不迭地抓着小布包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紧登登的。
此刻家属区的人们都在吃饭,只有少数人见到吉普车来了,往边上让了让。
她跟着顾毅刃往单元楼里走,发现一楼都带着不小的院子。有的用来晒衣服,有的晒鱼,还有的孩子在外面写作业乘凉。
顾毅刃推开门,先一步换鞋走进去。
半天不见苏柳荷跟上来。
他回头,看到苏柳荷站在门口扭捏地说:“我也想换拖鞋。”
顾毅刃淡淡地说:“鞋柜里有。”
他见她慢吞吞地脱鞋换鞋,气不打一处来:“换个鞋你用得着特意跟我报告?”
苏柳荷瓮声瓮气地说:“我怕你说,我随时可以走嘛。”
正有此意的顾毅刃成功被噎着,他发现睡一觉醒来的苏柳荷比刚刚有精气神多了,这是又有力气跟自己对着干了?
苏柳荷也在观察着他的表情,换上拖鞋走过去小心地说:“那我以后能住在这里吗?”
顾毅刃走过来,压迫感极强地盯视着她,仿佛一个主动走路囚笼的猎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柳荷当然知道要说什么。历经一个多月的酸涩心路,真正分别仅有三天,她仿佛过了半辈子那么长。
顾毅刃尝试过跟她求婚,两次。她今天愿意先迈出一步,告诉顾毅刃她后悔了,她不想离开他。
苏柳荷说:“我知道自己什么意思。”
顾毅刃短促地笑了一声:“就这样?”
苏柳荷走到门口,看到陕虎把吉普车开走了。于是将门关上,哒哒哒跑回来,站在顾毅刃面前掂着脚吻了他一下。
每次顾毅刃都会在她主动亲吻后,热情追索,这次却表现的无动于衷,唇瓣微凉。
只是在苏柳荷与他分开后,低哑的声音说:“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如果你选择离开这间房间,以后就不用再回来了。”
苏柳荷“嗯”了一声,想了想说:“那可以出去买汽水吗?”
“不许。”
苏柳荷说:“那可以出去逛街吗?”
“不行。”
苏柳荷说:“那可以散步吗?”
“不允许。”
苏柳荷反应过来:“…你要关押我?”
“相反。”顾毅刃将钥匙当着面放到鞋柜上说:“你可以随时——”
苏柳荷冲过去踮起脚堵住他的唇,不想让他继续说出那样凉薄无情的话。
***
与此同时,吃过晚饭,家属院外面渐渐热闹起来。
有在外面散步遛弯的,有在操场上打篮球的,还有的小孩三五成群疯来跑去捉迷藏、滚铁环的。
其中篮球场上人数众多,除了打球还有一半家属同志乘凉闲聊。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暗地里也没少说,表面上还是和和善善的。
从上次的革命电影,到某连长结婚,不知道谁把话题引到新到营地的干部顾毅刃身上。
在北方就突出的身高在南方更是鹤立鸡群,周正俊美的脸、京市户口和父母背景,打听来的消息真真假假,越传越邪乎。
“这才二十一岁就当副营长了,回头三年一调,说不定真能四十岁当上司令员。”
“人家还有一等功在身上,头几年央区围剿特大敌特组织那回,他和他父亲是主要参与人。这次过来并不打算扎根,锻炼两年回去用不上三年就能提干。”
“我听政委说,他好像还没结婚呢。也不知道谁家闺女能有这个福气。”
“你别打这个主意,李团长的家属头几天就到家委会要组织给牵媒拉线呢。”
“吴副团长家那口子今天跟高婶子在一块说话,我听着也像是要给自家孩子介绍对象呢。”
“你们瞧,那不就是高婶子吗?”
高婶子是058家委会会长,专门负责管理家属区内务和人员。谁家要谈婚论嫁也愿意找她出面做组织介绍人。
此刻她和高师长吃完晚饭,正在跟往常一样沿着篮球场外围的路遛弯,正好碰上找他们的邓参谋长和他家属。
高师长和邓参谋长是老战友,当年邓参谋还是高师长的班长。工作上明年就要退下来了,没别的遗憾,就是有个独女还没谈婚论嫁。
邓参谋长曾替女拒绝过多次相亲请求,这次坐不住了。
家属院里已经在疯传来了位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军官。不光家世显赫而且仪表堂堂。错过这个,下一个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等他退下来,再找这样的简直是痴人说梦。
邓参谋长走了几圈,总算开口说:“老高啊,你侄女是文职干部,也穿着军装,我老想着给她找个同样穿军装的干部,组个双军家庭。”
高师长高熊不用想就知道邓参谋长在套他的话,想让他主动把顾毅刃说出来。这老头子说话总是这个尿性,跟你不说清楚非要兜一大圈。
不过今天高师长已经接了两拨想要他组织相亲的人,这下也绕圈子说:“上回她婶子给她介绍的那位连职干部,好歹比她小两岁,也是个有前途的青年,怎么她没去看一眼?”
邓参谋长笑了笑,他妻子说:“那次我没让她去,长得个头太小了,只有一米七零,我闺女再怎么也得找个一米八五往上的吧?”
高婶子懒得跟他们俩夫妻兜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这边的确有个好人选。”
邓参谋长夫妻俩相视一眼,又听高婶子说:“但是我跟老高拿不了主意。人家爹是京区司令员,京市卧虎藏龙,他想要什么对象找不到,何必到咱们小部队来找呢?”
邓婶子有些不乐意,觉得老高两口子这是不帮忙。
正想着怎么继续套话,远远地看到一位脸生的军官往这边来。
家属区每年就年头会有新人随军入住,年中毕业的豆子军很少有符合要求能让家属随军的,也大多数都还没成家。
这位是谁,自然不用说。
果然当顾毅刃从家中出来找寻高师长时,在外面纳凉的家属们纷纷往他身上瞥。见到外形条件如此优渥,走起路来大腿又长又有力量感,不用猜测他家世如何,看气质模样也能知晓注定不一般。
高婶子不愿意被邓参谋长一家当枪使,见到顾毅刃往这边,俩人不约而同地要往前走。
篮球场台阶边坐着不少偷看热闹的家属们,他们扇着扇子,相互使着眼色。
有的甚至低声说:“早知道邓参谋长也看上了,那就跑不了。他们家最是能筹谋的。”
有的说:“我看未必,这位瞧着是个有主意的。”
邓婶子舍下脸皮也要给闺女谋个天之骄子做女婿,见状挽着高婶子的胳膊不让她走。
高婶子无奈,看了高师长一眼只能站住脚,希望顾毅刃不要往这边来。
谁知道顾毅刃出来就是要找他们,见到他们在篮球场边上,大步流星地过来,还客气地打了招呼。
高师长露出欣赏的笑容说:“别的首长最近常说我得了个得力干将,他们都羡慕我啊。”
“高师长过奖了,后面我还有许多需要锻炼的地方。”顾毅刃不卑不亢地说:“这次安顿下来,带着对象过来后面还需要高会长多加照顾。”
他这声“对象”说得声音不大不小,成功让在场的人听到。篮球场外面坐着纳凉的六七个人也都听到,相互间表情很耐人寻味。
“对象带来的好啊,也是京市的?”高师长巴不得早点把邓参谋长两口子弄走,宁愿得罪他们,也不远把京市的顾司令得罪。
“是,原来在京市棉二厂做设计师。”顾毅刃拿出《恋爱报告》和《结婚申请》一并上交给高师长说:“明天要出任务,父母那边催得也急,我就在今天交给您。”
高师长夫妻双双松口气,这事就好办了。人家有对象,谁来找他们介绍他们推脱就是。谁家好人破坏人家姻缘啊。这都谈婚论嫁了。
高婶子喜笑颜开地说:“棉二厂我可听说过,他们的成衣很出名。原来你对象就是他们的设计师,以后咱们部队的女同志有福气了,可以让她帮忙指点。”
高师长则拿着苏柳荷的个人资料看了一遍,听到“父母催得急”,明白女方是顾司令两口子的可心媳妇,于是说:“那我收下了,按照政审流程应该是两到四周审核完毕。不过你是重点审核通过的,流程会大大的缩短。”
在一旁的邓参谋长伸出手说:“给我也看看。”
当着其他人的面,高师长还是给他面子,将报告交给他。
顾毅刃站在两步外静静等待,脸上从容不迫。
“文化学历只有小学?”邓参谋长嘶了一声说:“这个学历也太低了。”
邓婶子凑在一边说:“至少也得是高中学历。”
高婶子笑着说:“我记得你家小邓就是高中毕业吧?”
邓婶子也笑着说:“是啊,过年打算高考呢,也考军校。”她转过头跟顾毅刃说:“你好歹也是第一军校的毕业生代表,应该把选择放高一些啊。学历低的人,有时候不好相处呢。”
顾毅刃平静地说:“学历并不代表人品。苏柳荷同志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有国家个人三等功嘉奖,还是我的启蒙老师。工作优秀,每年评先进。我敬佩她、爱戴她、心仪她,绝无第二人选。”
这话高婶子听的脸都红了,也听出来顾毅刃言外之意。
邓婶子止住笑容,看向邓参谋长。
邓参谋长没像邓婶子黑下脸,而是端起长辈的架子口气和善地说:“她还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以后你们有了孩子怎么教育孩子呢。”
顾毅刃淡淡地说:“有些有父有母的未必比她强。”
高婶子往后腿了半步,躲在高熊后面偷笑。
邓婶子被他怼得一愣:“…这话说的也太…那个了。”
邓参谋长没想到顾毅刃年纪轻轻刚下营队就敢油盐不进,低声说:“你们小年轻的就不考虑考虑长辈的意思?”
顾毅刃毫不退让地说:“苏柳荷同志是他们二老唯一认定的顾家儿媳妇,我不把她娶回家,就把我撵出家门。”
邓参谋长连番被顶撞,气得捂着心脏脸色铁青,不知道顾毅刃如此有种。
邓婶子怕他心脏又气坏,拉着他说:“这里蚊子太会叮人了,咱们快走,别喂蚊子了。”
邓参谋长自知说的话已经过度,再说下去明天恐怕成为家属区的笑话。他冷冷地说:“走。”
他们走后,剩下的人还站在原地。
高婶子慢悠悠扇着蒲扇,笑着说:“你这孩子脾气不小,人还没娶到家就先护上了。”
顾毅刃说:“应该的。”
高婶子又在一边乐。年轻真好啊,年轻人处对象也好。
高师长瞪了顾毅刃一眼:“私事没大没小就原谅你一次,公事上可不许这样顶撞领导。”
“是。”顾毅刃见他们真要走,在后面说:“高师长…”
高师长回头说:“知道了,尽快给你批!”
高婶子拿蒲扇对他挥了挥:“放心吧。”
***
苏柳荷洗完澡,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顾毅刃。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屋子里一片漆黑,她抱着膝盖歪着头非常清醒。
她不过是又亲了顾毅刃一下,被他推到浴室里洗澡,出来人就不见了。还以为能有下一步呢。
门外终于传来开锁声,苏柳荷歪着脑袋瓜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顾毅刃的影子出现在客厅地板上,接着他走到苏柳荷面前闻到她身上的曼妙香气。
苏柳荷说:“你怎么出门了?”
下一秒,她的唇被突然堵住撬开,顾毅刃开始攻城略地。她本能地昂着头想要继续承接他的霸道,一只手抚上她的脖颈摩挲着她的动脉。
“怎么不继续了?”俩人分开后,苏柳荷瘫坐在沙发上,月光下她仿佛成为他的所有物,美的惊心动魄。
顾毅刃克制着气息说:“明天有任务,先放过你。”
苏柳荷有点遗憾,搅着发尾不满地说:“那我今天睡哪里?”
顾毅刃打横抱起她,送到主卧里低声说:“老实待着。”
他随即进到浴室里,一个澡洗得格外漫长。
等他出来后,打开卧室的灯发现苏柳荷杏眼炯炯有神地盯着他,他磨着后槽牙冷笑着说:“睡不着?”
苏柳荷小声地“嗯”了声。岂止是睡不着,甚至有点欲求不满。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虽然他们的小别有点误会在里面…
顾毅刃站在墙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说:“今天你还有事情没有解释完。”
苏柳荷咽了咽吐沫说:“什、什么事?”
顾毅刃见她心虚的模样,嗤笑着说:“你为什么要到福州?”
苏柳荷说:“听说…我爸妈都在这边。”
顾毅刃套路她:“过来探亲?”
苏柳荷眼睛一亮,咦,这话似乎有回转的余地。要是说探亲,并不是一走了之,顾毅刃会不会不那么生气?
至于分别信上的“远走高飞”,回头她多跑几趟邮局,让那封还在漂洋过海的分别信也远走高飞不就得了。
她自以为想到对策,傻乎乎地说:“对呀,请了一周假。”
“还回京市?”
“回呀。”
顾毅刃笑了笑:“有种。”
苏柳荷真是在作死的道上一骑绝尘。
顾毅刃转身到客厅取了一封信,扔在床上:“你看这是什么?”
苏柳荷两眼一黑,随即开始剥自己的睡裙,露出粉嫩的香肩。
顾毅刃冲上来按住她的手说:“你要做什么?!”
苏柳荷抽抽涕涕地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错了,你弄死我吧!”
顾毅刃太阳穴的鼓筋要跳出来了,一字一句地说:“不要耍无赖,你把信打开读给我听。”
这是什么怪癖?
苏柳荷真不愿意面对那封“分别信”,她拿着信小手开始抖,又说了一遍:“顾毅刃,我真的知道错了。”
顾毅刃摇头说:“你完全没认识到错。回头我把这封信贴到墙上,你每天好好——你干什么!”
想吃掉良心的苏柳荷飞快地把信团成一团往小嘴里塞。
顾毅刃第一时间居然没抢出来。等到他压着苏柳荷的手腕,探进小嘴往外面抠信纸,苏柳荷一脚瞪过去,让毫无防备的顾毅刃摔到床下。
顾毅刃满脸愠色爬起来,怒道:“你吃了它就不存在吗?!”
苏柳荷嚼嚼嚼嚼嚼。
顾毅刃又要扑上来,苏柳荷脸上忽然有惊慌失措的表情,扯着他的衬衫:“呕噢——”小嘴一张吐了出来。
顾毅刃:“……”
“服气”两个字,此刻刻在他的脑门。
苏柳荷从卫生间出来后,咳了两声,小心翼翼揪着衣角说:“那晚上你还在这屋睡吗?”
“不了。”
“哦。”
顾毅刃又说:“你跟我一起到客房睡。”
随即,拉着床单到卫生间,开始冷脸洗床单。
第40章 好消息啊好消息
秋老虎在夜间退去凶潮,凉爽的风挤进屋里,在俩人熟睡的身体上打个转儿消散了。
许是白天遭受太多,苏柳荷晚上睡得不安生。小胳膊小腿蹬来蹬去,顾毅刃受不了,牵着她的手将人搂在怀里。
本以为这下能消停点,怀里娇小的女人哼哼唧唧着什么。挣扎着要把手抽出来放在肚子上。
借着月光睡裙翻起,露出光洁的小肚子。顾毅刃拉过毛巾被要给她盖,她偏要捂着肚子。
片刻后顾毅刃忽然起来,拿起床头柜边的手表。
九月四日,凌晨四点半。
每个月这时候应该到日子了。
他起来到客厅找到双肩小布包,里面没有任何的女性卫生用品。
顾毅刃转而回到卧室,想叫苏柳荷起来问问。可见她好不容易不哼唧了,干脆单膝跪在床上轻轻扯下她的内裤…
“呀!原来你好这口?”
苏柳荷陡然冒出的话,让顾毅刃无地自容:“我以为你难受。”
“呼呼—呼呼——煎饼果子配番茄酱是邪教啊——”
干净的。
顾毅刃双手捏在内裤的细小布边往上一兜,邪不邪教他不知道,反正觉得自己有点邪门。
他重回到床上躺着,不大会儿功夫,苏柳荷又不老实了。哭唧唧地拱在他怀里,非要他搂着睡。
顾毅刃揽着她,像是哄孩子似得在她后背轻轻拍着,拍着、拍着,大手忽然抓住一只探到背心里想要往胸肌上游走的流氓小手。
“你装睡?”
“不装,凭什么两根六块!”
“……”顾毅刃把她整个人掉了个儿,高大的身躯将娇小的皮猴儿笼在怀里,背紧紧贴在他的胸口,紧邻心跳。一说梦话,就往屁股上拍两下。
窗外逐渐亮堂起来,偶有几只长命的夏蝉做出最后的呼喊。
顾毅刃慢慢睁开眼,苏柳荷枕着他的手臂上,嘟囔着什么。顾毅刃下意识地拍了拍她,圆润的小屁股却撅了上来。
顾毅刃拿她没办法,可这样顶着他简直不能活。干脆让开地方,起来冲个凉水澡。
等他洗完澡,过来看到苏柳荷漂亮的眉眼皱在一起,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感觉有点低烧。
顾毅刃还有任务,穿上衣服眼睛在她小腹上扫过,随即离开家。
苏柳荷感觉四肢百骸都很累,像是灌了水泥。她浑浑噩噩间能感受到顾毅刃抱着她喂了水,然后跟别人交代着什么。
她一觉睡到中午,感觉出了些汗并没那么难受。坐起来从窗户里可以看到院子当中新晾晒的床单。
中午下班回来吃饭的人不少,有的人好奇这边搬了什么人过来,见到床单和年轻男女的衣物飘飘,过来人都忍不住笑了。
新来的小年轻也太猴急了。
苏柳荷隐约听到厨房有做饭的声音,她趿拉着拖鞋晃荡过去,见到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
对方正在淘米,见她醒了板着脸说:“可算是醒过来了,饭还得等一会儿。”
苏柳荷不认识这位精瘦的大姐,到了客厅见到茶几上有顾毅刃的纸条。
‘刘大姐是从家委会请来照顾你的,我明天回来,按时吃饭,不要吃药。等我回来带你去医院。’
家委会是军属们互帮互助、自相管理的组织,军人同志们出任务经常会有十天半个月或者更久的时间不回家,家属们遇到问题都会找家委会解决。
苏柳荷摸了摸脑门,感觉体温还算正常,又低下头撩起睡裙看到里面的内裤,也还在啊。
昨晚上她总觉得有流氓要偷她裤衩,她打了一晚上。打累了,去买淀粉肠,老板两根要六块,凭什么呀。别人都是五块呢。
“刘大姐,那我去洗个澡,麻烦你了。”苏柳荷多亏昨晚出了点汗,洗完澡神清气爽地出来。
“清炒小白菜、蒜炒豆芽菜。”苏柳荷坐在饭桌前,莫名其妙地说:“刘大姐,咱们部队条件这么艰苦吗?”
刘大姐早上看到苏柳荷只有一个小布包做行李,阴阳怪气地说:“应该没你老家艰苦。”
苏柳荷撑着下巴扒拉着米饭,米饭粒也没有光泽,不知道刘大姐从哪里弄来的陈年大米。
苏柳荷哪能吃这些东西,起来到厨房还真让她放到两颗鸡蛋。她把鸡蛋水煮以后剥了皮儿,倒了几滴酱油和香油,端着到茶几边上吃。
“吃鸡蛋蘸点盐巴不就得了,还放香油?”
刘大姐见了说:“你这样可不行啊,好歹你家小顾初来乍到的,做家属不得好好表现。别把老家不好的习气带到部队来,我们部队里规矩不少呢。”
“我还以为没规矩呢。”苏柳荷娇娇气气的一个人,长得也跟仙女似得漂亮,可嘴巴是不把门的。
“怎么没规矩?像你这样大中午起床也不行。我过来瞧见外面的衣物是顾副营长晒得,他一个大男人哪里能干这样的活儿。”
“他不能干啊?”
“当然不能干。”
“那边有我换下来的袜子和布鞋,平时都是他给我收拾的,既然他不能干,麻烦刘大姐帮我刷洗了。”
苏柳荷不信一脸精明的刘大姐无偿来帮她,既然花了钱,为什么还要端着婆婆的架子说她懒?
“哎,我就随口一说。”刘大姐笑了笑说:“你吃不习惯这边的饭菜就算了,我可给你做了,你不吃我都吃了。”
苏柳荷撂下筷子:“顾毅刃给你钱了吗?”
刘大姐似乎不好意思谈钱,回避地说:“家委会派我来的。”
“那就是他把钱给家委会。”苏柳荷换个意思问:“那家委会给你钱了?”
刘大姐不得不说:“也不多,一天一元。纯属是误工费,要不然我自己在家里随便做点什么也不止这点钱。”
“那我怎么好意思耽误你挣钱。”苏柳荷直截了当地说:“你也别吃了。现在就走,我不用你照顾。”
“哎哟,你说你小小年纪脾气这么大?我是顾副营长请来的,走不走得听他的。”
刘大姐习惯拿话压一压新来的年轻家属,老脸都是欠打的笑意,嘴上说:“顾副营长说你病了,别让人家担心啊。邓嫂子还让我好好照顾你呢。你知道她是谁吧?”
“天王老子来了这个屋没外人说话的份儿。”
苏柳荷嗤笑着说:“你要是不走,我就去家委会问问,到底有没有赖在人家里指手画脚的道理。还是说,你们这些老家属习惯给新来的下马威?”
“今天的钱我拿了不会退。”刘大姐心气不顺地说:“你把土霉素吃了,回头别又烧上了,高会长还得教训我没照顾好病号呢。”
苏柳荷想起顾毅刃的交代:“不吃。”
刘大姐火冒三丈地说:“这是为你好。”
苏柳荷往沙发上一靠,小脚翘在茶几上气人的晃了晃:“出去。”
***
九月四号深夜,顾毅刃与陕虎出任务返回。
手下的战士先一步回到部队,他途径福州在这边待了大半天时间。
福州说是个地级市,发展远不如夏石。两所小海城在同一条狭长的海岸线上,一个在西,一个在南。
顾毅刃先到苏柳荷父母的单位,听说他俩头几年下海经商了。
到了单位家属院想问个清楚,有老职工知道他们的名字,嫌弃地说:“资本家能有什么好东西,互相勾搭搞破鞋,从北方回来没多久就被两个家庭发现。”
“跟原配上午离婚,下午就打了结婚证,当上半路夫妻。”
另一位老职工说:“我就是气不过好人没好报,他们这样的黑五类居然还能下海做生意,听人家说还发财了。”
顾毅刃了解情况后,问道:“他们在哪里做生意?”
大家都知道佘曼梅和伍风做生意发财,具体在哪里做什么一问三不知。
从职工院出来,顾毅刃去区档案室了解情况。从区档案室到改革经济办公室,找到一位章主任。
“我对他们有很深刻的印象。”
章主任耳朵上夹着一根红梅烟,一副知识分子的做派说:“他们回调的档案是我收纳的,我当初觉得他们俩个有问题。后来伍风的父亲从港市迁移生意落在盛丰那边,他们就过去了。对了,当时就是我给他们调的户口呢。你要的话,待会把我落户地址给你。”
“谢谢。”顾毅刃说:“那伍风的父亲出事时不在内地?”
章主任笑道:“当时在港市做大买卖,出事干脆就没回。”
顾毅刃说:“盛丰市的确有几家港市的公司过去投资。”
只是这样好的条件,为什么不把苏柳荷接回去?
顾毅刃正在疑惑,章主任就说:“不过也不算没报应。他们俩年纪大,生不了孩子。领养个女儿,好像叫伍小塘。大小的小,池塘的塘。说是要记住曾经下放的那段岁月。”
小塘村的小塘?
顾毅刃难以相信他们会给领养的女儿叫这个名字!
章主任笑着说:“那女儿命真好啊,在福利院里一直没人领养,十多岁才被他们领养。回到家就跟亲闺女似得当做掌上明珠,百依百顺的宠爱着。”
顾毅刃说:“他们在哪家福利院领养的?”
章主任想了想,一拍脑门说:“就是福州市福利院。”
顾毅刃的心沉了下来,要是真心想寻找苏柳荷,应该会在下放地福利院寻找,或者直接到小塘村去找。
为什么在千里之外找个没血缘的女儿?却把亲生女儿留在水深火热之中?
***
苏柳荷没等到顾毅刃回家,自己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部队的夜很宁静,没了村子里的蛙声和大杂院的喧杂声,苏柳荷这一觉睡得很沉。
她最近半个月,吃什么吐什么。
晚上自己溜达到食堂里,闻到菜油的味道就绕了回来,刷了鞋底装作没出门,熬了两口清粥没等喝就又吐了。
她早上醒来感觉头脑发晕,不用顾毅刃说,她也觉得自己应该去医院好好查查。
天刚亮起,外面传来起床号。
苏柳荷迷瞪瞪地爬起来,在院子里扯了件衣服,晃悠悠地走到卧室又睡了过去。
顾毅刃回家时,往院子看了眼。
他新洗的军衬衫不见了。
进到家门,发现苏柳荷穿着军衬衫露着两条瓷白笔直的腿,呼呼大睡。他低头闻了闻,这是一件新衬衫,上面没有别的男人穿过的气味,只有他身上清爽的皂香味。
“苏柳荷?你醒醒。”
苏柳荷能听到有人呼唤着她,声音还很熟悉。可她就是睁不开眼睛。
顾毅刃打横抱着她送到部队医院。
“这年头还有饿晕的人?打氨基酸吧。”大夫让苏柳荷躺在诊疗床上,量过血压,叫来护士抽血。
顾毅刃风尘仆仆地站在一边简直拿苏柳荷没办法,怎么好端端还饿晕过去。
苏柳荷幽幽地醒过来说:“偷血?”
顾毅刃说:“是抽血。”
苏柳荷看着大针管,感觉自己又要昏过去。
顾毅刃把她晃醒问她:“多久没来了?”
苏柳荷挣扎着睁开眼说:“什么?我今天没出门。”
顾毅刃气笑了:“生理期。”
护士看了他一眼,跟苏柳荷说:“你可能怀孕了知道吗?他说你一个多月没来,你自己不记得?”
苏柳荷腼腆地说:“那功夫忙,忘记了。”
顾毅刃知道苏柳荷那阵子忙着跟他分手,心里的火气想到她双亲的所作所为又被压了下去。
“我记着就行。”顾毅刃拉着苏柳荷的手,跟护士说:“多久能出结果?”
护士说:“半小时。到时候我叫你们名字。那边床有空位,患者先到那边休息。”
顾毅刃想抱着苏柳荷过去,走廊上还有别的病人,苏柳荷不好意思,自己趿拉着鞋走到对面病房里。
病房里没有别人,苏柳荷刚躺下,顾毅刃的大手追过来握住她的手。俩人静静地没说话,苏柳荷发现顾毅刃很紧张,掌心里出了汗。
他少见有这样的情绪。
苏柳荷想说点什么,还没开口肚子先叫上了。顾毅刃马上起来说:“我去食堂。”
苏柳荷拉着他说:“晚点去。”
顾毅刃重新坐下来,又握着苏柳荷的手。
时间滴答滴答过得很慢,护士过来时,苏柳荷觉得过了半个世纪。
护士把报告拿给他们说:“怀孕初期四十二天左右。”
顾毅刃倏地站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反推着日子,应该是那场雨夜,他们俩缠绵交织、尽欢尽兴之间,上天赐予了礼物。
护士翻着报告,皱眉说:“怎么搞的?孕妇还有些营养不良,你们男方家里怎么照顾的?”
又是饿晕、又是营养不良。护士甚至怀疑男方家里有虐待孕妇的嫌疑。对顾毅刃不给好脸色,怒视着他。
顾毅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营养不良?”转头看向苏柳荷清减的脸颊,捏了捏拳头:“是我没照顾好她。”
护士一板一眼地说:“回头吃点有营养的补一补,对孕妇身体和胎儿发育有好处。过一个月再过来检查。也别太担心,不算很严重,身体底子不错,初期可以抓紧补起来。回头我把孕妇手册拿过来,你们俩好好看看。”
苏柳荷忙说:“不是他没照顾好我,是我最近吃什么吐什么。昨天、前天都吐了,吃饭也没胃口。”
听到这种情况护士脸色柔和了不少,安慰着她说:“有的孕妇开始会有孕反,但不吃东西肯定是不行的。你这样的情况身边得有人照顾着。”
苏柳荷没想到自己肚子里真的有一条新生命,她迟疑地摸着肚子:“我会好好吃饭的。”
护士不了解他们的情况说:“我们要做登记,回头把结婚证拿过来。”
她交代完,就被别的患者叫走了。
顾毅刃心里高兴的要疯了,又被没照顾好苏柳荷的情绪搅揉,望着苏柳荷的眼神里满溢出复杂的爱意。
“人家要结婚证呢。”苏柳荷悄悄伸出手拽着他的袖子说:“顾毅刃,你还会娶我吗?”
顾毅刃一怔,沉下声音说:“苏、柳、荷。”
见他气恼,苏柳荷紧抓着他的袖子,讨好地晃了晃。
“我怎么会不娶你?”顾毅刃叹口气说:“我不娶你,你跟孩子怎么办?”
苏柳荷眼圈一下红了:“我不能让咱们的孩子做私生子。”
顾毅刃心脏被她狠狠地揪起来,他弯下腰抱着缺乏安全感的她说:“苏柳荷,我肯定会娶你,我在你面前发过誓,我的命都是你的,怎么会让咱们的孩子成为私生子?”
“我都知道了。”他抓着苏柳荷的手说:“钻牛角尖的人不是我,是你。你的身份对我没有任何影响,否则我不可能跟你待在这里。”
“真的?”
“真的。命都可以不要,也要娶你。”
“我要有自己的家了?”
“对,法律登记的谁都拆不散的家。”
苏柳荷肩膀抖了抖,随即嚎啕大哭起来。几日的无根飘泊,让她哭都不敢哭,有了归属,才有了流泪的权利。
顾毅刃把她抱在怀里,揉着她的头发说:“我昨天已经把结婚报告提交了,高师长和爱人都说会加紧批下来,等批完咱们就把结婚证拿了。”
“嗯。”苏柳荷抹了把眼泪,她感觉顾毅刃的大手在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肚子。哭完感觉好太多,也有力气找茬了:“那你昨天还凶我,你人格分裂啊你。”
“都是我的错。”顾毅刃捧着她的小脸,亲吻掉她的泪珠。
有力的大手搂住她的腰。这份力量给她一股安抚感,让她的心逐渐放松。她能听到顾毅刃怦怦跳动的心脏,也能看到他眼里的温柔。
分分秒秒中,她的不安定被他的炙热燃烧。顾毅刃的吻慢慢落在她的唇上,她脑中一片空白,本能闭上眼睛紧紧抱住顾毅刃的脖颈,不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也无法继续想了。
一吻过后,她倚靠在顾毅刃的怀里,抱着他的胳膊缓了好一会儿。
后知后觉地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毅刃轻轻摩挲着她的肚子,择着词汇温柔地说:“今天上午我去了福州一趟,打听了佘曼梅和伍风的事。他们俩人结婚在一起了。你…你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私生子。”
苏柳荷无声无息的流下泪,让顾毅刃心疼万分:“别哭,冷静下来,我可以跟你说。”
苏柳荷抽泣着说:“我一直都很冷静。”
顾毅刃失笑道:“你现在也不冷静。”
苏柳荷摸着他掌心的薄汗,脑袋瓜有气无力地耷拉着:“难道你就冷静吗?”
顾毅刃沉静片刻说:“要么咱们先不说他们了。”
苏柳荷说:“好。”
两个人渣被他们抛在脑后,俩人静静地抱在一起待了半晌。顾毅刃见她垂下头数着手指头:“怎么了?”
苏柳荷说:“算你要当多久和尚。”
顾毅刃滚了滚喉结。
苏柳荷见了又想要摸上去,他万般不肯:“你少撩拨我。”
苏柳荷说:“那我不也要当尼姑么。”
顾毅刃在她颈间嗅了嗅,呢喃着说:“你想要,我总会有办法帮你。”
苏柳荷小脸一下红了,扭头在他唇上吧唧一口:“不许再说了。”
顾毅刃争取福利说:“你也得帮我。”
没等苏柳荷吧唧他,他先一步啄上去,撬开了。
走廊上有医生护士说话的声音,苏柳荷乖乖闭上眼睛。每当这时候,她总会又乖又浪,让顾毅刃克制不住温柔的力气,频频凶狠起来。
……
晚间,顾毅刃陪着苏柳荷打完氨基酸,在病床边端着盒饭一口一口地喂她吃。
苏柳荷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小手就没从肚子上放下来过。她强忍着想吐的念头,把清淡的病号餐吃完。
吃完饭,心思一扫而空,拿着借来的小人书咯咯笑。
顾毅刃出去给父母打了电话,电话那边的佟虹雁喜悦地拍着手说:“头三个月咱们自己家人知道就好。你刚过去别兴师动众,我跟你爸先不过去。”
他们两口子要过去,他们两个小的也别安生,说不定每天都会有人上门打扰。前面三个月要把胎坐实才行。
顾毅刃说:“检查出来有些营养不良还有孕反。”
佟虹雁知道他一个年轻小伙子对这事没经验,拍着胸脯说:“我安排个人过去,保证靠得住。原先是在沪市女子天主教会工作过,后来我怀你的时候她就在身边照顾我,是个心直口快、细致入微的好人选。”
有了母亲打包票,顾毅刃回到病房里终于没那么紧张。
他不知道苏柳荷能不能接受一个陌生人照顾,毕竟刚听她小嘴叭叭说了一顿如何将刘大姐撵出家门。
见她神采飞扬地吹着牛,顾毅刃脸上宠溺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你妈要给我送人过来?”苏柳荷放下小人书说:“还是照顾过你妈怀孕的人,那可不是一般人吧?”
顾毅刃点头说:“是我妈非常信任的人,有她在你身边,我们全家都能放心。”
苏柳荷想了想说:“也好,省得你们担心,或者又遇到刘大姐那样的人。”
顾毅刃说:“她连夜从沪市坐车过来,明天能到。要有人问起来说是家里亲戚就行,现在管的没从前那般严格。等到容嬷嬷明天到——”
你在说什么?!
苏柳荷也不营养不良了,倏地坐直身体,小嘴不利索地说:“她她她叫什么?”
顾毅刃说:“容嬷嬷。”
原是教会里辈分高的修女被称作嬷嬷,而且南方对年长女性也有这样称呼,顾家上下便没有改口。
可苏柳荷不这样认为。
她印象里的容嬷嬷,是针线活“好”出名的容嬷嬷!
《还珠格格》清穿啦?
苏柳荷抖着小手,说话调子都飞了:“未来婆婆同意咱俩婚事的吧?!”
顾毅刃:“你怎么了,先冷静冷静。”
苏柳荷:“我冷静不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