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然想起这几天发生的种种。
【有点奇怪。农村人结婚最图个热闹,那里却死气沉沉的,满堂宾客没个笑脸不说,连吃食都全是冷菜,他们都说不像是活人办的婚礼,倒像是……给死人办的。】
【天黑必须回家,不能在外面逗留。】
【这是神罚,警察来了有什么用?】
从这些只言片语就能够拼凑出部分的真相。
永宁村拐骗活人与恶鬼缔结婚约,柳禾或许不是第一个,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所以为什么让她天黑必须回家,为什么李狗子冒犯柳禾后就死了,因为她和柳禾都是被恶鬼打上印记的新娘,被视为恶鬼的禁脔,只能在这里被生生世世囚禁。
可是不对!
这个金属碰撞声?
这不是南辞,而是那天晚上的那个穿着玄色铠甲的非人怪物。
可按照邱招娣的话,和她结了冥婚的是南辞,夜幕降临要是恶鬼来寻新娘,来的不应该是南辞吗,怎么会是那晚闯进老宅的怪物呢?
她一时想不通其中的关节。
但无论如何,外面不管是谁,都是冲着她来的。
她眼神流露出黯然:“陆知,我逃不掉了,你躲起来,要是能找到办法出去,就带着苗苗一起走吧,如果有机会就跟我爸妈说一声,让他们照顾好自己。”
她已经连累自己的朋友被困在这里了,现在也不能让他们陷入险境。
“谁都走不了。”邱招娣像个狂热的信教徒,炙热地迎接仅和他们一门之隔的恶鬼,“这是上天给我们永宁村的福祉,是神的恩赐。”
宁珧还没来得及拉住她,就让她冲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一齐涌了进来,浓重的血腥味汹涌而至,那个怪物已经到了他们眼前!
她想拉住旁边陆知的手,却发现陆知没在她的身边,后知后觉的想起原来从刚才开始陆知就一直没说话,兴许是藏起来了。
“啊!”
就这两秒的功夫,邱招娣的惨叫声伴随着铁链的哐当作响,随即就是倒地的闷沉声。
在沉寂得可怕的黑暗,宁珧完全看不见,但那血腥味却更加刺鼻。
这就是邱招娣口中信仰的“神”,却在顷刻之间夺走了祂忠诚信徒的性命。
这样的怪物分明就是恶鬼!
宁珧不敢再动,她心里期望这恶鬼发现不了他们,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可这恶鬼杀了邱招娣之后,僵硬的身体被新鲜的人血溅染,突然从嘴里断断续续的叫着一个名字:“璇……衣……”
祂叫出名字的瞬间,宁珧觉得头要炸裂了一般,仿佛有人在用千万只针扎她的神经,几乎要痛死过去。
脑海里回放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
“舞如莲花璇,飘然游龙惊。”
“庆喜班的台柱果然人如其名,唱得好,这身段更好,这人小爷我要了。”一个膀大腰圆的男子醉醺醺的男子站了起来,指着台上的青衣说道。
班主叫苦不迭,这璇衣可是他们庆喜班的摇钱树,才顶了台柱三月不到,便红遍了江南,本打算靠她唱个几年,赚他个盆满钵满的,哪知道江南水匪作乱,朝廷派了威北将军来剿匪。
巡抚请了庆喜班给威北军接风,满江南的达官显贵都到了,谁知这威北将军不喜江南奢靡之风,竟然没出席。
班主贯是会左右逢源,此时也犯了难,他不想放走璇衣这棵摇钱树让她嫁人,可这醉醺醺的男人偏偏是巡抚家的公子,江南最大的官,没看这满座都盯着璇衣的脸蛋被惊艳的眼神,却没人敢抢巡抚公子要的人吗,谁得罪得起?
于是便陪笑道:“马公子,璇衣还小,您要是喜欢,不如今晚就让她服侍您,但她确实是喜欢唱戏,您看再放她两年可好?”
璇衣化了妆的脸一下青白,握着衣带的手紧紧攥住,她才登台时,退了的师傅生病垂危,就跟她说过。
干她们这行,比娼妓好不了不多,让她放宽心些,与其自怨自艾,不如趁人红多挣点体己钱,不要听班主那些吹捧人的好话,更不要随随便便被男人哄骗。
她从小被卖到戏班,也看过这里面的浑水,知道以色侍人这一天迟早要来的,可她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快,她师傅才去了不到两个月,她也才登台将将三个月。
“本公子也不是那样不通情达理的人,那就依班主所言。”马公子笑着跟周围推杯换盏,又对班主嘱咐道,“这戏也唱完了,酒也快喝完了,你便让人送璇衣姑娘回府吧。”
他一说完,周围就全是一片奉承和调笑声。
璇衣在台上手脚冰凉,班主上来请她的时候,她眼神凄婉,露出恳求的表情,可素来和蔼的班主却面色凶恶了起来,一把就拉着她往台下拽。
她柔弱的身躯却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力气,挣开他就往台上跑,想着师傅去世前残烛一样柔弱的身体,她不愿意顺从,跟着去做风里飘荡的浮萍。
与其这样,她宁愿去死!
她眼里闪过决绝,纵身往台下一跃,任由自己的身体轻飘飘落下。
可本应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她没有摔得粉身碎骨,反而落到了一个坚硬又冰冷的怀抱当中。
璇衣睁开眼,一张硬朗的面孔印入眼帘,她对上一双异色的眼瞳,一只黑色,一只蓝色,她有些害怕,眼神缩了一下,又觉得不应该,马上回视了过去。
救下她的是一个穿着玄色铠甲的将军。
璇衣知道,这一眼,她就陷进去了。
后来她恍然觉得这是天意,拒绝了接风的威北将军,本来不会来的,可看到被水匪肆掠的百姓惨状,看不惯这些权贵大摆宴席,便改了主意想刹了这风气。
结果恰好救了她的性命。
“璇衣阿姐,听说威北将军云晋是西域异邦女子所生,生来就是一对异瞳,被其父视为不祥,弃于乡野,后来得一退隐武师教导,习武从军,十六岁便立下军功,被封为千夫长,勇冠三军,二十岁斩获敌军首领头颅,成为骁骑前卫,二十六岁,领军破敌五万,被嘉奖为威北校尉,如今三十岁,已是镇守一方的威北将军,就等剿灭了这帮害人的水匪风光回京了。”
璇衣对着镜子上着妆,旁边的小师妹跟她聊着闲天。
她拿着螺黛的手微微一顿,原来他小时候也是那样的身世,又瞥了一眼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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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使师兄弟们布置戏台的班主,小声问道:“听说云将军昨天打了胜仗,水匪凶险,不知道有没有……受伤?”
她越说声音越小,对上小师妹揶揄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呢,阿姐,那北边的将军跟咱们这里的可不一样,听他们说,可厉害了,那云将军更是勇猛极了,一下就抓过五六个水匪,像串葫芦那样刺死了。”
小师妹说得夸张,璇衣被逗笑了。
“阿姐,那日这好心将军救了你,马公子不敢再来咱们戏班,可这剿匪要不了多久,威北军就要回京,这将军不带你走,迟早那马公子还要找上门来的,阿姐,你要早做打算呢。”
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相依为命,小师妹是真心在为她考虑。
那日过后,因着威北将军的权势,马公子没敢再来庆喜班,班主也更加对她体贴客气,可她知道,云将军只是随便救了一个女子而已,也没把她放在心上。
他走的时候,她迟早要遭那群豺狼虎豹吞食干净。
这一天来得很快。威北军训练有素,军纪刚严,军士都是以一当十之辈,那群乌合之众的水匪怎么会是对手,不消一个月,皆被一扫而空。
两日后就休整大军,南上进京。
小师妹为她的事急得嘴角长出了燎泡,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在大军出发的那天,她在欢送大军离开的人群中,眺望着在马上坐得笔直的身影,眼神里满是不舍。
君如云中月,妾如尘下泥。
她不想求他,也不想让这红尘苦海沾染这轮明月,他合该永远皎洁的。
早在马公子知道她没有被收拢的时候,就派了好多人看着她,只等威北军一走,就掳她回府,她知道,她逃不掉。
璇衣摸上怀里的瓷瓶。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早就存了死志。
她丢掉瓶盖,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小师妹泪水涟涟地喊住她。
“阿姐,威北将军用一万金赎了你,你自由了,阿姐。”
璇衣不可置信的看着越走越远的那个身影,手里的瓷瓶落在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两个军士护着她和小师妹离开了她们自小生活的江南,师傅死前给她留了一笔钱,她用这钱给小师妹,还有些因为家贫卖给戏班的师弟师妹们一齐赎了身。
巡抚家还有好多对璇衣素来有觊觎之心的权贵因为忌惮威北军,也只能不甘心的放她们走了。
璇衣也进了京,天下之大,她也不知道去哪儿,想到的也只有跟他一样的归途。
那时,她以为一切都会好的。
或许她能远远的望着他,相忘于江湖,或许她能亲口跟他道一声谢,做能安静倾听的一个朋友。
可不曾想,后面他们的结局会如此惨烈。
……
宁珧感同身受的回忆中女子的喜怒哀乐,短短一瞬,她眼里满是悲恸,竟然要情不自禁地叫起了眼前恶鬼的名字。
直到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嘴。
“不是说,让你天黑就要回家的吗?”语气再温柔不过。
像是担心的嘱托,落在她耳边,却是一阵冰凉,带着萧索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