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鹅说出豪言壮语的那一刻,浮云非常感动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然而,抱归抱,她对这件事持有坚决反对的态度。
为了让她的小溪足够安全,她这一晚上简直快把一辈子的“不”字都说完了。
那天夜里,大鹅追在女主脚边,用尽了毕生撒娇功力,各种软磨硬泡只为留在她的屋里。
反派靠站在门边默默看戏。
男主在一声声听不懂的鹅叫与拒绝声之中,沉默而又认真地为浮云的客房提前布下了用以防护的阵法。
其实若能换人做饵,这阵法完全可以换成对妖族有绝对压制力的杀阵,但浮云也是妖族,自然不好再去选择有损妖力的阵法。
阵法布好的那一刻,浮云将鹿临溪从地上抱了起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而后走向二楼的护栏。
鹿临溪甚至来不及反应,便被她从二楼抛了下去。
凌空的瞬间,大鹅本能拍打着翅膀,怪叫着于一楼餐桌之上安全着陆。
等她站稳身子,抬眼朝二楼望去之时,浮云已经关紧了房门。
客栈二楼的走道上,只剩下一个谢无舟静静望着她。
他在笑她,虽然和平日里一样,只是一抹很浅的笑意。
但有那么一刻,鹿临溪就是觉得这家伙此时此刻笑得十分缺德。
她扑扇着翅膀一路冲上二楼,如风一般从谢无舟的脚边掠过,伸出翅膀拍打起了浮云的房门。
“浮云,放我进去!”
“我要和你一起!”
“你不开门,我就在外面不走了!”
大鹅大声嚷嚷着,房门却依旧紧闭。
浮云:“小溪,这真的很危险,你修为太低了,绝对不可以的!”
鹿临溪:“我就想陪着你,不然我不放心嘛,我很胆小的,妖怪来了我会找地方躲好的!”
浮云:“小溪听话!”
鹿临溪:“我不听话,我要陪着你,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在外头守着!”
大鹅说着,不再拍门,只是一屁股坐在了门口。
两只脚掌朝天翻着,脸上满满写着倔强。
谢无舟:“还真是姐妹情深。”
鹿临溪:“你少阴阳怪气。”
谢无舟:“别白费力气了,你死不了的。”
鹿临溪:“有种你今晚别插手!”
谢无舟笑了笑,无所谓地应了一声:“行啊。”
鹿临溪不由一愣,抬眼时谢无舟已转身回了自己的客房。
他竟然说行!
她简直怀疑自己产生了幻听!
这家伙答应过的事好像从来没有反悔过。
所以说,今晚他真不会插手?!
若真如此,她是真有机会啊!
谢无舟说那只妖物有千年修为,千年修为都算得上大妖了,肯定随便一招就够她死成渣渣!
鹿临溪这般想着,安心地在门口继续蹲守起来。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房门到底还是被浮云打开了。
少女低头望着门口昏昏欲睡,却又被开门声惊醒了的大鹅,眼里满满都是担忧。
她蹲下身来,把鹿临溪抱进怀里,起身时重新关好了房门。
鹿临溪困得有些发懵,却止不住心头欢喜,仰着脑袋,望着浮云,开心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一直关在外面的!”
浮云皱了皱眉,轻声问道:“小溪,你知不知道,你在外面守着也很危险啊!”
鹿临溪:“我知道……”
浮云:“你为什么一定要陪着我呢?我不会有事的,我现在有力量自保的!”
鹿临溪:“我就是怕你受伤,我想……”
浮云:“所以呢?你才多少修为,要我真的无力招架,你还要上前替我挡着吗?”
大鹅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其实说实话,她真没有特别害怕浮云受伤,毕竟浮云是女主,女主是有女主光环的。
除去特定的剧情杀外,怎么会有不知名的妖物能伤到她呢?
她想留下来,不就图一个替女主挡伤身死,魂归仙位的机会吗?
等到成功恢复仙身,有了原主那一身修为,就算远远不是反派对手,但至少许多事情办起来会比现在方便许多。
她又不是真死了,只是换了个身份继续保护浮云。
话虽这样说,浮云刚才那么一问,还是让她止不住心虚了起来。
“小溪,没有妖精不想修炼成人。”浮云抱着大鹅,于窗边轻轻坐下,“让我修为大增的那颗灵药是你偷来的,你本来可以自己吃掉的,可你把它给我了……”
听浮云这样一说,鹿临溪更心虚了。
她哪有那么高尚啊,她就是单纯想让自己往后的路好走一点。
但凡系统有在那颗药上提前标注“仅女主可用”,她绝对不可能那么无私地把它换下来送给浮云——至少在积分不够富裕的时候绝无可能。
“浮云,那颗药吧,其实我一开始也没想给你的。”大鹅垂下了脑袋,小声说道,“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我对你并没有那么好,甚至很多时候只是没有选择……”
“可你就是给我了啊,不管什么原因,你就是给我了!”浮云急切地反驳着,一时竟是止不住红了双眼,“如果当初吃下那颗灵药的是你,此刻在这里做饵的是你,你难道就不会希望我能在别人的保护下,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个晚上吗?”
她轻声问着,柔软的手指轻抚着怀中大鹅的羽毛。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好像并不需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只是忽然有一点委屈了,所以忍不住小声抱怨了一下:
“小溪你……为什么每次对我好的时候,都没有考虑过我也会担心你呢……”
鹿临溪一时哑口无言,呆愣着半句话都不敢再说。
少女无声抱着沉默的大鹅。
静静抱了好一会儿,似才收拾好心情,起身把大鹅塞进了床底。
她趴在床边,望着床底的大鹅,哄孩子似的认真问了一句:“乖乖藏在这里好吗?”
大鹅点了点头,少女放下心来,起身跑到桌边吹灭了烛火。
客房暗了下来,黑夜也于那一刻静了下来。
鹿临溪听见浮云躺上了床,木质的床板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不禁陷入一阵自责。
原来灵药一事,浮云心中一直都是介意的,只是从来没有说出口罢了。
她本以为,死是一瞬间的事,一只叫小溪的大鹅死掉了,还会有一个叫云杪的仙子回到浮云身旁。
这一切与她而言,不过只是换个身份。
可对浮云来说,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她想她该记得的,可她偏又差点忘了,浮云并没有天界的记忆。
在浮云的认知里,她们不过是两只小小的鹅妖,是那么多年来一直形影不离,一起聊天打盹偷蛋的姐妹。
为了活着,她们逃出鹅圈。
为了日子过得好一点,她们一同追随了谢无舟。
不管她怎么把浮云往沈遗墨身旁推,浮云也总是要回头来寻她,护着她,包容她。
她一直都知道的,浮云就是那么傻的一个姑娘,原文里就很傻很天真。
傻到总想把身旁在意之人的手都牢牢牵住。
仿佛只要自己不放手,仿佛只要自己足够包容,这一生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分开似的。
可原文里,让她感到无比痛苦的,不也正是这份多么难过,也不愿放手的温柔和执着吗?
鹿临溪不禁叹了一声。
她想,或许她该考虑一下浮云的感受,就算实在想走捷径,也该换一种死法。
至少不能让浮云认为自己的死都是因她所致……
那一夜很静,静得鹿临溪能够听见浮云略显紧张的呼吸声。
她忽然没了困意,一颗心随着浮云一同紧张起来。
陆城的夜里无人打更,谁也不知此刻到底几时。
忽然之间,她看见外头闪起了阵法的灵光,头顶也传来了拔剑出鞘的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似有什么与长剑产生了数次碰撞,速度快得有些惊人。
房门被人破开,外头传来了沈遗墨的声音。
“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抓住它!”
两人话音未落,打斗又起。
一时之间,狭小的房屋里噼里啪啦一通乱响,也不知他们打碎了多少东西,明早得赔掌柜的多少银两。
鹿临溪正缩在床底胡思乱想,忽听得一阵惊人巨响,整个房屋都猛地震了一下。
“小心!”
随着沈遗墨一声惊呼,鹿临溪心头一紧,忍不住从床底探出了半个脑袋。
那一刻,她看见了星星。
——漫天的星星,还有一弯月亮。
半个屋顶没了,连带着本该有窗子的那面墙一起没了。
余下还残留着的部分,尽数被笼罩在沈遗墨结印撑起的灵光之中。
“它跑了!”浮云着急地喊着,想也不想便从没了墙的“窗边”跳了下去。
沈遗墨撤下四周灵光,连忙追了上前。
鹿临溪从床底钻了出来,拍拍翅膀下意识想追,却是一脚踩上了某种黏糊的东西。
低头一看,只见白花花一团蛛网,正被自己踩在脚下。
她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傻愣愣地抬起了双眼——仿佛看不见,就不会害怕。
然而下一秒,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间残破的客房已经成为了一个“盘丝洞”。
随处可见的蛛丝,在屋内的各个角落彼此粘黏着,被这夜晚的风吹得轻轻飘动。
月色之下,白色蛛丝似也闪烁着某种光泽。
墨蓝色的小蜘蛛,静悄悄地趴在四周的蛛网之上,每一寸移动都是缓缓的,就像趴在了她的心上。
她试着把脚抬起来,却发现自己被黏在了原地。
大鹅一时止不住地浑身打颤。
她听见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一时扭着脖子向身后望去。
谢无舟双手抱臂,事不关己地站在外头,用他那双幽寒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
只那一眼,鹿临溪就知道,这家伙在等她求他。
她才不要面子呢,她只想离开盘丝洞——立刻,马上!
所以那个晚上,大鹅仰着脖子发出了杀猪般凄厉的一声惨叫。
“谢无舟!救命啊!!!”
*
“蜘蛛死了吗?”
“死了。”
“蜘蛛网呢!”
“没了。”
“真的?”
“嗯。”
确认安全后,大鹅终于鼓起勇气,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这里是谢无舟的房间。
她是被谢无舟用法术从那“盘丝洞”里拽出来的。
当然,她并没能赢了他们之间的赌约。
因为在她喊出救命的那一刻,她听见谢无舟轻轻笑了一声,而后故作无奈地对她说了一句:“可我不能对你用法术啊。”
那一刻,她的内心是崩溃的。
“这次不算,不算……”她说这话时,声音抖得都快哭了。
好在下一秒,便有一道红色灵光将她重重裹挟,瞬间化去了她脚下粘稠的蛛网,将她从那屋中拽了出来。
劫后余生的大鹅“呱”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边上的反派都有些懵了。
谢无舟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还是将她抱回屋里,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大鹅瞬间缩进了被窝,声音哽咽地问了一句:“它们会不会爬过来?”
问完这句话后,她听见谢无舟说了一句:“我去处理一下。”
再然后,就是现在了。
鹿临溪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她想到谢无舟平日里懒得跟个死宅退休十年了似的,却还是一声不吭替她把隔壁的隔壁收拾干净了,心里便止不住十分感动。
她抬眼看向窗边坐着的谢无舟,忽然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谢无舟闻言,淡淡说道:“就你这胆子还寻死呢。”
诶,她就奇了怪了,这反派是绑定了什么不损人就会死的系统吗?
他就不能在别人对他说“谢谢”的时候,把自己那张损嘴闭闭牢,安安静静将人家的“谢谢”收好吗?
鹿临溪:“但,但,但凡换一种妖精呢!”
谢无舟:“那你也是个胆小鬼。”
“换一个就没那么怕了!”鹿临溪伸长脖子为自己争辩道,“每个人心中都有最害怕的东西啊,我最怕的刚好就是蜘蛛嘛!”
谢无舟不屑地轻笑了一声。
鹿临溪吸了吸鼻子,嘴硬道:“我就不信你什么都不怕!”
“我若畏惧什么,定会想方设法让它从这世上彻底消失。”他说着,回头看了鹿临溪一眼,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嘲讽的话,“不像有些娇气的小仙子,只知道缩在被子里哭。”
鹿临溪深吸一口气,扭头不再说话。
她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在不久的将来,系统商城有没有可能会卖一种药——足以让她把谢无舟毒哑的药。
天知道她多想让谢无舟成为一个美丽的哑巴。
这家伙但凡少长一个声带,她都不敢想象自己攻略起他来会有多开心。
屋内短暂沉默了一会儿。
鹿临溪忽然觉得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啥也不做的,也不怕浮云他们回来后怀疑你吗?”
谢无舟:“我已经很辛苦了。”
鹿临溪:“你都辛苦了些啥啊?”
谢无舟:“安抚掌柜,安抚你,还要收拾哪些脏东西。”
鹿临溪:“……”
谢无舟:“若真问起来,拖住我脚步的,不就是你这胆小鬼吗?”
鹿临溪:“……”
真是太有道理了,她竟然完全无法反驳呢。
大鹅轻叹一声,从床上跳了下来。
她大着胆子跑到了先前那间“盘丝洞”的门口,小心翼翼地往里望了一圈,确认里头不再有蛛丝蛛网,这才敢迈着步子进到屋中,抬头朝着天上望去。
真是好大一个窟窿啊,几乎掀掉了大半个屋顶。
这么厉害的妖物,也不知浮云和沈遗墨能不能顺利将它降服。
谢无舟不知何时跟在了她的身后,见她望着天空发呆,忍不住打趣了一句:“你也不怕这屋里还藏了一只?”
大鹅下意识抬起了一只脚,短暂紧张后又缓缓放下了警惕。
她说:“你收拾的,我要是不放心,不就是看不起你吗?”
许是这马屁拍得不错,她听见谢无舟轻笑了一声,而且是听上去难得纯粹的那种。
鹿临溪转身抬头向他望去,轻声问道:“他们是那妖物的对手吗?”
“自保不难,降服不易。”谢无舟说着,淡淡一笑,“若是将它逼急了,只怕是要牵连不少无辜之人。”
鹿临溪:“你等的就是这个吧?”
谢无舟:“是啊。”
多干脆的承认啊,鹿临溪半点也不意外。
她只是好奇地问了一句:“谢无舟,这次你要怎样才肯出手?”
谢无舟低眉看了大鹅一眼,淡淡说道:“我说过,上次是个意外。”
“你可以再问我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都可以。”鹿临溪认真说道,“你就用上次那种让人说不了谎的法术来问。”
“不急。”谢无舟笑着蹲下身来,揉了揉大鹅脖子上的绒毛,“你我之间的约定,还剩不到半个月,我可以等你输了再问。”
“那要是一个问题不够呢?”
“我觉得够了。”
“我还是想再争取一下。”鹿临溪抖了抖翅膀、清了清嗓,一脸诚恳地说道,“我觉得,你可以再做一次好人的!”
“可以啊。”
“真的啊?”
“你先伤到我。”
“……”
大鹅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向前叨了一下。
结果自是又一次被捏住了嘴。
她一脸挫败地跌坐在满是木屑的地上,委屈而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不想和你做朋友了……”
好一阵沉默后,她听见谢无舟轻声说了一句话。
他问:“救下那些与你毫不相干的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自然是涨积分了!
奈何这个回答是大反派不可能听得懂的。
所以她只能活学活用,以自己的问题回答起了反派的问题。
鹿临溪:“没好处就不做了吗?”
谢无舟:“没好处为什么要做?”
鹿临溪:“那你收集怨气,复生天魔,让这三界生灵涂炭,又能得到好处?”
谢无舟:“自是有天大的好处,才值得我费这心神。”
鹿临溪:“天大的好处是什么好处?”
谢无舟:“与你无关。”
行吧,他太理直气壮了。
鹿临溪闭上双眼,摆出了一副“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麻烦你不要找我说话,也请不要继续rua我了”的生气模样。
空气忽然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似听见了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除非你能赢了赌约,否则我不会出手。”
“但你若想知道这妖物是何来历,到底为何伤人,我可以带你去探个究竟。”
他说着,又问了一句。
——若是知晓一切,仍旧无法应付,总该怪不得他了吧?
大鹅一脸诧异地睁开了眼,看向谢无舟的眼神就像望见了打西边儿出来的太阳。
“忘了,你是胆小鬼。”谢无舟说着,起身欲走。
“我不怕!”大鹅猛地从地上蹦了起来,屁颠屁颠追在了他的身后。
一步一蹦跶,三步一高跳,嘴里嘎嘎叫着:“带我去!带我去!带我去!”
“有蜘蛛。”
“有你在,我不怕!”
大鹅说着,忽闻一声轻笑,蹦跶起来的双脚还未沾地,便已经被一道红光携着飞去了不知何方。
等,等一下!
这不提前做一点防虫措施吗!!!
第32章
如果有人要问她,这世上最快的交通工具是什么。
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谢无舟。
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步行需要少说一个时辰,对他而言只需要短短十几秒。
不过快归快,身体不好特别容易晕,那效果可比过山车要恐怖多了。
万幸的是如今灵根上来了,她已经不会再晕得特别难受了。
双脚落地之时,大鹅毫不意外地迎来了短暂的目眩。
一回生二回熟,作为第三回体验的顾客,鹿临溪这次很快站稳了脚步。
她定睛一看,此处竟有几分眼熟。
谢无舟把她带到白日里那个怪道士的家门口了。
一想到那院子里有看不见的蛛丝蛛网小蜘蛛,鹿临溪就忍不住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找借口似的问道:“那怪道士不是个人吗?我们不去找那妖,找他做什么?”
“这就怕了?”
“那倒是没……”鹿临溪逞强的话都到了嘴边,最后却还是拗不过心底的恐惧,缩着脑袋小声承认道,“确实有点吧。”
“那回去?”谢无舟笑着问道。
“别啊,你不是会那个吗,就是那种能把我弹开的法术!”大鹅伸长脖子,认真道,“你给我也来一个,我在心里多默念几次‘它们碰不到我’,我就不会那么怕了!”
“可我好像……”
“这个也不算的!”鹿临溪大声抢答道,“只要是我主动要求的,全部都可以不算!”
“害怕就跟紧点,三米之内,任何东西都近不了你的身。”谢无舟说着,向那寂静异常的院落走去。
鹿临溪不敢多想,连忙追在了他的身后。
虽然谢无舟肯定是靠谱的,但她心里多少有些没底。
要是能看到安全区的范围就好了,这样什么也看不见,总感觉危险还在身旁。
三米虽然是个比较宽敞的距离,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集中精神、亦步亦趋,跟得那叫是一个紧——紧得但凡再近一点,都可能碍着谢无舟走路。
夜色很深,院外传来蝉鸣,唯独这间院子静得过分。
紧锁的院门是被谢无舟一脚踹开的。
那一脚简单粗暴到了极致,里头的门栓都断裂了,动静大得惊人。
有那么一刻,鹿临溪感觉自己像一个帮凶,主谋是一个入室抢劫的。
可这么大的动静,偏偏没有惊醒住在此处的道士。
“你你你……这里还有住人呢!”
“他听不见。”谢无舟说着,低头看了大鹅一眼,又补了一句,“别像个贼似的,光明正大一点,没人能看见。”
“……”
看来他周身三米内的结界,不止能够阻挡外物靠近,还能隔绝声音和隐蔽身形。
修为高就是了不起,半夜三更私闯民宅都能这么光明正大。
不过这种结界,就算能防小的,也防不住大的吧?
她忍不住颤抖着声音问到:“那只大的会在这里吗?”
谢无舟:“大的在这儿,沈遗墨他们在追什么?”
鹿临溪:“哦……”
他就不能直接说不在吗?
非要一个反问丢过来,仿佛是在问她——你又在说什么废话?
大鹅正在心底碎碎念呢,回神之时已随谢无舟来到了那棵桂花树下。
“这棵树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她歪着脑袋打量着眼前的大树,一时不由得想起了一些很遥远的记忆。
她很喜欢桂花树,小时候家附近就有一棵,每年一到开花的季节就特别香。
她那时年纪小,比较调皮,总喜欢爬树上摘桂花来吃,不管家里说多少次脏都不听。
后来那棵树被砍掉了,那一片建起了楼房,她还可惜了挺久。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桂花树的叶子比较容易吹出声响,她总是喜欢带几片去学校吹着玩儿。
当年她会吹叶子,还挺招人羡慕的,甚至有好几个不熟的同学向她请教过这门啥用都没有的“技术”呢。
一转眼过去那么久,她不但再没吹过叶子,甚至连一张能吹响叶子的嘴都没有了……
鹿临溪在一旁走神走得正忧伤呢,忽见谢无舟抬起一只手来,掌心灵力汇聚,四周灵光乍现。
那瞬间笼罩了整个院落的红色灵光并不夺目,甚至有几分幽冷,如烟似雾般萦绕着这片天地。
它们的出现,一点一滴消解了院内原有的障眼结界。
终于在那一刻,鹿临溪看见了白天没能看见的一切。
整间院子上上下下,除去那些人类正常起居需要行走的地方,尽数被一张又一张交错相连的蛛网彻底笼罩。
蛛网之上,除去长着墨蓝色绒毛的小蜘蛛,还挂着许多虫鸟的残躯。
不止是虫鸟的残躯。
白日里,谢无舟特意观察过的那面墙壁,竟是一座尸块堆砌的肉山。
白色的蛛网试图将其遮掩,却被染作血色。
血色蛛网之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蓝色的、染着血的小家伙——甚至此时此刻,它们都还在“进食”。
被啃去皮肉的尸块,露出森森白骨。
淡淡月光透过那一抹红色的灵光,将那血色一角照得触目惊心。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失了结界的遮蔽,整间院子都泛起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
鹿临溪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这就是谢无舟说的脏吗……
她现在觉得谢无舟白日里的反应太过淡定了,淡定得仿佛只是在墙角看到了一坨屎。
这是脏吗?她要死了!
她有些不敢继续看下去了,可认输的话都还没有说出口,便见谢无舟将掌心灵力注入了面前这棵桂花树。
只那一瞬,耀眼的红色灵光倏然闪起。
鹿临溪下意识闭上了双眼。
待到灵光散去,再次睁眼之时,桂花树竟是化作了一个巨大的蜘蛛茧。
那一刻,她还看到了怨气。
暗红色的怨气,丝丝缕缕,都是从那茧内散出来的。
难怪谢无舟说这里适合收集怨气,这么大一坨在这儿摆着,他怕不是早就盯上了!
大鹅颤抖着呼出一口长气,脚下不自觉退后两步,回过神时浑身上下都已经麻了。
麻都麻了,现在走了,不就白麻了?
鹿临溪重重吐了一口长气,忽然拥有了留下来继续看的勇气。
她梗着脖子,颤抖着声音问道:“这茧里面是什么?”
“或许是人吧。”谢无舟说,“如果还能称得上的话。”
“什么意思……”
谢无舟低头看了大鹅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一挥袖,将那外释的灵力尽数收回。
院内所有景象恢复如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境。
可就算看不见,她也知道这院子里都有什么东西了!
谢无舟转身向那间木屋走去,鹿临溪半步都不敢落下,追他的步伐摇摇晃晃的,仿佛悄悄换了一双刚在厕所蹲过四十分钟的腿脚。
鹿临溪:“谢无舟!你,你慢点!我脚麻跟不上了!”
谢无舟:“三米内都是安全的,你不用跟那么近。”
鹿临溪:“不,不……近一点我安心一些……”
谢无舟:“……”
大鹅努力追回了谢无舟脚边,脑袋能蹭到他的衣角了,这才稍稍放心一些。
“我们进来做什么?”她鼓起勇气问道,“这里头还藏着更邪门儿的东西吗?”
“你这肉眼凡胎,什么都看不见。”谢无舟淡淡说道,“有些事想让你弄明白,自是要找个人问问。”
这话说的……
好像有被骂到,但又没啥毛病。
大鹅龇了龇牙,放弃了为自己争辩,只好奇问道:“直接问?问那个怪道士?问得出结果吗?”
她话音都还未落,谢无舟已走进那道士的卧房。
这间屋子又脏又乱,根本不像一个人能生活的地方。
地上满是黄纸,没画过的、画好了或是画废了的,铺得满地都是。
发臭的衣物胡乱扔在每个角落,脏乱的书桌上放的是招了苍蝇的剩饭剩菜。
画符的笔乱七八糟散落在地上,未用完的墨水不知何时洒了一地,不过此刻早已干了。
那道士蜷曲着身子睡在墙角用草铺成的床上,全然没有感觉到有人闯入了他的地盘。
鹿临溪一边寻找着干净一点的落脚点,一边好奇谢无舟待会儿要怎么审问这个蜘蛛精的人类同伙。
走在前头的谢无舟忽然停下了脚步,大鹅跟得紧,一个没留神撞在了他的腿上。
她晃了晃脑袋,一脸无辜地抬眼朝谢无舟望去:“我不是故意的。”
谢无舟一时失笑,修长的食指于大鹅脑袋瓜上轻轻点了两下,望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了一句:“先说好,这次不算。”
“不算不算!”
虽然不知道谢无舟要对她用什么法术,但她当场乖乖点起了头。
鹅在蜘蛛洞里,总会比平日里乖巧许多。
下一秒,只见谢无舟向前两步,左手悬于那道士面门之前,掌心缓缓释出灵力。
红色的灵光很快将那道士周身裹挟。
他的身体忽然离开床铺,被灵光牵引着向半空悬浮。
“这是在做啥?”
鹿临溪下意识问着,话音都还未落,便觉一阵凉意顺着谢无舟放在她头顶的指尖,如水般流入了她的神识。
顷刻之间,眼前的一切都变幻了模样。
她看不见谢无舟了。
不止如此,那间脏乱的木屋不见了,死寂的院落不见了,奇怪的道士也不见了。
但这里还是陆城,因为街道两侧有几分眼熟。
别的不说,就说边上那家茶楼吧,谢无舟今天刚在里头闲坐了一上午,真让人想不记得都难。
鹿临溪下意识想停下脚步,却发现自己一直在向前走。
这副身体无论抬头低头,还是睁眼闭眼,全都不由她来主导。
短暂诧异后,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这副身体不属于她。
是谢无舟在读取那个怪道士的记忆给她看呢!
这怪道士每天住在蜘蛛洞里,会不会经常有蜘蛛突脸啊!
等一下等一下,不要紧张,不要害怕。
冷静,一定要冷静。
仔细想想,这身体也不是自己的,蜘蛛什么的,爱突就突吧,没什么好怕的!
鹿临溪于心底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回过神来,顺应了那怪道士的视线。
他路过一间书肆,添了些笔墨,付账之时,那老板同他浅浅聊了几句。
“这位道长看着面生,也是来此捉妖的?”
“无非是路过此地,随便看看便走,可不敢掺和!”
“道长真就只是看看?”
“那可不?你们陆城这事闹得沸沸扬扬,近来折了不少能人异士,如此妖物,可不是我能降服的。”
道士说着,目光不由得向书肆后院瞥了一眼,而后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拿上自己买好的笔墨,转身离开了书肆。
似是受到道士记忆的影响,鹿临溪在看见那个书肆老板的第一眼,便于心底知晓了他的名字——裴文生。
那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子,言行举止间尽显温文尔雅,很轻易便能让人心生好感。
而这道士本也是个寻常的道士,他大汗淋漓时于湖边洗脸,水下映着也是一张寻常的面容。
他于城南暂住,时不时便爱来城西寻裴文生闲谈。
二人颇有一些相同的爱好,比如诗词字画,又或是风水之说。
短暂的相识,似也让这二人浅浅相知了一番。
裴文生原有一个妻子,与他恩爱无比。
只是两个多月前,妻子不明不白失了踪迹,就连尸首都没能寻回。
后来,陆城中接二连三有人失踪,有的寻回了尸首,有的和他妻子一样彻底没了消息。
许多人都告诉他,这么久没找到,肯定是没希望了。
寻不到身子,将家中衣物葬了,也算送她一程了。
可裴文生没有办丧事,他就是不相信,他们说好了一生一世,她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离开了?
分明他们都还没有在一起多久……
道士安慰着,说改天请他喝酒,喝醉了就会忘记很多事情。
这改天转眼便到,道士给裴文生带了四坛好酒,说什么都要不醉不归。
那天夜里,裴文生醉得厉害。
道士悄悄闯进了他的卧房。
他环顾四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祭出一张道符,破了一道结界。
那一刻,鹿临溪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一个紧闭着双眼的女人。
她穿着洁白的衣裳,生着一张美丽却又苍白的面孔。
女子静静坐在床上,无数根蛛丝好似傀儡线般,牵引着她的身体,替她维持着这样的坐姿。
忽然之间,鹿临溪对上了她的眼眸。
那是一双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睛,一行清泪自她脸庞滑落。
“姑娘?!”
“求……你……杀……了……我……”
她艰难地说着什么,声音嘶哑得有些可怖。
道士催动符咒,断去了她身上的蛛丝,刚上前将她扶起,便见她的身体开始不断向外渗血。
他的目光于女子身上快速打量着,最终目光落在了女子的脖颈之上。
那于衣襟下若隐若现的肩颈相接之处,明显有着细线缝接的痕迹。
缝接之处红肿不堪,伤口周围呈着诡异的青紫色,甚至已经已经有了溃烂的迹象。
道士吓得松开了双手,女子重重跌落在地,血色于那一瞬染红了她的衣裳。
她没有任何挣扎,只是躺在地上落着泪,似乎早已不能控制这副身躯。
“拘魂术?拘魂术……”
道士慌忙寻到纸笔,画下一张陌生的符咒,沾上酒水,将其燃尽。
他双手于火光之中结下一印,似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终是将一缕魂魄自那女子体内牵引而出。
那是一张与地上女子截然不同的脸!
她的眼底满是痛苦,却来不及说上任何,便已听见屋外传来了裴文生的声音。
“快跑!”道士说着,自窗边一跃而出。
他带着那个女子奔逃于陆城的长夜。
他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身后忽起的阴风。
轮回道向西行,往生咒于心间。
他就快要将她送走了。
可月光之下,洁白的蛛丝,忽而铺天盖地般压了下来。
他的双眼仅余一片昏黑。
再次睁眼,他浑身上下已被蛛丝牢牢缚住。
裴文生坐在床边,认真摆弄着那副快要坏掉的躯壳。
空气中似有几分血肉腐烂的味道。
“裴文生!你果然是妖!”道士愤怒质问道,“这女子怎么一回事?”
“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我啊,亏我还把你当做知己,真想不到啊,你差点害我失去了她。”裴文生轻声说着,于女子脸上落下一吻,回头看向道士,寒声问道,“黄道长,你不是说过,不管闲事么?”
“你杀人毁尸,囚人魂魄,到底为了什么!”
“我不过是想给我的娘子换上一副最好的身子。”裴文生说,“她的身子被我体内的妖毒弄坏了,我要找一副更好的给她,这样她就不会难过了。”
“她不愿意!”
“那是因为现在的不够好!”裴文生近乎癫狂地说着,起身走至道士身旁,通红着双眼,冷笑道,“你差点坏了我的好事,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他说着,伸出一只手来,一只拳头那么大的蜘蛛自他袖口爬了出来。
下一秒,他捏开了道士的嘴……
鹿临溪不由得屏住呼吸,心跳都似在那一瞬漏了一拍。
哪怕不是自己的身体,这种事情也不要啊!
“谢无舟!我不看了!!”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所有的画面都消失于那最最窒息的一瞬。
大鹅一屁股跌坐在地,止不住地连喘了好几口粗气。
脏乱的木屋,有些熏鼻的臭气,意外地让她心里踏实了几分。
她坐在地上缓了很久,这才抬头向重新躺回了床上的道士看去。
“他……他后来经历了什么……”
“毒蛛寄生,失了神志。”
谢无舟说,人与妖本就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妖族身上携有妖毒,若与凡人结合,妖毒便会侵蚀人类的身体。
在妖毒的侵蚀下,一个人类能撑多久,不看任何,只看命数。
通常情况下,长则三两年,短则十数月。
这裴文生的妻子,是他自己害死的。
他不放她转世轮回,还用拘魂术将其留在自己身旁,确实疯得无可救药。
那道士差点便将她送去轮回了。
可惜啊,慢了一步。
裴文生用毒蛛控制了他的身体,让他亲手画下了无数囚困鬼魂的符咒,将其遍布整座陆城。
他不是爱降妖除魔吗?裴文生便让他成为自己的帮凶。
自那以后,陆城每一个死去的亡灵,都会被他画下的符咒困在城中,谁也别想寻到轮回之路。
而这些寻不到轮回路的魂魄,恰好也能被他炼化,用以修补他妻子日渐残败的魂魄。
这种情况下,被寄生者通常留有些许意识,但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
裴文生怕再生意外,便将妻子封入茧中,悄悄藏至此处,让这道士替他守着。
每当她身体某个部位开始腐烂,他都会寻来新鲜的为她换上。
而那些用不到的,或是烂掉了的部分,要么随便丢了,要么便给那些小的吃了。
谢无舟的语气很平静,鹿临溪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些事,可以告诉浮云他们吗……”她试探着问道。
“你随意。”谢无舟似是很无所谓。
她又看向那形容枯槁的道士,忍不住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谢无舟,他还有救吗?”
谢无舟回道:“寄生时日太久,毒蛛若是离体,他便也活不下去了。”
鹿临溪一时无言,身体都似僵在了原处。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走吧。”谢无舟说着,转身向屋外走去。
大鹅张开翅膀将他拦下,小声问道:“那能给他一个解脱吗?”
谢无舟:“我说过不会出手。”
鹿临溪:“……”
大鹅有些无力地耷拉下了脑袋。
短暂沉默后,她听见谢无舟再次开了口,似是在对她解释什么。
谢无舟:“现在给他解脱,他也走不出这座城。”
鹿临溪:“……”
是啊,怎么忘了呢。
他会被自己亲手画下的符咒困住……
鹿临溪回过神来,追在谢无舟身后离开了那间小院。
回头望去,竟觉有些恍惚。
谁又能够想到,在这城南一隅,如此安静的院落里,困着两个那么绝望的魂灵。
鹿临溪低垂着脑袋,一时心乱如麻。
在这乱如麻的思绪中,忽有什么于她脑中一闪而过。
——谢无舟能够探看他人的记忆!
无论是上次入梦,还是这次强取,于他而言都是轻而易举。
既然都可以直接看了,他为什么还要脱了裤子放屁,与她玩那要说真心话的无聊游戏啊?!
这是有什么大病吗?
第33章
有些人表演欲就是强,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啥都没做,来时用飞的,回时用走的。
走就算了,他速度竟还慢得跟老大爷逛街似的,显然是想比主角们更晚回到客栈,好以此伪造出一种自己辛苦奔波了一整夜的假象。
因为这条路太慢太长,鹿临溪一下有了许多时间去思考心中的那份疑问——谢无舟明明一直都很怀疑她的身份,为什么从不强行读取她的记忆呢?
会是偷偷看过,被系统拦截了吗?
可要是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系统会半点反应也没有吗?
就算这系统比很多小说里的冰山面瘫男主还要安静,可要真受到外界力量入侵,它多少还是会有点动静的吧?
这个大反派,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呢……
真是让鹅想不明白。
一人一鹅,一路无言,直到月落之时,才终于回到了那间被掀了一处屋顶的客栈。
谢无舟慢悠悠走这一路到底是如愿以偿了。
先前追着那只大蜘蛛跑了出去的主角已经回到客栈,此刻两人正神色焦急地坐在一楼谈论着什么。
浮云在看见鹿临溪的第一时间起身跑了过来。
她蹲下身来,一把将大鹅抱入怀中。
“小溪,我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她说着,话语里满是内疚,“是我不好,当时屋里有你那么害怕的东西,我竟然只顾着追那妖物,把你独自留在床底了……”
浮云话到此处,将大鹅松开,满脸担忧地检查着大鹅的身子。
“我没事,我没有受伤!”鹿临溪扑扇着翅膀原地蹦跶了两下,努力向浮云证明自己此刻仍旧生龙活虎。
末了,她随口问道:“倒是你们,你们没事吧?那个妖物呢?有抓到吗?”
浮云闻言,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那妖物……我们让它跑掉了……”
沈遗墨:“那妖物狡猾,一直在有人栖居之地奔逃,我们一路追至城西,只怕伤及无辜,没敢将它逼得太紧,最后一不留神还是让它逃了。”
浮云点了点头:“也不知它用了什么法子,总之忽然一下就消失了,一丝气息都寻不到了。”
她说着,站起身来,抱着大鹅坐到了桌边。
她伸手揉了揉大鹅翅膀下的绒毛,轻声问道:“你呢?你和谢无舟去哪儿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
鹿临溪下意识抬头朝谢无舟使了个眼色,以此暗示他这个专业的撒谎专家主动一点,把这个谎的开头先扯出来。
她本来还担心谢无舟懒得配合,结果这家伙就跟心里早就打过草稿了似的,当场表演了一段“张口就来”。
“我也不知为何,自从来到陆城,夜里总是睡得格外昏沉,像是受了某种术法的影响,时有噩梦缠身。”谢无舟说着,眉心微蹙,“你们与那妖物打斗的动静,我似隐约能够听见,却做不到立即清醒过来,等到我清醒之时,你们已经追着那妖物跑远。”
“谢兄来到此地之后,竟一直都有不适之感?”沈遗墨不禁困惑,“怎会如此?我与浮云似乎没有任何异常。”
“沈兄有所不知,我生来灵质特殊,可以感应到许多常人感应不到的东西,最初能与浮云小溪相识,便是因为这份特殊让我能够听懂她们的话语。”谢无舟说着,不由得轻叹了一声,“可也正因如此,我时常会被一些无意感应到的异常情绪所扰。”
“如此说来,谢兄是在陆城感应到了某种异常情绪?”沈遗墨皱眉问道。
“确实是有的,可我一开始并不确定,直到今夜那妖物出现,那种异常的感应明显加深了许多。”谢无舟话到此处,思虑片刻,认真道,“许是因为他被你们缠住了,致使他布下的结界力量有所衰减,我才能更清晰的感应到那种异常吧。”
沈遗墨:“所以谢兄循着这异常去了何处?”
谢无舟:“城南。”
浮云:“那个卖符的怪异道士!”
谢无舟:“对。”
谢无舟应着,走至桌边坐下,一脸严肃地把这谎继续扯了下去。
他说,他循着异常再次去到了那道士的家中,竟见那白日里除去过分安静外并无其他异常的院落外头,出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结界。
他怕打草惊蛇,没敢直接打破结界,所以只是用了一些法子,暂时削弱了结界的效用。
当那结界短暂淡去的那一刻,他看见了一些让他此刻都还心有余悸的东西。
谢无舟话到此处,修长的手指似是不自觉握成了拳,眼底竟也多了几分那种受到惊吓后迟迟没有缓过神来的恍惚。
在沈遗墨和浮云的追问之下,谢无舟以一种十分不愿回想的痛苦态度,将今夜在城南见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当然,他肯定不会说自己强制读取了那个道士的记忆。
他说自己在看到那个巨大蜘蛛茧后,隐约感应到了道士向他求救。
他本想前去救人的,却不料在与之肢体触碰之时,受到一股过深的执念影响,短暂产生了一种通感,从道士的记忆里看见了一些记忆的碎片。
再接着,自是顺理成章将那道士的过往尽数说了出来。
鹿临溪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要不是她没有手,她是真想为谢无舟竖一个大拇指。
这家伙未免也太会扯了,这都能让他给扯合理了!
最重要的是,他会扯也就算了,竟还特别会演,演技好到哪怕在说一些很离谱的话,也能让人忍不住要去相信。
真不愧是《入魔》头号大忽悠啊,忽悠人就跟吃饭一样简单。
要不是她知道真相,现在肯定已经被骗到了!
谢无舟把话说完之时,浮云与沈遗墨的面色无不凝重。
鹿临溪被浮云摸得十分舒服,一时有点犯困了,想睡却又不好意思睡,两只小眼睛半睁半闭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浮云一手托着腮,一手摸着鹅,一脸天真地眨眼问道:“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是不是可以直接去他家抓他了?”
沈遗墨摇了摇头:“此妖修为不低,城中又都是凡人,如果没有把握一击制胜,他为了逃走,很有可能伤及无辜。”
浮云:“那怎么办呀?”
沈遗墨:“得想办法引他出城。”
“可他也不是傻的呀,都和我们交过手了,肯定知道对上我们没有多大胜算。”浮云说,“要是我们出了城,没了城中百姓掩护,他就更不可能对我们出手了。”
谢无舟:“那就得让他非你不可了。”
沈遗墨:“谢兄……”
“他不是一心想为爱妻寻一副好身子吗?”谢无舟望着浮云,沉声说道,“你是妖族,你的身子必然不惧妖毒,试问与他而言,还有什么身子能好得过你这一副?”
鹿临溪一下清醒了不少,伸出翅膀拍了拍谢无舟的胳膊:“又让浮云做危险的事是吧!”
谢无舟没有搭理她,只是把话继续说了下去:“只要让他非你不可,想把他诱去何处,还不是你说了算?”
“有道理啊……”浮云愣愣点了点头,“那我该怎么做呢?”
沈遗墨叹了一声,似也知道浮云做下的决定不会轻易更改,虽有担心,却也没再劝说。
谢无舟:“首先,你得让他知道,你是妖族。”
浮云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短暂思考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低下头去,将腰间那枚花瓣状的玉佩取了下来。
下一秒,鹿临溪不由得睁大了双眼,眼睁睁看着那傻丫头将玉佩放于桌面,老实巴交地推到了谢无舟的面前。
浮云:“这个还你,他是不是就能察觉到我是妖了?”
鹿临溪:“……”
她有资格怀疑谢无舟是故意的,他这么说就是想让浮云主动把那玩意儿还给他。
哎哟,这下头是真大了。
女主啊女主,这玩意儿你暂时不戴了可以,但你给谁不好,非要还给谢无舟啊!
你可以让沈遗墨帮你收着嘛!
再不济,你把它拴我脖子上也好啊!
好歹是能隐匿灵息的法宝,就这么还回去了,日后可没啥机会要回来了呀!
谢无舟不动声色将玉佩收回,短暂沉思后缓缓说道:“夜里他来寻你时,你身上并无妖气,你们交过手,他知自己没有胜算,此刻必然生了退意,不会再来寻你了。”
浮云:“那怎么办啊?”
谢无舟:“他还不知自己暴露了身份,或许等天亮了,你和沈兄可以一同前往城西,假意打探消息,实则主动引起他的注意。”
“对哦!”浮云转头望向沈遗墨,“现在天也快亮了,要不我们现在就走吧?!”
“浮云,此事不急一时。”沈遗墨轻声说道,“你已一夜未眠,现下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
“我不困!”浮云瞪大了略显疲惫的双眼。
有那么一刻,鹿临溪在她身上看到了一股熬夜开黑、愈战愈勇的劲儿。
但是大鹅困了,大鹅将心比心,感觉除去谢无舟以外的大家应该都很困了。
所以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浮云说了一句:“浮云,休息吧,大家都一夜没睡了,强撑着多累啊。”
浮云闻言,一时也不再坚持,抱着大鹅站起身来,向客栈二楼走去。
鹿临溪在她怀中迷迷糊糊睡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传来一阵动静将她吵醒。
睁眼一看,原来是天亮了。
昨儿夜里那么大的动静,附近的人没听到是不可能的。
这周围住了不少人,之所以一个个都那么安静,还不就是因为天没亮不敢出门吗?
此刻天刚大亮,客栈内外便已围了不少百姓。
客栈二楼的某间客房,一夜之间失了半个屋顶和半面墙壁,这种事情是大家从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掌柜的早就吓得说不出话了,昨天夜里这动静就跟炸在他耳边似的,他知道自己的客栈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却连出门看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当时他听见了谢无舟的声音,隔着房门问了几句情况,得到的答复也就只有一句:“好好待着,等天亮。”
现在天亮了,自己的客栈也多了个大窟窿,旁人都在问他发生了什么,可他又哪里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浮云此刻正不断安抚着掌柜的情绪。
好多人挤在客栈内外议论纷纷。
不过这样的热闹没有持续太久,人群最终还是散去了,与之一同散开的,是昨夜发生了这样一件怪事的消息。
浮云和沈遗墨一时再难入睡,干脆早早去了城西。
鹿临溪经过昨夜一事,总觉得哪儿哪儿都像有蜘蛛似的,身旁没人便如何都睡不安稳。
思来想去,虽然很不愿意,但最后还是轻轻推开了谢无舟的房门,迈着轻到几乎听不见声的小碎步,跑到他的床边安安静静卧了下来。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烈日当头的午后。
她眯着眼睛,抬起头来,只听得坐在桌边的谢无舟对她淡淡说了一句:“胆小鬼,吃饭了。”
吃饭了无疑是个好词,但是胆小鬼这三个字真的有必要挂在嘴边吗?
大鹅有些不悦地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到桌旁,拍打着翅膀跳上桌来,看了一眼今日的饭菜。
“你吃了吗?”她问。
“嗯。”谢无舟淡淡应着。
“那我不管你了啊。”鹿临溪说着,直接对这一桌子饭菜上了嘴。
问这一下是出于礼貌,毕竟被她碰过的饭菜,谢无舟也不会再碰了。
虽说谢无舟不愿直接出手除妖,但他昨晚也算是帮了大忙,她是该对他稍微客气一点的。
她吃着吃着,忽然感觉有只手在摸她翅膀下的绒毛,一时有些不满地扭过头去,朝谢无舟瞪了一眼。
这家伙以前不会摸她那里的!
肯定是昨晚看到浮云这么摸了,今天闲着无聊想试试手感!
可浮云是浮云,谢无舟是谢无舟。
身为一只双标鹅,她拒绝被男人随便摸摸!
“谢无舟,就算你不把我当女孩子看,那我好歹也是只母鹅吧?”大鹅拍了拍翅膀,昂首挺胸指责道,“你这孔雀有没有点公母授受不亲的边界感啊,怎么可能这样想摸我哪里就摸我哪里啊!”
谢无舟笑了笑,将手收了回去:“你怎么跑进我屋里了?”
“我是胆小鬼呗!”鹿临溪自暴自弃道。
“昨晚吓得不轻?”
“是啊,吓得满脑子只剩下四个字——不如归去!”鹿临溪说着,回过头去,继续吃起了自己的饭菜。
这刚一回头,那只手又在她翅膀下摸了起来。
鹿临溪叹了一声,一时放弃了挣扎。
她能拿谢无舟怎么办呢?她就是一只胆小的鹅啊。
一顿饭后,大鹅从桌上蹦回了地面,终于是远离了大反派随意揉捏的魔爪。
虽说被他摸着还算舒服,但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一个男人可以随便摸着玩的小宠物的!
这是一只拥有人类灵魂的大鹅的最后的倔强!
就这样,倔强的大鹅在房间的角落缩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楼下传来了浮云的声音,这才扑扇着翅膀冲出了房门,扑扇着翅膀从二楼飞了下去。
浮云伸手将她接住,稳稳放在了桌上。
“你们今天有什么收获吗?”鹿临溪问道。
“当然有!”浮云点了点头,于大鹅身前坐下。
她说,她和沈遗墨在城西假意探查了一整天,几乎把一路上遇见的每一个人都问了个遍,顺带着寻到了那只妖物开的书肆,同他随便搭上了几句话。
她又说,那裴文生心理素质是真好啊,分明昨儿晚上刚和他们交过手,今儿白天看见他们便淡定得仿佛从没见过了。
她还说,要不是谢无舟撞见了他的秘密,她真看不出来这么文质彬彬的一个人,竟是个坏事做尽的疯子!
话到此处,浮云叹了一声,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有些人真是表面人模人样,背地里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对啊,太对了!”大鹅一时深有同感,忍不住连连点头。
某些人也是这样的!
心理素质好得过分,表面人模人样,背地里却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呢!
大鹅正搁那猛猛点头呢,忽见浮云抬头将目光望向了她的身后。
“诶,谢无舟,你来得刚好!”
浮云话音刚落,鹿临溪便觉自己身后坐下了一人,还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那一瞬,她忽然有点不敢继续点头了。
虽然没被扼住命运的后颈,但她总觉得自己的脖子好像忽然僵了几分。
可恶啊,谢无舟到底什么时候跟下楼的,怎么连点儿脚步声都听不见呢?
“那个蜘蛛精现在应该知道我是妖族了,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啊?”浮云问道,“假装离开,诱他出城?”
“不急,多等几日。”谢无舟淡淡说道,“你们刚在城中寻了他一整天,要是人没寻到,这两日便忽然出城,他想不起疑都难。”
“有道理。”浮云点了点头,却忍不住担忧道,“可这妖物一日不除,就可能有新的姑娘受害……”
“沈兄还在陆城,他必不敢轻举妄动。”谢无舟说。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我们在这儿他不敢动,我们要是没找到他就走了,他又会怀疑其中有诈……”浮云开始有些犯愁了,“所以不管怎样,他应该都不会轻举妄动才对啊。”
“想要抓走浮云,总是避不开沈兄的。”谢无舟说着,笑了,“可以此妖的修为来看,要打败沈兄,至少需要点天时地利吧?”
沈遗墨点了点头:“若想万无一失,他需要借助阵法或是结界,而且寻常阵法结界是绝对不够的。”
“威力强大的阵法或结界,是没可能在城中悄无声息设下的。”谢无舟说着,思虑片刻,沉声将话讲了下去,“若我是他,应会趁这几日暗中出城,选在你们离开陆城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然后赶紧寻个替死鬼,伪造陆城妖物已除的假象,再去那设伏之地,静待猎物入网。”
鹿临溪忍不住扭头问了一句:“你怎么那么熟练啊?”
谢无舟:“……”
浮云一时紧咬下唇,努力没让自己笑出声来。
沈遗墨则听不懂这鹅叫,很是配合地把话接了下去:“如今最好的替死鬼,正是被他操纵许久的黄道长,他有杀人的能力,他的家中也有杀人的证据。”
浮云拍了下手:“对诶!”
“可陆城不止一个城门,他要怎么确认自己设伏的地方一定是对的?”沈遗墨说着,不禁皱了皱眉,“若是不能确认这一点,他又怎敢轻易行动?”
“沈兄,若我没有记错,十年一度的仙盟大会就快开始了吧?”
忽然听到了后续主线关键词,鹿临溪猛然警觉了一下。
这反派果然一直惦记着这把人间仙门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呢?!
“确实如此,我在来此之前,便有收到师门放出的召回信……”沈遗墨话到此处,忽然反应了过来,“谢兄的意思是,我该放出一些信息,让他认为陆城一事了结后,我们一定会往玉山的方向走?”
谢无舟:“正是如此。”
沈遗墨:“……此计确实可行,怕就怕那阵法凶险,我会保护不好浮云。”
“这有什么好怕的!”浮云认真而又无比乐观地说道,“谢无舟这两日都没出过手呢,那蜘蛛精布阵时不会把他算进去的,我们是有后手的呀!”
鹿临溪止不住伸长脖子干咳了好几下。
浮云:“小溪,你怎么了?”
鹿临溪:“……”
浮云傻宝,这位后手根本不可能出手的!
他不捣乱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咱可不能把他算进自家战力里呀!
第34章
鹿临溪现在的心情就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只是张了张嘴,压根想不到该如何开口提醒呢,便已感觉到了来自身后的凝视。
后脑勺好像烫烫的,如果现在回头看上一眼,八成会看见那种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笑里藏刀的一张脸吧。
还是别看了,心脏没有很好。
“没事,你们继续,我就是口渴了,嗓子有点不舒服。”
大鹅小声说着,话音刚落,便见谢无舟倒了碗水,推到了她的面前。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她却仿佛听见了什么——嗓子不舒服,那就多喝水,少说话。
一只埋头喝水的大鹅闭上了她的嘴巴。
三个人商量好了他们看似靠谱,其实根本没有后手的计划。
鹿临溪已经开始担心了。
她最担心的不是沈遗墨和浮云会打不过那个蜘蛛精,毕竟再怎么说也是男女主,总不能败在这种地方。
只是打得过是一回事,打完后会有怎样的结局又是另一回事。
原文里他们不也在第一个篇章中打败了云县中彻底黑化的魇鬼吗?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怨气四散,为天魔复生种下了第一颗种子。
这个谢无舟心机深得很,此刻看似在这里为大家出谋划策,实际上鬼知道他说出这些话时心底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一轮商议完毕,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大鹅十分自然地跟着谢无舟回了房间。
准备用翅膀关门的那一刻,她略微反应了几秒,忽然一个冷漠转身,出门右拐,走进了浮云的房间。
浮云昨天夜里几乎没有睡觉,白日里又去城西忙活了大半天,此刻早已困得不行,刚一碰着枕头便沉沉睡了下去,大鹅进屋的动静,她是一点没有听到。
鹿临溪悄悄跳上了床,缩在不会影响浮云的床脚,蜷成一团,发起了呆。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是好几天。
为了不让那蜘蛛精生疑,浮云和沈遗墨每日都会在城中装模作样地四下寻找“妖物”。
先前不知道多少方士前来捉妖,一个个要么死要么逃,唯一留在陆城的道士还说此妖难降,只能以符道防之。
现下还未离开陆城的人,早已习惯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不再奢望还有能人异士敢来相助。
忽然有两人在城里四下寻找起了妖物,人们的反应都很平淡,甚至还有人见他们年纪轻轻,说此处已有高人以符咒护着,劝他们趁早离开,千万不要惹怒妖物,在此枉送了性命。
只不过他们哪能被这话语劝退,非但要继续寻下去,还要在言语之中透露自己有与妖物交过一次手,就在城中那间近日刚被掀了屋顶的客栈里。
非但如此,他们还要说出那妖物是一只少说千年修为的蜘蛛精。
这妖物祸乱陆城太久,从未有人说出它究竟是个怎样的妖物。
这次前来捉妖之人非但能够与之交手而不败,甚至还看穿了妖物的真身,这无疑让城中众人燃起了一丝希望。
一时之间,这样的希望传开了。
那妖物残杀了那么多方士,究竟是谁还敢来陆城捉妖?
好奇的人们稍微打听了一下,很轻易便得到了让他们十分安心的答案。
难怪这一次的高人年纪轻轻却本事了得,原是那玉山玄云门的弟子!
“玄云门,那可是仙门之首啊,门中随便一个弟子都是仙人般的存在,绝不是无门无派的野路子比得了的!”
“我就说啊,看那谪仙似的样貌,必不是寻常之人!”
“仙人来救我们陆城了……”
大鹅有时在窗边站着发呆,听到街上有人这样议论,都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是啊是啊,确实有仙人下凡了,此刻在你们陆城呢。
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除去每天在外抛头露面努力诱敌的仙人,你们陆城还藏了一个见不得光,每日只在屋里喝茶闲坐,不知在心里憋什么坏屁的大魔头呢?
反正她现在每天就在客栈里待着。
既能盯着谢无舟,不让他偷偷跑出去搞事情,又能舒舒服服待在客栈里吃了睡醒了吃。
咸鱼似的小日子过得难得安稳。
说起来,那蜘蛛耐心倒是很足,这日子一天天过,他是半点动静没有。
谢无舟说,裴文生想要一个能够骗得过沈遗墨的替死鬼,肯定是要费上一番功夫的。
那个姓黄的道士虽说已被寄生许久,身上却没有一丝妖气。
裴文生需要一点时间,把他炼化成一只真正的“妖”。
鹿临溪闻言,忍不住追问:“炼化成‘妖’后,他还有机会再入轮回吗?”
谢无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就是沈遗墨需要考虑的事了。”
这几日,沈遗墨确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被妖力炼化的生人,必定承受了不可逆转的肉/体伤害,这种伤害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
正因如此,这个过程之中,极易催生怨气。
过重的怨气会侵蚀三魂七魄。
他虽有办法净化妖气,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在怨气之中护下一人魂魄。
沈遗墨说他会尽力相救,可最终结局如何,还是得看那位道士自己的造化。
鹿临溪闻言,不禁有些唏嘘。
要不是没有选择,谁也不想由着那妖物这样害人。
毕竟那是一条无辜的人命啊,就算天平的另一端是更多人的安危,也不是说牺牲就能轻易牺牲的。
说到底,还是这谢无舟心眼太多。
计划分明是他提的,最后压力全让沈遗墨一人抗了。
要是那道士没能扛过去,这倒霉孩子肯定要责怪自己没有本事,就像原文里没有救下田小芸时那样,年纪轻轻便要生出几分名为“自责”的心理阴影了。
这一定是谢无舟最想看到的结果吧?
大鹅早已看穿了一切,但是大鹅除了吃只会睡。
为了让自己的存在能够发挥一点小小的作用,她已经提前开始思考后续要怎么帮助女主安抚男主情绪了。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让鹿临溪无法忽略。
——她与谢无舟的一月之约不剩几日了。
这件事让她不由得有些焦虑了那么一点点。
当然也就只有那么一点点。
毕竟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就这点本事,想要伤到谢无舟还是太难了,根本没有啥努力的必要。
有些问题,她是注定要答的。
只是一想到赌约结束,谢无舟就又可以用法术欺负她了,她这心里便多了几分淡淡的忧伤。
在这份淡淡忧伤的影响下,大鹅每天都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关键这反派还爱哪壶不开提哪壶,时不时就爱笑着对着她来上一句:“胆小鬼,愁着呢?提醒一下,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可恶的家伙呢?
大鹅咬牙切齿地抱着这份疑惑,毫无预兆地等到了那只蜘蛛精初步的行动。
那天夜里,鹿临溪睡得正香,不远处却是忽然传来了一阵灵力撞碎屋顶的声响。
与之相随的,是一阵阵人类惊惶的呼声。
那一刻,浮云猛地惊醒,起身披上外衣,拿起长剑,转身冲出了房门。
沈遗墨也于听见动静的第一时间醒来,两人于门口撞见,短暂对视了一眼,当即心照不宣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出去。
该说不说,主角的精力就是充沛。
只要剧情来了,不管什么时间什么事,都能说冲就冲,说干就干。
大鹅就不一样了,哪怕知道剧情来了,自己也在第一时间被吓醒了,但脑子仍旧是不大清醒的。
她努力晃了两下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拍拍翅膀让自己从床上蹦了下来,啪嗒啪嗒跑到了客房的门口——想要追上的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这么明显的一声动静,生怕人听不见似的。
很显然,裴文生这是放出了替死鬼,做好准备金蝉脱壳了。
他会操纵替死鬼把浮云他们引去城南吗?
又或者,替死鬼死在哪里都无所谓,此刻只要装模作样地逃够了,再垂死挣扎一下,此事便算了结了?
她该不该往城南盲追呢?
短暂迟疑后,鹿临溪快步跑到隔壁门前,一脚踹开了谢无舟的房门,冲到床边扑扇着翅膀嚷嚷了起来:“谢无舟,起床起床起床!”
“帮忙之事,免谈。”
床帘里淡淡传出一句话来,携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慵懒。
“我知道我知道!”大鹅将脑袋钻进了床帘,一脸认真地说道,“你灵质特殊,你脆弱敏感,你来到这里后每天都睡不好觉,你还是个需要隐藏实力的后手——我不需要你出手,他们跑太快了,我没来得及跟上,你帮我带个路就行!”
谢无舟缓缓睁开了眼,漠然回望着大鹅的双眼:“他们今夜不过是去收拾一个替死鬼,没有任何危险。”
鹿临溪:“可是……”
谢无舟:“可是什么?”
大鹅想了想,认真说道:“他们要收拾的替死鬼,是那个倒霉的道士啊……”
谢无舟:“你想救他?”
鹿临溪:“我要说我想,你会帮忙吗?”
谢无舟:“你还真是谁都想救。”
鹿临溪:“……”
谢无舟:“那么现在,你是打算求我?”
鹿临溪:“……”
应该不是错觉,鹿临溪能够听得出来,谢无舟说这话时的语气冰冷得很,没有半点平日里的随和。
这种情况下,开口求他只会被他嘲笑罢了。
大鹅耷拉下脑袋,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我才不求你呢。”
“谢无舟,我知道你又觉得我天真可笑了,但我刚才只是随口一问,根本没有期待过你会答应。”她忍不住开口为自己争辩道,“其实你也不了解我,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天真,不是谁都想救,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她很认真地说着:“很多人很多事,只要事不关己,我也是喜欢高高挂起的。”
鹿临溪对天发誓,这可不是她在嘴硬。
她是真觉得自己不是什么特别善良的人。
从前在网上看到的种种不公,刷到了、骂过了,过一阵子也就忘记了。
反正她除了敲敲键盘,也没有什么别的能力,根本不会生出想要半点多管闲事的心思。
如果说主角不顾劳苦驱魔除怨是因为心有正义。
那么她每天想方设法阻止谢无舟干坏事,就是单纯为了自己能够顺利完成系统任务,赶紧回到原来的世界。
就算有人跑来和她说什么天下苍生,她估计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她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才不想为这种放到好多小说里都是要被牺牲掉的概念词伤脑筋呢。
她只知道自己有个系统,系统有主线任务,主线任务会给积分,积分可以在商城里换东西——那些东西能助她早日化身成人。
她想,她只有一点点,身而为人的寻常善念。
这么一点点善念,并不足以让她为了一个陌生人的生死耿耿于怀。
她之所以想去看看,不过只是这次的感觉稍微有些不一样罢了。
她借那人双眼走过了很长一段路,长得像是真的经历过那样一段人生。
恍惚间,似乎真的有过那么一个夜晚,她也曾牵起过一个陌生魂魄的手,披着头顶星月,不计代价地向着轮回的道路奋力奔跑过。
只是她能从那段记忆里抽离出来,可真正拥有那段记忆的人呢?
他被迫做了许多不愿做的事,最终还要以妖物的身份死去,可能连轮回的机会都不再拥有。
这种事情,就这样发生在了她的眼前,她真的很难不去在意。
“我只是想去看看,就是看看而已……”她小声而又认真地说道,“不管今晚过后,他是重入轮回,还是魂散这天地之间……最后一程,多一个人送送,总归是好的吧……”
大鹅说着,眨了眨眼:“我真不要你帮忙,只是带我去看看也不可以吗?”
话音落时,她的脑袋被一只冷漠的手推出了帘外。
真是一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鹿临溪咬牙切齿地向屋外愤愤走去,一双小脚还没迈出房门呢,便被人从身后抓住了后颈。
她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回过神时自己已然身处半空之中。
视线远处,一青一白两道光影,正紧追着一道墨蓝色的妖风。
她算是知道为啥自己只是慢了一步,就完全看不见这俩人的影子了。
这俩人是真的会“飞”啊,像是武侠剧里的轻功,又好似更轻盈一些,看上去似乎只需稍稍借力,便能在屋顶窜得跟风一样快,快得几乎看不清身形。
就这速度,要是不找个人带着,她把翅膀飞断了也不可能跟得上啊。
她正这般想着,便见天边一道灵光乍起,将那阵妖风自半空之中重重压下。
“离这么远,什么也看不清啊……”鹿临溪小声嘀咕着。
忽有一股凉意自颈间流向全身。
她下意识颤了颤身子,回过神时忽然发现自己能够看清远方发生之事了。
不,准确说,不是能够看清远方——是她的视线,去到了别人身上。
这双眼睛的主人正在仓惶奔逃。
那一瞬,她似回到了那段记忆之中,看着两侧似曾相识的街道如风般与自己擦身而过。
分明生路在前,却逃不过身后要命的追逐。
一道白影落至她的身前,长剑斩断那非人的步足,渐出蓝色的血液。
她看不见这双眼睛的主人如今是何模样,只是顺着他的目光望向了一旁被蛛丝裹挟的女子。
那女子已然昏迷,浮云上前将她扶起,飞身向后撤离。
下一秒,一道剑光自天边落下,好似流星一般洞穿了他的身体。
而他的目光,仍旧紧紧望着浮云怀中的女子。
恍惚间,鹿临溪好像听见了什么。
那是她身处那道士记忆中时,他曾于心间默念过的往生之咒。
剑光划下的阵法,聚起强大的灵光,将他视线彻底淹没。
她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好像明白了,这只是一次剥离了痛觉的短暂通感。
片刻过后,她的视线恢复如常。
她怔怔望着远方那夺目的剑阵,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最后,剑阵散去。
天地间似还留存着些许用以祛除妖气的灵光。
除此之外,再也不剩任何。
“竟然没有怨气……”谢无舟沉声说着,话语中似有些许诧异。
是啊,没有怨气。
就算被炼化成了妖物,就算失去了最后的神志。
在重获“自由”的那一刻,他唯一想要做到的事,仍旧是将那个素未谋面的魂魄送往那条轮回之路。
这样一个人,怎会把自身怨气散向这片天地呢。
第35章
当一切尘埃落定,谢无舟将鹿临溪带回了客栈。
他们来去皆在瞬息之间,仿佛从未离开过这个地方。
两只脚掌重新落地的那一刻,大鹅站在原地呆愣了好一会儿。
她忽然开始回想他们来到陆城后的每一个细节。
他们找到了那个道士,通过窥探他的记忆,知晓了裴文生的执念与疯狂。
为了不在捉妖之时殃及无辜,他们为裴文生设下了一个看似“希望”的圈套。
只是这个圈套里,注定会有一个牺牲品。
这个牺牲品,生前受过太多苦难,无人给他一场解脱,难免滋生大量怨气。
沈遗墨度不了满身怨气之人。
先前在云县不曾发生之事,终究是要在陆城发生的。
待到怨气四散之时,沈遗墨必定无比自责。
他将从此踏上原文里谢无舟为他精心安排的“除怨”之路,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之中,道心渐毁。
现在想来,谢无舟对她表现出来的让步,应该也是他算计中的一部分。
他竟还说什么——若是知晓一切,仍旧无法应付,总该怪不得他了。
不过万幸的是,他算错了一步。
他以为受尽苦难之人必定成为催生怨气的种子。
但这世上偏偏就有那么一种人,无论经历过怎样的苦难,都始终坚守一颗本心,除却生死,皆不可摧。
鹿临溪想到此处,不由轻叹一声,默默走到客栈门口蹲了下来。
谢无舟没有回房休息,只是捡了根小凳,坐在了她的身旁。
鹿临溪抬头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那个道士……他去轮回了吗……”
“嗯。”谢无舟轻声应道。
“那你一定很失望。”鹿临溪小声嘀咕着。
“我若失望,你很开心?”
“开心不起来……”
“怎么?”谢无舟揉了揉大鹅的脑袋,“这一眼你不看不安心,看了又不开心,那么难伺候?”
鹿临溪往一旁躲了躲,小声嘟囔道:“我忽然想明白了,你算计我了。”
“说来听听,我怎么算计你了?”
“你带我去看那道士的记忆,根本不是在对我让步,你就是想让我心甘情愿来给你当人证的……”她说着,扭头瞪了谢无舟一眼,“你怕你一个人说的话他们不信,你还怕我拆你的台!”
谢无舟没有反驳,只是浅笑着问了一句:“我是不可以算计你吗?”
“可以!”鹿临溪咬了咬牙,打鼻尖喷出了一口闷气,埋下头去,气呼呼地说了一句,“反正你算计也好,不算计也好,我都不是你的对手!”
她说完这话,心里忽然有些委屈。
就是那一瞬的委屈,让她感觉自己十分莫名其妙。
什么情况啊,不过就是被算计了嘛?
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谢无舟了。
这家伙在原文里就整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的,被他算计是种常态,不被他算计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说到底,反派就是反派,反派有自己的kpi要完成,这是很正常的事啊!
她怎么就能在意这种事呢?
思来想去,她感觉自己其实就是飘了。
每天看到好感度在缓慢增长,就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啥了。
她就一只鹅,有啥不能算计的?
鹿临溪这般想着,止不住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长气。
这刚吸完的气儿还没吐出去呢,她便听见谢无舟对她轻声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我说,我没有算计你,你信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她有些诧异地抬头朝他望去,发出了不可置信的一声:“哈?”
谢无舟:“这世间之事变幻万千,原定的路走不下去了,我总得换条路走吧?”
鹿临溪:“……”
谢无舟:“鹿临溪,我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鹿临溪:“……”
谢无舟:“我已经绕过几次路了,你别太难伺候。”
鹿临溪:“……”
说这些话时,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可平静之中似也有着几分平日里不曾有过的认真。
鹿临溪一时愣了神,有点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谢无舟这是在向她解释吗……
他是在告诉她,让步是真的,但他也绝对不会因为一两次让步,就去改变自己最终的目的地吗?
鹿临溪张了张嘴,想要问点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开口。
她不知沉默了多久,忽然低下头去,特别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又误会你了……”
谢无舟只是笑了笑:“无所谓。”
他的语气好像真的很无所谓。
这样的无所谓,让鹿临溪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这样的尴尬没有持续太久。
沈遗墨和浮云回来了,带着那个昏迷不醒的女子。
浮云说这女子先前身上缠缚的那些蛛丝有毒,好在毒性不重,只会让人陷入昏迷。
他们不知这女子家住何处,所以将她带回了客栈。
沈遗墨说,这女子是他们从那道士手中“救下”的。
那时他斩碎了那副妖形,散去了上面所有的妖气,本以为会看见无边怨憎,却发现那失了躯壳的魂魄分外平静。
那一刻,他听见了往生咒的尾段。
他看见那缕连自我意识都不曾留存的魂魄,于这自己念下的往生咒中寻到了轮回之路。
他这一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
他虽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这一切总算是有惊无险。
……
原来,那道士竟是这样步入轮回的啊。
鹿临溪不自觉伸长脖子朝那昏迷的女子看了一眼。
其实这个姑娘和裴文生的妻子一点也不像。
可那化了妖的道士认错了人,就这样迷迷糊糊带着她逃了一路,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心里想的都是送她前去轮回。
不过这样也好。
终究是那份想救人的心,阴差阳错救下了他自己。
她想,这就是一个人的造化。
任谁都算不到,也料不准。
第36章
那名昏迷的女子是第二日午时清醒过来的。
她的情绪不太稳定,抱膝缩在床上,呆愣着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浮云坐在一旁耐心哄了很久,才终于将她从那惊惧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这女子家住城南,自从陆城出了妖邪,家中之人便让她每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但夜里躲着,白日里也生怕被这妖物盯上。
近日听闻有仙人前来除妖,她本以为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终于快要结束了,却不料昨夜忽有一只八足怪人将她掳走。
蛛丝缠上身子的那一刻,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成想竟还能从那场可怕的噩梦中醒来。
女子说着,情绪崩溃地大哭起来,嘴里碎碎念着感谢的话语。
这女子最后是被沈遗墨和浮云一路送回家中的。
她的家人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泪水,要不是浮云眼疾手快,这一家子差一点就要尽数跪下磕头了。
把那女子送回家后,二人朝黄道长的家中去了一趟。
那间小院此刻已经被官府围住。
院中的障眼结界已然消失,阵阵腐臭从院内飘了出来。
笼罩院落的蛛网仍在,院角的“肉山”依旧,那些墨蓝色的小蜘蛛已然没了影踪。
院子里少了一棵桂花树,木屋里还散落着满地杂乱的黄色符纸。
不少人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半点。
人们在沈遗墨口中得到了他们最想听到的好消息——妖物除了。
那只祸害了陆城数月之久的妖物,已于昨夜在城西伏诛。
他说,这间小院是那妖物藏身之处,城中所有符纸都非降妖之物,全是囚困鬼魂的把戏。
这些符咒会让遇害者死后无法逃离此处,最终化作入不了轮回的孤魂,成为妖物滋补魂魄的养料。
城中人闻言,一时心惊不已,纷纷回到家中撕下所有符纸。
鹿临溪听见了人们的咒骂,而被他们咒骂的“妖物”此刻早已不在这人间,甚至因为妖化的躯壳随妖气一同散去,留不下一座孤坟。
不过仔细想想,就算能留下一座坟来,也无人知晓那墓碑上应该刻下怎样一个名姓。
面对鹿临溪这样的感慨,谢无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这世上至死都还无名无姓的人多了去了。”
“是啊是啊,我也是个无名小仙,不是谁都像魔尊大人这般大名鼎鼎呢!”
谢无舟无所谓的笑了笑,随手拿了颗花生放于指尖,玩儿似的朝大鹅脑门上弹了过去。
——正中眉心,准头足得让鹅无语。
鹿临溪彻底服气了,这家伙不管用不用法术,都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欺负一只鹅。
“无名小仙,提醒一下,留给你的时间……”
“我知道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鹿临溪无奈地叹了一声,拍着翅膀跳到了桌上,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要不你直接问吧,反正我是伤不到你了。”
“不急,还有几日。”
“不差这几日,快点让我死个痛快!”
“不急。”谢无舟说着,慢悠悠地为自己倒了杯茶。
“……”
行吧,他是真的不急。
鹿临溪一屁股在桌上坐下,低头看了一眼盘中的花生,刚想上嘴吃点儿,便被一根指头拦住了脑袋。
她刚想哔哔点什么,便见谢无舟将剥好的花生放进了一旁的空茶碗。
这是给她的?
大鹅眨了眨眼,在一旁多看了一会儿。
见茶碗里的花生粒越来越多,试探着上前吃了一口,发现没被阻止,一时心情好了不少。
就在她感觉有点口干的时候,谢无舟又倒了碗茶水推至她的面前。
她埋头喝了一口茶,难得真心地说了一句:“谢啦!”
“怕你弄得满桌都是。”
“……”
如果语音可以撤回,她绝对要撤回自己的感谢。
不过话说回来,陆城之事还没真正了结呢。
她抬头问道:“接下来,我们是要向着玉山出发了吗?”
谢无舟:“嗯。”
鹿临溪:“那个裴文生应该已经把埋伏设好了?”
谢无舟:“嗯”
鹿临溪:“要是入了埋伏,浮云他们是他的对手吗?”
谢无舟:“说不准。”
鹿临溪:“你真不出手?”
谢无舟:“嗯。”
鹿临溪忍不住把脖子向前伸了一些,好奇问道:“这都不出手,你后续要怎么圆啊?”
谢无舟笑得从容:“我自有办法。”
鹿临溪:“……我算是发现了,我这辈子吃过的饭都没您的办法多。”
谢无舟:“想学?”
鹿临溪:“这种忽悠人的办法,我不感兴趣!”
谢无舟似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似的,仍旧带着那浅浅的笑意剥着手里的花生。
鹿临溪望着碗中越来越多的花生粒,陷入了一阵沉思。
她不禁想起昨天夜里谢无舟对她说过的话。
——鹿临溪,我有自己要去的地方。
——我已经绕过几次路了,你别太难伺候。
昨晚,她其实想过道歉,可那道歉的话最终没能说得出口。
她与谢无舟之间好像已经成为朋友了。
至少从好感度来看,她大胆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这样的。
可能正是如此,她才隐隐觉得,谢无舟不会需要她的道歉。
因为他们立场不同,要去往的“地方”也截然不同。
就算没有这一次两次的误会,将来也终究避免不了更大的分歧。
误会可以道歉,可若有一天所有的伤害都不再是误会的时候,她和这个大魔头之间又该如何收场呢?
鹿临溪想到此处,忍不住抬眼望向谢无舟。
其实,如果放下心中的偏见,这个家伙看上去真不像一个大魔头。
他身上似有一种,将什么都看淡了的闲适。
他对这世间一切,好像是无爱无恨的。
小说里说天道预言他终将灭世,可一个人要做一件事,总该有个理由吧。
谢无舟这样一个最不乐意顺人心愿的家伙,应该只会把什么天道、宿命一类的东西当做狗屁才对。
他为什么要执着于奔赴那天道预言的命运呢?
他就一定要复生天魔,让灾厄降临这个世间吗?
鹿临溪:“谢无舟。”
谢无舟:“嗯?”
鹿临溪:“你有想过,换一条路走吗?”
谢无舟:“……”
鹿临溪:“有没有嘛?”
谢无舟:“没有。”
鹿临溪耸了耸翅膀,埋头吃了两口花生,又喝了一口茶水。
末了,她若无其事地抬头望向窗外,仿佛自己刚才什么问题都没有问过。
得到这样的答案她是一点都不意外的。
反正她也只是忽然好奇,然后随口那么一问,就像每次问他愿不愿意出手一样,打从一开始就没抱半点希望。
她现在一点也不急,就像谢无舟不急着问她问题一样。
因为谢无舟说他已经绕过几次路了。
既然这些路都是为她绕的,她相信自己一定会找到法子,让谢无舟换一条路走的!
陆城的“妖物”已除,城中的夜晚陆陆续续有了人气。
客栈掌柜找人修补着二楼那巨大的窟窿,沈遗墨想要承担这份支出,掌柜的却是如何都不肯收下。
他说仙人分文未取,便为陆城除了那杀人的恶妖,全陆城都欠仙人的恩情。他这小店让仙人住过已是荣幸之至,先前不过是破了个窟窿,哪能用仙人的钱财修补呢?
掌柜的说着,还不忘把这十几日的房钱点清,尽数退还给了沈遗墨。
沈遗墨不愿意接,他便往一旁浮云的手里塞。
浮云哪里懂这人情世故,有人往她手里塞,她就敢往包里收,主打一个非常实诚。
沈遗墨一时没有办法,只得留下几张护身的符咒,以此浅浅换个心安。
尽管他并不精通符道之术,也明说了这护身符只能辟辟寻常邪祟,掌柜的仍是如获珍宝,分外高兴。
经过两日休整,三人在城中寻了一辆新的马车,依照计划向着玉山的方向离了城。
此行或多或少有些凶险,三人心照不宣地没有雇佣车夫。
沈遗墨不愧是个实诚又主动的年轻人,苦活累活从来不躲,都不需要人说什么,便二话不说坐在了驾车的位置。
真是毫不意外呢,又让谢无舟成功懒到了。
大鹅扑扇着翅膀蹦上了马车,还没站稳身子,便被浮云抓到了怀里。
每次一到这种时候,她就总觉得自己像个小宠物,说不出的有些忧伤呢。
鹿临溪乖乖趴在浮云的怀里,翻看起了系统好感度。
浮云:3012
沈遗墨:80
谢无舟:493
真是十分稳定的增长呢。
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男主的好感度刷到正常。
男主完全听不懂她的鹅叫,这好感真是让鹅无从刷起啊。
鹿临溪想到此处,忍不住在心底问道:“系统系统,能不能透露一下,我大概要有多少灵根才能说人话啊?”
【宿主只需要1500灵根便能口吐人言!】
一千五!
鹿临溪拉开商城看了一眼。
她现在灵根1010,身上有1501点可用积分,100积分可以换加二十灵根的仙草,全部换完也就只能加个三百……
还差两百灵根要上哪里拿呢?
算了,还是先攒着吧。
积分这种东西可不敢急着用,万一后面解锁了更实用的东西,手头却没有积分可以兑换就不大好了。
反正男主好感也不咋重要,让他哪边凉快哪边待着去吧。
鹿临溪这般想着,在浮云轻柔的抚摸之中安心闭上了双眼。
马车不知前行了多久。
鹿临溪睡得迷迷糊糊,隐约感觉到浮云将她轻轻放在了一旁,起身去到外头和沈遗墨聊起了天。
恍惚间有人轻轻揉着她的后颈,指尖几分冰凉。
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并没怎么在意,继续沉沉睡了下去。
睡着睡着,车轮滚动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四周渐起一阵寒意。
鹿临溪猛地睁开双眼,梗着脖子问了一句:“来了吗!”
“嗯。”谢无舟淡淡应着,眼睛都似懒得睁开。
鹿临溪却是心头一紧,惊叫着一个飞扑跳到了他的腿上,耗子钻洞似的把脑袋往他衣袖里藏。
有那么一瞬,她感觉到谢无舟有在把她往边上推,但她完全不在意,刚被推了出去便又快速拱了回来!
什么男女有别,什么边界感,在蜘蛛面前屁都不是!
千年大蜘蛛!!!
她看一眼就会原地暴毙!!!
谢无舟:“……”
外头传来了浮云的声音:“小溪别怕,你躲在车里,这家伙交给我们解决!”
话音落下,她拔剑出鞘。
剑尖所指之地,站着一名蓝杉男子。
他转过身来,对沈遗墨和浮云二人欠身作了一揖,抬头之时面上携着温和的笑意。
“在下裴文生,曾与二位仙人在陆城有过一面之缘。”他笑着说道,“二位仙人为我陆城除妖,却又不收分文,在下实在敬佩,特来此地为二位送行。”
这个声音,鹿临溪是记得的。
在那道士的记忆里,裴文生多是一副温文尔雅的书生模样,看上去文文弱弱,如何都不会让人联想到杀人的妖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家伙,非但在陆城之中肆意杀戮,还敢在这前往玉山的必经之路设下埋伏,袭击人间仙门之首玄云门的弟子。
不难看出,他为了自己那个人类妻子,真是疯得十分彻底。
“若是在下没有看错,裴公子这阵法,应是一门杀阵。”
“还真是‘送行’呢!”浮云握紧了手中长剑。
“不愧是玄云门的弟子,眼力好生了得。”裴文生笑道,“其实在下也不想得罪玄云门,若是小仙长愿意让个步,将身旁这只小鹅妖留下,那么今日这‘行’,在下也是可不送的。”
“少废话!要打就打!”
浮云话音刚落,外头便传来了阵阵打斗声响。
大鹅止不住颤抖起来。
谢无舟:“你也不用这么怕吧。”
鹿临溪:“我要死了!”
谢无舟:“我总不能在马车里一直守着你吧?”
鹿临溪:“你又不出手!”
谢无舟:“随便演演,不算出手。”
鹿临溪:“……”
大鹅一下噎住,脑袋从他袖子钻了出来,望向谢无舟的眼底满满都是无语。
她正无语呢,忽而听见浮云发出了一声惊呼。
浮云出事了?
这是鹿临溪心底的第一反应。
然而下一秒,她发现出事的不是浮云,是她此时此刻身处的马车!
好一道锋利如刃的墨色灵光,自上而下将这马车劈做了两半!
她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见数道蛛丝如刃般向她飞来。
谢无舟一把抓住她的后颈,飞身后退数米,指尖聚起灵光,于周身撑起一道灵力屏障,将那蛛丝尽数弹开。
浮云见鹿临溪没事,再次持剑向裴文生攻去。
视线清晰的那一刻,她看见小小的蜘蛛啃噬着已经倒地不动的马匹。
目之所及处,满是蛛丝布下的罗网。
大鹅闭上双眼,失声惊叫着扑扇起一对翅膀,两条悬空的小腿儿踢得像是溺了水的人。
叫着叫着,不远处传来一声焦急的催促。
沈遗墨:“谢兄,快想想法子!”
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妙,鹿临溪努力定下心神,大着胆子睁开了眼睛。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沈遗墨早已负伤,此刻不过勉力支撑。
这杀阵之中,万千蛛丝成刃,天罗地网让人无处躲避。
浮云眼中满是焦急,可在这罗网之中,谁又能斗得过那个织网之人?
无论她多么急切,那一次又一次的进攻都会被裴文生轻易躲过。
裴文生没有伤及浮云一分一毫,他想要一副足够无瑕的身子。
至于旁人的死活,他是半点也不在意。
那么问题来了,谢无舟在做什么呢?
大鹅努力扭着脑袋,想要看看抓着自己后颈的谢无舟正在做啥。
似是嫌她太能动弹,谢无舟松开了手。
鹿临溪双脚落地,当即扭头朝谢无舟直直望去。
只见他一手维持着阻挡蛛丝的灵力屏障,一手聚起灵力,向着就近一处阵脚攻去。
灵光如焰般灼烧着那处阵脚,看似全力以赴,实则不见半点应有的威力!
好你个反派,料到你会划水,但没料到你能这样划水!
嗐呀!好气啊!
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要出事的,得赶紧想个办法!
大鹅硬着头皮四下张望起来,似想寻到某种突破口。
其实她知道,自己不懂阵法,也不会运用灵力,这样望上一圈就和看风景没啥区别。
但那一刻她就是急得把什么都给忘了,十分本能地用上了自己那双大概率无用的眼睛。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竟还真让她发现了一处异常之地!
准确说,不是她发现的。
她所凝望的方向,其实除去一堆蛛网之外,什么东西都看不见。
可她偏偏就是看见了点儿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闪烁着的,来自系统的,充满善意的,淡淡的金色光芒!
光芒之下,是她久违的宋体小字!
——这里有人。
系统都提示到这个地步了,鹅就是用脚指甲想想,也该知道那儿藏了个啥了!
裴文生果然迫不及待想为自己的妻子换一副身子啊,他竟急到直接把妻子带在身旁,隐匿在这杀阵之中了。
估计是原本那副身子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吧!
这杀阵之中的蛛丝全由裴文生一人控制。
如果能引裴文生分神,沈遗墨和浮云或许可以抓住机会将他拿下!
可是谢无舟不会帮忙的,这件事只有她自己能做。
她瞪大眼睛认真观察了一下。
裴文生的主要攻击目标是已然负伤多处的沈遗墨,其次则是看似正在破阵,实则疯狂划水的谢无舟。
她身子比较矮小,这杀阵中飞舞的蛛丝几乎都位于她脑门之上,想要从这边去到有系统提示的那头,只需要稍微躲避部分贴地的蛛丝,并不算特别困难。
但这四周都是蜘蛛网和小蜘蛛啊……
不行啊,不能害怕了,你要有点作用啊鹿临溪!
不就是蜘蛛吗,不就是蜘蛛网吗,一只大鹅怎么能害怕这种东西呢!
浮云用手去抓都没事,你只是从这头跑过去而已啊!
鹿临溪这般想着,不由得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下一秒!
一只大鹅向前伸长了脖子!
她发出嘎嘎的嘶鸣,视死如归般扑扇着翅膀,朝着某个方向飞奔而去!
那奇怪的动静,几乎是在瞬间吸引了四道诧异的目光。
那一刻,有风掠过耳畔,她飞跃过脚下蛛网,无视着那些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小小蜘蛛。
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战神!
然而就在她快要靠近目的地时,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无比担忧的惊呼。
“小溪!!!”
出于一种惯性,大鹅没有停下脚步。
她只是下意识抬头朝声音的源头望了一眼。
她看见一团染着血气的墨蓝灵光朝她袭来,无边的死气于那一刻铺天盖地向她沉沉压了下来。
那是一种濒死的感觉,她对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
初次遇到谢无舟的那一日,也是这般好似被恐惧彻底淹没的感觉。
——我要死在这儿了?
她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
然而下一秒,她的视线让一阵如焰的灵光彻底占据。
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被一股外力悬于半空之中,而那股力量此刻正不受控地自她体内不断向外倾泻。
那铺天盖地的死气似于顷刻间被彻底燃尽,用以障眼的结界尽数损毁在刹那之间。
漫天火光于顷刻吞噬了旁侧那具由蛛丝缝连的腐烂身躯。
裴文生忽而化作足有两人之高的巨型蜘蛛,疯了似的向大鹅扑去。
谢无舟飞身至她跟前,抬手一掌,将其击退十数米远。
红色灵光于蜘蛛体内轰然炸开,发出一声骇人的闷响。
鹿临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一只手掌抓住了后颈,她体内不断向外倾泻的那股力量,于这一刻被收了个一干二净。
大鹅双脚稳稳落至地面,抬眼之时只见谢无舟一挥衣袖,灭去了四周燃起的焰火。
他不是说不出手吗……
愣神间,她听见有人声嘶力竭的吼叫。
“不!!!”
原是那尸块拼凑的身躯已在灵火中化作一阵飞灰。
肉身已毁,拘魂术散。
烈日烧灼着那缕自灰烬中释出的残魂。
蛛丝不再漫天而舞,裴文生催动着自己仅存的妖力,想要送走那缕再也无力挽留的残魂。
转生之阵,结于她脚下方寸之地。
残魂退了半步。
她不要轮回了,因她而去的人太多了,轮回的路,她走不安生。
那一刻,绝望的大妖近乎哀求地望着那缕残魂。
她却只望向蓝天。
残破至几近苍白的魂灵,浅笑着于那许久未见的日光之下缓缓零落。
第37章
望着那渐渐消散的魂灵,鹿临溪有些怔怔出神。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这个女子的样貌。
她有一双很温柔的眼睛,温柔得像是水中的月,那么易碎,却又那么皎洁。
鹿临溪不禁好奇,这缕残魂此刻在想什么。
裴文生将她囚困在那样一副鲜血淋漓的躯壳之中,她无力逃脱,也无力阻止。
这一切于她而言,是痛苦,更是罪业。
或许她曾爱过那个男人,曾与他许下一生一世的诺言。
可她一定不曾料到,短暂的一生结束以后,那些曾经的山盟海誓,竟也会扭曲到血肉模糊,再难分辨曾经的美好。
太多人因她而死,她们被缝合进了她的身体,一针一线都摧残着她的本心。
她的眼里没有怨恨,她只是不去看他,仿佛不看这一眼,他们之间就不会再有一丝一毫会伤及旁人的牵连了。
院落中那个蜘蛛茧里的怨气,也许从来不是她对裴文生的怨恨。
而是她对自己的怨恨……
她到底还是将裴文生的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哪怕自己本就是那个最身不由己的受害者。
或许她在想,要是今生不曾相遇,裴文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疯狂的模样。
或许她在想,如果有来生,她不想再遇见裴文生了。
或许她在想,没有来生最好,让她随着那些罪业一同消散于天地之间——这会是对裴文生最好的惩罚。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惩罚别人。
错的明明不是她,她不该和裴文生一起去赎这份罪的。
浮云飞身上前,下意识想要伸手触碰,却也只从那缕残魂之上轻轻穿过。
她皱了皱眉,轻声说道:“姑娘,错不在你……”
沈遗墨抬头望了一眼当头的烈日:“来不及了,她的魂魄就要散了。”
鹿临溪忍不住抬眼望向了谢无舟。
她没有祈求什么,只是眼底流露了一丝期盼。
谢无舟沉默片刻,将腰间玉佩取下。
一缕灵光注入其中,玉佩缓缓浮至半空,化作一片雪色花瓣。
洁白灵光似雪飘零,又辗转萦于残魂身侧。
灼灼烈日不再消散她的魂魄,她的眼角却是缓缓落下了一滴眼泪。
她脚下的转生阵法渐渐扩大。
这一次,她没再躲开,只是望着脚下的阵法,很轻很轻地苦笑了一声。
“裴文生,从知道你是妖的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我们的一生一世不会太长。”
“你总说你害了我,总求我原谅你……可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哪怕妖毒蚀体,看见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溃烂,我也没有后悔过与你许下那样的诺言……”
“可我终究还是后悔了。”她轻声说着,话语中没有怨恨,“我若不曾许诺,是不是你就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她缓缓转过身来,静静望向那个哪怕身受重伤,仍旧拼尽余力为她维系着脚下阵法的妖物。
“裴文生,我现在看你好陌生。”她轻声问道,“你看着我,是否也会觉得陌生?”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脚下阵法终成。
骤起的灵光一点一滴将她吞没,她只来得及最后与他对望一眼。
只那一眼,裴文生眼底闪过了一丝错愕。
他多想给她一副完美的躯壳,多想让她不再因为身体的溃烂感到痛苦。
他疯了似的四处寻觅,捕获了那么多美好的皮囊,只为拼凑出一个最完美的她。
可直到最后那一眼,他才惊觉自己似乎忘记了她最初的模样。
而他所有的偏执,是否也已令她忘记,自己所爱之人,最初是怎样一个让她不悔的存在?
原来执着了那么久,换来的也不过是四目相对时,那一闪而过的陌生。
当送魂的灵光散去,目光凝视之处再无一物,他的眼底蒙上了一层死寂的灰。
灵花的花瓣被谢无舟收回掌心,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的杀阵渐渐散去,一缕缕蛛网如烟般散做灵光,被风轻轻吹散。
浮云下意识持剑上前:“你这妖物……”
她话音未落,沈遗墨忽然眉头一皱,飞身挡至她的身前。
手中长剑刺入地面,瞬间化作一道灵力屏障,将身后众人护入其中。
几乎就在屏障结成的瞬间,妖物身上散发出了一股极其可怕的力量,一缕缕携着血色的黑烟,如爆炸掀起的巨浪一般冲向四周。
黑烟笼罩天地的瞬间,也将那渺小的屏障淹没其中。
剧烈的冲击顷刻便令那仓促撑起的灵力屏障出现裂缝。
鹿临溪:“我去!这什么情况啊!”
浮云:“他在自毁妖丹!”
自毁妖丹?这个她知道啊!
在《入魔》的设定里,妖族在自毁妖丹时,可以在短时间内激发出自身十倍的妖力。
但这十倍妖力也是有代价的,代价就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入轮回。
若非万不得已,任何妖族都不会以这种方式获取力量。
这大蜘蛛的老婆都去轮回了,此时此刻这般自毁妖丹,除去自尽啥也做不了。
裴文生这是心态裂开,自我意识彻底失控了!
一只千年大妖自毁妖丹激发出来的力量,本就有伤在身的沈遗墨怎么可能顶得住啊!
眼瞅着那道屏障即将崩溃,一道红色灵光于屏障之外撑起了新的屏障。
当那笼罩了整片天地的黑烟散去,众人视线所及之处已是草木尽枯。
鹿临溪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堪比生化武器的威力,但凡无人护着,她能死一百次!
【恭喜宿主完美通关隐藏副本——尸块发妻!】
【积分+2000!当前积分:5000!】
【积分商城已解锁全新物品!宿主可用积分随时随地进行兑换!】
“甚至是个隐藏副本?”鹿临溪于心底追问道,“为什么会有隐藏副本啊!”
【隐藏副本就是作者大纲里存在,但是正文中被完全砍掉了的部分。】
【通关隐藏副本,可以增加小说世界的完整度,也会影响宿主最终的任务评分哦!】
“哦,合着我是来帮小小知更鸟填坑的?”鹿临溪一时有些无语。
系统没再回复什么。
她想了想,将积分商城叫出来看了一眼。
商城里乱七八糟的物品不少,她都还没来得及拉到最新解锁的地方,便见一旁的沈遗墨忽然晕倒在了地上。
好响一声摔,吓得大鹅原地跳了一下。
“没事吧?”鹿临溪刚问完,便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废话。
浮云连忙蹲下身去,将他扶进怀中。
“他伤得很重!”她的眼里满是焦急,声音也有些颤抖。
裴文生布下的杀阵威力不俗,因为有人悄悄划水,所以阵中少说七成压力都让沈遗墨一人承下了。
他那一身伤势连血都还未止住,便又要在裴文生自毁妖丹之时撑起结界护大家平安。
偏偏这倒霉男主在小说里就没啥男主光环,驱魔除怨的路上一直都在受伤吐血。
当初小说连载中期,文下还有读者吐槽——咱们emo这种全程战损的男主,要是哪天拍成电视剧,一定会把全剧组的血包都给用完的。
她当时看到这条高赞评论还觉得好笑呢。
现在人就在她眼前晕过去了,她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好笑的事。
不得不说,这小子是真拼啊,永远把自己的安危放在最后一位。
看他现在这浑身是血的模样,再努力努力都快和大反派一个色系了。
这要能没事就有鬼了!
做好一些简单的包扎处理后,浮云在谢无舟的帮忙下将沈遗墨送往了附近一个小镇的医馆。
鹿临溪一路跟在后头,从午后走到入夜,终于是到了可以歇脚的地方。
这一路走来,她倒是不怎么累。
要说辛苦,还得是浮云和谢无舟。
他们可是扶着一个浑身是血且不省人事的沈遗墨走了整整一个下午。
她现在就是很好奇,谢无舟此刻什么心情。
他先前在边上优哉游哉看了半天的戏,应该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后面竟然会有他不得不干的脏活累活。
不过演戏演全套嘛,总归是要做点牺牲的。
浮云陪着沈遗墨留在了医馆,鹿临溪则是跟在谢无舟身后,就近寻了一间客栈住下。
谢无舟一进客栈便让小二烧了热水。
他把大鹅关在门外,自个儿洗完身子,换好干净衣裳,这才放她进了屋。
鹿临溪似笑非笑地走到了谢无舟的身旁:“你累不累呀?肩膀疼不疼啊?胳膊酸不酸啊?需不需要我来帮你拍拍?”
大鹅说着,张开了自己的一对小翅膀。
谢无舟:“你要是翅膀痒,我可以帮你揉揉。”
鹿临溪:“不必了!”
大鹅忙将翅膀背回了身后,她歪着脑袋仰头望向谢无舟,一双豆豆眼里满满都是好奇的打量。
鹿临溪:“你不是不出手吗?”
谢无舟:“……”
鹿临溪:“我身体里那股的力量,是你的吧?”
谢无舟:“……”
鹿临溪:“你就这么不乐意我死啊?”
谢无舟:“……”
三个问题,谢无舟一个也没答上来。
鹿临溪的眼底止不住露出了胜者的笑意。
不管谢无舟承不承认,她都可以笃定,那股从她体内倾泄而出的力量绝对来自于他。
因为她接触过的所有人里,只有谢无舟拥有那样不讲道理的力量。
那股力量一直悄悄藏在她的体内,直到她受到死亡威胁才被动爆发出来,其他时候半点作用都没有——显然就是为了保护她而存在的!
她现在算是知道谢无舟先前为何如此笃定她绝不会死了。
搞半天这家伙为了阻止她回到天界,竟是早就在她身体里偷偷动了手脚。
果然当反派的心都脏啊!
不过话说回来,她应该感谢这股力量的。
若非这股力量被裴文生的杀招激活,她还真没办法打破当时的僵局。
现在事情解决了,她想弄明白一件事。
“谢无舟,我身体里那股力量是怎么回事?”鹿临溪拍拍翅膀,飞到桌上,平视着谢无舟,认真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偷偷把它放入我身体里的?”
谢无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挑眉反问道:“你不知道?”
“你少故弄玄虚,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鹿临溪说着,用翅膀拍了拍桌,一脸严肃地换了个问法,“你把它放进我身体的时候,我们的赌约开始了吗?”
她问罢,生怕谢无舟再回她一个反问句,于是连忙补充了一句:“你就只答——是与否!不准和我扯别的!”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鹿临溪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倒反天罡了。
她都以为谢无舟那张损嘴要开始发力了,却不料那家伙只是望着她陷入了一阵沉思。
短暂思虑后,他将十指交握于桌前,淡淡应了一句:“在那之前。”
鹿临溪:“真的?”
谢无舟:“嗯”
虽然没有回答是与否,但这答案也算十分清晰了。
鹿临溪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行,我信你。”
如此看来,她还是没能赢得赌约。
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啊,这种能把一具尸体瞬间烧成灰烬的力量,竟然在赌约开始之前就已经存在于她的体内了。
谢无舟这大魔头还真是思虑深远到连一个无名小仙都不肯放过。
鹿临溪在心底这般想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抬眼问道:“那它现在还在我体内吗?”
谢无舟:“在。”
鹿临溪:“……”
行吧,这下是真没机会死了。
可怜她这穿书界万中无一的倒霉鬼,这辈子怕是当不成一天仙女,只有做鹅曲线救国的命了。
鹿临溪一时心情复杂,却又对此毫不意外。
她耷拉着脑袋,止不住哀叹了一声。
谢无舟:“鹿临溪。”
鹿临溪:“干嘛?”
谢无舟:“我对你使用灵力了,我可以替你做一件事。”
鹿临溪:“啊?”
大鹅昂起头来,满脸写着诧异。
“失控的灵力需要及时压制,若是不管不顾任由倾泻,后果不会比那妖物自毁妖丹好上多少。”谢无舟淡淡说道,“这不是你主动要求的,我确实输了。”
鹿临溪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她真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瞅着一个月的时间马上就过去了,谢无舟竟然主动认输了?
压制灵力一事,他若不主动来说,她根本不会知道!
鹿临溪:“你,你……”
谢无舟:“愿赌服输,你要我做什么?”
鹿临溪:“啊,额,那个……”
谢无舟:“嗯?”
大鹅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在不大的桌子上来回踱起了步子。
谢无舟的目光默默追随着她。
在走到第八个来回时,鹿临溪停下了步子,用力晃了晃脑袋。
“我这一时半会儿想不到能让你做啥啊!”大鹅说着,拍了拍翅膀,“要不这样,你先欠着,等我日后想到了再和你说!”
“不欠。”谢无舟说,“你若想不出,我现在便去把沈遗墨那小子的伤势治好,全当你请我帮忙了。”
“不带这样的!”大鹅急到双翅叉腰,伸长脖子,震声问道,“你给他疗伤,凭什么算帮我做事啊?”
“他不是你们天界尊贵的太子吗?”谢无舟说着,打趣似的看向鹿临溪,浅浅笑道,“救他一次,不得记上一功?”
“人没死就是活着,既然活着,他的伤自己会好,犯不着用上你欠我的这件事!”鹿临溪颇为无情的大声说道,“你欠我的,必须是我想让你去做的,才能算得上数,明白吗!”
看着眼前大鹅急吼吼的模样,谢无舟一时忍俊不禁。
“笑什么笑!”鹿临溪超凶地吼了一声。
谢无舟伸手捏了捏眉心,似在强压笑意。
大鹅在一旁急到在桌上猛猛跺脚:“我警告你啊,我赢你一次不容易的,你不许赖账啊!你要是赖账了,我就……”
“你就如何?”
“我就,我……我就,就……”
鹿临溪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短暂沉默后变成了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桌上,没什么底气地叹了一声。
“行,可以的,你总是这样有恃无恐。”她说着,自嘲地尬笑了两声,“哈哈哈,也对啊,我又不能拿你怎么样,我最多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骂你,再怎么骂也不会让你少半根毛的……”
有时吧,鹅也会恨这天道不公。
凭什么旁人都有修为,就她一人是这鸟样。
这只该死的孔雀但凡敢在她面前现个原型,她一定追在后头把他尾巴毛一根一根全给叨秃!
鹿临溪越想越是咬牙切齿。
就在她牙痒得分外厉害的时候,谢无舟揉了揉她的后颈。
“好了,先欠着吧。”
鹿临溪抬起头来,眼里一下有了光。
“真的啊!”
“嗯。”
“哎呀,早说嘛!”大鹅瞬间笑逐颜开,“你这人吧,就是嘴硬,每次都搞得那么伤感情!”
谢无舟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继续抚摸着大鹅颈上的绒毛。
鹿临溪向前靠了靠,小声问道:“你说的这一件事,不管是做什么都可以吗?”
“这世上我做不到的事很少。”谢无舟淡淡说道,“但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数,别什么过分的要求都敢提。”
“你这说了跟没说似的。”鹿临溪小声嘟囔。
下一秒,谢无舟给了她一个无比平淡的眼神,似是要她自己体会。
她努力体会了片刻,忽然无赖地笑着说了一句:“既然你不说什么不可以,那我就当什么都可以了哈!”
话音落时,她感觉自己后颈被用力捏了一下。
但也就那一下,过后便又一切如常。
那个晚上,大鹅的心情十分美丽。
陆城的麻烦事解决了,两千积分到手了,还莫名其妙赢了谢无舟一次。
她现在手里握着谢无舟的一句承诺,接下来不管要走哪条剧情线,她都能让这大魔头为她收一次手。
真是一下子安心了好多呢。
至于男主受伤一事,她很心疼,也很遗憾。
但是她坚信抗虐型男主不会轻易狗带,原文里被谢无舟换着花样虐了几十万字都还活着,现下这些小伤一定很快就能恢复好的!
现在夜深了,屋子里的烛火灭了。
专属于她一个人的时间到了。
鹿临溪寻了个舒适的角落卧下,将嘴巴插进了身后翅膀里,摆出了一副准备睡觉的架势。
她又一次打开了白天没能来得及研究的积分商城。
她倒要看看,这积分商城里又解锁了什么新鲜的骗人玩意儿。
吃一堑长一智,她可不是之前的她了!
这次她绝对会捂好自己的宝贝积分,不管看到什么迷惑性很强的东西,都一定要和系统问清楚了再换!
下拉、下拉……
新的东西,划拉到了!
“漂亮的粉色桃子,又脆又甜,可以用来果腹,五十积分一袋。”鹿临溪止不住有些嫌弃,“这玩意儿和之前的红色果子有啥区别吗?就是更好吃一点儿?”
“用来疗伤的秘制药膏,适用于各种外伤,两百积分一盒。”鹿临溪默念至此,忽然发现这药膏后面还打了个小括号,括号里写了一行字,“现阶段可加速男主伤势恢复。”
噢!那真是好有用啊!
但还是算了吧,男主很坚强的,不需要一只大鹅送药。
无情的大鹅这般想着,继续向下翻看起来。
“增强修为的灵药,中等效用,一株可加五十灵根,两百积分一株。”大鹅艰难地动了动脑子,“距离化成人形还要四千灵根,一株五十,就是要八十株……”
两百积分一株,要八十株,就是一万六的积分?
——呵,爪巴!
鹿临溪一时失了耐心,在一堆无用的商品里胡乱划拉起来。
这商城里的东西看上去都不大靠谱。
新解锁的东西一大堆,但好像依旧没有一个能用的。
就在她想要关掉界面之时,那个熟悉的、坑人的“推荐兑换”又一次跳了出来!
鹿临溪瞬间提高了警惕!
——蕴含神力的花种:花儿娇弱,需要用心培养,花开之时服下,灵根+50000。
等,等一下!
这五后头几个零?
这,这,这不是五千!
没看错吧,它特喵的竟然是五万?!!
“夺少夺少?我要我要我要!”
——原价18888,现价3666,限购一颗!
鹿临溪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积分。
获取总额:5000
现有积分:3501
“……”
——你大爷的!!!
第38章
本来还想着,这次无论如何要守住自己的积分,不能冲动消费。
这下好了,想消费但是积分不够。
可恶啊,就差了不到两百,但凡上次没有被骗走那1499,她就可以拿下这颗花种了啊!
鹿临溪感觉自己现在就是气得不行。
要不是大晚上了不好闹出太大动静,她是真的想要跳起来发一点疯!
她望着那颗特惠花种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努力冷静了下来。
不急不急,就差不到两百积分了。
等到下个任务做完,不止能把这花种换下来,还能有点结余呢。
再说了,种子嘛,换下来以后还得种啊。
万一种植条件很苛刻,也和没换没区别不是吗?
对的,陷阱,八成又是一个陷阱。
五万灵根,这么大的优惠,肯定是陷阱!
虽然这个陷阱她真的很想跳,但是既然暂时积分不够,也就只剩立省3666了!
鹿临溪这般想着,关掉了那气人的商城,在心里暗暗咒骂了系统一百回,终于在满心无语中酝酿出了睡意。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怜的大鹅当晚就做了场噩梦。
梦里,因为她太过贫穷,商城对花种做了二次降价。
她非常兴奋地把它兑换下来,蹦蹦跳跳捧到浮云面前,让她帮自己养花。
浮云找了个小花盆,把种子种了下去,每天抱在手里精心养护。
就连给沈遗墨换药这种事,都要排在给花花浇水的后面。
很快,小花盆里的种子变成了嫩芽。嫩芽长成了一片片漂亮的大叶子,叶子间出现了一颗小小的花骨朵。
眼瞅着胜利在望,她每天屁颠屁颠绕着浮云蹦跶,就等着小花盆里的绿叶开花。
忽然有一天,谢无舟问浮云,这是在种什么。
浮云好诚实地回了一句:“小溪说,这是好吃的!”
当天下午,小小的一盆叶子,变成了桌上用来点缀炒肉的青菜。
某只孔雀说青菜炒肉是他的拿手好菜。
一只大鹅的心碎了。
睁开双眼的那一刻,鹿临溪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房间里精准定位谢无舟,然后狠狠瞪了他一眼。
定位谢无舟这种事,对她而言是从来都不需要超过三秒的。
这家伙白日里坐标变动少得很,如果不是在吃饭,八成都在靠窗的位置闲坐。
此时此刻就是如此。
不过她瞪他,是从来都躲不过他眼睛的。
这一眼刚瞪出去,谢无舟的目光便已落到她的身上。
“刚睁眼就瞪我,我在梦里得罪你了?”他一如往常那般,面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慢悠悠的语速里透着几分慵懒。
鹿临溪站起身来,抖了抖翅膀,没好气道:“梦里吃了你炒的菜!”
谢无舟:“我往菜里下毒了?”
鹿临溪:“没有,单纯难吃!”
谢无舟:“你倒是挑嘴。”
鹿临溪:“你做的东西能吃吗?”
谢无舟:“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你做吃的?”
鹿临溪:“……”
很多时候啊,话就是这么被聊死的。
想想也是,那场梦太离谱了。
她是怎么把谢无舟这种人和厨房联想到一起的。
这家伙才不可能会做饭炒菜呢,这爱臭美的孔雀只会嫌弃油烟脏。
但是不管怎样,他想毁了她的花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等到积分够换花种了,她必须想个法子避开谢无舟的视线偷偷养。
午饭过后,鹿临溪提出想去看看沈遗墨的情况。
谢无舟不太有兴致地多喝了一会儿茶,最后架不住她期待的小眼神,到底还是带她去了一趟医馆。
浮云昨晚似是没有休息好,此刻看上去精神状态不是很好。
此时此刻,她正坐在医馆的后院里,手里拿着一把蒲扇,瞪着一双不咋有神的眼睛,盯着身前那个药炉子的火候。
鹿临溪远远朝她打了个招呼,她眼里才有了一丝精神。
“小溪,早啊!”
鹿临溪向前走了两步,一阵风朝她吹来,扑鼻的药味儿苦得她差点没走回头路。
一想到浮云坐在这里煮了这玩意儿这么久,她就忍不住心生佩服。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
她想她这辈子是不可能拥有这种力量的。
毕竟这个小说里,是个人本事都比她强,受伤了自愈能力应该也不错,犯不着她来担忧和照顾。
最多浮云受伤时,她可以考虑用自己的积分为浮云换点伤药。
至于其他人,没死就是活着,有伤麻烦自己慢慢养。
大鹅这般想着,走到了浮云身旁:“为什么要煮这个啊,外伤也要喝药吗?”
浮云点了点头:“人还没完全清醒呢,从昨晚烧到现在。”
鹿临溪:“这么严重?”
浮云:“大夫说这是正常的。”
大鹅向后躲了躲:“闻着都好苦啊。”
“是啊,人类的药草闻着就好苦啊……”浮云说着,下意识歪了歪脑袋,眨眼问道,“小溪你说,我是不是该去买点蜜饯啊?不然他喝完这药,嘴里要苦很久吧?”
怎么感觉男女主拿反剧本了呢?
通常情况下,不都是女主怕苦不喝药,男主买蜜饯哄着女主喝吗?
“应该不用吧……”
咱《入魔》的男主虽然斗不过反派,但是吃苦从来都是第一名的。
“不用吗?这药换做是我,肯定喝不下去的……”浮云扇了扇手里的扇子,忽然抬头望向一旁的谢无舟,一脸认真地说道,“谢无舟,我这边暂时抽不开身,你能不能帮我买点蜜饯啊?”
谢无舟:“好。”
鹿临溪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吐槽。
这孔雀也就在她面前傲一点了,平日里动不动就用“你配吗”来堵她的嘴,结果浮云让他做点啥,他答应得比谁都快。
昨天扶人,今天跑腿,也不知对他而言,这种每天都要照顾情敌的感觉好不好受。
不过话说回来,主线时间线发生了很大的变动,谢无舟和浮云之间少了十几年朝夕相处的机会,他对浮云还会有小说里那份难言的感情吗?
要是他还是像原文里那样,对浮云藏着一丝不愿言明的念想,那可就不太好攻略了呢。
这家伙总把什么情绪都藏得很深,光看表象也不太看得出来啊……
大鹅这般想着,忽然被谢无舟拍了一下后脑勺。
她抬眼向谢无舟望去,眼里满是“你打我干啥”的茫然。
谢无舟什么都没说,只是带着一丝笑意静静望着她。
很快,她读懂了他的意思。
行嘛行嘛,买个蜜饯都要人陪呗。
这家伙自己必须得干活的时候,真是半点也见不得大鹅休息啊!
“我和谢无舟一起去吧,他办事我不放心。”
大鹅说着,对浮云挥了挥翅膀,转身先一步走在了前头。
该说不说,谢无舟这家伙办事的态度确实十分消极。
一人一鹅走在陌生的街上,哪里有蜜饯卖是不知道的,路也是不可能问上一句的。
就凭他走街上那回头率,想要找人带个路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他非要慢悠悠地四处闲逛。
鹿临溪跟在边上逛了不知多久,终于是看见了一家卖蜜饯的铺子。
为了防止谢无舟没有看见,她第一时间扑扇着翅膀冲了进去。
卖蜜饯的老板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吓得拿起一根长勺大声呼喝起来,生怕这不知哪里来的大鹅弄脏了他的蜜饯。
鹿临溪见状,连忙一个急刹,几步蹦回门边,抬眼望向了刚跟进来的谢无舟。
那老板见鹅有人管,顿时松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长勺。
“这位公子,想买点什么?”老板说着,见眼前的客人没有搭理,便又补了一句,“我这儿蜜饯种类多,拿不定主意可以先尝尝!”
谢无舟低眉看向大鹅:“喜欢什么?”
鹿临溪:“啊?”
谢无舟:“没喜欢的?”
鹿临溪:“这不是给沈遗墨买的吗?”
谢无舟:“可以多买一些。”
蜜饯铺子的老板眼底不禁浮现了一丝茫然。
大鹅歪着脑袋眨了眨眼。
可以多买一些?
这是要买给她吃的意思?
虽说她以前不怎么吃甜食,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好多东西就再也没有吃过了。
太久没吃过的东西,偶然看见了总是会想买上一点试试。
此刻她的眼前摆了这么多颜色各异的蜜饯,乍一眼看过去虽不能认全,但也各有各的好看,别说还真有点想吃呢。
仔细想想,她从前不怎么吃甜,似乎都是因为害怕长胖。
不过她现在是只鹅了,胖不胖好像没有多大区别了,那么多吃一点肯定是没关系的!
鹿临溪这般想着,伸长脖子看了一圈,看哪个都觉得挺有食欲,一时有些选择困难了。
“我想尝尝。”大鹅仰着脑袋说道。
其实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本以为谢无舟会嫌她麻烦,没成想下一秒便有一颗蜜饯送到了她的嘴边。
“公子,这……”
“不是可以尝?”
“可以,可以的……”老板挠了挠耳根,没再出声阻拦。
他一脸困惑地看着那只大鹅把他店里的蜜饯吃了个遍,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咕咕嘎嘎地叫个不停。
末了,大鹅试吃完了,那位带鹅的公子一下挑了七八种,每种要了两份,爽快地付钱走人了。
他还真是第一次见那么奇怪的客人。
鹿临溪是一路蹦跶着回到医馆的。
回去之时,炉上的药已经煮好,正在碗里放凉。
浮云起身向谢无舟迎了上来,见他手里提了那么多品类的蜜饯,一时也犯了馋病,坐在院中和鹿临溪你一颗我一颗地吃了起来。
她吃着吃着,似是想起了什么,“呀”的一声站了起来,端起药碗朝一旁的卧房快步走去。
大鹅嘴里的杏干还没咽下,见浮云忽然起身跑了,便也连忙跟了上去。
进屋之时,沈遗墨还躺在床上没有醒来。
鹿临溪不禁开始好奇,昏迷不醒的人要怎么喂药?
按一般电视剧里的套路来说,遇上这种昏迷不醒的情况,角色通常会采取嘴对嘴的方式喂药。
虽说她一直没能弄懂,从喂药的层面来讲,嘴比勺子高贵在哪里。
可在大部分作品里,勺子怎么都喂不进去的药,嘴就是可以轻松解决的。
对了,她还见过一个特别绝的!
那位喂药的兄弟,直接“喀嚓”一下把病人的下巴掰脱臼了,等药喂进去后又给人接了回去!
鹿临溪正胡思乱想呢,便见浮云用灵力撑开了沈遗墨的嘴,笨手笨脚连药带勺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下一秒,沈遗墨被那一勺差点捅进了嗓子眼的药呛得醒了过来,一时间又咳又吐,肉眼可见的难受。
“忍一忍,忍一忍!这是药,一定要咽下去才有效的!”
浮云一边着急地安慰,一边一勺接着一勺往人嘴里塞,越塞越咳,越咳越吐。
大鹅恨铁不成钢地在一旁默默摇起了头。
一人受伤一人照料的这种桥段,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种画风的。
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鹿临溪:“浮云,浮云!”
浮云:“啊?”
鹿临溪:“你让他自己喝。”
浮云:“……哦!”
浮云愣了愣,收回了强撑开那张嘴的灵力,停止了暴力灌药的行为。
沈遗墨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在浮云期待的目光下默默接过药碗,皱着眉头一口闷进了肚子。
“浮云,蜜饯。”鹿临溪小声提醒道。
“哦哦!”浮云连忙跑去院外,拿了几颗蜜饯进来,回到床边开口就是一句,“吃点甜的吧,这是谢无舟和小溪走了好远的路才买到的!”
“……”
大鹅晃着脑袋走出了房间。
看不下去了,再看一眼要窒息了,她真情实感嗑过的CP不应该是这副模样!
原文中,沈遗墨生来天资过人,打小就是师门重点栽培的对象。
师尊对他无比严苛,师兄妹也只敢远望于他,这样的成长环境让他遇事规行矩止,性子也比较沉闷。
浮云就不一样了,跟着大魔头长大的小魔女,不但鬼点子多,性子也十分活泼。
最重要的是,她特别会撩。
因为第一眼见了便十分喜欢,所以后续在感情里,她都是主动的那一个。
在两人之间的感情没有破碎之前,她可是经常把沈遗墨撩得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
怎么现在这俩人凑一块儿,纯得跟高中学霸搞早恋似的?
女主怎么就不会撩了呢?
难不成那些撩汉技巧全都是谢无舟教她的?
鹿临溪这般想着,目光不自觉望向了此刻正坐于院中休息的谢无舟。
有可能,非常有可能。
这家伙是孔雀,孔雀最会开屏了,相信在他居心叵测的教导下,哪怕是一只呆头鹅,也是有可能学会用翅膀伪装开屏的。
比如现在,她不过是朝那边浅浅望了一眼,那只孔雀便已携着他那几乎半永久的笑意,悠悠地向她看了过来。
鹿临溪叹了一声,向谢无舟靠了过去。
她都还没走到他身旁呢,便听他淡淡说了一句:“你倒是喜欢看我。”
“……别太自恋啊!”大鹅昂首反驳道,“看不出我看你的眼神里带了一丝丝的鄙夷吗?”
谢无舟:“我只看到了揣测。”
鹿临溪:“……”
该说不说,确实算是揣测。
还真是什么情绪都瞒不过这家伙的眼睛啊。
大鹅往石凳上跳了一节,蹲下身来,叹了一声。
谢无舟从旁递了颗蜜饯过来。
大鹅愣了一下,张嘴接了过来。
谢无舟:“里头那小子怎样了?”
鹿临溪:“就那样咯。”
谢无舟:“那样是哪样?。”
鹿临溪:“你这么关心他,自己进去看呗。”
谢无舟:“我关心他作甚?”
鹿临溪:“不关心你问来做什么?没话找话说啊?”
谢无舟闭上眼睛,一时不再说话。
嚯!这反应……
不会真是没话找话说吧?
看来这大反派现下很是无趣啊。
无趣的时候,最适合聊天了。
她左右望了一眼,见四周无人,忽然生出了一些套话的念头。
考虑到在拐弯抹角这个方面,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斗过谢无舟的,她决定直接和这家伙来点开门见山的谈话。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说了一句:“大魔头,我想找你套点儿话!”
谢无舟闻言,不禁轻笑一声。
与此同时,她清晰地感觉到四周出现了一层看不见的结界。
之所以能够感受到,是因为四周一下安静了许多,风吹草动都不再有任何声响。
这是用以隔音的结界,她见过好几次了。
很显然,谢无舟接受了她的套话邀请。
鹿临溪:“你倒是挺爽快的啊!”
谢无舟:“说吧,你想怎么套我的话?”
“我心里有些猜测,想找你确认一下。”
鹿临溪说着,稍微思考了一下,决定先给自己叠个甲。
“谢无舟,你知道的,我比较喜欢猜,但也容易猜错。”她认真说道,“我误会过你不止一次,要是我这次又对你产生了什么误会,我以朋友的身份,希望你可以直接纠正我。”
“嗯。”
“但是呢,考虑到你我立场终究不同,我觉得我总不至于一直都在误会你。”鹿临溪说,“毕竟你的身份摆在那里,不可能一直这么人畜无害,对吧?”
“嗯。”
“那么,我要开始猜咯?”
“嗯。”
连听了三声情绪稳定的“嗯”,鹿临溪感觉自己的情绪也稳定了不少。
她深吸了一口气,大胆问道:“先前你提到仙盟大会,并不只是为了算计裴文生吧?”
谢无舟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认为我有什么计划?”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计划,但这十年一度的仙盟大会很是盛大。”鹿临溪一脸认真地说道,“到时仙门中人都将齐聚玉山之上,肯定很适合你这大魔头搞事情。”
她说着,下意识观察了一下谢无舟的反应,见他一副默认了的样子,便把话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呢,仙盟大会并不是谁都可以去的,小门小派无人邀请,大门派又名额有限,各门各派都只会带门中最优秀的一批弟子前去。”鹿临溪说,“像你这样的‘寻常散修’,若是没点儿后门,是绝对无法进入的。”
鹿临溪话到此处,抬眼望着谢无舟笑了笑:“所以,你得靠沈遗墨把你带进去,我说得对不对?”
“嗯。”谢无舟淡淡应着。
“大魔头,你不会想把人间仙门一网打尽吧?”鹿临溪小心试探道。
“嗯。”
这大反派还真是坦诚啊。
这玉山的剧情,可不是先前那些小打小闹。
它是十分重要的主线节点,是人间浩劫的开端,也是男女主虐恋的开始。
要是让这大魔头做成了,那是真会血流成河的。
鹿临溪思虑片刻,忍不住小声问道:“如果我要你做的事,是放弃这次计划呢?”
谢无舟:“我说的是,替你做一件事。”
鹿临溪:“……”
谢无舟:“放弃,可算不上做一件事。”
鹿临溪:“……”
行吧,开始抠字眼了。
反正最终解释权在他手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说起来,这话摊开说了半天,好像除了知道谢无舟确实打算走原文那条剧情线以外,就没有什么别的收获了。
到底怎么说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呢?
鹿临溪歪着脑袋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一个自己有点在意,但是此刻问出来似乎有点奇怪的问题。
大鹅一时陷入了沉思。
短暂沉思后,她抬眼望向了谢无舟:“我其实,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哦?”谢无舟不禁笑道,“这世上还有能让你难以启齿的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说得好像我脸皮特别厚似的!”大鹅昂起头来,不满道,“我是女孩子,我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啊!”
谢无舟:“不好意思,那你问是不问?”
鹿临溪:“我问了你一定会答吗?”
谢无舟:“看情况。”
鹿临溪:“唔……”
鹿临溪跟便秘似的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长气,超小声地问了一句。
“谢无舟,你……你是不是喜欢浮云?”
话音落时,她明显感觉到谢无舟看她的眼神变得微妙了几分。
第39章
考虑到谢无舟一向嘴硬,想从他嘴里听到实话,还不如自己努力做一下微表情分析。
鹿临溪在问出这个问题的前一秒,便已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一双小眼睛瞪得贼圆,生怕在谢无舟脸上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此时此刻,她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绝对在谢无舟眼底捕捉到了某种稍纵即逝的微妙。
那种微妙,带了些许诧异,些许无语,以及些许逃避。
也许、可能、貌似、大概,还夹杂了一丢丢不太明显的慌乱。
——当然了,最后一点,她不太能够确定。
虽然那一瞬的微妙很快便被谢无舟藏得不见踪影。
但是,这比不藏还要可疑!
试图隐藏等于心虚,不心虚,他藏啥?!
谢无舟这反应十分不正常。
他这显然是压心底的秘密被人点穿了,情绪开始波动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都有些藏不住事了。
他甚至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陷入了一阵沉默。
鹿临溪合理怀疑,这家伙在思考怎么嘴硬呢。
短暂无言后,她听到了谢无舟的回应。
他似笑非笑地反问道:“鹿临溪,你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话音落下,他又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回望着她。
那一刻,他望向她的眼神,让她十分捉摸不透,却又隐隐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她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感。
这样的疏离感,让她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她想,谢无舟大概是有点恼羞成怒了,只不过他一向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这才暂时没有怒到明面上。
其实她也没有特别拐弯抹角,玉山之事本就是她在意且想要确定的,后面这个问题只是忽然想起了,顺带那么一问。
说到底这问题的答案无非“是”与“否”两种。
他不正面回答问题,却在这里说她拐弯抹角,如此顾左右而言他,可不就是急了的表现吗?
“好了好了,你不想回答可以不答。”大鹅先一步举翅膀求饶了,“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了……”
她想她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了,谢无舟怎么回答都不重要了。
然而谢无舟似乎没打算一直沉默下去。
“或许是我太好说话,让你产生了一些错觉——但是,错觉,只会是错觉。”谢无舟一如平时那般,用看似寻常的语气给出了他的答复,“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你也应该想得明白,我不可能会对一只鹅生出半点那方面的兴趣。”
他似有意将“一只鹅”这三个字咬得重了一些。
鹿临溪闻言,不禁于心底感叹——真是好硬的一张嘴啊!
看来这大反派是真的喜欢浮云了。
若非如此,以他的性子,此刻的反应应该是风轻云淡的,完全不必通过强调“身份差距”来自证清白。
刻意,实在是太过刻意了!
虽说浮云现下只是一只小鹅妖,但人家一旦回了天上,那便是无比高贵的凤族仙子。
旁人不知那只小鹅妖的身份,这位铁了心要利用女主搞废男主的大反派还能不知道吗?
这只孔雀在这儿说什么瞧不上凤凰的大话呢?
谢无舟在说这话的时候,难道就没有发现有一股十分浓烈的,自欺欺人、欲盖弥彰、掩耳盗铃的味儿,从自己无敌硬的嘴里溢出来了吗?
看来就算时间线发生了很大的变动,反派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女主吸引。
想要攻略一个心有所属的家伙已经很难了,她还连个人形都没有,这完全就是地狱模式嘛!
一只大鹅没精打采地缩成了一团。
“别成天想那些有的没的,你自己不也说过,我与你们到底是立场不同。”
某些人还在那里给自己打补丁呢!
这语气听上去是挺风轻云淡的,奈何“立场不同”这四个字,悄悄赋予了这句话别样的意义。
这自我催眠的感觉,鹿临溪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回想原文,这大反派就是为了坚持自己的立场,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深埋心中爱意,把那个曾经无比在乎他的女主伤得如此彻底。
“我的意思,你听明白没有?”谢无舟伸出手指戳了戳大鹅的后颈。
“好好好,我知道了!”鹿临溪一时无语,抬起脑袋冲着谢无舟尬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魔尊大人,我明白,您的每一句话,我都会铭记于心!”
“你倒也不……”
“您高贵无比、完美无瑕、举世无双,别说是一只小小鹅妖了,就是那天上最美的仙子,也是配不上您的!”
“……”
“您的光芒太过耀眼,我的眼睛不好,多看几秒就会被灼伤!”
“……”
“现在我的话已经套完了,魔尊大人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可以放我去边上歇歇眼睛了吗?”
“……”
大鹅面带微笑地望着谢无舟。
她能感觉到这家伙此刻有些欲言又止,显然是被她的阴阳怪气打乱了阵脚。
谢无舟沉默着撤去了四周的结界。
鹿临溪拍拍翅膀,从石凳上蹦了下去,几步跑到病房门口,伸长脖子观察起了里头的情况。
浮云和沈遗墨两人在房间里说着什么。
她侧耳去听,一句情话没有,竟全是对陆城一事的复盘。
哎,不是……
到底谁教他们这么谈恋爱的?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男方负伤,女方照料。
这俩人之间就不能有点粉红泡泡吗?
男主能不能问一下自己喝的药是谁熬的?
女主能不能说一下自己担心他担心到一晚上没睡好?
还有还有,经典的换药情节呢?
男主受了那么多外伤,女主不需要扒了他的衣服帮他换药吗?
看看身材啊,摸摸伤口啊,赶紧趁机动手动脚啊!
这俩单纯的小年轻真是要急死大鹅了!
知不知道外头还有一只孔雀随时可能趁虚而入啊!
鹿临溪正着急呢,忽然感觉身后的阳光被人遮住了。
她扭头一看,只见谢无舟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
怎么,这是要进去视察情敌了?
谢无舟:“走了。”
鹿临溪:“啊?”
谢无舟:“乏了,回去休息。”
鹿临溪:“……”
也对,暗恋之人在里头照顾情敌呢,这家伙大概是看不太下去的。
不过她还想留下来再看看。
反正这附近也没有什么邪祟怨气一类的东西,她应该是不需要随时盯着谢无舟的。
“你先回吧,我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大鹅头也不回地说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屋内正在轻声闲聊的二人。
晚一点她要提醒浮云给沈遗墨换药。
少了原文里谢无舟那十几年的教导,如今的浮云看上去总是呆呆的,要是没人教她点儿手段,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拿下沈遗墨。
这俩人的感情进展最好是快一点,否则后面玉山的剧情开始了,他们之间没有足够的信任,别又被谢无舟轻易挑拨离间了。
鹿临溪想得正入神呢,忽然感觉脚踝有些痒痒的。
她低头一看,竟有两缕红色灵光,如同丝线一般,静悄悄地栓上了她的脚踝。
大鹅歪了歪脑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两只小脚丫子便已不受控制地向后走动了两步。
“诶诶诶?!”
她身不由己地迈着僵硬的步伐,一脸懵逼地跟在了谢无舟的身后。
等到回过神来,已经随他出了医馆。
过分,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这个反派怎么可以这样啊?
他是女主的毒唯吗?自己见不得男女主同框,就不准她嗑CP了是吧!
不嗑就不嗑嘛,反正也没有很好嗑!
她可以跟他回去啊,但是他该好好说话的,这样用法术把它栓回去未免也太霸道了吧!
这也太不把鹅当回事了!
“谢!无!舟!”鹿临溪咬了咬牙,仰着脖子大声吼了一句,“你又对我用法术!”
谢无舟低眉看了鹿临溪一眼,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没记错的话,我们之间的赌约,好像已经结束了吧?”
他说罢,笑着问了一句:“我不可以对你用法术吗?”
鹿临溪:“……”
确实,赌约结束了,所有暂时消失的委屈都该回来了呢。
可她就是忍不了一点。
短暂沉思后,她伸长脖子一口咬住了谢无舟的衣袖,左右晃荡着一颗脑袋,用力向后拉扯起来。
“你……”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大鹅口齿不清地说着。
那双被拴住的脚她是控制不了了,干脆扑扇着翅膀让自己跳腾得像个刚受了精神刺激的猛禽。
谢无舟被她闹得有些稳不住脚。
一时之间,行人纷纷侧目。
也不知是不是灵根比从前高了,她感觉自己翅膀的力道大了不少,牙齿的咬合力也比先前强了许多。
别说咬着的只是衣袖了,就是真咬着肉了,只怕不用法术一时半会儿也挣脱不了。
周围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她就不信这家伙会用法术把它弄开。
“鹿临溪,别发疯……”
鹿临溪哪里听他的话,咬着他的袖子,就跟咬着了他人似的,半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谢无舟一把抓住了大鹅的后颈,尝试着往回扯了扯自己的衣袖,见她仍旧紧咬不放,不由皱了眉头。
“把嘴松开!”
“你先把我脚上那玩意儿给解开!”
大鹅瞪大双眼,用力扑打着一对翅膀,咬牙切齿地坚守着自己最后的倔强。
谢无舟抬手欲打,见大鹅闭了眼睛,怂兮兮地缩了缩脖子,扑扇的小翅膀也瞬间安分了下来,竟是没好意思下手。
数秒僵持后,鹿临溪脚上的灵光消散无踪。
谢无舟一脸嫌弃地扯回了自己发皱的衣袖,反手将大鹅往旁处一丢。
大鹅扑扇扑扇翅膀,稳稳落回地上,昂首挺胸走在了前方。
在之后,一人一鹅跟不认识似的走在路上,彼此之间少说隔了一米。
鹿临溪蹦蹦跶跶走在前头,一会儿看看落日,一会儿看看人群,唯独就是不给谢无舟半点眼神。
回到客栈,她第一时间冲进屋中,翅膀那么一扇,便将那刚到门口的谢无舟关在了门外。
谢无舟深吸了一口长气,伸手把门推开,若无其事地坐到了窗边。
虽然这扇门关不住谢无舟,但是鹿临溪坚信这来自一只大鹅的“闭门羹”会给他带来前所未有的心灵冲击。
大部分小说里,霸道总裁被穷苦小妹言语驱逐时,都会受到这样的心灵冲击。
——女人,竟敢赶我走?
——女人,你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轻视我!
——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的,一般来说都是这样的。
虽然谢无舟大概率说不出这种霸总台词,但他到底是个魔尊啊,稍微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平日里肯定没人敢这么对他。
他现在一定非常无语吧!
他无语了,她就开心了。
大鹅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大鹅只有这么一点小小的追求啊。
鹿临溪心情大好地卧在门边,虽然没有对某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她总觉得自己获得了一场莫大的胜利。
她埋着脑袋偷偷看了一眼好感度。
果不其然,谢无舟的好感从五百出头掉回四百五了。
嗐呀,让他在大街上丢人了,他是真的很生气呢!
可她一点也不在乎。
好感这种东西掉了可以往回刷,但是能让谢无舟不爽的事肯定是做一次少一次的。
回头他把护体灵力用上了,她就连他的衣角都够不着了。
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很是严肃啊……
她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饿了。
太阳下山了,差不多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健康的大鹅一日三餐可规律了,就算下午吃了不少蜜饯,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心里还是会升起想要吃饭的欲望。
可她刚刚惹恼了谢无舟,要是现在跑去和他要吃的,还能要得到吗?
今晚该不会要饿肚子了吧?
鹿临溪不禁把脑袋插在翅膀里发起了呆。
说实话,好不容易获得了一次精神上的胜利,她半点也不想为了一顿饭向谢无舟低头。
可是如果胜利者连饭都吃不上,又怎么能够称得上真正的胜利呢?
到底要不要提吃饭的事呢?
大鹅不禁陷入了一阵纠结。
就在她纠结之时,肚子忽然咕噜噜地打了声鼓。
下一秒,她感受到了那道来自窗边的目光。
这就多少有点尴尬了……
鹿临溪沉默片刻,干脆破罐破摔,抬头瞪了谢无舟一眼。
“看什么看?没见过肚子打鼓啊?”她说着,特别嚣张地喊了一句,“我饿了,要吃东西!”
然而那一刻的嚣张只持续了两秒。
她见谢无舟起身向她走来,立马心虚地向后缩了缩脖子。
预料中的掐脖算账没有到来,谢无舟只是开门将小二招呼了过来。
鹿临溪小心翼翼起身,朝他身旁靠了几步,把脖子伸向门外,看向了正在往楼上赶的小二。
谢无舟:“想吃什么?”
鹿临溪:“都可以。”
短短两句对话,好像瞬间消解了先前所有的尴尬。
这一顿热乎的饭到底还是让大鹅吃上了。
吃饱喝足后,鹿临溪想来想去,总觉得有些话憋在心里不太舒服。
她从饭桌上跳了下来,几步跳到谢无舟身旁乖巧坐下。
她仰着脑袋,望着谢无舟,很是认真地说了一句:“谢无舟,下午的事,我想说一下我的看法。”
谢无舟轻声“嗯”了一声,没有低头看她。
鹿临溪稍微组织了一下语句,开口说道:“我们的赌约结束了,你确实可以对我用法术的。”
“你可以在我靠近你的时候弹开我,可以把我掀翻的茶水全洒在我身上,也可以弄得整个房间都很冷很冷……”她说,“我可能会挫败,也可能会害怕,但是不会像下午那么生气。”
鹿临溪话到此处,歪头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无舟并没有答话,只是有些好奇地看着脚边那只一脸严肃的大鹅。
“因为我感觉自己被掌控了,我被你逼着做了自己不想做的事。”鹿临溪说,“你不喜欢我待在那边,我不是不能跟你回来,但是能不能好好商量呢?”
“如果你把我当朋友,那么你希望我做什么,大可以直接告诉我,如果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可以让步的,我一定会卖你这个面子的。”
“分明是可以商量的事,你非要强迫我,我感觉自己没有得到朋友之间应有的尊重,所以我生气了,你能理解吗?”
谢无舟眼底不由多了几分费解。
“看来你还是不理解啊。”鹿临溪深吸了一口气。
短暂沉思后,她先是从地面跳上凳子,再又踩着凳子跳上了桌子,以一种平视的姿态,开启了自己的下一轮演讲。
“来来来,我们换位思考一下!”鹿临溪认真问道,“如果,今天我比你更厉害,你想留在这里偷闲,我却直接用法术把你绑了出去,你会不会生气?”
谢无舟:“这不可能。”
鹿临溪:“我只是说如果!”
谢无舟:“没有这种如果,我想象不到。”
鹿临溪:“……”
她真是受不了这死直男了……
大鹅一时仰颈长叹。
短暂挫败后,她闭眼做了两个深呼吸,重新在脸上挤出了一抹笑意。
“没有关系,我换一种如果,你再看看能不能想象得到。”
她说着,在心底努力想了半天,终于再一次开了口。
“这样吧,谢无舟,嗯……你现在想一想……你就想,你有一个十分完美的计划,这个计划可以让你成功复生天魔,也可以让你把自己看不顺眼的家伙折磨得不成人形……”
“但是呢,我忽然和你说,你不可以这么做,如果你做了,我就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了……”鹿临溪说着,冲谢无舟眨了眨眼,“你有那种受到了逼迫的感觉吗?”
“没有。”
“没有没关系,你这家伙没朋友,缺乏人际交往中应有的敏感性和同理心,我能理解!”
鹿临溪半点都不气馁。
“我们再来,还是上面那个情况,但是呢,我忽然抱住了你的大腿,哭得泪眼婆娑。”她向前伸了伸脖子,继续说道,“我求你,一声又一声地问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做,我不希望这种事情破坏我们的友谊——这下你是什么感觉?”
谢无舟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鹿临溪:“怎么样,这两种情况的感觉,是不是不太一样?”
谢无舟:“……”
短暂沉默后,谢无舟似是微微点了点头。
鹿临溪一下来了精神:“那么,让我来为你答疑解惑吧!”
“你会觉得有点不一样,那是因为——前者对你而言,是命令,是威胁,是我试图用我们之间的关系,掌控你的选择权。当我说出这样的话时,我已经不信任你了,因为不信任,我才会选择威胁和逼迫。”
“而后者,是祈求,是期盼,是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愿意试着相信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许真的足以让你自愿退让一步。”
“谢无舟,我知道,你很厉害。”鹿临溪说着,摇着脑袋叹了一声,“或许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不会让你改变自己的选择……”
话到此处,她顿了两秒,抬眼问道:“但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你会不会希望我对你的态度是后者呢?”
谢无舟沉思许久,开口问道:“那你会是后者吗?”
鹿临溪想了想,认真说道:“如果你希望我是后者,那你也该做到后者应该做的事,比如能商量的事,绝不用你的法术来强迫我。”
谢无舟不由轻笑:“你还真敢讨价还价。”
鹿临溪笑着反问:“不可以吗?”
谢无舟没有回答,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越来越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了。”
鹿临溪下意识看了一眼好感。
谢无舟:726
竟然一下加了那么多!
看来治这反派是可以用话疗的啊!
鹿临溪想了想,决定趁热打铁,多加一把劲。
“谢无舟,你不是一直有问题等着问我吗?”她清了清嗓,认真说道,“如果你愿意以后多尊重我一点,我可以白送你一个问题!”
她说着,非常主动地把自己脑袋向前凑了凑。
“你那个,摁脑门上,就能让人说不出谎话的法术,这次还要用吗?”
谢无舟:“不必了。”
鹿临溪:“诶?”
谢无舟:“我的问题,你答不上来。”
鹿临溪:“你都没问,你就知道我答不上来?”
谢无舟:“我问过了。”
鹿临溪:“啊?!”
什么时候,问过啥了?
第40章
“你问我啥了?”
“你都问过我啥了?”
“我失忆了吗?我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啊!”
那个下午,鹿临溪复读机似的,把这个问题反复问了好多遍。
可谢无舟就是什么都不说,跟听不见她问话似的。
她想从他脸上观察出什么信息,可这家伙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模样,脸上除了那若有似无的笑意,就再没有其他。
这又是在故弄什么玄虚吗?
那也不对啊。
虽说谢无舟这家伙说话不太可信,但他平日里也就只是在浮云和沈遗墨面前有心情演演,完全不屑于费心思忽悠她的样子。
是了,他说过的,他没必要骗她。
他说问过了,那大概是真的问过了。
现在已知信息有二。
其一,谢无舟会拿来和她做赌的问题,肯定不会是一个寻常的问题。
其二,这个问题,他问过了,没有在她这里得到答案。
要是想要知道,他到底问了什么问题,就至少要知道,他大概是在哪个时间段问的这个问题。
首先肯定在赌约开始之后。
那么,有可能在赌约结束之前吗?
鹿临溪歪着脑袋思考了好一阵,心底忽然浮现了一种可能性。
谢无舟忽然主动认输,没准就是已经知道她答不上他最想问的问题了,但又不好真像最开始说的那样,用永久囚禁的方式惩罚一只答不上问题的鹅,这才选择了主动让步……
若非如此,他真没理由直接认输。
可他人有这么好吗?
鹿临溪想到此处,不自觉偷瞄了谢无舟一眼。
这家伙……
真是生了一副令人心软的好皮囊。
好吧,她姑且相信一下,这家伙确实做得出这样的选择。
那么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谢无舟到底问过她啥了?
一个重要的问题,已经问过了……
她怎么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呢?这未免也太让人费解了吧!
鹿临溪越想越觉得头大。
她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谢无舟的可恶。
她不禁想,这个大反派太会搞人心态了。
有些话要么不说,要么说完。
这样说一半就不说了,让人猜得挠心抓肺的,简直丧心病狂!
为什么这世上会有这样一种生物,有时候让人想要把他毒哑,有时又恨不得能找到点啥工具,把他嘴巴给狠狠地撬开。
那个晚上,鹿临溪是带着满心疑惑入梦的。
第二日清晨,她跳到窗边,望着初升的太阳,于心底告诉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想不通的事就先丢一边,没必要精神内耗自己。
没准只要等到时机成熟,所有的不顺利都会迎刃而解呢?
就算不会迎刃而解也没关系,她也可以向谢无舟学习那种佛系的反派精神。
这世间之事变幻万千,原定的路走不下去了,她还可以换条路走嘛。
只要愿意想,办法总比麻烦多!
抱着这样的心态,鹿临溪心态平稳地过了一阵咸鱼日子。
沈遗墨的伤势虽然不轻,但抗虐型男主也不是读者调侃着玩的,他的体质真不是一般的好,伤口恢复得又快又好,大夫见了都啧啧称奇。
对此,鹿临溪一点也不意外。
他们血统高贵的主角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么肯定过不了多久就能自个儿痊愈的。
不过尽管如此,他也还是在医馆休养了半个月左右。
在这期间,玄云门先后派了三只灵鸟前来传信,只为召他速速回门。
沈遗墨不愿师尊担忧,隐瞒了自己受伤一事,回信时只说自己一定会在仙盟大会开始前回到玉山。
浮云看不懂他写的书信,却又总喜欢一声不吭地守在边上。
沈遗墨每次放笔,见她眼底满是好奇,都会把信的内容念给她听一遍。
鹿临溪在一旁看着着急,忍不住私底下和浮云提议:“你让沈遗墨教你识字啊!”
“为什么要识字啊?”浮云一脸抗拒地回道,“人类的文字好复杂,我看着就头疼……”
鹿临溪:“重点不是识字,是让沈遗墨教你识字!”
浮云:“那不还是识字吗?”
鹿临溪:“不一样,不一样的!”
浮云:“诶?”
“浮云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和沈遗墨在一起的时候,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很安心很舒适。”鹿临溪这般说着,还不忘拉踩一下某人,“这种感觉,是在谢无舟身边绝对不可能有的,对不对?”
浮云想了想,认真点了点头。
鹿临溪:“那就对了,你对他有意思,男女之情的那种意思!”
浮云:“啊!”
鹿临溪:“既然有意思,就要主动出击啊!”
浮云:“可……”
鹿临溪:“让他教你识字,你就有更多的机会和他独处了啊!”
浮云:“可是人类的文……”
鹿临溪:“别可是了,快去快去快去!”
浮云:“哦……”
那一日,浮云被大鹅催促着走进了沈遗墨的房间。
她想了想,问了一句:“沈遗墨,小溪让我来和你学认字……”
某只躲在屋外侧耳偷听的大鹅当场昏厥在地。
好在短暂尴尬后,沈遗墨笑着应下了这份大鹅特意安排的差事。
那个晚上,浮云坐在桌边,认真练习着白日里学会的字。
鹿临溪伸着脑袋去看,发现她翻来覆去一直在练的字儿是俩名字。
一个“浮雲”,一个“小溪”。
大鹅瞬间两眼一黑。
鹿临溪:“你今天就学了这些?”
浮云:“是啊!”
鹿临溪:“……他就没教你点儿别的?”
浮云:“对呀!”
教人认字,先认名字,这一点很好理解。
可是……
鹿临溪:“他为什么会教你我的名字啊?”
浮云:“我问的呀!”
鹿临溪:“那你有问他的名字怎么写吗?”
浮云:“没有诶!”
苍天啊,救命啊!
到底是谁教你们这么谈恋爱的!!!
鹿临溪快要急死了,她急得站在原地猛猛拍打了好几下翅膀,最后终于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一脸认真地对浮云说道:“亲爱的,你明天记得问一下,他的名字怎么写。”
她说着,似是害怕浮云不照办,还特意补充了一句:“大家都是过命的交情了,你既然开始识字了,不知道这个多少有点不礼貌,明白了吗?”
浮云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二日,浮云练习用的纸张上有了新的内容。
一个“沈遺墨”,一个“謝無舟”。
浮云说,大家都是过命的交情了,每个人的名字她都要会认会写。
但是他们俩的名字笔画好多,她写得自己眼睛都花了,总感觉这些歪歪扭扭的字儿自己会乱跳。
大鹅再一次两眼一黑。
救命啊,沈遗墨在原文里超爱闷声吃飞醋的!
他那emo的外号就是初期阴悄悄吃醋吃出来的好吗!
浮云啊浮云,你是真的铁血直女啊!
怎么可以让喜欢你的男人,亲手教你写其他男人的名字啊!
是谁,到底是谁!
哪个杀千刀的教你们这么谈恋爱的!
鹿临溪一脸崩溃地盯着那些浮云用来练习的纸张看了半天。
看着看着,她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字的本身。
浮云说得没错,谢无舟的名字真TM难写,笔画比简体多了那么多,看一眼都头疼。
溜了溜了,繁体字认得就够了,会不会写一点都不重要。
大鹅这般想着,转身欲走。
忽然,她停下了脚步,扭头再一次望向了浮云。
她扑扇着翅膀跳回桌上,伸出脚掌踩了踩写着谢无舟名字的纸张:“这个,先别练了,你多练练沈遗墨的吧。”
“为什么?”
“之前和你说过的吧,谢无舟是只孔雀!”鹿临溪凑到浮云耳边,小声说道,“我忘了告诉你,孔雀这种生物超级自恋的!要是让他知道,你在这里练习他的名字,他一定会以为你暗恋他!”
“啊?”
“要是引起这种误会,以后大家就不好做朋友了!”
浮云一脸茫然地眨了眨眼,默默将手里那张揉成了团。
鹿临溪点了点头:“对对对,就这样,都收拾干净,千万别让他看见了。”
浮云连连保证,自己一定会不让谢无舟看见。
得到了浮云的保证,大鹅心满意足地跳回地面,背着自己的小翅膀离开了浮云的房间。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浮云已经默认鹿临溪不会和她睡在一个房间了。
鹿临溪发现自己总会十分自觉去到谢无舟房里时也没有太过惊讶。
既然决定了要攻略这个反派,每天住一间屋子只是基操。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目标可以稍微远大一点。
终有一天,她要睡上谢无舟的床!
当然,她对天发誓,自己绝对没有馋谢无舟的身子。
毕竟她对男人不感兴趣,对自恋又嘴欠的男人更是感到无比下头。
而且她就是一只鹅,并不能对谢无舟做点什么。
不过什么时候真能同睡一张床而不被赶回地上了,哪怕只配缩在床脚,应该也是关系更进一步的体现吧?
反正目前是不行的,她每次尝试跳到床上,都会被他抓住后颈丢回地面。
可怜的鹅,只有和浮云在一起的时候才能睡上软乎的床。
好在她当鹅的这一生什么苦都吃过,脏兮兮的鹅圈也能睡那么多年,哪里会嫌弃干净的地板呢?
这日子一天天过,沈遗墨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自然也到了与大家道别的时候。
说是道别,可实际上哪有可能分得开呢?
就算浮云不会争取,谢无舟也不会就这样放他走了。
那日午后,沈遗墨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和大家说出了告别的话语。
他说,仙盟大会即将召开,师门已经催促多次。
先前不回只是因为伤势过重,不想师尊见了为他担忧,如今伤势好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回玉山了。
他又说,此次回到玄云门,也不知下次获准离山会是何时。
初次下山历练,能够与大家相识,是他此生之幸,只望今后还有机会能再相逢。
沈遗墨这般说着,望向浮云的眼里有了些许迟疑。
他好像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却又只说了一句:“时间太少,没教会你多少个字,你……你要还是想学,谢兄应该也是可以教你的。”
鹿临溪在一旁大声咳嗽了两下。
她就恨自己说不了人话,不能给这傻小子提点提点!
浮云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忍不住抬起头来,一脸困惑地问道:“那个仙盟大会,我们不能去吗?”
一旁沉默了许久的谢无舟可算是等到了关键词,当即念出了一些原文台词。
“听闻有资格前往赴会的,都是各门各派新一代的翘楚,也不知我们有没有这荣幸,跟着沈兄长长见识。”
这熟悉的台词,让鹿临溪止不住摇晃起了脑袋。
她仿佛已经可以听到谢无舟那一肚子坏水在她耳边晃荡出声儿了。
面对二人的同行请求,沈遗墨一时有些面露难色。
其实原文之中,他对此也有过一阵犹豫。
犹豫的原因有二:
首先,谢无舟来历不明,无论自身实力还是行事作风都让人捉摸不透。
其次,浮云是妖,若在玉山暴露身份,极有可能受到伤害。
不过他最终还是在浮云期盼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他走进屋中,画下了用以隐蔽妖气的符咒,无比郑重地交到浮云手上,嘱咐她贴身带着,且不要让旁人发现。
鹿临溪仰着脖子看了半天,也没等到沈遗墨给自己也画一个。
她这次算是真的相信谢无舟说的话了。
她身上确实没有妖气,沈遗墨对她放心得很呢。
就这样,三人一鹅踏上了前往玉山的道路。
暂时不用和沈遗墨分开,浮云明显开心了不少。
可这份开心里,又带着些许的担忧。
在赶往玉山的某天夜里,鹿临溪被浮云叫去了她的客房。
浮云很小声地问她:“小溪,你说过,我对沈遗墨的感觉,是人类口中的男女之情……这男女之间,若是两情相悦,最终就会一直一直在一起,是吗?”
鹿临溪:“对呀!”
浮云:“可是,我好像不能和他一直在一起。”
鹿临溪:“为什么啊?”
浮云:“我是妖,他是人,你忘记裴文生的事了吗?”
鹿临溪:“啊这……”
浮云:“小溪你说,如果我执意不断靠近他,不就等于把他害了吗?”
浮云这般说着,眼底满是茫然无措。
鹿临溪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记得原文里也没提过这一茬啊。
男女主初期搞暧昧的时候谁都没想过这件事,怎么此刻忽然纠结上了呢?
难道说,陆城被砍掉的那个隐藏副本,原本是用来引出这样一层顾虑的存在吗?
不过话说回来,浮云要真能把沈遗墨害死,那绝对是一件大喜事呀!
男主死翘翘了,就能回天上,回天上了就厉害了,谢无舟就奈何不了他了。
如此一来,这篇文就可以顺理成章的HE了呀!
他俩这恋爱要谈,就是摁头也得让他们先谈!
谈了才有机会情不自禁,情不自禁了男主才会死翘翘。
必须想个法子先让浮云放下心来。
鹿临溪努力思考了好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抬头望着浮云笑了笑。
鹿临溪:“浮云,你别怕,裴文生会害死他妻子,都是因为他纵欲啊!”
浮云:“啊?”
鹿临溪:“妖毒,只有在两个人……就,就是两个人,酱酱酿酿的时候,才会从妖身上去到人身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浮云张了张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数秒沉默后,她微红了脸颊。
鹿临溪继续说道:“相信我,人与妖在一起,只要不做那种事,就可以一直相安无事!”
浮云:“真,真的?”
鹿临溪:“真的!”
鹿临溪扪心自问,自己绝对没有忽悠浮云。
她忽然想起这一点,也是因为想起了原文之中的一段剧情。
而这段剧情,恰好就发生在那玉山之上。
说起来,沈遗墨这一生最最敬重之人,便是他的师尊,玉山玄云门的掌门——温祝余。
这个温祝余接掌玄云门二十余年,如今已是四十几岁的人了,膝下却没有任何子嗣。
这在把传宗接代放在第一位的古时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有一位“生不了”,却又无论如何也舍不掉的夫人。
说是生不了,其实是一只妖精。
这一人一妖,瞒着世人相伴了二十七载,为了此情长久,真就不曾圆房一次。
当时评论区还有读者戏称这位掌门为——仙侠小说里的最强忍者。
那么漂亮一个老婆,每天睡在同一张床上,二十七年啥事儿没发生,柳下惠来了都得给他磕一个!
当然,她可不希望浮云和沈遗墨那么能忍。
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浮云赶紧的,现在就去整点儿霸王硬上弓的桥段,争取在半年之内把沈遗墨弄死,完事儿大家一起收工。
大鹅是这样的,只要知晓死后还能复活,大鹅的心底就不会有一丝慈悲。
不过她慈悲与否也不重要就是了。
别人的感情事,她再怎么操心也是没用的。
比起这俩的感情进度,她现在更担心接下来玉山将要发生的一切。
而这一切,恰好和那“最强忍者”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玄云门乃是仙门之首,本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
可世人却不知,玄云门掌门身侧一直藏着一位妖族夫人。
那位夫人是一只千年蓝蝶。
温祝余与她相识之时还很年轻,并未成为玄云门的掌门。
年少时的他没那么循规蹈矩,哪怕自幼受到的教育都是人善妖恶,心中也一直认为善恶源于心,而不源于形。
他与蝶妖的相遇在年少轻狂之时,自也有诸多勇气为她面对一切险阻。
打从下定决心与她相守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在助她隐藏身份,用尽一切办法,为她掩去妖气。
因深知妖毒会伤人身,两人成婚二十七年来一直未曾圆房。
温祝余从不在意没有子嗣,只想和蝶妖一生相守,尽可能长长久久。
他知自己的一生于蝶妖而言太过短暂,所以曾也想过逃避,可每当他心念动摇之时,蝶妖都会更加坚定地留在他的身旁。
那只蝶妖与他许下了来生之约。
她说,若他离去,她便四处寻他转世。
她是个贪心的妖精,说什么都要让他生生世世只爱她一个。
故事如果只到这里,或许还能是一段佳话。
只是温祝余从未想过,那个与自己许诺生生世世的枕边人,打从一开始就是带着满腔恨意来接近他的。
早在三十年前,玄云门的前任掌门曾经杀了一只小蝶妖。
而那一只小蝶妖,好巧不巧,正是他那位夫人曾经相依为命的妹妹。
蝶妖为了复仇,刻意接近了当时玄云门中风头正盛的温祝余。
她与他结为夫妻,又借着他的庇护,暗中杀死了他的师尊——就是那个杀了她妹妹的,玄云门前任掌门。
蝶妖觉得不够,所以在这二十几年间,日复一日地寻找着每一个机会,在一个又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偷偷埋下了用以引灵的蝶卵。
那些用微弱灵力幻化而成的蝶卵,在深埋地底之时会停止生长,完全不会散发任何妖气。
它们就这样静悄悄地藏于玉山的每一个角落,渐渐形成了一个一旦催动,必定笼罩整座玉山的大阵。
这蝶妖的最终目的,是在十年一度的仙盟大会上一举灭掉自诩正道的人间仙门。
只不过她的修为有限,除非自毁妖丹,否则绝无可能催动这么大的阵法。
原文之中,谢无舟知她复仇心切,与她做了一笔交易。
交易的内容是,他借蝶妖力量催动这巨型阵法,蝶妖以这阵中之人为他做一场血祭,助他打开一条人魔两界的通道。
再之后,就是人间生灵涂炭,怨气遮天蔽日,主角有心无力,一路虐身又虐心,最终一点一点被反派逼至绝路,道心破碎、入魔黑化,险些被天魔夺舍的扎心剧情了。
鹿临溪想到此处之时,恰好回到了谢无舟的房间。
当房门被法术关上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抬起头来,龇牙咧嘴地朝谢无舟狠狠瞪了一眼。
下一秒,她听见谢无舟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
鹿临溪愣了片刻,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因为原文内容,迁怒了一个虽然很想做坏事,但是暂时还没有机会行动的预备役坏蛋。
她该怎么找补一下呢……
短暂思虑后,大鹅扑扇着翅膀飞到坏蛋面前,重复了一下刚才龇牙咧嘴那一瞪眼。
末了,歪着脑袋嘿嘿一笑。
“谢无舟!你不会当真了吧?我逗你玩呢!”
“……”
找补的话,是上一秒刚说完的。
鹅的脑袋,是下一秒被推开的。
不过鹅不在意,鹅跳回了地面,带着自己乱七八糟的心事找周公去了。
她想,接下来可是一场硬仗,她要从此刻开始养精蓄锐!
毕竟在玉山这件事上,她与谢无舟只能如愿一个。
如愿的人,必须是她!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