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白塔的监测数据实时在更新，他们出发前也有心理准备，但当亲眼所见还是被吓了一跳。
海平面涨到半山腰，天河山的登山道没入水中，再往下的道路和房屋已经看不到了，树木浸泡得海水都泛绿，被冲上半坡的鱼开始腐烂，飞虫在烂肉上筑巢。
“环境数据更正，海面起雾。”杜雨青对着腕表传讯，她接收的环境报告上显示这一项正常。
灰白色的雾气紧紧贴着海面，将白塔连同天河山顶笼罩在其中。
像个人造生态缸。
庄岍是这么想的，也这么说了。
“庄女士，你可以换个比喻吗？怪瘆人的。”乔佲搓了搓胳膊，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
“这鱼，腐烂速度太快了……”陈舱挥开伏在死鱼上啃食的苍蝇，抠下一小块发粘的鱼肉，“已经成这样了。”
陈舱轻轻一捻，鱼肉变成了鱼糜状，他递到几人面前说：“正常情况下，一周左右才会达到这种自溶状态。”
杜雨青嫌弃地后退两步，“老大，你是真的不怕脏啊！”
陈舱瞪了她一眼，朝庄岍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
庄岍打开挂在腰间的采集袋，拿出一只玻璃瓶递给陈舱，问道：“水煮鱼？”
庄岍问的没头没尾，但陈舱却一下就能猜到她的意思。
“对，就是像水煮鱼才奇怪。”陈舱取了鱼肉、鱼眼还有一部分内脏，装了半个瓶子，画上标记还给庄岍，“这个状态像是一边熟化，一边腐败，两者同时进行。”
“而且，这么看鱼肉里的微生物应该有相当一部分在活跃状态。”田野凑近瓶子，说起专业知识时和之前磕巴腼腆的大男孩判若两人。
尽管因为一部分动植物尸体发酵，白塔外气温略有升高，但又不是在真正的密封环境里，这点温度变化微乎其微，还远远达不到低温慢煮的条件。
死鱼的肉质不应该变化得这么快才对。
-
从海面升起的雾气遮住天，越往上走，仪表上的湿度数值越大。
庄岍总觉得耳边有滋滋的电流响，一声高过一声。
“乔女士，停一下。”庄岍对前头领路的蓝色身影喊道。
乔佲依言停下，回过头问：“怎么了？”
“你的湿度值是多少？”
乔佲看了一眼嵌在右臂上的监测仪器，“100%，有什么问题？”
大雾天，水汽重，湿度高也不奇怪，而且监测数据和环境报告上一致。
“你们呢？”庄岍又问另外三人。
陈舱98%，杜雨青99%，反倒是落在队伍最后的田野和乔佲一样，是100%。
“我只有80%。”
“你的仪器坏了？”乔佲皱眉，队伍离得再远也才几步距离，数值差得不正常，她只能怀疑仪器出了问题。
“严格来说，是你们的仪器坏了。”庄岍耸了耸肩，上前两步走到乔佲面前。
她手上端着从防护服上卸下的监测仪器，仪器背板被拆开，电路板上还残留着水渍。
“电路板浸水了，单空气数值只有80%。”
乔佲从她手上接过仪器，仔细端详后，惊讶地问：“你怎么发现的？”
“电流声响异常。”庄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想不注意到都难。”
“不是吧？密封性这么好？看看我的？”杜雨青惊呼，跑上来，侧着身把右臂递到她面前。
不单是杜雨青，庄岍把所有人的监测仪器都卸下来，一一拆开，每只仪器的仓体都或多或少攒了些水，最严重的数乔佲和田野，整张电路板泡在水里。
“这……”田野看着金属盒里的水傻眼了，他以为会和庄岍的一样挂点冷凝水，却没想到这么壮观！
“我这是还没倒干净的。”庄岍淡淡地解释。
乔佲调出白塔的实时数据，“室外湿度”一栏赫然显示100%的字样。
小型监测仪器是经过了专业检验后才交到他们手里的，而他们在塔外才待了三个小时，那原本设置在塔外的仪器呢？
这种关头，连小数点都不能出错！
“小杜。”
“得令！”杜雨青滑稽地朝她敬礼，随即传讯给白塔的对接人员，“环境数据更正，室外湿度80%，疑似湿度仪损坏，请求检修。”
庄岍将几人的仪器调整恢复后装了回去，神情严肃地对乔佲提醒道：“还有集成仪器，那个更容易受影响，最好全部排查一遍。”
电子设备方面，庄岍比他们懂得多。
“我知道了。”
乔佲拦住正要传讯的杜雨青，“不急，晚点统一上报。”
“陈舱，任务调整，我们沿路排查一下。”
陈舱回答：“收到，已上传。”
“庄岍懂这些，你和我一起。”
“行。”庄岍把工具装回去，点头应道。
-
小队五人没有多的监测仪器，泡了水的电路板再复用也测不出准确数值。
即便庄岍做了抢修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新的电路板可换，只能勉强得出个大概范围。
但就是这个大概也让他们发现了不少问题。
白塔对环境监测严密，单就一个山头布了不下百种监测仪，数量还不少。
庄岍他们走最近、最快的线路上火山口，照着乔佲给的部署图，三步一停，五步一挖，一个小时的登山路硬是延长到三倍。
杜雨青看着本子上抄下的一连串编号和数据，顿时觉得头疼不已，吐槽道：“这要是地雷能把白塔炸平吧！”
一路上到处都是被他们掘出来的泥坑。
“跟地雷也没差了，这里头有引爆器。”庄岍用树皮蹭掉手上的泥，提醒道。
乔佲点头，“必要的时候是可以当地雷用。”
“为什么要埋这么多？”田野把他们挖出来的装置重新盖上土，带着不解看向乔佲。
“白塔防御力太高，少了炸不掉。”乔佲双手摊开，无奈地说。
危险品的存在就是为了预防危险的发生，所幸现在还用不上它们。
杜雨青敲了敲本子，愤愤地说：“这已经是893号了，如果要炸火山，真的不会波及到我们吗？”
杜雨青想想都是后怕，今天之前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雷区上班……
“嗯，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乔佲点了点头，似乎在认真思考。
“而且离得近，万一真有意外就是一连串事故了呢。”乔佲揶揄地看向她，杜雨青差点气的跳脚。
庄岍半点不给乔佲留面子，“别听她胡说，引爆器没接通，炸不了的。”
乔佲在面罩后翻了个白眼。
“吓死我了！”杜雨青气呼呼瞪了她一眼。
乔佲和他们混得熟，半点没有上级领导的架子，故而杜雨青也不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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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女士，别老拆我台嘛。”
她用肩膀顶了庄岍一下。
庄岍顿了一下，继续说：“但可以通过电脑机统一控制，不用手动接，挺方便的。”
乔佲硬是从她话里听出了一丝赞赏，笑着说：“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
杜雨青：……有没有人管管我的死活啊！
-
杜雨青记到第923号时，几人已经从郁郁葱葱的山林走出，踏上暗红色的沙土地。
乔佲鞋底在沙土上蹭了蹭，又跺了两脚把地面踩实，站稳后对几人说：“剩下的留给检修队来就行，排查任务结束。”
“小杜，可以上报了。”
杜雨青比了个OK的手势，照着记录开始念。
“请求白塔，D段589-692号，701-756号，761-825号，844-923号，共计305台设备均有不同程度的进水腐蚀现象，该情况已核实，请求检修。”
通讯传来执行官的声音：“白塔收到，请继续执行任务。”
“跟他说，是范围内的所有设备，全部都要排查。”乔佲强调两个重音，提醒道。
不等杜雨青传话，通讯再次响起：“唐晃收到，请继续执行任务。”
乔佲吹了声口哨算是回应。
沙土混着大小不一的石块铺在斜面上，放眼望去不见半点绿色，没有植被根系固定，人踩上去，稍不慎都可能会有打滑塌陷的风险。
安全起见，队伍前进速度慢了下来。
庄岍环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建筑，白塔也被雾气吞没，视线范围内只有几人的身影，剩下一片寂静。
“这里没有驻扎人员？”
“几百年没喷发，原本的驻地人员都陆续撤离走了。”
乔佲扶着岩壁停下，转过身叮嘱道：“都检查一下防毒面罩，不想被硫酸呛死的话。”
等所有人都做了“没问题”的手势后，乔佲继续领路，还同时兼顾讲解工作。
“顶上有一道火山裂缝，最近几年出现的，时不时冒烟，大概是能量还不够，裂缝没有继续拓展。”
“到现在还只有半米长。”
“在那里，看到了吗？”
乔佲指向火山湖的岸边。
他们离得远，高度落差大，半米长的裂缝并不显眼，甚至不如岸边的黑色岩石存在感强，但沿湖边腾起的白色浓烟似有实质般，与背景的雾气硬生生隔开，弥漫上来。
碧绿色的宽阔湖面在沙土和雾气的映衬下，更像是从荒地里长出的一汪生机。
杜雨青看久了实验室的白墙，初见这样壮观的景色，忍不住感叹道：“我靠！好漂亮！”
乔佲却说：“对爆破来说，这个位置是最合适的试验点。”
“来来来，快帮我合个影！”杜雨青激动地把记录用的卡片机塞到庄岍手里。
她要给美丽的火山湖留张遗照。
田野举起手机的手顿了一下，愣愣发问：“雨姐不要我拍了吗……”
“你拍照技术不行。”
田野：……
乔佲无声笑了笑，侧开一步给她挪出机位，扬声提醒道：“站稳了，这地很滑。”
杜雨青听劝，从单腿的俏皮姿势改成双腿站立。
只是她没注意，踩到了边上裸露出来的光滑岩石……
“雨姐！”
“小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