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已经穿好了鞋袜和外套,恢复成平时的打扮,少年坐在床边,把下巴藏在柔软的红黑格子围巾里,看着跪在地上的罗尼·杜亚,推测他杀死加布里埃尔·伯尔尼的原因。
目前看来,似乎是单纯的爱而不得下冲动的情杀,但兰波总觉得不对劲。
可惜,这里并不是专业的审讯室,而且也没有费力气审讯的必要。毕竟,只要伯尔尼父女同意,就可以直接杀死罗尼·杜亚,如果需要知道真相,再用彩画集读取他,让他自己讲述就行。
是以,魏尔伦和马拉美带着伯尔尼父女赶到的时候,屋内静得可怕——反转了猎人猎物身份的两人,一个懒得说话,一个不愿说话。
“……罗尼·伯纳德。”
朱莉·伯尔尼看着墙面上满满当当偷拍的照片,双眼瞬间爬满愤怒和悲伤的红色,
“不,该叫你罗尼·杜亚。”
她瞪着一天以前还温声安慰她的未婚夫,从牙根里挤出质问的话语,
“为什么!?”
罗尼依然沉默着。
魏尔伦的目光穿过整间阁楼,定在兰波的脸上,原本就没了笑意的神色,在看到黑发少年眼下伪装的泪痣被搓开的痕迹,以及脸颊上尚未彻底消退的红色指痕时,变得更加阴沉,他瞥了一眼看起来打算装哑到底的罗尼·杜亚,忽然扬起一个明媚的笑,
“杜亚先生。”
金发少年的声音优雅动听,似乎这不过是寻常碰面时的招呼,
“如果您没办法开口的话,我想我有一些办法可以帮您。”
话音未落,罗尼·杜亚的右手已经瞬间碎裂开来,每根指头都被均匀地切成十节,魏尔伦甚至还贴心地帮他堵住了血管,以免血液喷溅,造成不必要的脏污。
!?
朱莉·伯尔尼震惊地瞪大眼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
兰波无奈地看了魏尔伦一眼,没有对小搭档的行为多做评价。
但出人意料的是,棕发青年看着掉落在地的手掌,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剧烈的痛楚后,竟然咬着牙憋住哀号,一边咳嗽,一边笑了起来,
“杀了我吧。”
罗尼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早就输了。”
一个好提议。
兰波很心动,他实在不想浪费时间,但到底能不能杀,要怎么杀,还要看伯尔尼父女的意见。
被魏尔伦的行为打断了情绪的朱莉从震惊中回过神,面色复杂地看着罗尼·杜亚,
“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真的不懂,
“如果你爱哥哥,为什么要刻意引诱我?为什么要谋害哥哥?”
“——那只是意外!”
罗尼嘶吼出来,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满含着愤怒和痛苦,
“那是意外,我只想和他谈谈,但是他——”
加布里埃尔是个看起来温和,实则严肃又强硬的人,那场算不上争论的对话中,两人的情绪都有些失控。
“我只是太生气了……我只是太生气了……”
罗尼呢喃着,
“我爱他,我怎么会想要谋害他……”
真是意外?
但为什么会吵架呢?
马拉美觉得这瓜越吃越有,银短发的少年左看右看没找到凳子,干脆催生出一株玫瑰,扭成藤椅的形状坐了上去。
朱莉走到罗尼的面前蹲下,掐着那张曾经无比喜爱的脸,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她的眼神里充满恨意,
“说出原因,或者直接去死。”
其实也可以反过来。
兰波心想,不过还未等他说话,一直沉默的老伯尔尼忽然开口,
“那幅画上,是娜塔吗?”
魏尔伦已经跨越了屋子坐在兰波身边,阁楼的窗户和门都大开着,高处的风吹得黑发少年有些冷,他下意识地贴近小搭档,此时闻言,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油画——画着红色“x”号的,黑长发女人的背影。
娜塔,这个名字在哪里看到过。
兰波皱起眉头思索,随后惊讶地侧过脸,无视魏尔伦有点别扭的神情,悄悄耳语,
“伯尔尼夫人。”
“?”
魏尔伦也想起来了——娜塔莉亚·贝洛娃,老伯尔尼的妻子。
可罗尼·杜亚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在阁楼里挂着这样一幅充满恶意的油画?
虽然并不好奇答案,但看老伯尔尼的意思,暂时应该不能直接杀死罗尼读取尸体。
兰波在心里叹了口气,静静地看着罗尼,等待后者的回答。
很显然,这个问题十分关键,棕卷发的青年先是冷笑,随即克制不住地,笑意越来越癫狂,
“对,是那个贱人。那个抢了我母亲位置的贱人。”
他看着在听到答案的一瞬仿佛老了十岁的老伯尔尼,声音中满含恶意,
“如你所想的一样,罗尼·杜亚和罗尼·伯纳德都不是我的名字——罗尼·伯尔尼才是。”
……啊?
马拉美瞳孔地震,大脑飞速转动着梳理起伯尔尼一家的关系。
——同父异母的兄弟妹三人!?
“……”
老伯尔尼的身影晃动一下,朱莉连忙上前扶住父亲,神情也有些发蒙,显然不清楚罗尼话语的意思——或者说,清楚了,但不想相信。
“我很抱歉。”
老伯尔尼的声音沉重无比,
“我对不起你的母亲,但娜塔才是我的妻子,我给了你母亲足够的金钱,我以为她……”
“你以为她会打掉我,开启新生活?”
罗尼死死地盯着老伯尔尼,母亲几乎疯魔状态下喋喋不休的话语是缠绕他一生的梦魇,
“她没有。她没办法忘记你这个明明有未婚妻却还和别的女人滚上床单的人渣,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你这个人渣复仇。”
包括一开始故意接近加布里埃尔,利用遗传性吸引的心理倾向,配合伪装,让那个本应被称为弟弟的青年爱上自己。
只是他忘了,吸引和爱从来都是双向的,直到加布里埃尔无意间看到他扫墓的身影,看到属于他母亲的墓碑,想起年少时听旁人谈起过的父母的桃色秘闻,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他,他才发现对方在自己的心中,已经留下太过深刻的印痕。
“加布里埃尔和朱莉都是我的工具——向你复仇的工具。”
想想吧,等他借助加布里埃尔或朱莉掌控伯尔尼家后,再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到那时,不可一世的军火商,贵族出身的老绅士,虔诚刻板的信教者,会是怎样的脸色?
那天的顶楼,听到加布里埃尔和朱莉的谈话时,罗尼才知道原来加布里埃尔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他等朱莉离开后,从暗处走出来,承认、嘲讽、争吵、哀求、愤怒。
最终亲手将所爱之人推入深渊。
他爱加布里埃尔,可仇恨的火焰已经燃尽他的灵魂,爱亦无法拯救,他知道,自己终将坠入地狱。
马拉美捂住嘴,神情怪异,银短发少年出身优渥,经历简单,实在是不知道该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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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评价如此扭曲的情感。
朱莉已经彻底呆愣住,她看向父亲的眼神里夹带着祈求,似乎无比希望父亲能够反驳,可老伯尔尼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对不起你的母亲。”
那头棕黄的卷发暗淡着,白发肆意地穿插其间,明明年龄不算太老,可老伯尔尼仿佛已经丧失了所有的生气,
“但我无法原谅你。”
最终,在老伯尔尼的请求和兰波的示意下,魏尔伦撇着嘴,把说完一切后就安静等待死亡的罗尼·杜亚从内部切成五块——既不影响外表完整,也不会过于难以搬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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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飞机依然安静,兰波并没有觉得这件事有多么不可思议,魏尔伦也撑着下巴,仿佛在沉思什么,马拉美憋了一肚子的话,但懂礼貌的小少爷此刻谨记大仲马让他学会看眼色的教育,识趣地没打扰两位前辈。
一直到飞机降落在巴黎,马拉美才松了口气,飞速和魏尔伦与兰波告别,打算回去就把这次快速又离奇的任务好好记录下来。
而魏尔伦抢先兰波一步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中,沉默地向市中心开去。
行至半路,金发少年才略带迷茫地开口询问,
“罗尼·杜亚真的爱加布里埃尔·伯尔尼吗?”
如果答案是爱,为什么会杀死爱人?
如果答案是不爱,为什么甘愿引颈受戮?
他不懂人类,也不懂爱,更不理解罗尼·杜亚自相矛盾的行为。
“也许是爱的。”
兰波平静地分析,
“但那份爱建立在谎言上,不够真实也不够纯粹,所以无法抵挡嫉妒和愤怒的力量。”
尤其是在那样的场景下,被一直以来埋藏心底的恨调动着负面情绪冲昏头脑,就更容易做出后悔终生的行为。
“……”
魏尔伦沉默良久,久到兰波以为他已经不会再询问时,清澈的声音又忽然响起,
“那什么是真正的、纯粹的爱呢?”
真正的、纯粹的爱?
魏尔伦以前从没问过关于这个的问题,兰波思索半晌,才有些生硬地搬出书本知识,
“要信赖彼此,要重视彼此,要包容彼此。”
信赖、重视、包容。
魏尔伦若有所思,兰波又接着说下去,
“会被对方的言行牵动情绪,会想要和对方亲近,会……”
从未尝过情爱滋味的黑发少年回答起来有点底气不足,
“会对彼此有占有欲?”
占有欲?
魏尔伦的眼神穿透镜面的反射,下意识看向黑发少年已经毫无痕迹的脸颊。
不,那不是占有欲——我只是觉得兰波为了任务伪装弱小的样子很不顺眼,只是担心搭档而已。
魏尔伦否定着莫名翻涌的情绪,却忽然有点后悔没把罗尼·杜亚的另一只手也提前切碎。
“明天见。”
兰波站在岔路口,叮嘱魏尔伦,
“天色很晚了,好好休息,明早我会去找你。”
说完,黑发少年又眨眨眼,
“晚安,保罗。”
“……晚安。”
还是去他的屋子?
魏尔伦不解地看着兰波的背影。
以前明明会嫌弃他的壁炉从来不烧,所以选择在自己家集合的。
算了,可能是最近天气暖和吧。
金发少年向家里走去——而且,兰波道别的话更加温和体贴了,他很喜欢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