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儿被廖书言叫醒时,飞机已缓缓地降落在地平线上。
她揉了揉太阳穴,仍然感觉有些头昏脑沉的。
廖书言几次想伸手扶她,伸出了手,又收了回去。见她背起包,他出言提醒道:“飞机降落前,广播里说外边在下雨,天有些凉,你带外套了么?”
赵嘉儿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我扛得住。”
这一趟出门匆忙,她本也没想过来云南,许多出门必备品也没带。如今正值八月,昆明的气温却比其他城市低了许多,出了机场,她就觉迎面一阵凉意,不由缩了缩肩膀。
雨丝从头而降,她正欲从背包里取出遮阳伞,廖书言从后边追了上来,一把黑色雨伞已撑在了她的头顶。
赵嘉儿回头,又是礼貌的微笑:“谢谢。”
微风吹动她扎起的长发,发丝拂过他的手背,他心念微动。
而赵嘉儿已从背包内取出遮阳伞,扬起头,对着他笑道:“廖老师给自己撑着吧,我带了伞。”
她一手撑伞,一手抱着肩向机场外的出租车停靠点走去。
廖书言默默跟在她身后,挎在胳膊上的风衣沾了些雨。没再多想,他大步上前,伸手去取她肩头的背包。
赵嘉儿惊了一惊,向后躲了两步,抬脚就跑开了。
廖书言有些苦闷。
他突然向她表露心迹,果真吓跑了她。
机场人来人往,赵嘉儿单薄瘦小的身子淹没在人群里,廖书言在各色雨伞下焦急四顾,也没找着她的身影。
他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她的名字,正要拨过去,一个电话便打了进来。
“书言,还没出机场么?”
廖书言撑伞走到一处出租车停靠点,眼睛依旧向四处张望着,心不在焉地道:“已经出来了,一起来的女孩子与我走散了,我先找她,你再等一等。”
那头突然传来一阵轻笑:“哟,还带了女伴过来呀!行,你先找她,我就在机场东边的大厦前等你们。”
“嗯,”廖书言应了一声,又道,“她身体不舒服,先歇一晚,帮忙订个酒店。”
“成!包你满意!”
廖书言听他语气暧昧,微微皱了皱眉,正经地提醒了一句:“两间房。”
不等那头说些挖苦他的话,他便挂断了电话,拨通了赵嘉儿的电话。
电话里的嘟嘟声,伴随着雨伞外的雨声,让廖书言心情万分焦急。
许久,赵嘉儿的电话才被接通,电话那头是刺耳的汽笛声,还有她缓缓的呼吸声。
廖书言见她不说话,轻声问了一句:“你在哪儿?”
赵嘉儿站在机场公交站牌下,踢着鞋尖,嘟囔着:“公交站。”
廖书言一听她一个人去了公交站,心底一沉,涩涩地开口:“你一个人不安全,我订了酒店,你先歇一晚,明早跟着红十字会的车去鲁甸,等你跟你朋友碰面了,你就不用见到我了。”
赵嘉儿眼角酸酸的,想哭,又不敢哭,只是抱着手机,不说话。
“嘉儿?”
听到这一声轻柔的叫唤,赵嘉儿眼中的泪水缓缓落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盯着自己的鞋尖,支吾着:“我先给姐姐打个电话。”
慌张地挂断电话,赵嘉儿便拨通了赵贤儿的电话,言简意赅地说了她的行程,对于赵贤儿不厌其烦的叮嘱,她笑着应下。
赵贤儿心中奇怪,觉得赵嘉儿今天在电话里表现得太过乖巧听话,不放心地问道:“听你声音怎么像是在哭啊?谁欺负你了?你怎么想到要去灾区呢?那里还有余震呢,你什么时候回来?”
赵嘉儿强颜欢笑:“你不给我介绍相亲对象,我就回去了。”
赵贤儿难得对她做出了妥协:“行!你先回来再说!”
赵嘉儿也没把她的话当回事,见她不再追问她因何而哭的事情,语气也轻松了一些:“姐,你放心吧!池小勉在这边呢!等我到了鲁甸,那边信号可能不好,你要是联系不上我,也不要着急……”
廖书言在站牌另一头看到赵嘉儿笑着讲着电话,没有立即过去,直到看到她挂断电话,他才撑着伞一步步走了过去。
赵嘉儿抬头便见到了他,廖书言却是低头紧盯着她落满污迹的鞋子和裤子。
赵嘉儿挠着头,尴尬地笑道:“之前在路上走,没留意有车经过,被溅了一身泥水。”
廖书言抬头,轻声问:“鞋子湿了么?”
“有点……”赵嘉儿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踮起左脚,弱弱地回了一句。
与前来接机的男子碰了头,廖书言向赵嘉儿介绍道:“这位是本地知名的外科医生吴帆,目前在市医院担任外科主任,这次医院的赈灾救援,有他联合当地红十字协会前去。”
他正要介绍赵嘉儿,话语突然哽住,只道:“这位是……赵嘉儿小姐。”
吴帆与廖书言年纪相仿,一双精光闪烁的眼总是盯着赵嘉儿,令赵嘉儿浑身不自在。若不是看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她还真以为他是见到姑娘就双眼放光的浪荡子呢。
在廖书言介绍完后,她客气地问了一声好:“吴主任好!”
吴帆冲着她一笑:“好!”
车里的温度突然变暖,赵嘉儿的喷嚏一个接一个地响起。吴帆从后视镜看到她憋得红彤彤的脸蛋,将车台上的抽纸递了过来:“感冒啦?要不要先去医院?”
赵嘉儿连忙摇头:“不必了,回去喝点热水,睡一觉就好了。”
吴帆嗤笑:“喝热水……书言,让小姑娘喝热水,你会没朋友的。”
廖书言没去理会吴帆意有所指的嘲讽,将风衣披在赵嘉儿身上,看着车窗外越下越急的雨,又对她轻声说道:“你先睡会儿。”
赵嘉儿恹恹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身体真的有些吃不消,她虽然在飞机上一路睡了过来,这个时候,听着车窗外的风雨声,又渐渐有了睡意。
廖书言见她闭了眼,替她拢紧了身上的风衣,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
路上遇上红灯,吴帆单手支在车窗上,笑问:“你喜欢这样的姑娘?”
廖书言的视线随着车窗前的雨刷移动着,并未做声。
吴帆微微偏头瞅了他一眼,一语道破了廖书言的心思:“怎么?小姑娘不接受你啊?”
廖书言倏地看向他,沉声:“绿灯。”
吴帆一脚踩下油门,重新启动车子:“不是我说你,你追姑娘的手段,追个十年也追不上!怪不得二十七八了,连姑娘的嘴也没亲过!还是个纯情老处男!”
廖书言丝毫不受他的话语影响,只问道:“哪里有药店?”
车子在岔路口突然拐进一条单行道上,赵嘉儿的身子便歪了过来,头落在了廖书言肩上。廖书言再不敢动作,偏头见她的脸蛋红扑扑的,犹豫着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
她似乎十分难受,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始终不得舒展。
吴帆受托在药店买了感冒灵,再回到车上时,廖书言从他手中接过药袋,问了一句:“鲁甸那边的情况怎样?”
“陆路都被堵死了,救援队进不去,这两天,那边的救济物资都是空运过去的。昨天又有两起强度较大的余震,”谈起灾情,吴帆的表情也凝重下来,语气沉重,“明天,我可能顾不上你们,道路没疏通,你们就在外围等着,别跟进去添乱。”
微顿过后,他又故作轻松地笑着调侃道:“远离灾区,珍爱生命啊!”
吴帆给两人预定的酒店是双人套房,与廖书言交代了明天的行程安排后,便匆匆离开了。
赵嘉儿浑身酸软无力,她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感冒了,却不愿去医院。冲了热水澡窝在被子里,廖书言已烧好水替她冲了感冒灵,敲响了她房间的门。
赵嘉儿趴在床沿,有气无力地道:“进来。”
她裹着被子坐起,乖乖喝下了廖书言送来的药。
廖书言将空杯子放置在床头柜上,坐在床沿问了一句:“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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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疼?”
赵嘉儿笑着摇头。
廖书言知道她是在逞强,也不去拆穿她,回到自己房间从背包里取出体温计,又匆匆来到赵嘉儿房间,将体温计递到她面前:“你量一量,要是发烧,就去医院。”
赵嘉儿听他严肃正经的口吻,只得老实照办。
十分钟的时间里,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此起彼伏。
赵嘉儿取出体温计看了看,将体温计递了过去,眼角眉梢染了笑:“体温正常,不用去医院了!”
廖书言见体温正常,也松了一口气。但听她如释重负的语气,不由有些好奇,笑问:“怕打针吃药啊?”
“嗯,”赵嘉儿点头,“我讨厌药水的气味。”
廖书言微怔,低声:“那你怎么还陪我在医院里过了一夜?”
赵嘉儿一噎,梗着脖子狡辩着:“我是守着沈梦。”
廖书言微微笑了笑,看了看左腕上的表,抬头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外面在下雨,要出去吃么?”
廖书言笑道:“不出去吃,你说说你想吃什么,素的荤的都说一说。”
赵嘉儿保持着矜持的笑容,道:“什么都可以。”
廖书言无奈一笑:“你不愿说的话,到时候别挑食。”
赵嘉儿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拿起手机点开了微信:“廖老师,您的微信是什么,我加您。”
“我的手机号。”
赵嘉儿喃喃:“言?这个是您?”
廖书言点头,赵嘉儿已发送了好友请求,催促道:“廖老师,您赶紧通过呀!我转账给您!”
廖书言不疾不徐地道:“不急。你休息一下,到饭点了我叫你起来。”
廖书言回到客厅的沙发上,才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唯一一个好友请求的头像却是他十分熟悉的照片。
正是姐姐发给他的那张照片。
看到她的昵称,他的目光亮了亮:“喜欢吃鲜橙披萨?”
点了“接受”后,赵嘉儿便发来了消息。
是一条转账的消息。
廖书言没有点开,手指慢慢敲出了一段文字。
言:先不收,分开前再一起算。
鲜橙披萨:廖老师,您的头像怎么是空白的?看着真惊悚!感觉我在跟幽灵聊天!
言:照片何时拍的?
鲜橙披萨:什么照片?
言:头像。
赵嘉儿如同被人戳了痛处,猛地将手机扔在了一旁,将被子拉过了头顶。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摸到手机,翻身趴在床头点开了廖书言发过来的消息。
言:与嘉清有关,不方便说?
言:别玩手机了,好好休息。我出去一趟,有事的话打我电话。
不一会儿,赵嘉儿便听到了玄关处的门被关上的声音。她竖起耳朵静听,再也没有听到屋内有任何动静,这才确信廖书言真的出去了。
她猜不到他出酒店去做什么,却又十分想知道。
这种不受控制的心绪令她十分不安,却又找不到人来倾诉。
因为陆嘉清的失踪,她变得胆怯懦弱又执拗敏感,身边的朋友已在不知不觉中疏远了她。始终对她不离不弃的,也只有池勉。
然而,这两天,赵嘉儿只从网上了解了鲁甸的情况,而池勉却一直未能联系上。
这一趟云南之行,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列。
细细想来,这一次离家出走,又有什么事在她的计划之中呢?她所遭遇的一切,似乎全乱套了。
她心里烦躁,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再次拿起手机,点开廖书言的对话框,她将廖书言发过来的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越看越心酸,越看越想哭。
她转账过去的钱,他真的一直没有点开,刺痛着她的眼睛。
咬咬牙,她敲下一段话。
鲜橙披萨:照片是大学里嘉清拍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