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青山宗(四)
    一股恶寒直冲李盛天灵盖。

    少年银面下那双眼珠像黑沉无光的夜,直勾勾盯着他,像地狱爬出的恶鬼罗刹。

    但这似乎只是李盛的错觉。转瞬间,那股恐怖的杀意已经隐去。

    少年露出的半张脸惨白无比,紧紧抿着唇,望向云青岫。

    黑瞳中闪过犹豫挣扎,他的唇动了动,似乎是“救我”二字。

    长廊外纷乱急促的脚步声。

    “那小子在这!快!”

    但最终,他慢慢呼出一口气,温柔一笑,声音沙哑:“打扰仙君了。”

    话音刚落,布满尖刺的雷鞭唰得卷住少年胸腹,他宛如倒飞的纸鸢,只余下满地血迹。

    宫灯晃动,门外打斗咒骂声不断。

    云青岫的脸蒙上一层昏暗不明的光。

    “前辈,咱们走吗?”李盛小心翼翼发问。

    黑袍从掠过李盛面前掠过,素白的手打了个清脆响指,缚灵绳发作,他瞬间四肢瘫软倒在地上。

    少年被五个筑基、金丹修士反折双手压在地面。

    他竭尽全力仰着头,怔怔看向长廊另一端。

    风吹得兜帽猎猎舞动,银面之后,一双眼沉静如水。她缓步走来,大把的灵石被纤长的手指捏碎,浓郁灵气呼啸着灌入灵海。

    瞬息间,五位修士无声无息瘫倒,甚至没来得及捏碎求援玉牌。

    少年被一把扶起,他清晰感受到掌心的温热。

    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

    李盛躺在地上,看见云青岫竟然把出逃的少年给带了回来,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上的黑袍与银面已经被扒了。

    束缚少年的玄铁链已经断了,但手腕脚腕都有沉重铁环。

    云青岫徒手捏碎,将黑袍兜头盖脸把人遮住,再扣上整副银面。

    “仙君……我会连累你的。”少年声音很低,“现在出入口都关了,带着我,出不去的。”

    李盛躺在地上眼泪直流。

    谁能管管他的死活啊!

    云青岫最后看了眼地上的一千块中品灵石,有点不舍。

    “不用担心,拦不住我。”

    少年腰间一紧,已经被揽着从窗外飞出。离窗瞬间,一道术法打在李盛身上,顷刻间他成了衣衫褴褛的黑衣少年。

    术法幻化出来的夜幕流动变幻。

    出入口果然如少年所说,有人把守,除了大人物外,暂时禁止出入。

    云青岫稍稍沉默,心疼地从李盛的储物袋里又掏出一把灵石捏碎。

    原本见底的灵海又瞬间充盈。

    把守对她形同虚设,守门修士只觉得一阵风掠过,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

    星河低垂,悬于夜空。

    御空飞行时风很大,云青岫的兜帽吹落,乌发随着红发带飞扬,几缕拂至少年脸上。

    温和清浅的气息蹿至鼻尖。

    他在面具后无声地笑,唇角翘起,乖巧纯然。

    笑了片刻,少年的唇角倏地垮下,满眼阴郁烦躁。

    倘若遇到另一个少年,她会救吗?

    也会这样细心温和,揽着对方的腰御空飞行?

    齿关咬得咯咯作响,他连身躯都开始颤抖,难以克制的愤怒与杀意在胸口翻涌。

    云青岫忽然扭头。

    余光捕捉到少年黑袍下一闪而过蜿蜒扭曲的……不明物体。

    黑袍被风吹得起起伏伏,露出他被血浸湿的黑衣,下面什么也没有。

    因为太久没吃章鱼小丸子出现幻觉了?

    脚下的繁华城池逐渐变得人烟稀少。

    云青岫带着少年落地。

    储物袋中还剩三百块灵石。

    她取走那枚储物戒,把储物袋连同灵石放在少年手中。

    那腕骨突出的手腕内侧,有一道敕文,是黑市生死台奴隶的标志。

    灵光拂过,敕文灰飞烟灭。

    “你自由了。天亮后,往东搭乘飞舟离开南洲,他们不会再找到你。”

    声音清润温和,天然带着三分笑意。

    少年捏着储物袋,手背青筋迸起,“……为什么?”

    为什么不要我?

    面具遮去了他的表情,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眼眸。

    云青岫看着他,忽然看出对方眼中的几分委屈,像条没人要的流浪狗。

    系统碎碎念:“你都把他救啦,不带回宗门好亏的,委托没做成还倒贴灵石。我看他资质不错,是个好苗子。”

    云青岫很清楚自己为什么动恻隐之心。

    她曾收过一个弟子,是个寡言内敛的孩子,与少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但他们看她时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如出一辙的沉默固执。

    “随手相助,你不用挂怀。”云青岫道,“你我萍水相逢,就此别过。”

    少年不说话了,像是忽然成了哑巴,只有身体在轻微颤抖。

    云青岫刚凌空而起,衣袍一角就被紧紧拽住。

    面具后的长眉微微皱起,她无奈转身。

    只见少年抬起手按在银面上,轻轻揭下。

    哪怕夜色昏暗,那副神清骨秀的面容也如明珠熠熠生辉。

    他清楚看见了云青岫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艳,一瞬间像是赤身裸|体,有些难堪地垂下眼。

    “裴宥川拜谢仙君大恩。四洲之大,宥川无家可归,愿做杂役仆从,只求……仙君收留。”

    云青岫惊艳过后冷静看着少年。

    这人有古怪。

    没死在黑熊妖兽手下,重伤出逃还碰巧闯入她所在的上房。

    救了便救了,她做事向来随心,但不代表喜欢沾没必要的麻烦。

    见她不开口,裴宥川深深望了一眼,紧紧抿唇,折腰拜下。

    “仙君大恩难忘,如有来日必定报答。”

    说罢,重新戴上面具,拖着重伤的身躯离去。

    云青岫微微颔首,没有互报家门的意思,粗略估算剩余灵力后凌空而起。

    身后蓦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云青岫默默转身。

    少年失去意识静静躺着。

    殷红的血不断渗出浸湿地面。

    …

    柔和日光照入紫竹窗,屋内弥漫着清苦的灵药味道。

    “他长得真好看~”少女音色透亮,直白地夸赞。

    “二师妹,你帮忙端着药,我得给他喂点进去,伤得太厉害了。”少年声音温吞,听声音就是个爱念叨的软性子。

    一勺苦涩的药小心灌进嘴里,全淌了出来。

    “他不张嘴啊。”温吞少年挠挠头,“三师弟,别擦你那剑了,来帮忙捏开他的嘴巴。”

    “呵,就你做事磨磨唧唧。”另一个少年冷漠道,徒手捏开紧闭的齿关抄起药就灌。

    “师弟不可,会呛着他的!”

    少年少女吵吵嚷嚷的声音让人脑袋胀痛。

    深幽黑瞳睁开,明亮光线刺得眼皮轻轻眨动。

    李闻鹤与他四目相对,无端打了个冷颤。

    “醒了?自己喝。”药碗被塞入他手中。

    裴宥川沉默打量环境,简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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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竹房,角落架起临时药炉。屋内有两男一女,最高才刚筑基,都穿着白衫青罩衣,腰间系同色绦带,坠着弟子牌。

    看样式,是内门弟子。

    他慢慢坐起来,赵文镜“哎哟哎哟”叫唤,扶着他的肩膀,让他慢点别扯到伤口。

    裴宥川极轻皱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他不动声色挣开,抿着苍白干裂的唇,轻声问:“这里是……”

    宣黛喜欢长得俊的人,热情道:“这里是青山宗,昨夜是小师叔把你带回来的,还请了医修来诊治呢。药是大师兄熬的,快趁热喝了。”

    “小师叔?”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三个字,从裴宥川口中说出却无比轻柔,像是呢喃。

    宣黛和赵文镜你一言我一语,给他科普了自小师叔出关后的一系列壮举,已然成为云青岫的狂热粉丝。

    “醒了?”

    清润声音随着雾青色衣裙一齐进入室内。

    裴宥川死死攥住掌心,克制住无数翻涌叫嚣的情绪以及酸涩的眼眶,缓缓抬头。

    她像山巅不会化去的一抔冰雪,不笑时气质冷清疏离。

    笑起来时那份疏离便被温和取代,似春风拂过绿波。

    “师……”裴宥川喉咙一哽,生硬改口,“仙君。”

    温热指尖搭上他的脉门,一缕灵力在他体内游走探查。

    那么重的伤,竟然已经痊愈了大半。

    宣黛发现云青岫的表情由温和渐渐变得古怪,不由紧张问:“小师叔,他怎么了?”

    云青岫恍若未闻,收回手后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裴宥川。

    对方面容苍白,因为她忽然变脸有些惴惴不安。

    李闻鹤:“小师叔,他要被你吓哭了。”

    “脱衣服。”云青岫冷不丁开口。

    “???”三人瞬间瞪大双眼。

    这是他们能听的?没想到小师叔竟然……!

    “我们要出去吗?”赵文镜用气音弱弱询问师弟师妹。

    在三人陷入帮亲还是帮理的激烈抉择时,裴宥川已经默不作声,干脆利落脱下了朴素陈旧的黑衣。

    这是赵文镜的旧衣服,昨晚帮他换上的。

    少年身躯似玉琢,有些单薄却流畅紧实,愈合或未愈合的伤痕纵横叠加,显得愈发狰狞。

    掌心按在他心下两寸的肌肤上。

    裴宥川轻颤了一下,薄薄红晕覆上苍白肌肤。

    系统看得目瞪狗呆:“宿主,你开窍了?”

    不过片刻,她就收回手,顺手帮裴宥川拢好了衣服。对系统说:“他没有仙骨,练气后期。”

    “但他是完美的五灵根,灵海浩瀚,资质奇佳。”

    五灵根常见,但完美契合五行运转的五灵根与天灵根一样稀有。

    系统顿时反应过来:“他他他……他和你之前收的那个徒弟一样!”

    是的,裴宥川和她上辈子收的徒弟资质相似,唯有一点不同。

    扶光有入仙骨,他没有。

    他们不是同一个人,这点云青岫很笃定。

    仙骨与灵脉运转息息相关,如果被剜一定会留下痕迹,浑身灵根废除。

    “系统,我重生这件事,还有第二个人知道吗?”

    系统一个激灵,信誓旦旦开口:“不可能,你当时神魂完全碎了,死得透透的,除了我和你,谁也不可能知道你重生了。”

    屋里又进来一人。

    宗主洛云语看着满脸纠结的三人,又看床边的云青岫和衣服松垮的少年,疑惑道:“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