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青山宗(八)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瞬,水龙平滑断成数截,无声化作一场大雨。

    剑势不减,穿过水龙直直劈向飞舟。

    “咔嚓——”

    “轰隆——”

    防御法阵碎裂。

    飞舟表层从中深深裂开,险些被一分为二。

    “果然生疏了,差点准头。”始作俑者叹道。

    四长老惊魂不定扶着船舷,紫袍衣角都被削去一块,若是动作慢点,就要变成胯下生风的造型了!

    她竟还说差点准头?!原本想瞄哪呢!

    日光灿灿,雨雾氤氲折射出瑰丽光辉。

    素衣身影踏破雨雾,立于飞舟船舷之上。

    转眼间,段卓已被一股巨力踹下飞舟。这一脚下去,灵海翻涌动荡,大口鲜血“哇”地吐出,躺在山门阶梯上无声呻|吟。

    云青岫踏上甲板,面容温雅含笑。

    “听闻四长老步入元婴七百余年,想必颇有感悟。在下正为破境之事苦恼,特来讨教。”

    “你——”四长老面色涨紫,指骨咔咔作响。

    他已入元婴七百余年,寿元将尽,急需天灵根炉鼎破阶,这小小金丹,竟然敢用此事嘲讽他。

    “好、好。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今日便教你猖狂的下场!”

    三道寒符燃着奇异的淡蓝火焰,化作巨大冰箭冲向云青岫。

    水灵根御水,化水为冰,所过之处寒霜凝结,温度骤降。

    冰箭刹那间逼近,倒映在眼瞳。细小冰花幽幽悬落,挂在云青岫的睫羽上,顿时融化为水。

    一把灵石被捏碎,化做齑粉被风吹散。

    灵力奔涌而出,一寸寸覆盖冰箭,然后渗入寒符,符文逐渐融化、扭曲、重写。

    素白袖袍一扬,冰箭刹那间嗡鸣不止,调转方向,直奔主人而去。

    “你使了什么邪术!”

    四长老一口老血都要喷射出来。

    竟然有人能在瞬息间将他人术法符篆化为己用。

    冰箭已至,他仓促间提掌击碎,巨大冲击使他不由倒退几步,冰棱漫天炸开。

    风起,剑来。

    冰棱似烟尘四散。

    飞舟下,洛云语一落地就掏出缚灵绳捆住段卓,她仰头看见这足以惊艳世人的一剑,瞳孔无限放大。

    这叫不修剑道?

    修剑道的都去树上吊死算了!

    恐怖的剑意震开。

    四长老首当其冲,护身法器接连破碎,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金丹期怎么会拥有如此可怕的剑意?

    那种漠然无情,视万物为刍狗的压迫感,就像……

    就像破境时天道降下的雷劫。

    各种纷杂的念头扰得他心神不稳,但到底是元婴期大能,连退几步后迅速稳住,挟着寒霜的一掌重重送出。

    两人在瞬息间过了十几招。

    术法符篆乱炸,飞舟摇摇欲坠。

    四长老将水化为无数冰剑铺天盖地降下。

    云青岫心中微沉,没灵石了,刚刚法术用的毫不节制,灵海已经见底。

    万千冰剑里,雪衣身影游刃有余闪避。

    四长老却看出破绽来,之前交手,对方都喜欢暴力催毁他的每一招,一个人短时间的出招路数是不会变的。

    他蓦然想起云青岫时不时就捏碎一把灵石。

    难道是灵海出问题了?

    “呵呵……还以为是什么不世之材,原来是灵海不全的废物。”四长老阴鸷一笑,提起双掌狠狠拍去。

    玉剑迎上汹涌澎湃的灵力,终于不堪重负,从剑尖炸开。

    云青岫足尖点地,飞速向后平移,化解这一击的冲劲。

    万千冰剑“嗖嗖”飞来,其中一柄划破素白袖袍,鲜血滴滴答答涌出。

    云青岫徒手抓住,眉眼间温和不再,神情淡淡。

    灵海不全?那又如何。

    素白的手按在心下两寸的入仙骨上。

    “不不不……宿主你想干什么?你疯啦?”系统发出尖锐爆鸣。

    入仙骨乃天赐之物,若是毁去飞升无望。

    “别激动、别激动!让我想想办法……”系统急得在识海里跳舞。

    系统咬了咬牙,准备豁出去时,云青岫退势一顿,修长温凉的手抵住她的后心。

    汹涌似海的灵力呼啸着灌入干涸灵海。

    她蓦然回首,对上裴宥川那双弧度漂亮的墨玉眼眸。

    黑瞳深处,似乎藏着浓浓戾气。

    少年的肤色因消耗过度而苍白,薄唇渗血,眼睫半垂,戾气仿佛只是错觉。

    他的目光移到割破的袖袍,看见入肉半寸的剑伤,眼尾瞬间泛起赤色,杀心顿起。

    脑袋忽然被轻轻拍了两下,云青岫笑道:“不过是一道小伤,怎么瞧着都要哭出来了?”

    “借你的剑给为师一用。”

    素衣身影持剑飘然离去,剑身灵光流转,光华璀璨。

    一如曾经无数次。

    这样的背影,他看过无数次。

    “师尊……”裴宥川下意识伸手。

    一抹素白从他指间滑落,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云青岫出了三剑,第三剑直指四长老咽喉。

    对方玉冠歪斜,脸皮不断抽动,梗着脖子怒道:“你今日敢杀我,便是公然与合欢宗为敌!”

    “四长老在害怕什么?只是讨教而已。”云青岫随手挽了个剑花,上前一步拍拍对方肩膀,“青山宗换了宗主,正愁无人见证,您远道而来,想必乐意当见证人。”

    这一拍,四长老的灵力顿时运转不灵,一口血险些溢出来。

    缚灵绳已套在他的身上,但被施了隐蔽术,算是给他在自家弟子前保留了最后一丝颜面。

    两人对视一眼,四长老恨不得将云青岫生吞活剥,她温然一笑,毫无波澜。

    这女修浑身古怪,暂且忍一时,离开后再做打算。四长老如此想着,神情已恢复先前疏离高冷的大能模样。

    他朝后挥手,掌舵弟子大气不敢出,让飞舟缓缓落地。

    合欢宗一行人凝重沉默踏入了青山宗,洛云语带着一众弟子挂上虚伪笑脸,“热情”相迎。

    打眼看去,像是进了什么盘丝岭妖怪洞。

    云青岫甩了甩剑,幸好没用坏,现在真是半块灵石都不剩了,名副其实的穷光蛋。

    “宥川,回去了。”她迎着日光转身。

    淡金色的光为衣袍与乌发镀上柔和光晕,似无情又悲悯的神女。

    少年逆着光,紧紧抿唇,鼻尖眼尾泛红,泪光蓄满一圈后像珠子般滚下来。

    云青岫忽然理解了什么叫“断线的珍珠”。

    “……这是怎么了?剑好好的,为师也好好的。”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云青岫先展示了完好无缺的灵剑,再转了一圈。

    刚转回正面,一道阴影扑来,冲劲有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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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十六七岁的少年比云青岫高上半截,她啼笑皆非,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斥道:“松手。”

    缠在腰上的手臂一松,裴宥川后退半步,低垂着脑袋,只能看见通红的鼻尖。

    “弟子言行无状,请师尊降罚。”

    见他像只挨骂小狗,云青岫忍不住弯了弯唇。

    她忽然想起扶光,孩童时也总是默默往她怀里扑,但从不掉眼泪。

    半大少年,总是心性敏感。

    云青岫揉了揉那低垂的脑袋,宽和道:“罚什么罚。走,回家。”

    “回家”二字在裴宥川舌尖滚了一圈,他不自觉弯起唇角,眨了眨眼,泪光早已消失。

    “是。”

    …

    有客远道而来,青山宗设宴款待。

    宗内正殿已空置许久,收拾了一番才勉强能用。

    洛云语本还犹豫要不要从坤地城请厨修过来备宴,被云青岫一句“梁子已结,吃猪食还是山珍都一样”点醒。

    宴席由饭堂厨子准备,比起平时的饭堂餐稍微精致些许。

    也只是些许。

    合欢宗弟子看见菜色,那惨白寡淡到像尸块的炖肉,犹豫再三都不敢动筷子。

    四长老早已辟谷,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好歹是一介宗门,竟然这样怠慢贵客?”

    洛云语坐在上首,笑眯眯道:“四长老莫怪,小门小户的实在比不上合欢宗家大业大。”

    四长老不存在的胡子都要被气得吹起来,正要嘲讽几句。

    清瘦修长的蓝衣身影踏入大殿。

    他甚至能用邋遢形容,头发干燥杂乱,胡子覆面,衣袍缝缝补补无数补丁,深深浅浅的血渍早已风干。

    但那双漠然无波的眼以及手中不曾出鞘的剑令人不敢逼视。

    元婴期威压无声铺开。

    洛云语蓦然站起身,只觉得熟悉又不大敢认:“师、师弟?你破境了!”

    接到玉简传音后,百里竹顾不上手头的时,用最快速度赶回宗门。

    一路上,他已做好最糟糕的打算。

    但万万没想到,回宗门后会看见如此和平的场景。

    师姐与小师妹活着,门内弟子也没缺胳膊少腿。

    “师姐。”他淡淡应道,一直攥着剑柄的手松开,将其背回背上。

    四长老那脱口而出的嘲讽咽了回去。

    这破烂宗门到底走了什么运,出了个一夜金丹的怪物后,又冒出个元婴长老。

    他坐得端正了几分。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宾客欢不欢看不出来,但主家像过年似的。

    青山宗弟子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尤其是李闻鹤,看自家师尊就像看天上的仙人。

    安置了合欢宗后,洛云语召了师弟师妹共议。

    百里竹过来时已经清理了一番,穿着件半旧不新的蓝衣,身姿清瘦挺拔,木簪束发,面容冷俊。

    刚落座,他二话不说拿出一枚储物戒递给洛云语。

    里面赫然是一卷仍在滴血的蛟龙筋,墨蛟气息还未散去。除此之外,还有一堆灵石。

    “灵石还债,龙筋可融进银鞭。”他言简意赅。

    洛云语眼眶红了,以百里竹的天资,本不该留在青山宗,一门长老还要外出贴补宗门,这么多年从无怨言。

    百里竹又掏出一枚储物戒,平静推到云青岫面前。

    “秀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