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五年前,凡人界。

    魔族肆虐的偏远城镇,大雨磅礴,绯枝用灵力撑开屏障挡雨,御剑急匆匆向前赶路。

    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落玉衡又失控了。

    作为龙族的一把兵器,落玉衡的强大毋庸置疑。

    但在拥有不符合年龄的强大修为同时,他也被永远打下了疯子的诅咒。

    没人知道他在龙族的禁地中到底经历了多少厮杀,才跌跌撞撞长大,活着走出来。

    见血即疯,这个词可以完美形容刚离开禁地的落玉衡。

    就算到了现在,他也依旧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

    一旦失控,只有无止境的杀戮,杀到力量耗尽才能将凶性压制。

    这次他来凡人界除魔,意外失控。

    绯枝落地,随手拉了个人问具体位置,“来除魔的那个——”

    男人不耐烦地甩开绯枝的手,“什么除魔,那来的根本也是个魔族,天杀的,造孽呦,我们做错了什么要遇到这种恐怖的玩意儿。”

    绯枝皱眉,长剑直接抵上男人的脖子,声音冷了下来,“我再问你一次,来除魔的那个穿黑衣服的少年在哪!”

    在性命的威胁下,男人的态度立马好了起来,哆哆嗦嗦把他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不久前,魔族大举进攻,稍微有些自保能力的人都赶紧逃去别处,城镇顷刻沦陷,根本无人搭救。

    而落玉衡路过,杀光魔族,救了剩下的人。

    结果那些依靠落玉衡活下来的凡人与修士,见到落玉衡失控,一个个头也不回逃走,连想都不曾想过要尝试帮助他们的救命恩人。

    他们甚至还合力布下阵法将人困在那座沦为废墟的荒城里面,想把人耗死,免得连累他们。

    这会儿,他们已经开始大肆传播落玉衡是潜伏在龙族中的魔族,要报官请更厉害的修炼者来斩杀落玉衡。

    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刚报官回来,更可笑的是,之前他都已经被魔族抓住了,是落玉衡及时斩杀那魔族才让他没有被分食。

    多讥讽。

    受恩者反咬一口,心怀不轨者反倒来救人。

    “大人,小的都说完了,您呃——”

    男人捂着血液疯狂涌出的脖子,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很快就断了气。

    绯枝垂眼,冷静又有条理地将尸体撕裂成魔族下手的样子。

    “死得痛快,便宜你了。”

    “放心,我很快送其他人下来陪你。”

    被魔族当成食物吃掉才是这种东西应得的下场。

    待到边杀边找路的绯枝打破前面修士布下的阵法踏进战场,土壤都已经被大量的血给浸透了,这般大的雨都冲刷不干净。

    落玉衡立于尸山血海的最中央,缓缓看过来。

    他分明是能够打碎阵法离开的,却死死压抑着自己。

    绯枝也不清楚,究竟是对方还记着自己之前的规劝,还是只是单纯没彻底疯。

    桃花枝自浸满鲜血的土壤中破土而出,一点点蜿蜒缠绕上落玉衡的四肢。

    绯枝做好了对方剧烈挣扎的准备,要是情况不对,他会立刻喊师尊来救他这株弱小无助的小桃花。

    可落玉衡听话得很,任由那些枝条将自己禁锢,只是始终直勾勾盯着他。

    少年马尾散落,眼眶很红,雨下得太大,分不清是血还是泪。

    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狼狈小狗,眼巴巴望着路过的人,希冀对方能将自己捡走。

    绯枝走上前,确认对方的手脚都已经被缠住了,于是小心翼翼给了对方一个拥抱。

    隔开雨水,学着师尊以前哄他那样,摸摸落玉衡的脑袋,手覆上对方后颈,微微用力让人低下头,与人额头相抵。

    “好了好了,乖,没事了。”

    “你很棒,这次都没有变回龙形了,进步很大。”

    “来,我带你回家。”

    颈侧传来刺痛,落玉衡偏头一口咬了上来。

    尖锐的虎牙嵌入皮肉,绯枝吸了口冷气,脑中浮现自己被咬断脖子的凄惨场面。

    可直到最后落玉衡昏过去,能轻而易举撕裂喉管的利齿也没有弄破脆弱颈侧丝毫。

    这一咬更像是野兽在生涩地撒娇示弱。

    绯枝叹了口气,将人抱起来向外走。

    说不清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低眼看向怀里死死抓着他衣服不肯撒手的人。

    龙族的少主,关系攀到这种程度,应该符合呢喃的要求了吧。

    他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哄人了呢。

    ......

    意识一点点回笼,绯枝从回忆中醒过来,还有些微的恍惚。

    不知为何,最近总梦到过去的事情。

    呼吸间传来食物的香气,他打了个哈欠,将心头那点怅然挥散,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循着香味一转头,落玉衡坐在他床头,翘着二郎腿,手上抓着一大根肉干正吃得欢。

    昨天被人抓着跳了大半天的舞,又各种折腾,给他累得睡得跟死猪一样。

    来不及吐槽对方私闯房间,饥肠辘辘的绯枝直接脸扑肉干,一口咬住抢了过来。

    “喂!”落玉衡吓了一跳,“这我的!”

    抓着大肉干美滋滋咬了一口,绯枝含糊道:“落兄见外了是不是,这还分什么你我。”

    “而且昨天落兄不是说让我祸害你吗,现在就连一根肉干都不舍得了?”

    “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了,一样的一样的。”

    那肉干上面还有几个落玉衡咬过的牙印,不过绯枝完全不介意,用力咬起来。

    “唔......落兄你越来越硬了啊。”

    绯枝的牙口可没落玉衡好,这龙族专门磨牙用的肉干吃起来费劲得很。

    好不容易把肉干咬松吃掉,给他累得感觉吃下去那点全消化完了。

    舔舔指尖的碎渣,才发现身旁的人许久没吭声了,绯枝疑惑抬眼。

    四目相对,感觉对方的脸好像有点红,眼神也呆呆的。

    落玉衡猛地移开眼神,尾巴尖一下一下小幅度高频率拍打着床榻。

    “落兄?”

    “......”

    “落兄?”绯枝凑上去,结果脑袋被推了回来。

    “你要去皇宫?”落玉衡突然道。

    绯枝心下一紧,几乎已经预料到了对方下一句话就是要跟他一起去。

    “就去看看嘛,对了,我们今天逛逛皇城好不好,我有好多想吃的糕点。”

    啊,多么丝滑的转移话题啊。

    “唔?”

    两边面颊被挤压,绯折嘴巴“啵”得嘟了起来,被一双手拍住掰过脑袋。

    落玉衡瞪着眼前的桃花夹馍,咬牙切齿,“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很好敷衍啊!”

    “就这么不想跟我一起?”

    “那你想跟谁一起?那个死唱戏的残废还是那个没脸见人不会说人话的蠢货,还是你的好师尊?”

    绯枝嘟着嘴含混不清:“不素嘟。”

    落玉衡高声:“那你说!我跟那三个谁好!”

    疯狗又在犯病了,这有什么好比的。

    比你们中间哪个被我坑得最多是吧?

    绯枝心中吐槽,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结果某条疯狗龙似乎把这停顿理解成了嫌弃,突然发起大疯。

    “怎么,我没有那三个好?可笑,其实我就随口一问,根本没有很想知道!我是谁?我可是龙族少主,我会有闲工夫去跟那三个蠢货较劲?我管你更喜欢谁呢!呵呵呵,笑话,我根本完全一点都不在乎!”

    话音落下,那条龙尾巴直接把床头的柜子拍成了一地碎片。

    绯枝一哆嗦,猛地抬手以同样的姿势拍住落玉衡的脸,盯着眼前的龙夹馍,“落修!”

    “窝洗翻你,最洗翻你噜!”

    落玉衡也一哆嗦。

    绯枝努力睁大眼睛,试图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真挚。

    本来就被面颊挤压得撅起的嘴唇也努力嘟了嘟。

    下一刻,脸上的手飞速缩了回去。

    绯枝也跟着想要缩手,结果手腕一疼。

    “嘶......”

    狗东西,疯狗!

    落玉衡一口咬在了他手腕上,还恶狠狠磨了磨。

    等到绯枝救回自己的手,手腕外侧已经多了一圈泛红的牙印,在瓷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这狗牙真尖啊。

    绯枝低头吹了吹,嘴唇蹭过那圈发烫的牙印。

    “砰!”一旁传来重物落地声。

    扭头一看,是落玉衡从床头摔了下去,龙尾巴朝天。

    “落兄?”

    手贱揪了揪那尾巴,对方猛地站起身,大步离开了房间。

    “病还没犯完啊?”

    犯得好啊,看着已经没了禁制的窗户,绯枝勾唇。

    外面,落玉衡耳尖通红,眼神发愣,不自在地捶了一下墙,给墙捶出一个大洞来。

    他等了许久,都没人出来,突生不好预感。又一次推门而入,房间内哪里还有绯枝的影子。

    顿时气到跳脚。

    “好,好得很,刚才说得话又全是骗我的!”

    “合着就把我一个人当傻子耍呗!”

    “我是狗吗,你整天想逗就逗?!”

    骂骂咧咧了好一通,落玉衡注意到床榻上那枝刻意留下来的桃花,突然就没了声。

    半晌,他抓起桃花枝,垂着脑袋,声音极轻:“骗子......”

    “我不比任何人差,跟着我有什么不好。”

    ——

    另一边,绯枝打了个喷嚏,跟另外十九名优伶排排站好,跟着带队的人一起进宫。

    肯定是落玉衡那家伙在骂我。

    或者是奕戈在给我扎小人。

    这两个人都不对劲。

    堂堂天机阁主,被人捅刀子推下魔渊后说要把一切都送给罪魁祸首。

    堂堂龙族少主,被人拔了逆鳞重伤之后说要罪魁祸首接着祸害他。

    他们是不是伤得太重,影响到脑子了?

    嘶......本就深重的罪孽又加重了几分。

    “季斐。”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绯枝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他随意给自己取得新名字。

    取师尊第二个字同音,加自己的姓。

    毕竟他原本的名字实在是太有名了,同时坑害四位大能,怎么一个战果斐然可言。

    “有什么事吗?”绯枝看过去。

    喊他的那人并不是二十名入选者中的一个,而是来带队的宫中人。

    叫做苏煜,二十岁的样子,面容俊秀,据说是皇宫内最优秀的乐师。

    苏煜嘿嘿笑了一下,探头探脑打量周围,直接拉着绯枝的手走到队伍的最后排说小话。

    “听说昨天有人为季兄你豪掷万金?”

    绯枝还没回神,鸡胸?什么鸡胸?

    不等绯枝回答,苏煜喋喋不休起来,“我的天呐,我听说足足有五十万两金子,这是什么概念啊,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季兄你快说说,你当时是什么感觉?”

    “是不是超级震撼?”

    “那你分到了多少金子啊,下下辈子都吃喝不愁了吧。”

    “好羡慕好羡慕,啊啊啊我昨天怎么就不在场呢!”

    “早知道我就毛遂自荐来评选了!”

    “季兄我跟你说......”

    “还有啊......”

    ......遇到话痨了。

    绯枝长这么大,就没遇到过这么能说的。

    以往都是他缠着四个冤大头喋喋不休,现在报应来了。

    真想往这人嘴里塞一把花。

    死鱼眼半天,见对方还没有要止话头的意思,绯枝默默摊开右手晃了晃。

    苏煜顿时倒吸冷气,“五十万两金子你全拿到了!”

    这声高了些,走在前面的优伶们一个个看过来。

    五十万两金子只为了与人相处一天,这事不到一天就在皇城传得沸沸扬扬。

    人活一世,名、利、权、色,不外如是。

    他们优伶面上光鲜,但绝大多数终究不过是有钱有势之人吆来喝去的玩物。

    此番一博去皇宫,或为财或为名。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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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有个人已经提前完成梦想了。

    感知到不少或嫉妒或恶意的隐晦视线,绯枝面不改色,“再猜。”

    苏煜也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歉意笑了笑,呵斥那些偷听的优伶安分往前走。

    压低声音,“没有五十万吗,那就是五万,少了点吧?”

    呵呵,还五万,想象力真是贫瘠。我的贫困,超脱你的想象。

    绯枝摇头,“再猜。”

    “五千?”

    “大胆点,再猜。”

    “不至于才五百两金子吧。”

    绯枝死人脸呵呵一笑,“五十两,银子。”

    他这一句五十两银子给苏煜说懵了,嘴巴终于闭上了。

    估计是在思考,为什么连路人都分到了一锭金子,主人公却只有五十两,而且还是银子。

    绯枝伤敌一千自损一千八,悲伤仰头望天。

    他们已经进入皇宫了,入目是高大迫耸的红墙朱瓦,看得他愈发郁闷。

    以后一定要从那人傻钱多的少主身上多扣点钱下来。

    不对,还是不要有以后了,别再遇到才是好事。

    悄悄扒拉开乾坤袋,不死心的想再试试能不能破开那禁制。

    结果没有遇上丝毫阻碍。

    绯枝一怔,禁制什么时候解开的?

    试着取一锭金子,居然真的取了出来,而且似乎还是只有他能取的特殊术法。

    落玉衡良心发现,突然意识到他跳舞唱曲儿很辛苦了?

    他没逃走的时候不肯给钱,逃走了倒是给钱了,怎么想的,助力跑路?

    绯枝发现自己越来越摸不透这几个债主的想法了。

    总觉得他们有点受虐的爱好。

    嘶......这可不兴想。

    周围优伶们打量的目光一直没停,绯枝悄悄将金子收好,看过去,又都一个个低头装安分。

    “各位都是我的前辈,接下来的日子要拜托各位多多关照了。”

    绯枝突然出声,引来所有人注意。

    他轻笑,花香悄然弥漫。

    敌意消散,优伶们紧张地回应几句。

    又说了几句恭维话,绯枝转过身,眸底淡漠。

    这下想来之后也不至于给他下绊子。

    真麻烦。

    苏煜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人活一世为名为利,季兄这般优秀,他们自然会嫉妒。放心,我会管好他们的。”

    好不容易正经了一句,下一句苏煜又开始絮叨了,“对了季兄我跟你说,我之前遇到过一个优伶,她不求财也不求名,就求一个真心人,只可惜......”

    “还有......”

    “然后是......”

    够了啊你,嘴巴不干吗!

    “诶,那季兄你是求什么呢?”他好奇问道。

    烦不胜烦的绯枝侧眸,悄悄磨牙,面上勾唇。

    “我是个俗人,求财。”

    顺道求这世间不得太平。

    苏煜嘿嘿跟着笑,颇为认同:“钱谁不喜欢,我最喜欢钱了。”

    一行人走在去往住所的路上,期间路过花园,突然听到惨叫声。

    绯枝望过去,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满面狰狞怒意,正扬手用带着倒刺的长鞭抽打身前的丫鬟,将人抽得鲜血淋漓。

    “贱婢,居然敢挡着本宫赏花!”

    “本宫今天就教教你什么叫规矩!”

    不少优伶战战兢兢不敢再看。

    “是长公主。”苏煜贴在绯枝耳边轻声道:“因为太子快要大婚,各位皇子皇女都被召回。季兄你在皇宫要小心长公主,她的性子比较......暴烈。”

    绯枝嘴角抽了抽,何止是暴烈。

    丫鬟不过是不小心站在了她赏花的视野里,就要被抽成这副死样。

    这要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怕是直接打死了。

    一众人小心翼翼路过,等到再也看不见长公主,气氛才松快下来。

    绯枝正思索着安定下来后要做的事,忽听周边有人说了句仙人。

    条件反射被触发,他猛地弹起脑袋。

    几个优伶专注看着某个方向,眼神惊艳乃至爱慕。

    苏煜搭上绯枝肩膀,一脸兴奋,“季兄快看!是传说中的“泽世皎月”封仙君啊!”

    脑子嗡一声。

    绯枝僵硬扭头。

    猝不及防撞进一对温柔的眼眸。

    封祭月依旧是一袭白衣,玉冠将墨发半束,俊逸清雅。

    像是月光洒落人间,万般皆是苦,唯他是救赎。

    目光在空中交错。

    分明隔有一段距离,绯枝却好像能从那对琥珀棕的眸底看清自己无措的倒影。

    封祭月在与大皇子交谈,所站的位置刚好位于一行人的必经之路上。

    绯枝几乎想转身逃跑,用尽了全力才让自己勉强继续跟着队伍向前走。

    耳边苏煜又开始喋喋不休。

    这人喜欢八卦,虽是个凡人,但对修仙界的事情了解的也不少。

    他说仙君是来皇宫帮忙解决一起魔族犯下的案子的。

    又说仙君多好的人,可惜运气不好,一辈子就收了那么一个徒弟,结果是引狼入室。

    那些优伶对高不可攀的修仙界完全不了解,围着苏煜你问一句我问一句。

    话痨被哄得高兴极了,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倒篓子般尽数说了出来。

    活灵活现的,跟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在现场似的。

    距离越来越近,绯枝强笑着回应苏煜,面上维持恰到好处的见到仙人的惊喜与紧张。

    就要与人擦肩而过。

    突然,手腕一紧。

    人群中,袖摆下,修长指节轻而易举圈住了清瘦的腕骨。

    ‘阿枝,师尊戌时来寻你。’

    传音进入脑海,绯枝一僵,封祭月却已松开了手。

    他全程都没有表现出对绯枝的特别,就连那下意识的抓手也避开了所有人视线。

    哪怕他的弟子做了那般大逆不道千夫所指的恶事,也还是细心顾弟子周全。

    师尊总是这样,永远都在为他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