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总算想到兰登,他约自己去码头是要做什么?
不管怎样,见识了他对待别人的态度之后,在他“愿意在自己身上花费时间”这一件事上,她感到了些许的愉快。
原来,自己在他心里,是“特别”的人。
午宴快要开始了,奥斯伯格携夫人在圆台上说一些致辞,感谢诸位大臣这一整年的付出。
伊芙琳本来想给兰登打个电话,问问他吃饭了没有,就被找来的卡兹邀请落座。
午后活动是斗兽场表演。这项活动由来已久,一比一复刻古罗马的斗兽场,贵族们高高坐在观景台上,地面上厮杀的,则是各种奇珍野兽,和不被视为人的奴隶。
等厮杀得差不多,贵族们还会想要亲自下场,一种定制弓箭能够满足他们的所有需求。猎物的胸口和头顶分别安装追踪芯片,只要轻轻拉弓,箭矢就会自动追逐发光的芯片而去。
只需动动手指,就能获得百步穿杨击杀猎物的快感。
伊芙琳也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本来看着各种野兽互相厮杀还挺新奇的,直到他们推出的笼子里装着人。
活生生的人,有着淳朴黝黑的皮肤,睁着疲惫、惶恐的,湿润的眼睛。
周围衣冠楚楚的贵族omega们纷纷用手绢掩住口鼻,“怎么又把地下城的蟑螂运上来了?看一眼都脏了我的眼。”
“听我家大人说,去年只用动物,不大尽兴,动物都太蠢了呀,人挣扎起来,才有看头呢!”
“造孽了,上帝啊,请您原谅我,回家后我一定会捐助一次儿童协会。”
尖叫嘶吼声被风裹挟着回荡整个高台,伊芙琳看得想吐,身边的菲莉亚赶忙握住她的手。
“没事的,没事的。”看着伊芙琳面色煞白,她的脸上浮现担忧,“有慈善组织给他们打过止痛药了,他们会死得很快而且不会感到任何疼痛,”菲莉亚咬咬下唇,“其实,他们本来就是死囚,就算不是今天,也是很快就要被杀死的。”
伊芙琳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摇头,“我知道了,没事。”
“伊芙琳小姐,执政官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勤务官亚当斯过来向她传达奥斯伯格的指令。
奥斯伯格坐在最高的位置俯瞰全局,看着伊芙琳提着裙摆,缓缓走上台阶。
他把凯瑟琳柔弱无骨的手用力捏在掌心,快要捏碎的力道,听她在耳边娇弱求饶,心头满足感正盛。
全世界最像忒弥斯的两个女人,都在他的鼓掌之中,他满意地微笑,似乎看到大杀四方的忒弥斯,卑微地向他跪地乞怜。
没能亲眼看到这一幕,是他的终生所愿,终生遗憾。
乖巧跪在地上的是伊芙琳,不知不觉间,她的气质和忒弥斯越来越像,明艳大方如同风中摇曳的红玫瑰。
“爸爸。”她温顺地问安。
“乖女儿,过来坐。”奥斯伯格指的是他右边低下一级的座位,他的左边坐着凯瑟琳。
“你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盛典,感觉如何?”
奥斯伯格的座位前有一块实时转播屏幕,连刀尖的血珠、野兽牙缝间的碎肉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伊芙琳压制住翻滚的呕意,微笑点头,“非常隆重,也非常震撼。”
“哈哈哈哈!”奥斯伯格仰天而笑,拍拍她的肩膀,“这里头有不少当时教养所外活捉的叛军,今天这场盛宴,有你的一份功劳,伊芙琳,好好看看。”
“是,爸爸。”
伊芙琳看向那块屏幕,叛军少年们逐一被推出来,有时和野兽厮杀,有时互相咬打,为了观赏效果,往往他们还未喘过气,就会被推入下一个战场。
他们感觉不到痛,求生本能使然,往往拖着一截流下来的肠子、顶着半个被削掉的脑袋,目眦尽裂地向前冲。
“太血腥了,”凯瑟琳的嗓子恢复得七七八八,还有一点哑,反而增添风情,她靠进奥斯伯格怀里,“大人,我好怕。”
“不怕,你跟他们不是一类人。”奥斯伯格用拇指捻去她眼角的眼泪,“你永远都不会遭受这些,别害怕。”
伊芙琳因为他们的私语分去的神智很快凝结起来,因为——她看到新推出的笼子里装着一个熟人。
奥兰多。
奥斯伯格怀抱温香软玉,摸摸下巴,“这位叛军少年,是你的老熟人,对吗,伊芙琳?他在叛军中的编号是N80Z2,是Knight委派的,专门接触在教养所里接触你的人。”
伊芙琳捏紧椅子扶手,“是的,爸爸。”
“他倒是个人才,那天晚上,竟然能身负重伤,独自从教养所逃走,如果他不是叛军,我真想招募他进入直隶军。”
屏幕里的奥兰多迎来了他的第一个敌人,一头从开场坚持到现在的狮子,他的手上只有一把短短的镰刀,直接挥出去,连狮子的一根鬃毛都够不到。
伊芙琳目光凝重,冷意从后脑勺顺着脊柱漫延而下,几乎无法呼吸。
奥兰多先弄出点响动引得狮子往一个方向去,再跳到它的背上,抓住鬃毛,把镰刀深深刺入它的头颅。
然后他被推到下一个战场,面对一个杀红眼的,身长两米的大汉。
伊芙琳在心里默默为他打气。
这一局奥兰多非常艰难地赢了,但是腹部中了一剑,扶着墙喘气,体力显然流失。两分钟之后,他要面对一头银翼巨虫。
这种虫子强在战斗时会散发类似信息素的物质,纯度等级极高,精神力稍差的alpha在它面前会立刻肝胆尽碎。
还好据她猜测,奥兰多大概是个beta,这代表他不会被毒素影响,但要杀死这巨虫,一点都不容易。
奥兰多想要如法炮制杀狮子的方法,爬上巨虫的背,但巨虫的外壳裹着黏液,他几次试图往上攀登都站不住脚,只能被巨虫摔落。
一人一虫对峙试探,都睁着猩红的眼睛,谁都杀不了谁,导播发现这个场子有好戏看,便频频把无人机开到上空,镜头放大奥兰多黝黑坚毅的脸。
“太慢了。”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看起来他们还要对峙好一会儿,奥斯伯格这话一出,阶下候着的亚当斯宛如他脑里的蛔虫,按住耳机说了一句话。
然后伊芙琳看到场地四周洒下白茫茫的喷雾,五个场子,所有的人和兽类一起失去神智,进入极端狂暴状态,交响的尖叫声划破天际。
等白雾散尽,长达三个小时的厮杀终于有了结果,场上只剩下五个优胜者,奥兰多的脚边,银翼巨虫倒在地上,一只眼睛被镰刀贯穿。
伊芙琳跳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下去,背上凉飕飕的,满背都是冷汗。
贵族们总算寻够了刺激,脸颊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涨红,眼中闪烁着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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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亮光。这还不够,为了延长他们的快感,这些优胜者,将会被他们亲手射杀。
五个名额将由执政官大人亲自指派,作为对一年中贡献最大的官员的奖赏。
大臣们无不渴望获得这份殊荣。
奥斯伯格站起来,握住伊芙琳的肩膀,把她也拉起来,高声宣布,“最厉害的叛军少年,理应送给我最骄傲的女儿,伊芙琳。”
他慈爱的目光落在伊芙琳发顶,抬起她的脸,盯住她莹润漆黑的眼睛。
“伊芙琳,这是爸爸送给你的成年礼物,喜欢吗?”
“喜,欢,谢谢爸爸。”
成为爸爸最骄傲的女儿,是她一直以来的夙愿。现在她心里却翻涌起排山倒海的难过和恶心。
她来到射击区,掂量着弓箭,偌大斗兽场中的区隔已经撤下,另外四名优胜者也被带走,只剩下奥兰多一个人。
只剩他一个,猎物。
他的双眼被巨虫的黏液粘住,因为周围的响动得知自己大限将至,任命地垂下肩膀。
他的头顶和胸口发出一点红光,伊芙琳的的裙摆被风吹动,执起长弓,甩箭搭上的动作潇洒利落,恍如传闻中的战斗女神复生。
不能拉弓,箭矢有追踪装置,一旦发射就会自动循着奥兰多的要害而去。
她反复观察着弓身,希望能寻到一点破绽,或者一颗关键的,足以把整张弓毁坏的螺丝。可是没有,长弓用真金筑成,通体光滑,摔不断也烧不毁。
伊芙琳捏紧弓箭,再次看向奥兰多。
他今天总归要承受一箭,不是她,也会是别人。
身后观众席的菲莉亚忽然站起来,眼睫扑闪着怯弱请求,“执政官大人,能不能,让我来。”
菲莉亚的军火商妈妈西拉隔着几排座位斥骂,“你说什么傻话,菲莉亚,你给我坐下来。”
菲莉亚坚定地走到过道,对着奥斯伯格的方向下拜,冷风卷起她的小白裙,面容清雅若空谷幽兰,“大人,伊芙琳小姐今早在兰登教授的课上接受了过度的训练,她拉不起弓的。”
像是应和着她的话,伊芙琳的弓箭“哐啷”落在地上,她扶着额头,作出不胜柔弱的模样。
最终奥斯伯格没有和两个小女孩过多计较,批准了菲莉亚代替伊芙琳射箭。
直到斗兽场之行结束,伊芙琳像一台设定程序的机器人,脸上挂着端庄的微笑,接受大臣的恭维,接受先前那位肥胖少年的道歉,但她在神游太虚。
还是菲莉亚在歌舞升平的晚宴中提醒她,“你该去见兰登教授了。”
对,还有兰登,他没有出现在斗兽场,不代表他干干净净,不代表他的双手,如同他的白大褂一样纤尘不染。
伊芙琳从飞船落地,远远看见码头的栏杆边上站着兰登,他难得穿了一件藏蓝丝质衬衫,脖颈修长,最上面一颗扣子开着,露出小块精致的锁骨。连江边的晚风都对他温柔几分,轻柔拂过他的金发。
伊芙琳提着裙摆,锦缎做成的鞋子踩上坑洼不平的地面。
兰登一直注视着她,没有表情,浅色眼睛里却有笑意流连。
最后一步她崴了脚,兰登握住她的手让她站直,“小心。”
她站稳后一巴掌挥上他的脸。
“你知道我们把奥兰多藏在首都大学医学部,你告诉了爸爸他的位置,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