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庞大的帝国,朽败的狼藉俯拾皆是。兰登从小就用一双冷淡的眼睛打量世界。

    他在美好浪漫的先贤哲学中寻找心灵契合之处,在灯红酒绿、物欲横流现实世界,独自出尘游离。

    他们都说:“兰登是个怪孩子。”

    哥哥生日的时候向爸爸提出申请,组建自己的直隶军。老迈的执政官大人低下身子,抚着兰登柔软的金发,“我们兰登想要什么?”

    想要一个最漂亮的玩偶,玲珑剔透,不沾染一点尘世污浊的玩偶。

    后来他制造了伊芙琳,她被藏在高阁,远离凡俗,是奥斯伯格的主意,何曾不是兰登所求。他得以亲自教导她世间最美好的品质,勇敢、善良、坚定……在如今的帝国里并不重要,甚至可能遭人蔑视的品质。

    他忘了伊芙琳不是和他一样的怪人,长时间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她的多巴胺分泌会增加,她会感到抑郁,但他除了给她喝下调节身体激素的药剂之外,别无他法。

    伊芙琳十岁那年,他们之间发生过一次激烈的争吵。她被他允准看一些纪录片,《远征军记事》的其中一集,讲述了一个遥远的蓝色星球,那个星球90%的面积都是海洋,远征军驾驶帆船穿行在小块的陆地之间。

    “我想要坐帆船。”伊芙琳从娃娃的头发中抬起头,哀求的口吻,“兰登,我今天超额完成了射击训练。”

    青少年兰登把他亲手做的甜品从抽匣里拿出来,逐样放在桌上,思忖在全息设备上制作一款帆船游戏的难度。

    “不要用全息游戏糊弄我!那不是真的!”伊芙琳抱着娃娃站起来,她的长卷发留到半妖,身穿公主裙,赤/裸双脚踩在地毯上。

    睁着圆圆的眼睛,威胁的口吻。

    “好——今天有酒酿芋圆丸子。”

    伊芙琳跑过去,歪头对准他的眼睛,“你说了‘好’?对吗?”

    兰登任命地叹气,“对,我说了好。”

    伊芙琳晃着腿哼着歌,一口一口吃下整碗丸子。

    十天之后,伊芙琳被奥斯伯格安排进入远征军。

    六年后,兰登想给伊芙琳兑现这个承诺。

    他尊重伊芙琳的人格,答应过她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当年她离开得仓促,六年来两人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不到十天。

    元旦前一天是很好的机会,虽然兰登很忙,但他已经通宵两个晚上,把所有要做的事情安排好,并亲自画了图纸,令人造了一艘帆船。

    或许他们可以到首都以外的地方游玩,也许对伊芙琳连日郁结的心理状态有帮助。

    而面对盛满怒气的伊芙琳,他的脸颊被晚风牵起丝丝缕缕的疼痛。

    “是不是你出卖了奥兰多的行踪?”

    “不是。”

    近乎可笑的无稽之谈,如果是对着旁人他断然不会解释。

    他凝望女孩光洁的脸庞,休息不足的后遗症显现,胸口沉闷跳动。

    伊芙琳把这份沉默当成心虚,“兰登,我错了,我不应该对你抱有期待。你是勒斯特帝国的公爵,你永远为你的阶级站台,你和爸爸,和其他的贵族没有任何区别。”

    她气冲冲地转身离开,兰登握紧栏杆,手背青筋暴露。

    脑海中一个声音在说,你想念那个抱着玩偶的小女孩吗?给她换一块晶体吧,剥夺她独立思考的能力,然后原谅她灵魂深处的狂妄和无知。

    ……

    奥兰多性命垂危,金属箭矢只差一点就会穿透他的心脏。

    菲莉亚的妈妈西拉承办制作了这种追踪弓箭,因此她对弓箭的性能有所了解,知道怎么握弓发力能让箭稍微射偏。

    奥兰多和其他“猎物”的尸体一起被运到郊外的垃圾堆填区,今晚一过,工人们会操纵着堆填机器,把他们压成肉饼。

    卡兹等在那儿挖出还剩下一口气的奥兰多。

    人们狂欢着迎接新年,大街上绚烂的烟火点缀夜色,首都大学的医疗室里,焦急气氛弥漫。

    奥兰多的心跳速率骤然降缓,机器发出刺耳的警示声,卡兹刚给他的胸口绑上绷带,握着除颤仪,急出一脑门的汗。

    伊芙琳问:“怎么样?他还能不能活?”

    卡兹面色凝重地摇头,“很难……”

    “去找兰登教授吧!他一定有办法!”菲莉亚提议。

    随着机器“滴——”一声响,奥兰多瞳孔发散,浑身僵硬着停止了呼吸。

    卡兹脱掉染血的手套,把伊芙琳抱在怀里。

    伊芙琳浑身颤抖,簇簇落下眼泪,“是因为我,爸爸借奥兰多来警告我,不要有异心……”

    “你已经尽力了!”

    伊芙琳尖叫一声,双手推开卡兹,拉门往外跑,眼前闪过很多零碎的片段,她从小崇拜爱戴的爸爸,最好的朋友兰登,都是杀人魔,她一直坚定的使命是在助纣为虐,她亲手葬送了很多叛军少年的性命……

    天哪,她都做了什么!

    半路下起雨来,借着越来越大的雨势,伊芙琳在空旷的街道放声大哭。

    伊芙琳蹲在墙角,吸了水的裙子黏在身上,冷得瑟瑟发抖。

    冷不防一双漆亮的皮鞋踩住她面前的水洼,合体的西装裤腿、丝质衬衫……然后是兰登无表情的脸。

    他撑着一把大黑伞,伞面并未往她的方向倾斜,水珠顺着伞沿滴落在她身上。

    伊芙琳觉得委屈。

    兰登垂眸看了她许久,终于俯身向她伸手。

    上帝也会原谅他愚昧的子民。

    他的比雨水更冰,伊芙琳打了个哆嗦。兰登站在伞下,神色无波无澜,启唇说了两句话。

    “我的确不知道奥兰多的事。”

    “我会救他。”

    ……

    兰登从实验室出来已经天亮,直接走到净手台前,伊芙琳跑到他身边,期待地问:“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兰登双眼惺忪,语气很糟糕,“当然是成功了。”

    “太好了!”

    伊芙琳跑进实验室,只见一个白皮少年躺在营养液里——不是奥兰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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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登,这是怎么……回事?”

    兰登已经走到休息室的长椅上躺倒,手脚蜷缩着睡着,像一台机器进入休眠。

    两个小时后白皮少年醒了,他的五官纤细瘦弱,和奥兰多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当他睁眼,双眼掠过纯粹的锋芒,让伊芙琳瞬间相信他就是奥兰多。

    “我怎么会在这?”他想起斗兽场上的血腥记忆,开始剧烈挣扎,把营养液搅得满地都是,要不是伊芙琳拦着,他肯定发疯地跑出实验室了。

    “我救了你,唔……”伊芙琳被一双瘦弱的手箍住脖子,怕伤到奥兰多不敢用力反抗。

    “为什么?”他惊诧地盯着自己白皙的双手,“你对我做了什么!”

    伊芙琳快被他掐得窒息,“没有,你先冷静!”

    奥兰多却忽然瞳孔皱缩,双手触电似的离开伊芙琳的脖子,后仰摔入水中。

    除了满地狼藉,他就像没醒来过。

    伊芙琳福至心灵地回头,兰登抱着手臂走过来,蹲下,两指推开奥兰多的眼皮察看他的瞳孔。

    “手术很成功,打一针镇静剂就好了。”

    从玻璃下抓出一支药剂,在空中缓慢推开,又快又准地扎向奥兰多颈部动脉。

    兰登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小幅度地摇晃了一下,伊芙琳总算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扶住他的手臂。

    “对不起,我不应该质疑你的。”

    兰登却没有回到刚才休息的椅子,反而走到办公桌后,连接光脑接收数据资料。

    伊芙琳做了很大的心里建设才走过去,用指甲划拉桌面,“对不起,兰登。”

    她知道自己一旦淋雨,身体数据会变异常,兰登会马上收到信息。她拿不准他会不会出现,而他真的出现了,他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包容,伊芙琳看着兰登双唇紧抿的侧脸,手背重重敲脑壳,“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打我吧,好不好?”

    伊芙琳蹲下,虚扶着椅子扶手,抬眼目光恳切,“兰登,你就往我的脸颊上打,多重都行,多少巴掌都行,然后你就原谅我,可以吗?”

    兰登没理伊芙琳的絮絮叨叨自我感动,她说得更起劲了,推搡着椅子,“其实我心里是很爱戴你的,你看你一把年纪了没有结婚,也没什么朋友,以后我给你养老啊,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不对好像差辈份了,我就是你的孩子,好吗?”

    “以后你大小便失禁,我给你端屎盆子……啊!”

    忍无可忍的兰登薅住女孩的后脖子,拖到净手台怼到镜子前,“别再用你这张鬼脸对我说话。”

    伊芙琳昨天做了全套妆发,淋了雨之后,妆化得红一块白一块,看起来真有点养胃。

    “什么啊,”她嘴硬说,“你看看你眼睛里的红血丝,看看你的黑眼圈,咱们谁都别嫌弃谁。”

    兰登拨开“哗啦啦”的水龙头,把她脸按进洗手盘。

    伊芙琳在尖叫,在他手腕上扣出深深浅浅的印子,兰登五指收拢掌控女孩脆弱的后颈,无意间瞥向镜子。

    发现自己竟然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