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
    可惜,她的算盘落空了。

    魔只是冷眼旁观,并不打算介入。

    那三名修士配合默契,直到夜行婆绝望之中自爆妖丹而亡,魔的身影也未动分毫。只有高树上的叶子轻飘飘落了几片。

    妖爆体的烟雾恶臭难闻,祝铃潋捏住鼻子:“师姐,怎么办,还没有问出那些孩子的下落。”

    “我已经找到了她藏那些孩子的洞穴。”从阿青的掌中升起一缕小火苗,朝着深山之中飞去。她的声音喑哑,像被火焚一般:“夜行婆暂时还未来得及动手,孩子们除了饥饿未有大碍。”

    李郡守立刻点了几个人带着郡民,跟上火苗拨开山石找去。

    夜色苍茫,树林却并不平静,滚落的山石,嘈杂的脚步声,以及不断炎热的空气。

    “阿青姑娘。”顾怀远收回白蟒,手上折扇仍在微微颤动,“在下斗胆请问,姑娘可是旱魃女?”

    阿青不置可否。她缓慢回头,面容渐渐恢复如常,清丽之中蕴着淡淡哀伤。

    她问:“你们要杀我吗?”

    顾怀远摇摇头:“昔年,黄帝与蚩尤恶战。蚩尤派出风伯雨师,黄帝便请来天女魃。魃身穿青衣,可赶雨驱风,助黄帝得胜。女魃虽建立了奇勋,却也因此耗尽了神力,不能回归天庭,只好留居人间北方。从此北方多干旱,天女也成了人人口诛笔伐的‘旱魃’。”

    “据说天女魃死后,身体化为干尸,而执念洒落人间。被其执念所选中的女子会成为旱魃女。旱魃女是妖,却也被世人奉为‘神女’,因为她常常到涝灾严重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便可使洪水干涸。”

    祝铃潋恍然大悟:“岷江一到七八月就会水患,怪不得阿青总在夏季出现郡中。”

    郡民们面面相觑,也意识到自己错怪了人:

    “是我们误解阿青姑娘了。”

    “阿青姑娘每年都来帮我们驱除洪水,还给小孩们买糖买吃的,怎么可能害人。”

    但也有人不服:“往年夏季她都是待上一个月就走,这次却无故滞留了一个半月。恰逢这猫妖偷孩子,又一样有长头发,叫人很难不怀疑到她。”

    “就是。妖就是妖,现在做好事,指不定哪天就开始做坏事了。”

    “今年,是我留阿青姑娘多住几日的。”

    人群中一道清正的男声响起,压过纷纷的议论。

    目光聚齐处,是李郡守走了出来。他一身宽袖束腰的红色官服,身材颀长,朗眉星目:“岷江地势特殊,年年决堤。我想修建一道水利工程,河防疏泛,彻底解决水患。阿青姑娘走南闯北,常去涝灾之地,见多识广。我请她一同出谋划策,这才多留了姑娘半月有余。”

    原来如此。

    李郡守转过身来,拱手道:“还请三位修士手下留情。”

    楚玉作为大师姐,出言表达三人的意见:“对于姑娘所为,我等只有敬佩。”

    阿青朝三人微鞠了一躬。

    偷孩子的猫妖已除,岷江也过了水势最汹涌的时期,她该离开了。

    “阿青姑娘留步。”李郡守似鼓起极大的勇气,走上前去,从袖中缓缓拿出一物,用绢巾包着,“姑娘每年都赶来为岷江解决水患,在下无以回报。那日在街上,偶见这支发簪勉强算得上做工精致。希望……希望姑娘不介意。”

    在街上,偶见?

    祝铃潋摸了摸鼻子,那几位热爱八卦的大娘不是说李郡守亲自去发饰店里定制的吗?

    阿青长发飘动,不解:“每年你都付过我工钱了。”

    李郡守的耳朵通红:“姑娘,我……”

    知书达理的男子难得支支吾吾的,好像变得不会说话了,阿青只是眨眨眼,从他掌心拿起发簪:“这样也好,免得以后再生夜行婆这般误会。”

    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大山深处,渐渐消失在岷江郡。

    “她要走了吗?”

    “嗯。”顾怀远回答小师妹,“旱魃女所处之地常年干旱无雨,所以她不会在一个地方久留。”

    这次因被污蔑为偷孩子的女妖,想查清真相,才滞留这么久的吧。

    祝铃潋想,怪不得阿青的脸上总有挥之不去的哀愁。她没有家,没有可以长久落脚的地方。

    “她走得好快。”

    “旱魃女行走如风,因为这个善良的女子怕她的出现给人类带来灾难,故而疾走。”

    郡民们纷纷羞愧,有人甚至下跪于地:“敬送阿青神女。”

    前几日人人喊打喊杀,如今态度又翻天覆地。

    祝铃潋回头看他们,没有多少诧异。只是心情复杂难以形容。她虽是第一次下山,却并非不解世事的单纯之辈。

    人心,生神女;人性,见妖魔。

    是神女,是妖魔,全凭他们的利益,全凭他们红口白牙的一张嘴。

    人间万象,大多如此。

    阿青不是神女,也不是妖魔,她只是一个没有家的姑娘。

    只是,祝铃潋回头看到的,不止有郡民。

    还有远处黑漆漆的高树上,那道熟悉的身影。

    ——谢辞!

    祝铃潋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魔怎么来了?她叮嘱他的时候,他不是说他生性不爱凑热闹吗?

    好在师兄师姐正在帮忙检查被救出来的小婴孩,暂时还没有注意到魔。

    “这孩子受了些惊吓,无大碍。”

    “这个女婴应该是过于饥饿。”

    祝铃潋避开人群,小心翼翼又疯狂地给魔使眼色:大哥别凑热闹了,快走吧您。

    谢辞衣袍鼓动,身影映在夜色的黑幕之中。他手中慢条斯理向上抛着纸团,无声问道:“谁是笨蛋?”

    被他发现了!

    祝铃潋:……

    贴在谢辞脸上的长纸条上,她写了四个字“吾乃笨蛋”,用障目术隐去。

    谁让他用书砸她额头。

    每次一想到他冷酷地贴着一脑门的“吾乃笨蛋”,她就想笑。

    但是现在祝铃潋笑不出来了。

    师兄师姐马上就要转过身来,而谢辞身形不动。

    祝铃潋着急之中,眼一闭,失声喊出:

    “我!”

    我是笨蛋,我是笨蛋,行了吧?

    这一声喊得可谓大声,顾怀远疑惑凑过来:“小师妹,你怎么了?”

    “我,我……”祝铃潋一边飞速拽着三师兄的袖子背对身去,一边往前一摔,“我脚好像崴折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来,”楚玉卷起袖子,兴致勃勃道,“让大师姐给你正正骨。”

    “啊——”

    “怎么了?”

    “这次好像真折了。”

    ……

    *

    在客栈退房的时候,祝铃潋的脚还一崴一崴的。大师姐跃跃欲试,还想再证明一下自己正骨技术。

    祝铃潋:大师姐,手下饶命。

    三师兄正在精打细算,结算房钱。

    一行三人就要离开岷江郡了。此次下山是在捉妖悬赏榜上看到,称璐城有妖作乱,悬赏百两灵石。

    只是在岷江郡这一停留,璐城的妖已经有其他修士前往解决了。祝铃潋有些可惜,那可是百两灵石。

    她们碧山宗是小宗门,人多资源少,很穷的。

    好在三师兄又看到了其他悬赏,这次是在癯仙城。

    癯仙者,梅花也。据说城中种满梅花,纷纷落落,四季不败。

    一听有如此美景,顾怀远欣然前往。

    祝铃潋抬头往楼上看了一眼。这几天晚上她与魔已经翻完了所有的书,可惜没有发现任何有关血契的记载。今早她一起来,轻敲了几声对面的门,没有人应答。

    趁着师兄师姐没在意,祝铃潋向店小二打听谢辞。店小二却说那间房里的公子清晨天还未亮就已经退房离开了。

    魔去了哪里?

    祝铃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一想到谢辞手持着毛笔,兴致盎然又慢悠悠地在她脑门上写“笨蛋”两个字,她就不想再见到他。

    最好此生不复相见。

    但这是不可能的。血契未解,两个人依然是绑定关系。下个月十五,她还是不争气地需要魔的血。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一声气。

    顾怀远回头看她。

    此刻,师门三人正在路边一八角亭内躲雨。这雨下得突然,雨势又急,只能稍作歇脚。

    顾怀远想,小师妹唉声叹气的,难不成是在感伤与那位艳遇公子的离别。她毕竟年纪小,一定是第一次尝到爱情的甜蜜与分开的苦涩。

    楚玉显然与他想到了一块。

    她拍了拍祝铃潋耸拉的肩膀:“小师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吊死在一棵树?”

    祝铃潋:“什么树?”

    大师姐还想继续开导为情所困的小师妹,就听见顾怀远意味深长地说道:“树来了。”

    大雨倾盆,在地上溅起一朵朵透明水花。男子手撑一把黑伞,抬步走来。

    他身上的寒意比大雨还要凛冽。

    祝铃潋一激灵,一抬眸就撞上谢辞玩弄的目光。

    魔不知道何时用了条黑色发带,将长发绑起。

    雨水沿着伞边沿嘀嗒落下,他眉目顽劣,颇有几分少年意气。

    四个字飘荡在祝铃潋心头:人模狗样!

    她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见两人目光久久纠缠。

    楚玉暗自锤手,不好!一定是小师妹不辞而别,叫这痴情男子念念不忘地追来了。

    话本里的狗血爱情故事即将上演。

    楚玉说不清,自己隐隐有些激动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们是修士,此行下山所为除妖,绝然是不可能带上这位公子一起。

    得让他知难而退。

    她与三师弟无声对视一眼,首先出场游说的是顾怀远。

    “那日承蒙兄台请酒一壶,没想到又遇见了,真是有缘。”顾怀远笑眯眯道,“不知兄台此番欲前往何处?”

    亭子中有石桌一张,桌面上刻着一副棋盘,摆着棋盒两只。他就坐在石桌前,手上随意捏着一颗棋子。

    谢辞收了伞,坐到他对面,没有回答问题,却道:“兄台在下棋?”

    顾怀远微愕,转而露出几分喜色:“你也会下?”

    谢辞手掌运气,拂去棋盘灰尘:“下得不好。请。”

    见他手中动作,他竟是个修士么?顾怀远稍感惊讶。不过已无暇顾及,因为他正沉浸于对局当中。下山许久无人陪他下棋,他的棋瘾压了好久,终于一逢对手。

    顾怀远微微抬眼。

    对面这位兄台束起高马尾,脸庞稚嫩,看起来比他还要年轻两岁。棋风却稳健低沉,每一招明明看不出杀气,细品之下又觉精妙至极,步步为营。

    更古怪的是,明明棋风迥异,却莫名让他想起另一个人。

    碧山宗内,论起下棋,只有师尊偶有闲趣陪顾怀远对上两盘。他少时始终赢不过师尊,难免泄气。

    师尊摸着他的头笑道:他也曾经屡屡输给一个人,甚至是输得落花流水,惨不忍睹。

    等顾怀远好奇追问是谁时,师尊却又落寞垂眸,缄口不言。

    他从未见师尊如此落寞失意。

    师尊见顾怀远确实喜欢下棋,便送给他一本棋谱,名为半个烂柯。

    这本棋谱让他看得如痴如醉。它记载的是一名棋士与不同人下载的千盘棋盘。

    这名棋士,棋风明朗,锋芒毕露。每一步棋都下得干净利落,杀伐果断;棋路开阔,布局深远,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轻狂不羁,放佛在向所有人宣告:这是他的领地,不容侵犯。

    顾怀远对这名棋士实在太好奇了,又或者说,近乎痴迷。他翻阅当今棋修中佼佼者的对局,遗憾无果。

    这名棋士到底是谁。他还活着吗?如果他还活着,不应该籍籍无名。以他的棋风棋力,纵使千万人,也必然耀眼无比,锐不可当。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师尊知道。但师尊显然不会回答。

    顾怀远退而求其次,询问起这本棋谱为何取名为“半个烂柯”。

    “这个名字是他取得。”师尊说。

    那人喜欢看各种书,天下书都快被他寻尽了看尽了。既看修行的正书古籍,也看野史经传。

    他说有一本《述异记》上记载,有一樵夫伐木路过山崖,见两人对坐,棋而歌。旁边有一个小童,执笔记录棋局。

    樵夫便驻留观看。

    期间,小童给了樵夫一个枣核模样的东西,樵夫含在口中便不觉饥饿。没过多久,小童问:“你怎么还不回去?”

    樵夫于是起身打算回家,却发现斧子的木柄已全然腐烂。

    回到家里,竟已经过去了百年。

    有人说那对弈二人皆是神仙。而小童记下了神仙的千局棋,写成一书,取名为烂柯棋谱。

    那人取名为半个烂柯,即对局中只有一个神仙,那就是他自己。

    果然,顾怀远激动。此人如他的棋一样,轻蔑傲狂。

    可眼前这位自称“谢辞”的兄台呢,他的棋明明更刻意于“守”,几乎很少主动出击。可在不经意的一着里,总是让顾怀远幻视那位烂柯棋士。

    有那么一丝影子,待他想找,又捕捉不到。

    一盘结束。谢辞小胜,他耐心将一颗颗棋子拾回石盒,发出清脆的响声,与亭外雨交缠一道,多了几分禅意。

    顾怀远惜败,却也下得酣畅淋漓。不由赞道:“谢兄棋中高手。”

    也许是下雨时,心会变得脆弱起来。

    又或许是,五十年来第一次与真实的人对弈,而不是在阴暗的山洞里,在树枝划出的棋盘,自己与自己无数次枯燥地下棋。

    魔罕见地有几分恍惚。

    这盘棋,只守不攻,还是他的棋吗?

    谢辞回过神,淡道:“我擅下棋,却并不爱下棋。”

    “此话怎么说?”

    “顾兄难道没听过。钓水本是逸事,且持生杀之柄;弈棋为清戏也,却动战争之心。可见喜事不如省事之为适,多能不若无能之全真。”

    钓鱼本来是一种清闲洒脱的事,其中却掌握着鱼儿的生杀予夺之权;下棋本来是轻松的娱乐游戏,其中总充斥着争强好胜的战争心理。

    人生如钓,暗藏杀机;世事如棋,变幻无穷。

    不如无为无争。

    又或者,被这漫长的时光,消磨地不再想去争什么。

    ……

    亭中一侧,顾怀远向楚玉大肆夸赞谢辞的棋艺如何精湛,人品如何谦虚。

    他两如何意气相投,称兄道弟。

    “下个棋还能看出人品来了?你真想让他跟着咱们同路?”大师姐翻了个白眼,“我来。”

    祝铃潋正抱着小白,掏出几颗果仁,吃得开开心心的,探出脑袋:“师兄师姐,你们在干嘛?”

    三师兄与谢辞下棋,她还可以理解是雨中无聊。怎么,大师姐也去找谢辞?

    一个个的,干嘛呢?

    “帮你考察男人。”顾怀远镇重道。

    “什么?”祝铃潋差点咬到舌头。手中的果仁掉落下来,被小白张嘴精准接住。

    “小师妹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前几天夜夜私会这位谢兄。”

    “我不是,我没有。我……”

    “不用解释。”顾怀远压根也没给她解释的机会,严肃道,“我知道,你跟这位谢兄虽然相识甚短,但感情深挚。才使他追随而至。”

    “他一心一意,与你不离不弃。”

    这怎么还押上韵了?

    “等等,”祝铃潋满脸黑线,“他不会是要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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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们一起去癯仙城吧?”

    顾怀远点点头:正是。

    祝铃潋连果仁都没心情吃了。

    本来她自发现谢辞似乎隐去了周身魔气,连师兄师姐都未曾察觉分毫之后,整个人就放松了很多。

    现在,她又战战兢兢地看着师兄师姐轮番上阵,准备劝退这位对她一往情深的“谢公子。”

    楚玉刚走近。谢辞就抬起头,提醒道:“师姐的罗盘似乎有点问题。”

    她的袖子中,罗盘正发出微细的嘈乱声。

    奇怪了。楚玉将信将疑地拿出来看,确实指针又在疯狂乱动。她明明记得前几日已经修过一次了。

    “不若我为师姐修理一二?”

    谢辞将罗盘放在石桌上,低下头双眼微闭,双手轻轻触摸着罗盘的边缘,像是在感觉其中精密的零件。他的神识如同流水一般,缓缓渗透进罗盘的每一寸空间,寻找着造成紊乱的细微的裂痕。

    祝铃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罗盘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每一条线条都蕴含着天地灵气。灵气与魔气是两种天生相克的力量。

    一旦发现魔,罗盘理应会立刻暴起。

    可是,罗盘没有丝毫异动。任由着谢辞将它在手中左翻右转,毫无脾气。

    不争气的罗盘。

    祝铃潋当然不希望他身份在此刻暴露。

    可是看到正道的器物被一个魔玩弄股掌,心中难免又有点失落。直到见一缕灵力从谢辞手指中溢出,缓缓渗透入罗盘之中,修补着受损的部分。

    罗盘上黯淡的符文正一点点亮起。

    怎么会有这样的存在?

    他身上既有魔气又有灵气?

    这两股力量水火不容,不会在他体内打架吗?

    可祝铃潋不敢问,也不敢开口说话,因为她发现,大师姐正用一种极其欣赏的目光看向谢辞。

    在最后一个符文亮起的瞬间,整个罗盘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从罗盘中心扩散开来,周围天地灵气似乎都被这股力量所吸引,纷纷汇聚而来。

    楚玉爱不释手地摸着她更加强大的“全新罗盘”,一边目光发亮地问道:“小少年是一位炼器师?”

    炼器师难得可贵和重要。因为他们对灵气的感知要远超过普通修士。

    而对于许多修士而言,想要突破境界往往需要借助于外力,法宝就是其中一种重要的方式。优秀的炼器师可以为修士量身打造合适的法宝。

    “在下不才,并非是炼器修。只是略略修习过此道。”

    这位小少年果然如三师弟所言,虚怀若谷。

    “曾经帮人制作过一批打斗傀儡。”

    打斗傀儡。

    楚玉眼前仿佛看到一排排制作精良的凶猛傀儡。它们模仿着她父亲的武技,一招一式都精准无比。拳风呼啸,腿影如电,每一次出击都带着破空之声,显示着惊人的破坏力。

    她小小年纪就入了碧山宗,无法在父母跟前尽孝,本想炼点长生不老丹给爹娘,入了修行道才发现这玩意连最厉害的丹修耗尽一生都不一定能制成。

    但若她给爹娘的武馆搬过去十几个武打傀儡,保证她爹乐得笑呵呵。

    祝铃潋彻底无语了。这是魔吗,这是狐狸精吧?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大师姐和三师兄就从满脸警惕,分别变成了惜才和相见恨晚的表情。甚至当谢辞起身,向她走来的时候,师兄师姐竟然一副了然的模样,自动向亭子的另一边挤去。

    三师兄以扇遮脸:我什么都看不见,你们好好谈情说爱。下雨天最适合谈情说爱了。

    大师姐则冲她握拳,眼神里写满了“小师妹加油,不要让这个厉害的人才飞离咱们的手掌心”的期盼。

    雨水沿着亭檐角往下滴落,不紧不慢。一切都变得潮湿起来,夏天草木旺盛的青涩味道混着泥土香气,一同随着雨水蔓延开来。

    魔坐到祝铃潋旁边,与师兄师姐相距甚远后,他终于不再是无为有礼的神色,而是歪着头,露出几分顽劣来。

    高马尾被水花溅到,有几分湿润轻俏,难得显得生动。

    就知道他在师兄师姐面前的模样都是装的。

    祝铃潋被他盯着不好意思,伸出手掌:“你想吃果仁?”

    谢辞托着腮:“你师兄师姐都已经考察过我,同意我与你同路。我来问问你的意见?”

    考察,谁要考察你了。说得这么暧昧是干嘛。

    还有,她的意见,当然是不愿意。与修士同路,魔是想证明自己的手段,还是真不怕被拆穿?

    祝铃潋压低声音:“你为何要与我同路?”

    “坏了。”魔指了指手里的果仁。

    祝铃潋只好再给他一颗。

    谢辞慢悠悠接过果仁,“正如你师兄师姐所想的一样,在下为爱奔袭、千里跟随。”

    “......说人话。”

    “我是魔。”

    祝铃潋小声道:“那说魔话。”

    魔这才心情大好地正经答道:

    “血契未解。我不想每个月都要浪费时间去找你在哪里。要么砍了你的脚,要么跟你一起走。你选?”

    她还有得选嘛。

    祝铃潋飞快地缩回脚。

    两个人分开确实是个问题。

    首先,她的修为低下,又没有什么法器傍身,由她找到魔,基本是不可能。只能靠魔找她。

    万一到了十五,双方还相隔遥远,那万剑穿心的感受祝铃潋不想体验第二次。

    这么一想,似乎没有理由拒绝魔同路的要求。

    但她仍是又委屈又不服气道:“别以为你骗过我师兄师姐就了不起了,我们正道宗门可不是好受蒙蔽的!”

    “总有一天会拆穿你的真面目。”祝铃潋很凶地露出爪子,“小白,你说是不是?”

    爪子呢?

    ?

    怀里不知何时已经空空如也。

    “你是说它吗?”

    谢辞微笑着将怀里的小白拎起。

    小白安心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祝铃潋:不争气的小白!

    上一次临阵脱逃就算了,这一次怎么还更过分,直接临阵倒戈了?

    谢辞摸了摸它的头:“这就是你的恶犬?”

    “你可别小瞧小白……”

    “嗯,”魔的喉结滚动,“它是白泽兽。”

    “连这你都看得出来?”

    又会下棋,又会炼器,还会御兽。现在的魔这么卷的吗?

    魔将果壳剥开,喂给小白吃,平淡地说道:“我曾有一个朋友,是世界上最强的御兽师。”

    明心湖,孟朔那小子。

    那小子曾经信誓旦旦地说,他要成为世间最厉害的御兽师,第一位当上宗主的御兽师。

    但那一夜,祝铃潋告诉他,明心湖的宗主不姓孟,姓百里。看起来孟朔没有实现他的大话。

    那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他当然知道世间三大宗门是哪三个。

    只是宗名到了嘴边,却不敢说出来,只敢胡驺三个。

    天元峰。他出生之地,修行之地,受师恩难忘,交挚友难忘。

    他久久不敢念出这三个字。

    第三个问题。他想知道天元峰里,师弟唐允持的情况。

    却不敢问人名,想问剑修,又不愿剑修两个字,从他一个魔口中说出来。

    剑修这两个字,应该是最亮眼的最不可一世的,不应该从他一个躲在黑暗的魔口中说出。

    他长久凝眸,举头问明月,他牵挂的那些人是不是都过得很好?

    雨声不断,掩盖了所有心事。

    小白毫不客气地舔着魔的掌心。

    祝铃潋心想,魔的朋友也是魔吗?

    我师尊才是世界上最强的御兽师。